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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童年記憶的時空里與你相遇

2017-01-24 20:32:13遛遛
三聯生活周刊 2017年3期
關鍵詞:西西記憶里時空

遛遛

我與西西不僅在現實的世界里相遇和相處,他也許不知道,我也在自己童年記憶的另一重時空里與他不斷相遇和相處著。他的童年不斷喚起著我對童年的一切記憶,那個記憶中的小女孩,常常與現在的我一起,回應著他。

西西爸爸臨時工作調動,我?guī)е魑骰爻啥?,我的故鄉(xiāng),生活一段時間。

初到成都是9月,桂花香在潤雨里裹得濕漉漉的。早晨,我穿過香氣浮動的街心花園,送西西去幼兒園。下了公交車,我拉著他的手,走在馬路邊的街沿坎坎上。大概30年前,外公就是這樣牽著我的手,走在這條路對面的那條街上,送我去幼兒園的。算起來,我已離開成都整整15年了。對我來說,成都的一切,在成都度過的童年的一切,都更多存在于我的記憶里,深夜時任意片段時常毫無章法地涌現出來?;隊繅衾@的東西,最終都在記憶里被咂摸得熠熠生輝。

牽著西西的手走這條童年每天走過的路,我一腳踏進了雙重時空——這也許是異鄉(xiāng)與故鄉(xiāng)的本質不同吧:在異鄉(xiāng),所有的存在始終是物理的存在;但在故鄉(xiāng),漫長的記憶會將過去的影子若隱若現地投射在現實上,它們恍恍惚惚地重疊,交織成一道無從逃離的迷宮。街的這一邊,記憶里爬滿常青藤的紅磚房,如今褪了色,殘破斑駁著,在被城市發(fā)展遺忘的角落里守候遲遲未至的拆遷;我曾穿過那道鐵門,飛奔進鐵路新村,去找我最好的朋友——如今我們從已銹掉的鐵門前經過,我的記憶卻搜索到了院落深處好友家的位置,鳥瞰到自己與她坐在鋪著涼席的床上玩著彈子棋;那個敞亮的大商店如今改建成了一家小型私人診療所,只有記憶能穿透粉紅色的墻壁投影出一排玻璃柜臺和柜臺里的文具、糖果——我曾與小伙伴用撿來的10元錢心驚膽顫地在這兒買了雙層文具盒和兒童水壺,最后被媽媽發(fā)現,所有東西都歸了公。街的那一邊,越過正在進行中的地鐵工程,與西西年紀相仿的我,正牽著外公的手平行走著;他們是從新明園的院子里走出來的,在街角有麥粒素賣的商店那兒拐彎上的一環(huán)路;現在,他們該上人行天橋走過來了——天橋早被拆掉,成了高架公路橋,唯記憶能在空中勾畫出它不復存在前的模樣。

記憶可以復原很多不復存在的事物。即使物理的空間已經消逝,但你仍然可以在記憶中的那些空間里自由游走。就像外公,他在我高考那年去世了,但此刻他正在我記憶里這條街的時空里牽著我走路。也就像新明園的老院子,它前幾年和周圍的老房子一起被拆掉,原地正建起一個大型樓盤,但這并不會將那個老院子從我的記憶里抹去,相反,它栩栩如生、幾近不朽地存在著:我依舊可以在記憶中那個院子的空間里自由地穿梭奔跑,跑到蓁蓁家樓下喊她出來玩,去心悅家讓她媽媽幫我扎紅頭繩纏的辮子,還有舒舒家、張弓家、周易家,這些小伙伴兒的家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也可以在記憶的空間里,擦去收發(fā)室前寫滿收信人名字的黑板上我的名字,可以去自行車棚前看外公和一群老人打撲克牌,翻過漆著綠色油漆的鐵欄桿躲藏在萬年青叢中,或者在院子的任意一條道上跳皮筋、踢毽球……我還可以穿行到外公外婆位于三樓的家,推開他們坐在那兒抄菜譜或打撲克的窗戶,看看搭建的陽臺上的那幾盆花,另一端的廚房灶臺上,外公準備用來炒回鍋肉的熟肉正在案板上散發(fā)著香氣;二樓的徐婆婆和徐爺爺依舊坐在沙發(fā)上抽著煙斗,四樓住右邊那戶的陳藝姐姐正抱著排球跳著從三樓經過上樓。

讓人悵然若失的,是當我意識到,那個空間里的一切人與物都失去了時間,包括被意識賦予了生命的我,她也永不會長大。現實里,那些依舊在聯系的小伙伴們早已長大成家,而那些我所愛的老人們,都已離開。記憶有時會因缺失的某一環(huán),突然阻隔思緒進入到過去時空的通道,比如,當我想要知道一些細枝末節(jié)——一個小伙伴家房子窗簾的顏色,或是媽媽那天穿的什么衣服,卻怎么都想不起來的時候,我便感到,自己無法真正回到過去的時空里。再比如,我已不記得四樓上左邊那戶的房間里住著什么人了,記憶里那個房間逐漸成了可以隨意進出的空屋。我甚至記得我在空無一人、靜得出奇的客廳里發(fā)現過一筐玩具,其中有一只塑料長頸鹿,點綴著棕色的斑點。直到有一次,我翻看老照片,卻發(fā)現滿歲時的我也抱著一只塑料小鹿,與記憶中的那只一樣;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但那記憶又那樣鮮活確鑿,也許,我記住的只是我做過的一個夢。

存在于童年記憶里的空間,還有一個特別之處:它們都很大,不成比例的大,大得與長大后故地重游時再看到的空間很不相稱。記憶中無比高大、空曠開闊,以至于滋生了種種幻想、渺小感,和曾是整個宇宙的那些地方,都變得矮小無奇了。我始終記得8歲的時候,表姐從攀枝花只身到成都來上中學,寄居在外婆家,和我睡一張床。她的中考臨近,媽媽全力以赴保證我不會影響她。我很難接受自己的自由因此受到了拘束,也難以接受媽媽為了護表姐而時常對我很兇——那大概是我幼年最初萌生的“嫉妒”之情。有一次我吵鬧不休,被媽媽打了一耳光,就決絕地離家出走了。我決定離開沙灣新明園,去城市的另一個地方——梁家巷,找爸爸。他的工作單位在那兒,是一處喧鬧的菜市場深處、位于三樓的房子。在我的記憶里,那段標志著我人生第一次獨自冒險的旅途,始終是險象重生、荊棘漫長的。我時刻警惕著,擺脫身后疑似跟蹤我的成年人;在陌生的路段,我憑著直覺,或追隨駛過的公交車找到方向。我在這座城市里足足跋涉了兩個多小時,當我在爸爸的宿舍樓找到他時,他驚訝無比的表情讓我很有成就感。然而,當我?guī)е魑?,再次從沙灣前往梁家巷時,記憶里的時空完全被扭曲了:這段路程實際上竟這樣的短小而微不足道,不過是從一環(huán)的西北邊走到了一環(huán)的正北邊;那座我記憶中巨型的城市,那趟頗具英雄氣概的遠征,不過是在如今成都內環(huán)巴掌大的一點范圍內進行的。

在這條送西西去幼兒園的路上,我時常邀請他到我童年記憶的花園里去逛逛。我指給西西看外公外婆過去的家,他不斷問我關于祖祖的事,我不斷解答他。我不知道這里的一切將會在他的童年記憶里留下何種時空感,也不知我所描述的記憶里的那個空間,是否還會在西西的記憶里存在。對童年的我來說,這段路曾是一段遙遠的求學路;如今,我丈量它,卻不過區(qū)區(qū)數百步——在西西的記憶里,這一定也是一段遙遠的路程,也因此漫長的時間吧!在我?guī)魑骰貋淼那耙粋€月,外婆去世了。我趕回成都,看著她的骨灰盒與外公的放在一起,暗想成都對我來說是越來越回不去的故鄉(xiāng)了。沒有想到,我還有這樣一個機會,修復我與它的紐帶和聯系。

在我與成都發(fā)生聯系的30多年里,爸爸媽媽搬過很多次家:我上初中時,爸爸媽媽有了新家,帶著我從新明園搬了出來,到了沙灣;我上大學時,他們又從沙灣搬到了西南交大附近;西西出生時,他們又搬到了九里堤。但其實,所有這些搬家都在一個很小的范圍內,從未曾搬離他們熟悉的生活圈。無論南城如何高速發(fā)展,他們從未想過、也根本不愿意離開這片老區(qū)域。這里的時空有一種與眾不同的特點,“熟人社會”的脈絡還延續(xù)著,無數匯合的和平行的時間,織成一張錯綜復雜又相互交錯的網,在人與人之間建立起種種神秘的聯系——我會在公交車上碰到買饅頭的這個阿姨或買油條的那個叔叔;也會在去幼兒園接孩子時偶遇多年未曾謀面的童年伙伴,她女兒的班級就在西西隔壁;故人離開了,卻從未走散,媽媽永遠說得出過去街坊鄰居的去處和近況;新的街坊鄰居也總是可以與你像熟人一樣攀談和擺起龍門陣來。

把西西送到幼兒園時,他有時向我感慨:“時間過得好快?。∮值街芪謇?!”這個幼兒園也曾是我上過的幼兒園。在我的記憶里,這兒有一個巨大的操場,我們在這里開二十幾個班級共同參加的大型演藝活動,跳花環(huán)舞,大合唱,我還曾演奏過小提琴——因為操場太遼闊,根本沒人能聽到我拉的是什么。然而,當我再次打量這個在記憶里無比熟悉的幼兒園時,它卻那么的陌生:它的操場不算小,但也絕對不算很大;在我記憶里有著無窮無盡長走廊、無數個教室的教學樓,卻不過是一圈圍合起來的四層高樓房。當我看到西西在我胸部以下的海拔高度活動時,我開始忍不住想象他的時空:那必定是個比我所能看到的世界廣闊得多的世界,一切都更魁梧,一切都更偉大。當我接西西放學,穿過那條狹窄的過道,被西西拖拽著在各種賣小玩具、氣球和零食的攤位前走不動路時,我在心里暗自回憶著我童年記憶里的這條放學之路:寬闊的幼兒園門前,有一條很寬的馬路,站滿了布下誘惑的大人。我曾經想要一個彩色氣球,但因為老師剛向媽媽告狀說,我中午不睡午覺還找小朋友說話,媽媽堅決不給我買那個氣球,我耍起渾來,媽媽狠狠揍了我,我更狠地大哭,一路哭回家,不知怎么的,連鞋子都掉了一只。想到這兒,我就會緊緊牽著西西的手,或者把他抱起來,帶他穿過那條擁擠而喧鬧的小道,就像可以預知未來的人提前繞開了前方的危險地帶。

接西西回家,走進小區(qū),黑暗中,我沒有注意腳下的臺階,絆一跤摔倒了。西西立刻跑過來,又扶又抱,緊張地問:“媽媽怎么了?媽媽你還好嗎?”情急之中親了親我的臉,想讓我舒服一些。我說,看來媽媽眼睛有時不太靈光。西西說,那我來幫媽媽看路吧!就扶著我往家走。剛剛在公交車上,他還因為到處跑來跑去挨了批評,現在他又不再像是個只知道自我中心的孩子,而會安慰關心人了。我的心里涌起一陣暖意。

在我的記憶里,我開始強烈地關愛媽媽,大概也是在6歲這個年齡。那時,爸爸為我向幼兒園請了一個長假,帶我去江南旅行。我們去了上海、蘇州、杭州,在杭州小住了一段時間。我很想念媽媽,有一天,爸爸告訴我,媽媽要來蘇州與我們會合了。第二天,我們經過蘇州火車站,我看到不能攜帶易燃易爆物品上車的宣傳畫,里面有很多被燒傷的慘烈圖片,擔心極了,生怕媽媽會在列車上出什么意外,回到賓館就要爸爸給媽媽寫信,讓她不要來了。但媽媽已經登上了來蘇州的火車。我還記得去車站接媽媽那天,列車剛一開進站,我就發(fā)瘋似的跑向列車,沿著每一個窗口大喊:“媽媽!媽媽!”看到媽媽時,已經哭成了淚人兒。媽媽說,她也常?;貞浧鹉莻€場景里的我。

童年記憶里大部分時候,我們很愛媽媽,媽媽也很愛我們。與媽媽親密無間的關系出現變化,其實是青春期才開始的。我們的童年,父母和老師打孩子根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兒,社會風氣基本信奉“黃荊條子出好人”。小學一二年級,我就曾因翻墻,被班主任拎著耳朵橫穿操場,一場好幾位心中“白馬王子”都參與其中的足球賽進行得正酣。媽媽是個很嚴厲的人,我的性格又很倔強,經常“頂嘴”,所以挨了不少打。即便如此,在幼兒園的童年期結束之前,我全心全意愛著媽媽,她是我最重要的一部分世界。很奇怪,雖然許多心理學理論都常常從童年的親子關系去尋找成年心理問題的潛意識根源,但我們一旦以回憶的姿態(tài)去重審童年的某段經歷,那段經歷里的自己就成了一個被觀看的他者,我們記得他或她當時感動、孤獨或憤怒的情緒,并依舊感同身受,卻又與此拉開了一些距離——我的童年時代,充滿了被媽媽“教訓”和哇哇大哭的經歷,但從情感上,那些經歷中的不快都瞬間被忘記掉了,也都沒有影響過我對媽媽的愛。孩子有一種奇特的魅力,為一件事嚎啕大哭,但轉身就忘記了痛苦或傷心的情緒,既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只活在“現在”。真正投下心理陰影的事件,似乎都發(fā)生在童年期結束之后了。不僅如此,我們可能正是因為最初對母親的愛,才第一次體會到對永恒的渴望和對死亡的恐懼。大概也是幼兒園中班的時候,我開始擔心媽媽會死。夜里,我有時會用手指去觸摸她的鼻子,看有沒有呼吸。有一次,媽媽決心跟我開個玩笑,就故意屏住了呼吸,我一直感覺不到氣息,難過得趴在媽媽身上大哭起來。

記憶真是個神奇的水晶球。當我問它,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漸漸與媽媽疏遠,漸漸越來越獨立的,它搜索了一番,回到了8歲的那次離家出走。它還向我呈現了另外兩個清晰的時空。第一個時空里,在報考外國語初中的口試考場外,已經輪到我進場了,媽媽沖進來,拉住我,讓我再考慮一下要不要考;那時我已經通過了筆試,覺得一切考了再說,于是掙脫媽媽的手進了考場,那時我12歲。第二個時空里,我走在一條市集的小道里,對并肩走著的媽媽說:“過去你在我的心目中是完美的,但現在這個形象變了。”我努力搜索著這條市集小道的位置,它是我回沙灣的家必然經過的地方,在一所小學的教學樓下,也就是說,我上初中。我是怎樣走到那里,對媽媽說出這樣一番話的呢?我在記憶的迷宮里穿梭,發(fā)現都是青春期的苦悶與迷惘:關于搬離外公外婆家,關于住校,關于中考,還有關于早戀。當那個8歲、12歲和青春期的我透過記憶望向現實時,我無比珍惜還能與西西朝夕共處和被他依戀的這段童年時光。

小提琴學習不僅是藝術的教育,也是一項需要持之以恒的耐心和毅力的磨煉

我的童年記憶里,爸爸是個有點遙遠的人物。每周大概見到他兩次,見到他有時還像見到陌生叔叔一樣不好意思。記憶里,他總是出現在兩個場景中:在他梁家巷的家里,或在他的自行車上。小學的暑假,我常常獨自坐在他梁家巷房子臥室里的那張鐵床上看書;抬起頭來,床正對的白色層板木柜里,有全套八本的世界童話選,有《一千零一夜》,有《皮皮魯和魯西西》,有葉永烈的童書,還有《三國演義》的全套連環(huán)畫。床與書柜之間的電視機柜里,還有很多爸爸的書和雜志,從《大眾電影》,到《基督山伯爵》《飄》這樣的小說。紅漆的木窗外,看門老頭大部分時間都斜躺在他的露天布沙發(fā)上看著黑白電視機,頭上的墻角里結滿蜘蛛網,爬滿巨型蜘蛛,沾著各式各樣的蚊蟲。爸爸下班回來,很多時間,他就鉆進另一間面朝菜市場嘈雜市聲的臥室里,開始長時間地練習書法,直到媽媽回來。

在我出生不久,爸爸就去重慶大學讀書了;不久,他又被診斷出患有鼻咽癌。為了方便治療和休養(yǎng),他就住在單位旁邊的宿舍樓里。平時,媽媽每周騎車帶我來看他兩次;從重慶回來后,他每周二會來外婆家接我去四川音樂學院學小提琴。在爸爸的自行車上,我度過了幾個春夏秋冬,從坐自行車前面的橫杠,到騎在自行車后座上,腳數次被絞進車輪,每周風雨無阻;后來,我開始自己騎車,爸爸護送我,直到初中中斷學琴。除此之外,我對爸爸的記憶,就是間歇性的放化療治療和住院的消息,數次隨媽媽去醫(yī)院的探訪,幾次長途旅行,以及他在各地出差時給媽媽寫回的書信。他不怎么存在于我的日常生活中,但他以某種形式堅持著出席我的記憶,甚至有一些儀式感。在爸爸那兒度過的為數不多的兩三個暑假,是我童年最孤獨又清靜的讀書時光,記憶里一切都悄無聲息,只有書柜散發(fā)的尚未完全散去的層板膠味兒,與陽臺上傳來的車水馬龍和叫賣聲。

爸爸有一本牛皮紙包的日記本,用很秀氣的鋼筆字記錄了我的一段生活:說的第一句話,唱的第一首兒歌,看的第一本書,寫的第一行字,和哪些小朋友玩耍,學了哪些新詩,練習了哪首曲子,聽了哪些音樂會,說了哪些“經典語錄”,周末去哪里游玩兒。日記像流水賬一樣記了幾年,然后在我用歪歪扭扭的鉛筆字寫下幾行字后終止了。爸爸期待我從那天起自己來記錄,可惜我缺乏定力,從未養(yǎng)成寫日記的習慣。童年記憶里,媽媽常說,女兒的成長是爸爸能夠活下去的動力。這句話漸漸在我的記憶里被染上了一些傳奇的色彩,在很長的時間里,我都認為,我和爸爸之間存在著深刻的生命聯系。

自然而然地,西西到了3歲的時候,我也讓他開始學習小提琴,也每周雷打不動地送他上課、每晚雷打不動地陪他練習。我并不假設他會在小提琴上取得任何成就,但我越長大,就越發(fā)在回憶童年時,察覺到這段持之以恒的陪伴所具有的沉默的力量。爸爸為我構建的記憶,不是某一個橫截面上的任意片段,也不是失去了時間性的空間,相反,在這段記憶里時間流逝著,我依然能踏入它的河流漫溯。每天看西西拉琴,我都在與記憶里不同時間標尺上的我重逢著,那個小女孩從我的內心里打量著西西,我對她的時好時壞、不耐煩、畏難和情緒化感同身受,她讓我從內心寬容了西西的各種壞脾氣,但也告訴我,要讓他不斷在磕磕碰碰中繼續(xù)走下去,人生中的很多事情,都需要這種堅持。

爸爸的耳朵已經基本聽不見了。西西在客廳練琴的時候,他并不在旁邊聽。他喜歡在臥室里做他的健身操,擊掌的時候,節(jié)奏常常與西西的旋律莫名其妙地保持著一致,穩(wěn)當地保持到最后。我愿意想象,那是爸爸在給西西打拍子,就像我小時候他總給我打拍子一樣。他有時從客廳穿過,步子深淺不一,體態(tài)已顯龍鐘,偶爾對著我和西西微笑,不知他是否看見了正搖曳在我記憶里的年輕時的自己。

我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在童年記憶里看到我自己。秘密地,小時候的那個我已成了西西從不知道、也從未謀面的朋友。獨自睡一個房間一年多的西西,最近開始不愿意獨自睡覺。他說自己總是做噩夢,一做噩夢他就驚醒,滿身大汗,在黑夜里更害怕得睡不著。我想起了童年時那個總夢見一只巨怪在一個黑黑的洞穴里不停追逐自己的小女孩,不知那是不是童年第一次在夢中出現自我的明確形象。我也想起了幼兒園大班的一段時間,只要媽媽還沒回家,我就一定要把房間里所有的燈都打開才能睡覺,黑夜里充滿著無盡的未知恐懼。有一次出差,媽媽打來電話,說西西養(yǎng)成了不好的習慣,一天晚上醒來兩次,非要人陪伴才能再次入睡,不能讓他繼續(xù)這樣下去。我告訴媽媽,這不是西西的退步,而是他正在成長,是他對世界擴大了認識,卻有更多的未知產生了恐懼;幸運的是,我小時候沒有那么多房間,我不得不和媽媽睡一個房間。我們又陪伴了西西一段時間,成長有時顯得反復無常,其實是在暗自往前走。我相信,有一天他不會再從噩夢里醒來,就像我關于噩夢的記憶漸漸也了無蹤跡一樣。

還有一次,我在書房里聽見西西在客廳里不斷地與我媽媽爭辯。媽媽的聲音越來越嚴厲,但他根本無所畏懼,繼續(xù)為自己辯護。我在心里為他捏了把汗,這種“頂嘴”在我媽媽眼里,和在我的眼里含義完全不同,她該要發(fā)作了。果然,“嘩”的一聲,西西擺在茶幾上的樂高被我媽媽扔到了地上,零件散了,西西“哇”地哭了。我的心里一陣刺痛。我想起了小時候,我有個滿臉長滿“麻子”的玩具布老虎,是小伙伴送的生日禮物,我天天抱著它睡覺。有一天中午,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跟它說了一中午話,媽媽困想睡會兒覺,被吵得睡不著,拎起那只小虎就扔出了窗外。我也是哇的一聲哭了,跑下床到窗外張望尋覓,卻再也找不到小虎的蹤跡。我跑出去和西西一起撿樂高,告訴媽媽不要再摔他的玩具了。西西說,他不理解外婆為什么這么討厭。我看著記憶里那個因失去心愛玩具而傷心哭泣的小女孩,她居住在此刻這個已成長為母親的我的記憶里,和西西對著話。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安慰西西說,外婆小時候從來沒有過玩具呢,她從來都不知道玩玩具是什么感覺,你多幸福啊,原諒外婆吧!西西想了想,停止了哭泣。我暗自驚嘆于記憶的力量,它是某種溝通過去與現在的時空通道,包括匱乏與豐裕的時代。

有時,記憶甚至會通往未來的時空。我曾很想知道,爸爸媽媽是如何長大的,又是如何相遇相愛的。我出生前發(fā)生的那些事情,就像一片被鎖起了大門的秘密記憶花園。但我的記憶里,時常都浮現出一個時空的片斷:深夜里,我從夢中醒來,爸爸還站在臥室的窗前,長時間望著窗外的林蔭道,等待媽媽回來。那是外公外婆家的臥室,月光灑在刷著綠油漆的白墻上。那時,我大概不到10歲。媽媽該下夜校了,她正在準備醫(yī)師資格的考試。那天大概是下課后她排隊等著問老師問題,又或是她下課后就約著醫(yī)院的阿姨們去跳交誼舞了,很晚也沒回來。那時家里還沒有電話,爸爸在窗前久久凝望和等待的身影,就這樣嵌在我稚嫩的童年記憶里。當我再次從睡夢中醒來時,隱約聽到他們一起進門來。我們原來從童年起就開始認識和理解愛情了。

西西爸爸的童年大多數是在重慶梁平縣的奶奶家度過的。

童話故事《柳林風聲》里的河貍與鼴鼠在大自然游玩

奶奶家在縣郊,房屋的前面是花園,后面是菜地。前花園外是一望無垠的稻田,菜地的后面則是丘陵,丘陵上種滿麥子、土豆、玉米和紅薯地瓜。他的童年記憶,是風吹來時一望無際起伏的稻海,夜里滿田震天響的蛙聲,和漫天繁星下拿著電筒捉田雞和螢火蟲的經歷。那些夏夜里,慢慢飛舞的螢火蟲常停在草葉上,雙手輕輕地微曲著合過去,一只發(fā)著光的螢火蟲就在掌心了;把三五只螢火蟲放入一個空的玻璃藥瓶里,在塑料的瓶蓋上面打幾個眼,螢火蟲就有了住所。他的童年就是一個個在蚊帳里看一閃一閃的螢火蟲在瓶子里飛舞,聞著蚊香的味道,最后掙扎著被睡意擊倒的夜晚。

西西爸爸的爸爸在家里男孩中排行老幺。長輩們都說,當年他爸爸也是一個調皮搗蛋鬼,偷偷下河游泳捉魚,爬樹掏鳥蛋,上山逮野兔。由于經常把衣服刮破,不知挨過多少次懲罰。老人小時候的淘氣,造就了他喜歡大自然和野外活動的性格,因此他對西西爸爸小時候的淘氣很包容。西西爸爸幼兒園時代的童年生活,幾乎就是從事野外活動:釣魚,打鳥,捕昆蟲制作標本,挖野菜,進山,在水庫里游泳。重慶炎熱的暑假里,他最大的樂事是粘知了和蜻蜓:用一根又細又長的竹竿,到屋檐下面四處收集蜘蛛網,然后用手把纏繞在竹竿前段上的蜘蛛網搓攏成一個小球,蜘蛛網聚成的小球很黏,把它固定在竹竿前端的細尖上,只要往知了背部一碰,知了就被粘住竿頭,使勁撲騰都跑不掉。那真是一個粗獷甚至有點野蠻的童年:把捉住的知了去掉肚子和翅膀,用竹簽穿成一串,用野外的干草燒一堆火,知了串抹上醬油一烤,就可以吃了。

關于大自然里野性生長的童年,都只存在于他的記憶里了。他也曾想帶西西去看看自己童年的生活,卻找不到這樣的地方了。在他的記憶里,那條夏天一場大雨后水就漲上來的小河,已經成了一條臭水溝。只有在記憶里,水庫和池塘里的很多魚兒還會順著泄水口跑出來。這時,他就會跑到屋后的竹林里,挖幾條蚯蚓,拿起爸爸的魚竿,提著小桶去河邊釣魚。他很難有機會與西西分享自己童年時的樂趣:選一個橋墩下面或是河灣的地方,在魚鉤上穿上蚯蚓,下鉤;從水庫池塘里折騰一番跑到河里面的魚兒都是既餓又猛的主,沒有先試探幾次再下口的習慣,看見有好吃的,上來就是一口。水面上的七星漂從來就是猛地一沉,然后再浮起來,這時再提竿,魚兒多半已經跑了,必須聚精會神,目不轉睛,浮漂沉下去那一瞬間就提竿,接著,手上一沉,一條泛著青光、二三兩重的鯽魚就在空中翻騰著順著釣線飛上岸來。

在北京,西西爸爸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帶西西在京郊我們住的小區(qū)院子里蹬踏板車。雖然遠離市區(qū)的繁華和熱鬧,但他還是選擇了更接近自己童年生活的地方。春暖花開的4、5月,園子里繁花似錦。西西很喜歡蹬著小車在小區(qū)里認花、認植物:有一樹一樹的桃花、櫻花、杏花、海棠花、蘋果花、山楂花和梨花,也有一叢一叢的迎春花、棣棠花、錦緞花。夏天,西西最愛帶著他的長桿小網兜,趴著池塘的欄桿邊撈魚,就那種一兩厘米長的小雜魚,鄭重其事地用小桶提回家,放在魚缸里養(yǎng)好久。那時,還有壓彎枝頭的桃子、李子、杏子、蘋果和山楂,西西很愛拿著他的小棍子,打下幾顆,跑到水龍頭邊洗洗就吃,邊吃邊呲牙,又酸又澀。遺憾的是,小區(qū)還是用高成本的人工方式維持著自然的生態(tài),畢竟,這是在城市里。

吃螃蟹的時候,西西爸爸會給他講起童年捉螃蟹的“勇敢者游戲”:螃蟹愛藏在石頭下面或是石頭縫里。石頭縫里的螃蟹比較難搞定的,需要你把手掌伸進縫里,讓螃蟹夾住你的食指或者是中指,忍著疼痛合上大拇指,逮住螃蟹的大鉗子把螃蟹拖出來。運氣好,手指上被夾出一道白印;遇到狠點的螃蟹主,那就是一道血口子。相對石頭縫里的螃蟹,石頭下面的螃蟹就好對付多了,掀開河流中的石頭,盯住石頭的四周,聰明一些的螃蟹會向周圍逃竄,懶一些的螃蟹就原地待著裝死,快速下手按住螃蟹大殼,然后拇指和食指扣住大殼的左右兩邊,把張牙舞爪的螃蟹從水中提起來,這只螃蟹就算搞定了。還有捉泥鰍和鱔魚的故事。秋天,泥鰍和鱔魚因為天氣變涼,都鉆進泥土里面準備冬眠。那就要尋找泥鰍和鱔魚留下的洞口,泥鰍的圓一些,鱔魚的扁一點、小一點。捉鱔魚時,是微攥拳頭伸出中指,順著泥洞一點一點地往下探,探到鱔魚的時候,用中指勾住鱔魚的身子收緊拳頭,緊緊夾住鱔魚往回拽,一根長長的鱔魚和裹著泥土的手就出來了。鱔魚的洞有時比較深,越往下泥土越緊越黏,有時候夾住了鱔魚,手臂被泥土黏著拔不出來,人就歪著身子蹲在田里用另一只手一點點扒開周圍的泥,協助手臂出土。每到這種時候,西西很認真和好奇地打量著爸爸,就像看著另一個時空里鉆出來的人。即使我們能去那些大自然的風景區(qū)旅游,我們更多只是以游客的身份去觀賞它們了。

博爾赫斯曾寫過,童年的世界里沒有敵人?!耙粋€人可能成為別人的敵人,到了另一個時候,又成為另一些人的敵人,然而卻不可能成為一個國度,即螢火蟲、語言、花園、流水,以及風的國度的敵人?!钡侥睦锶ふ乙粋€可以讓西西體驗到爸爸童年記憶的空間呢?

在西西爸爸的童年記憶里,父親母親都是熱愛園藝的人。最早住單位大院的平房,他們就在院里的坡地中開辟菜園子。后來城市改造,住進樓房里,父親不顧家人反對執(zhí)意買了頂層的房子,自己加固結構和防水,請人挑磚挑泥,硬是在自家屋頂修建出了近100平方米的花園菜地?;▓@里有臘梅、黃果蘭、茶花和琵琶樹,也有稍矮一些的玫瑰、月季、菊花和蘭草等,四季輪流開花,永遠都是一片生機勃勃、熱熱鬧鬧的景象。上面搭架子種葡萄,菜地里則是青菜、紅油菜、西紅柿、黃瓜、韭菜、香菜、芹菜等等,自己吃完全夠了,還常送給親戚朋友。在這個老人執(zhí)意營造的小花園里,有時候,西西還能接近爸爸記憶的時空,與那個童年時的爸爸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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