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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論長征中新“三人團”成立的時間地點
——答楊奎松教授質疑

2017-01-28 06:11
蘇區(qū)研究 2017年5期
關鍵詞:南渡渡赤水張聞天

再論長征中新“三人團”成立的時間地點
——答楊奎松教授質疑

孫果達

《紅軍長征中新“三人團”究竟成立于何時?》提出新“三人團”成立于1935年3月17日赤水河畔陳福村的觀點,《關于長征途中毛澤東軍事領導地位確立問題的再考察》對此質疑,提出成立于同年3月31日烏江畔的觀點。但后者提出的質疑與觀點均有違史實,論證過程又更改資料、觀點矛盾與缺乏實證,其質疑與觀點都難以成立。新的證據(jù)與論證表明,新“三人團”應是成立于1935年3月17日赤水河畔的陳福村。

長征;三人團;毛澤東;四渡赤水;張聞天

楊奎松教授近日發(fā)表文章《關于長征途中毛澤東軍事領導地位確立問題的再考察》*楊奎松:《關于長征途中毛澤東軍事領導地位確立問題的再考察》,《蘇區(qū)研究》2016年第4期,第4-14頁。(以下簡稱《再考》),對本人發(fā)表在《近代史研究》2005年第3期的《紅軍長征中新“三人團”究竟成立于何時?》(以下簡稱《新文》)提出質疑?,F(xiàn)答疑如下:

一、對小組成立于3月17日的質疑有違史實

《再考》質疑《新文》關于新“三人團”(以下簡稱小組)成立于三渡赤水后的1935年3月17日的觀點,主要依據(jù)是:“鑒于三渡赤水和四渡赤水前后只有三四天,尤其三渡后即被追兵咬上?!?《再考》,《蘇區(qū)研究》2016年第4期,第11頁。以下凡引該文者,均簡稱第x頁?!爸醒爰t軍左突右奔,整整花了九天時間,才得以從赤水河太平渡、二郎灘一帶南下?!薄叭?、四渡赤水,直至搶渡烏江這一過程,中央紅軍所處形勢十分危急,這期間幾乎完全沒有可能依照老辦法就每一重要軍事行動及作戰(zhàn)指揮召開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來討論決定?!薄拌b于情勢萬分危急”,“三渡至四渡期間,完全沒有改設新的軍事指揮中心的機會與可能”。*第10頁。但這一大段對《新文》質疑的論證不僅沒有依據(jù),而且也有違史實,依據(jù)有三:

(一)有違軍委3月16日的命令

3月16日,軍委命令各部隊三渡赤水后全部就近“隱蔽休息”:干部團“渡后即向西走二十里,在軍委以西隱蔽休息”;一軍團“渡后即向西北通核桃壩方向走三十里隱蔽休息”;軍委“渡后即向西走十五里隱蔽休息”;三軍團“渡后即向西南走三十里隱蔽休息”;五軍團“扼守西岸”;九軍團“渡后即向西走十里隱蔽休息”。*《朱德關于我軍三渡赤水河的行動部署》(1935年3月16日),中國現(xiàn)代史學會編:《長征檔案》第2卷,中共黨史出版社2006年版,第633頁。全軍過河后就近安營扎寨等候將要做出的戰(zhàn)略抉擇,既沒有被“咬上”,也沒有“左突右奔”與“萬分危急”。

(二)有違伍云甫日記的相關記載

據(jù)當時與中央軍委一起行動,主管全軍通訊的軍委三局政委伍云甫日記記載:三渡赤水后于3月17日早晨5點左右到陳福村后“原地休息”,此后遭轟炸。3月18日“由陳福村附近出發(fā),行五里即在樹林下大休息。十八時繼續(xù)前進”??梢娷娢?7日凌晨至18日18時在陳福村及其附近住了兩天。19日七時出發(fā),“在水田附近大休息”。20日“在原地休息”。21日“十八時到九溪口,乘船渡河”。22日“駐下寨”。23日“七時由下寨出發(fā),在桃竹壩附近的大石洞休息數(shù)小時”。24日“是日在邱家村附近大休息”。25日“大休息兩次”。27日“自干溪出發(fā),在橫井大休息”。28日“在老木孔大休息”。29日“下午駐大蘭頭”。30日“上午駐大蘭頭”,“十四時出發(fā)”。31日南渡烏江:“過浮橋至牛場宿營。”*《伍云甫日記》(1934年10月8日-1936年10月30日)(1935年3月17日-3月31日),中國革命博物館編:《紅軍長征日記》,檔案出版社1986年版,第184-186頁。日記表明18日至20日的三渡與四渡之間有整整一天“原地休息”,兩天“大休息”。22日過河后又整整休息一天。此后直到31日南渡烏江更是天天“大休息”,并不支持《再考》關于“三渡后即被追兵咬上”、“中央紅軍左突右奔”的論據(jù)。

(三)有違肖鋒日記3月17日的記載

據(jù)時任紅一軍團一師政治部巡視團主任肖鋒3月17日日記的記載:“軍團決定在這里修整幾天,安置傷員,擦拭武器,擴紅,打土豪,籌糧款,做點衣服。”*肖鋒:《長征日記》(1935年3月17日條),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57頁。可見也不支持《再考》“即被咬上”、“萬分危急”的觀點。

以上證據(jù)表明《再考》對小組成立于3月17日的質疑有違史實?!对倏肌氛f:“查閱保存下來的好幾種長征日記,包括伍云甫的日記?!?第6頁??刹恢獮楹螞]有看到以上這些顯然與“咬上”觀點相沖突的內容。

二、認為小組成立于3月31日的觀點有違史實

《再考》認為小組“成立于搶渡烏江之際,也就是3月31日當天或前后”。*第7頁。這一觀點有違史實,依據(jù)有四:

(一)誤解張聞天回憶的“搶渡烏江”

《再考》強調小組成立于3月31日是依據(jù)張聞天的回憶:“在搶渡烏江以前,澤東同志提議以毛澤東、周恩來、王稼祥三人成立三人團全權指揮軍事?!?《關于遵義政治局擴大會議若干情況的調查報告》(1983年2月),中共中央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編:《中共黨史資料》第6輯,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3年版,第29頁。還特地指出張聞天“是在搶渡烏江前與周恩來等緊急交換意見后,臨時決定并在政治局內部宣布的”。*第11頁。但當時情況并不“緊急”,“內部宣布”也不見依據(jù),更是完全誤解了張聞天的回憶。據(jù)肖鋒3月18日的日記:“軍委指示,停止向西北行動,九軍團向畢節(jié)佯動用以迷惑敵軍,讓蔣介石以為我軍又要從宜賓渡過長江?!薄败娢甘疽卉妶F在三月二十六日以前從草木、九莊間搶渡烏江,向貴陽前進。”“師政首長要我們巡視團隨三團行動。我們從鄂家渡第八次過赤水河,由北向南,折轉指向貴陽行動?!?肖鋒:《長征日記》(1935年3月18日條),第57-58頁。此后肖鋒日記連續(xù)記載:3月18日“行程九十里”。19日“行程一百二十里”,“半夜出發(fā),七十五人心雄膽壯奔向烏江”。20日“凌晨五時出發(fā)急行軍,行程百余里”。22日“到九莊渡口,行程百余里”。*肖鋒:《長征日記》(1935年3月18日-22日條),第58-59頁。另據(jù)時任紅一軍團青年部長的肖華回憶:“我隨三團受領了先遣任務?!?肖華:《南渡烏江》,人民出版社編:《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長征記》,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185頁?!爱敃r我奉命隨三團先頭部隊行動。”*肖華:《艱苦歲月》,上海文藝出版社1983年版,第120頁。三團作為搶渡烏江戰(zhàn)役的先遣部隊,5天趕完了9天的路程,充分體現(xiàn)了“搶”的速度。可見張聞天回憶中的“搶渡烏江”其實是指3月18日密令發(fā)起的搶渡烏江戰(zhàn)役,其“搶渡烏江以前”的真實含義也就一目了然?!对倏肌凤@然忽視了紅軍先遣部隊3月18日就開始實行搶渡烏江戰(zhàn)役,因此誤以為“搶渡烏江”就是3月31日的“南渡烏江”。

(二)混淆“搶渡烏江”與“南渡烏江”

“張所說的這個‘搶渡烏江’,指的是3月21、22日中央紅軍四渡赤水之后,在3月29日至4月1日之間采取的一次意義重大的軍事行動?!?第6頁?!?月31日紅軍南渡烏江”;*第6頁?!?月初搶渡烏江”,“搶渡烏江之際,也就是3月31日當天或前后”;*第7頁。“到了3月底搶渡烏江前”。*第8頁?!按蟛筷犞?月1日才完成南渡”;“三渡、四渡赤水,直至搶渡烏江這一過程”;*第10頁。《再考》顯然已經把搶渡烏江與南渡烏江混為一談。

“1943年底聞天寫完這篇五萬多字的筆記之后,首先送給毛主席看。”*《在歷史的激流中——劉英回憶錄》,中共黨史出版社1992年版,第73頁。其實筆記中“搶渡烏江以前”的完整表述應該是“搶渡烏江戰(zhàn)役以前”。但當年的戰(zhàn)役決策者毛、周、張彼此都能理解,因此表述口語化也就順理成章。即使當年遵義會議決議的正式名稱也在“五次”前省略了“第”:《中共中央關于反對敵人五次“圍剿”的總結決議》。*《中共中央關于反對敵人五次“圍剿”的總結決議》(1935年1月17日政治局會議通過),中共中央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中央檔案館編:《遵義會議文獻》,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頁。而《再考》忽視歷史語境望文生義,誤以為四渡赤水后的南渡烏江就是搶渡烏江。

此外,“搶渡”與“南渡”的混淆也有違歷史邏輯:小組的成立是急需解決三渡赤水后紅軍何去何從的戰(zhàn)略抉擇難題,如果紅軍已經四渡赤水而且開始南渡烏江,表明南下戰(zhàn)略已經確定,何需再多此一舉在烏江畔成立小組?

其實劉英對張聞天的“搶渡烏江以前”有過很明確的解釋:小組成立的“這段曲折,是聞天在延安時同我談的。他還說,從此以后,長征的軍事行動就完全在毛主席指揮下進行。四渡赤水,佯攻昆明,巧渡金沙江,迂回穿插,打得十分主動”。*《在歷史的激流中——劉英回憶錄》,第70頁??梢娦〗M不可能成立于四渡赤水之后的“3月31日當天或前后”。

(三)誤解“四渡赤水”與“搶渡烏江”

一旦把“搶渡烏江”與“南渡烏江”混為一談,就必然認為四渡赤水以后才是“搶渡烏江”?!对倏肌氛J為:“毛在軍事上對四渡赤水的決策”;*第7頁?!叭桑貏e是四渡和搶渡烏江的決策”;*第10頁?!懊珴蓶|是在四渡赤水后、搶渡烏江前提出這一建議”。*第11頁。其實當年沒有今天所謂的四渡赤水決策,而只有搶渡烏江決策,理由有四:

其一,當年沒有四渡赤水的概念。紅軍在赤水兩岸作戰(zhàn),來回渡河為家常便飯,如前所述,肖鋒3月18日記載的“第八次過赤水河”。再如當年紅一軍團政治保衛(wèi)局干部童小鵬的《軍中日記》1935年3月17日記載:“五渡赤水河”;21日記載:“此條河也過回六次矣!”還附注釋:“紅一軍團保衛(wèi)局六次渡過赤水河,是因為執(zhí)行任務多走了一個來回?!?童小鵬:《軍中日記》(1935年3月17日條、21日條),解放軍出版社1986年版,第123-124頁。還有如時任紅五軍團參謀長陳伯鈞的《陳伯鈞日記》1935年3月22日記載,那天他們才“二渡赤水”。*《陳伯鈞日記》(1935年3月22日條),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78頁。既然當年根本沒有四渡赤水的概念,遑論四渡赤水決策。

其二,搶渡烏江是戰(zhàn)役行動。當年搶渡烏江的概念在肖鋒1935年3月18日的日記與張聞天1943年的整風筆記中相繼出現(xiàn),是全軍配合行動劍指貴陽的大戰(zhàn)役。但軍委為了嚴格保密,3月20日一面命令一部“偽裝我主力西進”,一面給全軍下令:“渡過赤水東岸,尋求機動?!?《朱德關于我軍四渡赤水河的行動部署》(1935年3月20日),《長征檔案》第2卷,第633頁。實際任務卻是與先遣團完全相同??梢姰斈甑膿尪蔀踅瓚?zhàn)役就是今天的四渡赤水戰(zhàn)役,其起點是先遣團奉命東渡赤水后南下的3月18日。因此,張聞天回憶的“搶渡烏江以前”只能是剛三渡赤水的3月17日。由此可見,東渡赤水與南渡烏江其實只是在實施搶渡烏江戰(zhàn)役過程中必須經過兩條河流而已。

其三,四渡赤水戰(zhàn)役概念的形成。3月20日的東渡赤水演變成四渡赤水戰(zhàn)役的概念來自日后的回憶和概括。1936年12月,毛澤東在《中國革命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及此后幾篇軍事論著中都沒有關于四渡赤水戰(zhàn)役的論述。人民日報社1955年5月編輯出版、1958年4月第4次印刷的《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長征記》一書中也沒有關于四渡赤水戰(zhàn)役的記載。張愛萍1958年7月在回憶文章《從遵義到大渡河》中寫道:“再經茅臺附近,四渡赤水河。”*張愛萍:《從遵義到大渡河》(1958年7月),轉引自《長征檔案》第2卷,第540頁。戴鏡元1960年在回憶錄《長征回憶——從中央蘇區(qū)到陜北革命根據(jù)地》中寫道:“我軍四渡赤水,二占遵義期間”*戴鏡元:《長征回憶——從中央蘇區(qū)到陜北革命根據(jù)地》,轉引自《長征檔案》第2卷,第550頁。,主要都是敘述行軍過程而非戰(zhàn)役。此后隨著“得意之筆”的傳播,四渡赤水才名聲大噪,完全取代了原本就鮮為人知的搶渡烏江。可見毛澤東“得意之筆”所指的四渡赤水戰(zhàn)役的歷史原型其實就是搶渡烏江戰(zhàn)役。

搶渡烏江與四渡赤水的戰(zhàn)役目的與戰(zhàn)役過程完全相同,發(fā)生的歷史時空也完全相同,無法將其一分為二,可見它倆只是在不同年代對同一戰(zhàn)役的稱謂變化而已,既不能將它倆相提并論,更不能分而論之。

(四)誤解毛、周、陳的回憶

《再考》認為毛澤東、周恩來、陳云關于小組成立的回憶與張聞天的回憶相比,“在地點和時間的表述上都不準確”,“回憶資料之間本來就存在不準確且相互矛盾的地方”。*第5頁。這一觀點不僅誤解了張聞天關于“搶渡烏江以前”的回憶,也誤解了其他歷史主要當事人的回憶。

毛澤東在1943年11月13日的政治局會議上說:在打鼓新場,“洛甫提議要我為前敵總指揮……以后組成三人團(毛周王)領導”。周恩來在同年11月27日的政治局會議上談到進攻打鼓新場時說:“毛主席堅決反對那個軍事計劃,后來還是停止了……自此以后成立三人團?!?《關于遵義政治局擴大會議若干情況的調查報告》(1983年2月),《中共黨史資料》第6輯,第28頁。毛、周的回憶均在關鍵的“以后”兩字前面有所省略。按照時間順序,尤其根據(jù)“前敵總指揮”的內容,不難知道省略的內容應該是毛澤東在打鼓新場被撤職與隨后魯班場之戰(zhàn)的失利,因此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發(fā)表時均做了刪節(jié)。也就是說,毛與周都認為小組成立于魯班場戰(zhàn)役之后。這一回憶顯然正確,理由有五:

其一,時空相符。魯班場戰(zhàn)役失利導致在黔北建立根據(jù)地希望的破滅,何去何從必須迅速抉擇。中央軍委17日凌晨到陳福村。如前所述,當天全軍渡河后就近休息待命,由于高度集中而遭受猛烈轟炸。

其二,戰(zhàn)略抉擇。17日小組成立并做出南下突圍的戰(zhàn)略抉擇,實施劍指貴陽的搶渡烏江戰(zhàn)役。18日肖鋒先遣團南下,當天“行程九十里”,可見接到命令的時間當在凌晨甚至更早些。20日大軍相繼東渡赤水后南下。

其三,毛澤東回憶的依據(jù)。當年沒有四渡赤水的概念,毛澤東顯然不可能據(jù)此記憶。但打鼓新場毛澤東遭受撤職之辱而不得不向周恩來求助,復職后再受魯班場之挫,對此等“急風暴雨”毛澤東必定刻骨銘心,據(jù)此記憶緊接著的小組成立完全合情合理。而周恩來的回憶主要是依據(jù)、追隨和肯定毛澤東的回憶。

其四,張聞天回憶的依據(jù)。張聞天的回憶筆記晚于毛與周的發(fā)言,當然知道他倆的回憶內容。但是因為筆記當時要給毛澤東過目,為免重提打鼓新場毛澤東的“失意”而以搶渡烏江戰(zhàn)役作為依據(jù)也理所當然,畢竟后者是毛澤東的“得意”。也就是說,毛、周回憶小組成立使用的時間依據(jù)是魯班場戰(zhàn)役“以后”,張則是搶渡烏江戰(zhàn)役“以前”,其實就是同一個時間,因為魯班場戰(zhàn)役后緊接著就是搶渡烏江戰(zhàn)役。

其五,陳云的回憶?!瓣愒圃?978年5月18日回憶說:“成立三人小組是在遵義會議以后,四渡赤水時定的。”*《關于遵義政治局擴大會議若干情況的調查報告》(1983年2月),《中共黨史資料》第6輯,第29頁。陳云回憶時四渡赤水早已家喻戶曉,但認為小組定于第四次渡赤水顯然與毛、周、張的回憶完全一致。

由此可見各位歷史主要當事人的回憶都準確無誤,只是因為各人當時處境與考慮的不同而表述的角度不同而已,并非是回憶“不準確且相互矛盾”。

三、論證過程的更改資料、觀點矛盾與缺乏實證

由于要證明小組成立于“3月31日當天或前后”,“搶渡烏江”與“南渡烏江”被混為一談,搶渡烏江決策也就變成南渡烏江決策;四渡赤水戰(zhàn)役與搶渡烏江戰(zhàn)役被一分為二,搶渡烏江與南渡烏江卻被合二為一。歷史時空的擠占、挪用與錯位就不可避免,直接導致《再考》在論證過程中的更改資料、觀點矛盾與缺乏實證。

(一)更改資料

由于要證明歷史上并不存在的事實,《再考》在論證中更改相關資料以自圓其說:

其一,更改張聞天的回憶。張聞天關于小組成立的回憶非常明確是“搶渡烏江以前”。但《再考》卻改成“應該特別重視張聞天回憶的說法,即更應該強調的是‘三人團’實際成立于搶渡烏江之際,也就是3月31日當天或前后的可能性”。*第7頁?!皬埪勌?943年回憶明確講是在1935年3月底紅軍南渡烏江前。”*第11頁。“以前”改為“之際”,“搶渡”變成“南渡”,顯然是為了證明“搶渡烏江”就是“南渡烏江”。

其二,更改葉劍英的回憶。時任紅三軍團參謀長的葉劍英回憶:“成立三人小組那個會我參加了,記得正在開會,敵人飛機來炸,我和毛澤東還到一間茅草房去躲?!?費侃如:《三人軍事指揮小組探源》,《黨史通訊》1984年第5期,第48頁。但《再考》卻改成“葉劍英有回憶稱中央開會宣布成立‘三人團’當天曾有敵機襲擾”。明確的“轟炸”改成模糊的“襲擾”,就能擴大概念范疇以便得出“這類受敵機襲擾的情況在當時多有發(fā)生”的結論。*第6頁。

其三,更改伍云甫的日記。伍云甫1935年3月17日日記記載:“三月十七日,晴。原地休息。是日敵機擲彈,燒洋油、滑油數(shù)擔,電話隊死一人、傷四人,一分隊傷一人,三科運輸員輕傷三人。”*《伍云甫日記》(1934年10月8日-1936年10月30日)(1935年3月17日),《紅軍長征日記》,第183頁。但《再考》把“轟炸”也改成“襲擾”,于是就得出結論:“簡單地把葉劍英關于中央開會時受到敵機襲擾和伍云甫日記所記某一天軍委駐地受敵機襲擾的記載聯(lián)系在一起,也太過牽強?!?第6頁。因為“襲擾”“當時多有發(fā)生”。

其四,更改楊尚昆的回憶。《再考》說:“據(jù)楊尚昆回憶稱:‘三人團’成立不久,‘中央領導層和主要戰(zhàn)將中,就有人嘲諷?!?第7頁。再看楊尚昆的回憶:“遵義會議后,毛主席剛出來擔負重任不久,中央領導層和主要戰(zhàn)將中,就有人嘲諷?!?《楊尚昆回憶錄》,中央文獻出版社2001年版,第135頁。所謂“有人嘲諷”,是指土城戰(zhàn)役失利后,“博古那時曾說:看起來狹隘經驗論者指揮也不成”。*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傳(1893-1949)》,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版,第346頁?!对倏肌钒选白窳x會議后”“不久”更改為“‘三人團’成立”不久,時間就大為挪后,一些重要史實就得以錯時作為論據(jù)。

其五,更改相關文獻?!对倏肌犯男やh3月18日日記與軍委3月20日東渡赤水的命令?!对倏肌氛f:“中共中央軍委20日緊急再做決定,用小部隊偽裝誘敵向西,要求主力各部21日夜全部回渡赤水,然后火速南下,務必要在26日以前搶渡烏江成功?!贝硕蔚淖⑨屖恰耙孕やh長征日記1935年3月18日條”。*第10頁。這一更改過于離譜,肖鋒18日的日記絕無可能未卜先知軍委20日的決定。1935年3月20日17時,朱德發(fā)布命令:“我野戰(zhàn)軍決秘密、迅速、堅決出敵不備折而東向,限二十一日夜由二郎灘至林灘地段渡過赤水東岸,尋求機動。”“為迷惑川、滇敵人起見,一軍團主力在鎮(zhèn)龍山應留一個團,并派隊逼近古藺方向之敵游擊,偽裝我主力西進,該團遂行此任務后于明日午前跟主力進路,限于明晚渡過太平渡?!?《朱德關于我軍四渡赤水河的行動部署》(1935年3月20日),《長征檔案》第2卷,第633-634頁??梢姟盎鹚倌舷隆薄皳尪蔀踅辈皇擒娢?0日給全軍而是如前所述18日給先遣團的命令。但在嫁接兩者的內容時顛倒時間順序,就能表明搶渡烏江是在四渡赤水之后,也就便于與南渡烏江混為一談以證明小組成立于3月31日的烏江畔。

其六,更改《新文》的證據(jù)鏈。《再考》的質疑完全回避直接引用《新文》的原文觀點,尤其回避后者引用的《長征日記》這一文獻性史料3月18日有關“搶渡烏江”的記載,而是改編《新文》由歷史事實與歷史邏輯組成的證據(jù)鏈:“有研究者查到,當時在軍委三局工作的伍云甫日記中曾有17日中央軍委在赤水邊的陳福村停留時受到過敵機襲擾的記載。因此他們推斷稱,中共中央政治局應該在三渡赤水后馬上于3月17日在陳福村緊急召開了擴大會議,批準成立了‘三人團’?!?第6頁。并結合前述的“襲擾”得出兩點結論:一是“上述說法最大的問題是除此推測外,找不到任何可信的文獻史料能夠佐證”;二是“即使葉劍英真的參加過中央宣布組成‘三人團’的決定的那個會,當天也確實發(fā)生過敵機襲擾的情況,也不能肯定此次會議召開與伍云甫3月17日日記所記的那次襲擾在同一天”。*第7頁。如此先改編后歸納雖然便于質疑,但完全脫離了《新文》的原文和原意。

《中共黨史研究》刊載的《新世紀以來紅軍長征研究述評》說:“孫果達考析了紅軍長征中新‘三人團’的成立問題,對通行多年的觀點提出了質疑。作者認為,新‘三人團’成立的直接背景不是打鼓新場風波,而是魯班場戰(zhàn)役失利,紅軍迫切需要改變指揮方式。成立時間是在1935年3月17日,地點是在赤水河畔川黔交界處的陳福村。作者還進一步分析了新‘三人團’成立前后紅軍的指導方針、指揮方式、作戰(zhàn)方式和行動特征發(fā)生的顯著改變及其影響,客觀地說明了在當時的中央領導層和紅軍中清除李德錯誤軍事路線的慣性影響,確立毛澤東軍事思想指導權威的曲折歷史過程?!?王繼凱:《新世紀以來紅軍長征研究述評》,《中共黨史研究》2006年第5期,第75頁。認同“新文”的還有《甘肅社會科學》2006年第3期刊載的《十年來紅軍長征研究述評》;《樂山師范學院學報》2010年6月刊載的《近二十年來遵義會議若干問題研究綜述》;《寧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6年1月刊載的《十年來國內學術界關于遵義會議若干問題研究綜述》等等,并沒有發(fā)現(xiàn)質疑者,遑論《再考》所說的:“多數(shù)研究者并不認同”。*第7頁。

(二)觀點矛盾

由于要證明歷史上并不存在的事實,《再考》論證中的部分觀點相互矛盾就無法避免:

其一,究竟是哪一天?《再考》認為小組的成立“在3月29日至4月1日之間”,“是3月22日之后到3月底前后這段時間”,*第6頁?!皯撛?月21日至3月31日之間”,“也就是3月31日當天或前后”,“從3月21日一直到4月初搶渡烏江”,*第7頁?!笆窃?935年3月底紅軍南渡烏江前”。*第11頁。作為“再考”主要觀點的小組成立日期顯然因缺乏依據(jù)而把握不定。

其二,究竟誰決策?《再考》認為“三渡至四渡期間”,“所有決策都是由中央的少數(shù)幾個主要領導人討論決定的”。*第10頁。但無依據(jù)。同時又認為小組的成立是因為“對軍事指揮問題實行集體負責制的爭執(zhí)無法解決,最后由毛澤東臨時想出來的一種解決辦法”。*第11頁。雖然“臨時”也無依據(jù),但既然“少數(shù)幾個”已經解決了決策難題,為何還要成立小組?

其三,究竟起什么作用?《再考》說:毛澤東在“作戰(zhàn)決策問題上發(fā)揮了主導性作用”;*第8-9頁?!懊珴蓶|對四渡赤水起了決策性作用”;“毛在軍事上對四渡赤水的決策起到決定性作用”。*第7頁?!叭?,特別是四渡和搶渡烏江的決策,理當都與毛的提議和堅持有關。”*第10頁。且不說這些結論及“理當”也均無依據(jù),毛澤東對四渡赤水究竟是什么作用?

其四,究竟是“前”還是“后”?《再考》說:“‘三人團’成立不久,‘中央領導層和主要戰(zhàn)將中,就有人嘲諷,有人想離開紅軍,有人發(fā)展到正式上書要求改換軍事領導人’,矛頭直指的就是毛澤東?!?第7頁。卻又說:“毛參加‘三人團’參與全權指揮軍事前后,林彪甚至直接上書中央,要求撤換毛澤東?!?第8頁。且不說“有人嘲諷”的錯時,只是林彪究竟何時“上書”?

其五,究竟該信哪一個?《再考》說:毛澤東認為“三人團一段,稼祥的工作比較好”。*第12頁。“毛說‘三人團’成立后,王稼祥的工作比較好,也反映出王應該再沒有與毛發(fā)生過沖突。”“這說明‘三人團’工作期間再未發(fā)生過因意見分歧干擾而難于決策的情況”。*第13頁。但《再考》又說:“王稼祥也一直對毛澤東的指揮有意見,也是經?!箝_會討論這個問題’?!薄霸谌诵〗M里,王稼祥對毛主席的辦法就有意見,他向聞天反映,說老打圈圈不打仗,可不是辦法。王稼祥要求開會討論這個問題?!?第8頁?!懊珴蓶|在周恩來任團長、王稼祥又似乎對毛有頗多批評的‘三人團’里,究竟如何起作用?!?第12頁。究竟該信前者還是后者?

(三)實證缺乏

由于要證明歷史上并不存在的事實,除了前面已經提及的諸多結論缺乏實證,《再考》在論證中還有不少缺乏實證之處:

其一,“不認同”說:如前所述,《再考》說對《新文》的觀點“多數(shù)研究者并不認同”,卻不提供證據(jù)?!对倏肌菲渌愃频慕Y論如:“這并不像許多研究者所說的”,“按今天多數(shù)研究者的說法”,*第4頁。“多數(shù)與‘三人團’成立相關的歷史敘述”*第7頁。等等,無論是“許多”還是“多數(shù)”,都缺乏實證。

其二,“之所以”說之一:張聞天“之所以沒有說毛的這一建議是在三渡赤水前,也沒有說是在四渡赤水前提出,而明確講是在搶渡烏江前提出的,不是他不清楚有三渡赤水和四渡赤水這回事,而是因為在他的記憶中,毛澤東是在四渡赤水后、搶渡烏江前提出這一建議”。*第11頁。對張聞天心理活動缺乏依據(jù)的諸如此類描述,在“再考”的論證中多次作為論據(jù)出現(xiàn)。

其三,“之所以”說之二:毛澤東等人“之所以都會記錯地名,是因為時隔多年,他們把會議地點和會議討論內容記混了”。*第5頁。且不說毛澤東在數(shù)十年后還在津津樂道其當年的“得意之筆”,也不說有驚人記憶力的周恩來僅僅相隔8年就把涉及毛澤東的重大事件都“記混了”是否可能,就是僅憑“時隔多年”作為唯一依據(jù),完全否定這些重要的回憶無疑也不能令人信服。

其四,“所指”說:“張所說的這個‘搶渡烏江’,指的是3月21、22日中央紅軍四渡赤水之后,在3月29日至4月1日之間采取的一次意義重大的軍事行動?!?第6頁。此說也無實證。

其五,“理當”說:張聞天“說‘在搶渡烏江以前’,所指理當是3月22日之后到3月底前后這段時間”。*第6頁。“三渡,特別是四渡和搶渡烏江的決策,理當都與毛的提議和堅持有關?!?第10頁?!袄懋敗憋@然不能替代實證。

此外還有“顛倒”說:“張聞天注意到在前方的周恩來‘領導軍事無把握’”,“周、毛位置顛倒,應將周調回中央來”,“于是提議毛澤東‘去前方當前敵總指揮’”。*第9頁?!芭R時”說:“對軍事指揮問題實行集體負責制的爭執(zhí)無法解決,最后由毛澤東臨時想出來的一種解決辦法?!睆埪勌焱獬闪⑿〗M“是在搶渡烏江前與周恩來等緊急交換意見后,臨時決定并在政治局內部宣布的”。*第11頁?!芭R機”說:“三渡后即被追兵咬上,毛澤東臨機想出以少部誘敵西進,主力回渡赤水并向南反向突圍之策。”“經驗”說:反向突圍的“方案為張、周、朱接受,沒有交政治局會議討論即付實施了。正是這一經驗使毛澤東想到了成立一黨內‘三人團’的想法”。*第11頁。“替代”說:“只是周恩來‘助手’的毛澤東,常常替代周恩來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幫助中央下最后決心?!?第11頁?!把月犛嫃摹闭f:張聞天對毛澤東“不信任”,懷疑周恩來的軍事能力,卻“對王稼祥言聽計從”。*第11頁。這些反映歷史重要事件與當事人主觀認識及行為的重要觀點都應該有客觀實證。

綜上,《再考》對小組成立于3月17日的質疑有違史實,認為小組成立于3月31日的觀點也有違史實,論證過程又更改資料、觀點矛盾與缺乏實證,其質疑與觀點都難以成立。新的證據(jù)與論證表明,小組應是成立于1935年3月17日赤水河畔的陳福村。

Abstract:In the paper "When was the new 'Three-man Leadership' founded in the Long March of the Red Army?", the author pointed out that the new "Three-man Leadership" was established in March 17, 1935 in the Chen Fu village at the Chishui riverside. However, the author of the paper "A restudy of the establishment of Mao Zedong's military leadership in the Long March" challenged this, and pointed out that it was established in March 31 of the same year at the bank of Wujiang. The latter's viewpoint was contrary to historical facts. Moreover, he has altered the data in the argument, had contradictions between viewpoints and lacked empirical analysis. Therefore, his queries and views were untenable. New arguments and evidences show that, the new "Three-man Leadership" was actually established in March 17, 1935 in the Chen Fu village at the Chishui riverside.

Keywords:the Long March; "Three-man Leadership"; Mao Zedong; "Four Times Crossing the Chishui River"; Zhang Wentian

責任編輯:魏烈剛

RediscussionontheTimeandPlaceofEstablishmentoftheNew"Three-manLeadership"intheLongMarch——TheAnswertoProfessorYangKuisong'sQuestion

SunGuoda

10.16623/j.cnki.36-1341/c.2017.05.010

孫果達,男,南京政治學院上海校區(qū)教授。(上海 20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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