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瑞
(河南大學 文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氣雄語壯,超邁渾闊
——論韓詩的雄健風格
王國瑞
(河南大學 文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韓愈在我國古代詩歌史上是一位里程碑式的人物,后世有“杜韓”之稱。他不但是“韓孟詩派”的核心人物,引領中唐詩風,還下啟宋詩之先,開一代風氣,對詩歌發(fā)展產(chǎn)生重大的影響。他傲俗真率的個性與氣勢恢弘的筆力,造就了其詩歌風格雄奇勁健的氣質(zhì),這種氣勢與詩風在當時的詩壇掀起一股驚濤駭浪,如颶風般橫掃大歷詩風的纖弱低落,對于擴大詩歌的表現(xiàn)力,開拓詩境,推動詩歌藝術(shù)的發(fā)展都有著深遠的意義。
韓愈;詩歌;風格;雄健
韓愈是我國古代詩歌史上一位里程碑式的人物。繼李杜盛唐詩歌的繁榮之后,他扛起中唐詩歌的大旗,倡導古文運動,攘斥佛老,致力于恢復儒家的正統(tǒng)地位,并且卓有成效。陳寅恪曾在《論韓愈》中論其地位:“唐代文化學術(shù)史上承前啟后、轉(zhuǎn)舊為新關捩點之人物?!盵1]他不僅作為思想家活躍于中唐的政壇與文壇,更是以身體力行的創(chuàng)作實踐帶動了中唐詩文的革新,吹響了求新求變的號角。他的詩不但在中唐文壇引發(fā)了劇烈的震動,更是對唐以后的詩歌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葉燮在《原詩》中云:“韓愈為唐詩之一大變;其力大,其思雄,崛起特為鼻祖。”“宋之蘇、梅、歐、蘇、王、黃,皆愈為之發(fā)其端,可謂極盛。”[2]可見韓愈除有變通唐詩之功外,還肇宋詩之端。而其詩歌風格也是造化多端,鋪張揚厲,本文試就其雄健風格略作探析。
“雄”字,《辭源》釋義二解釋為“勇武,有力”[3]3305;“健”字,《說文解字》釋為“伉也”,《辭源》釋“伉健”為“強健”[3]175?!秶Z辭典》釋義“雄”為“強有力”[4]711,“雄健”為“雄壯”[4]712。誠如司空圖在《二十四詩品》中所言:“超以象外,得其環(huán)中。持之匪強,來之無窮?!盵5]1同時還包含著“飲真茹強,蓄素守中”[5]30的勁健之力。韓詩的雄健風格,主要指詩歌的用語硬直,情感渾厚,氣格勁健,境界闊大,作詩在選字、句法、結(jié)構(gòu)、氣勢與意境等方面呈現(xiàn)出沖決天地的豪氣與勁朗之風,是飛動激蕩的飄逸感、汪洋恣肆的想象力與超邁豐富的情感相融合的結(jié)合體,具有充實有力的陽剛之美與縱橫捭闔的氣勢力量。
通過檢閱韓詩可以發(fā)現(xiàn),韓愈詩歌中含“雄健”特質(zhì)的詩有上百首。韓詩大部分為古體詩,清代趙翼對此早有論斷:“蓋才力雄厚,惟古詩足以恣其馳驟,一束于格式聲病,即難展其所長,故不肯多作。”[6]古體詩不受格律拘束,句法、聲律皆可隨意運用,便于抒發(fā)胸中跌宕起伏的情感;句式長短不拘,句數(shù)或短或長,或通用數(shù)韻,或一韻到底,平仄自由,韻腳多變。對于抒寫雄健氣格的詩而言如虎添翼,尤其是古體長篇,詩人筆下用詞造章汪洋恣肆,回蕩流轉(zhuǎn),帶給人以波瀾壯闊、雄壯奇崛之美的享受,因而不自覺地成為韓愈雄奇昂揚的詩風與個性張揚的主陣地。韓詩的雄健氣格所表現(xiàn)的題材也是多樣的,不單在詠物、游歷、敘事等易展現(xiàn)闊大詩境的題材上盡顯鋪張揚厲之氣,在一般多表現(xiàn)得纏綿傷感甚或平庸簡淡的奉和贈答詩這一類題材里,韓愈卻少隨波逐流,而代之以舒朗雄勁之氣,令人耳目一新。下文試做簡要分析。
韓愈上乘杜詩直面現(xiàn)實的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下開韓孟詩派的奇崛雄厲,在其詩作中轉(zhuǎn)益多師,自鑄一家,在各類題材上均顯現(xiàn)出一代詩家的不凡氣派。不僅在詠物、游歷、敘事等題材上體現(xiàn)出闊大胸襟與豪邁氣勢,還在前人不易表現(xiàn)得雄闊的贈答奉和詩上也突出展現(xiàn)出這一點。
1.韓愈的游歷詩不但狀寫山川壯麗雄奇,還透出其本人卓爾不群的胸襟氣魄。寥寥數(shù)筆便勾勒出萬端景狀,英豪之氣畢現(xiàn),如其早期的代表作《條山蒼》:
條山蒼,河水黃。浪波沄沄去,松柏在山岡[7]3。
此詩系韓愈18歲離家前往長安應試過中條山時作。詩歌起筆以“蒼”字概括條山特點,可見山勢之巍峨雄闊。后以黃河水對山勢進行襯托,浪濤洶涌,奔涌浩蕩,一派黃濁之色,又與山色成鮮明對比。后兩句同樣是白描,可又賦予了詩人對生命的哲思。正因為黃河波濤不息,松柏郁郁蔥蔥,才映襯出山與河的蒼翠渾黃,加強了對比力度,更顯得動靜相宜。末句“松柏在山岡”為詩人自喻,抒發(fā)其對崇高品格的追求,奮發(fā)向上的豪邁氣概。全詩境界博大,格調(diào)高昂,頗有雄豪之氣。程學恂云:“尋常寫景,十六字中,見一生氣概!”[7]4
又如貞元二十年(804)所作的《次同冠峽》中間寫景的兩聯(lián):“落英千尺墮,游絲百丈飄。泄乳交巖脈,懸流揭浪標?!鳖h聯(lián)以“千尺”“百丈”極寫山崖之高峻陡峭,頸聯(lián)將奔騰的水流在巖石迸射的浪花描摹得繪形繪色,將同冠峽高峻的雄渾與雨后景色的秀色融為一體,健筆寫奇色,別有風致。
2.韓愈的詠懷詩則多直抒胸臆,將胸中所蓄盡情傾吐,大有不吐不快之意。《雜詩》中“獨攜無言子,共升昆侖顛。長風飄襟裾,遂起飛高圓。下視禹九州,一塵集豪端。遨嬉未云幾,下已億萬年”句氣度宏大,縱橫開闔,想象奇特,對比極為鮮明??臻g和時間上跨越之大令人稱奇。沈曾植如此評道:“雄恢。黯然孤近之傷,言語不通,奈何乎公!”[7]38
韓愈35歲之前,長期淪于下層,使他較能夠接近人民群眾,對社會現(xiàn)實有著較清醒的認識,他在詩歌中表述其政治抱負以及急切入仕的心理。如詩《齪齪》所述,在貞元十五年(799)大水“老弱隨驚湍”之時,他“報國心皎潔,念時涕汍瀾”,希望能夠“得充諫諍官。排云叫閶闔,披腹呈瑯玕”,為民請命,治理好國家。對此王元啟評曰:“讀此詩首章八句,襟期宏遠,氣厚辭嚴,見公憫惻當世之誠,發(fā)于中所不能自已?!盵7]103
3.在韓愈的詠物詩中,詩人或借物抒情,或托物言志,筆力浩蕩恣縱,氣勢宏闊,以表達內(nèi)心的雄心壯志或不平之意?!峨p鳥詩》中“朝食千頭龍,暮食千頭牛。朝飲河生塵,暮飲海絕流”,夸張手法運用到極致,竟將鳥比作食量如此宏巨之物,帶給人以感官上的驚人的刺激與視覺享受,造成宏博雄厲的藝術(shù)境界?!逗K纺┧木洹拔吟[日已大,我羽日已修。風波無所苦,還作鯨鵬游”,抒發(fā)詩人欲修身求志以濟世的宏偉愿望。雖眼前只有細鱗片羽,但有朝一日必定鱗羽養(yǎng)成,如鯨鵬之巨,馳騁天地江海間。其中亦化用《莊子·逍遙游》篇,用典無斧鑿之痕,而氣勢境界浩大雄闊。《石鼓歌》將石鼓的來歷、鼓上的文字及價值、掀起全詩波瀾的橫空議論及詩人的感嘆與希冀融匯一體,一瀉千里,毫無凝滯,音韻鏗鏘,奔騰壯闊。顯示出無比渾灝流轉(zhuǎn)的氣勢,彰顯詩人內(nèi)心激蕩不平之情,表達欲保護石鼓、將其移置太學而不得的憤懣與惋惜之意。王士禎《池北偶談》曰:“韓《石鼓》詩雄奇怪偉,不啻倍蓰過之,豈可謂后人不及前人也。”[8]
4.其贈答奉和詩長篇多為古體,體勢浩大,洋洋灑灑,如《赴江陵途中寄贈王二十補闕李十一拾遺李二十六員外翰林三學士》《此日足可惜一首贈張籍》《游青龍寺贈崔大補闕》《奉和杜相公太清宮紀事陳誠上李相公十六韻》;而短制精工,開門見山,胸臆直抒,盡顯雄邁之氣。其內(nèi)容或記時事,或言心志,或頌友情,或勉后生。他的《次潼關先寄張十二閣老使君》,后人査晚晴評“壯闊處真應酬之祖”:
荊山已去華山來,日出潼關四扇開。刺史莫辭迎候遠,相公親破蔡州回[7]1074。
此詩作于淮西大捷后作者隨軍凱旋途中。首句由“荊山”而至“華山”,距離之廣,仿佛唐軍日進千里,攻無不克,奠定全詩雄渾基調(diào)。第二句寫迎師凱旋之景,“潼關”古塞由狹窄而突然變得開闊,城門大開,境界如豁然開朗一般。而浩蕩的軍隊嚴整開進,迎師的百姓簞食壺漿地歡迎,沒有實寫,卻給了讀者以充分的想象空間。后兩句中“莫辭”“親破”兩詞,刻畫對唐軍作戰(zhàn)勝利的喜悅之情,又順帶通知刺史張賈的犒勞軍隊,依舊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與興奮。勁筆寫豪情,剛直中有頓宕、見開合,不愧為韓公本色。
韓愈的詩歌不但題材豐富,內(nèi)容包羅萬象,而且在藝術(shù)技法的運用上也是千變?nèi)f化,信手拈來,達到雄豪奇崛的藝術(shù)效果。
1.韓詩的雄健風格首先體現(xiàn)在他的遣詞造句上。他常以峭奇、夸張、雄厲的字詞描摹事物,將內(nèi)心充沛的激情與雄傲的品格賦予所渲染的物象上,點染以奇崛的想象與豐富的詞采,使他的詩充蕩著一股雄邁氣概。如《貞女峽》:
江盤峽束春湍豪,風雷戰(zhàn)斗魚龍?zhí)印伊鬓Z轟射水府,一瀉百里翻云濤。漂船擺石萬瓦裂,咫尺性命輕鴻毛[7]190。
全詩具有一種沖決而出的磅礴之氣,一氣呵成,氣勢洪邁。在刻畫貞女峽的具體情態(tài)時,“束”“豪”“戰(zhàn)斗”“逃”“懸”“轟”“射”“瀉”“翻”“裂”等字的運用精練而傳神,每個字都很有動感,頗具聲勢,這一連串的修飾詞密集地排列起來,充滿著戰(zhàn)斗的激情,噴薄的氣勢。部分詞將自然物象擬人化,形象生動,如在目前,兼以夸張與想象,結(jié)合起來激揚凌厲,將貞女峽獨特的地理風貌描摹得傳形傳神,也將詩人胸中激蕩的豪情抒發(fā)得淋漓盡致。桐城文派“三祖”之一劉大魁在《論文偶記》中曾說:“字句之奇,不足為奇,氣奇則真奇矣;神奇則古來亦不多見?!盵9]本詩不但有字句之奇,整體風格也盡顯雄奇之氣。
七言長篇《劉生》為韓愈借樂府舊題為劉師命所作的贈詩,全詩句句押韻,整飭工巧,表現(xiàn)了韓愈卓然的才華。其中“走”“凌”“極”“逾”一連串動詞有力地再現(xiàn)了劉師命的人生軌跡,“波山浮”“堆蛟虬”“猩猩游”“黃膏流”等連續(xù)再現(xiàn)詩人夸張的想象力與獨特的表現(xiàn)力,將南嶺濕熱難耐的氣候與環(huán)境渲染得無以復加。
2.韓詩的雄健風格體現(xiàn)在造句謀篇的藝術(shù)效果上。韓愈倡導以文為詩,以議論為詩,作詩有意多用散句,力避駢偶。用韻上喜押寬韻,或是重復用一韻字,不拘一格,逸越常軌。這就使得他的詩打破了格律上的限制與束縛,有助于抒發(fā)內(nèi)心磊落不平之氣,同時也帶給讀者以高古雄奇的審美感受。謀篇上韓詩注重內(nèi)在感情的抒發(fā),長篇多將賦的鋪敘與描寫、議論結(jié)合起來,夾敘夾議,自由卻不失散漫,流蕩自然。這類詩有時在結(jié)構(gòu)上有所頓宕,或是突然收束或轉(zhuǎn)折,另辟新境,打破常規(guī)的閱讀節(jié)奏,造成恢宏奇特的藝術(shù)效果,如《雉帶箭》《山石》《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謁衡岳廟遂宿岳寺題門樓》等。舉《謁衡岳廟遂宿岳寺題門樓》為例,這首詩為詩人仰望衡岳、謁祭廟神及夜宿山寺的紀游之作。開篇六句寫望岳所見,山霧迷茫,高不可攀,既寫山勢之雄偉,又以山神的神靈感應相輔,烘托雄渾莊嚴之氣勢。接下來八句轉(zhuǎn)筆寫登山所見,以秋空陰晴不定的天色襯托峰巒之突兀險怪,雄奇壯觀,將開篇的高昂氣勢推向頂峰。緊接著,“森然”以下十四句,筆鋒一轉(zhuǎn),氣勢陡然一跌,步入全詩的核心——“謁廟”。此時的詩人南貶陽山的磨難之下,以“莫須有”的罪名謫居他鄉(xiāng)已有年余,心中的抑郁不平之氣在所難免,借此覽勝之機,詩人祭神以傾訴不平之氣,繼而又生發(fā)出對人生的感嘆。最后四句寫夜投佛寺,高臥到明,以猿鳴鐘響,寒日高升之景作結(jié),收束精省有力,仿佛空谷留音,余味不絕。此詩首句入韻,一韻到底,一氣呵成,鏗鏘有力,更顯氣雄語壯。
有時以作者內(nèi)心激蕩的情感為主導,詩人或感物生情,或“不平則鳴”,“我筆寫我心”,完全以作文之法來作詩,毫無瞻顧,筆隨意至,奔騰流瀉,雄直磅礴之氣一覽無余。如《感春四首》(其二)。此詩為詩人元和元年(806)在江陵所作,他渴盼昭雪回朝卻終不得,怨苦激憤之氣充塞心中。開頭便一股腦將心頭憤懣之意宣泄出來,一反自古以來“悲秋”傳統(tǒng)與共識,而言“春氣漫誕最可悲”,有“語不驚人死不休”之概,而實則反映詩人內(nèi)心悲情之濃,連春天也覺有“可悲”之處。接著發(fā)議論“豈如秋霜雖慘冽,摧落老物誰惜之”,這春倒不如像秋霜一樣凄慘凜冽,索性將衰老凋朽之物摧殺,棄置于地而無人顧惜,現(xiàn)實的激憤投射于詩歌里,凝重沉實,一吐為快。于是他為求解脫,“徑須沽酒飲”以消憂,“自外天地”以暫時避世,看似若太白之逍遙,陶潛之超逸,實則“以曠為憤”[10],而其后又顯現(xiàn)出詩人“胸襟遠大,勢亦闊遠”[10]之氣。后面又聯(lián)想到李、杜、屈三人,揭示自己與他們有同樣類似的命運,困厄之下不失自我,必會斗爭到底的精神,暗示自己與古人心心相通,一種自信、昂揚之氣陡然而生。最后頌贊圣朝英武,而自己唯有酩酊大醉,諷刺憤懣之意不言而明。全詩層層轉(zhuǎn)折,皆由詩人內(nèi)心涌蕩的情緒主導,意所及處即發(fā)而為詩,愈轉(zhuǎn)愈深,筆力雄健,氣度不凡。
3.運用大段文字進行陳事狀物,鋪排羅列以增強詩歌氣勢,兼以對比、比喻、夸張、想象等修辭手法的運用,是韓愈詩雄健風格的又一表現(xiàn)。他在許多詩作中都慣用長篇大段文字進行鋪敘編排,對某一物象集中筆墨進行多角度全方位的勾畫雕鏤。如《詠雪贈張籍》對雪的蹤跡進行極為細致的追蹤,由檐頂?shù)骄_,由階前到庭外,由城中到郊野,最后由現(xiàn)實再到想象的世界,構(gòu)筑了一個紛紛揚揚而又獨有特色的浪漫境界,意境闊大,想象奇特;《月蝕詩效玉川子作》內(nèi)中羅列出“青色龍”“赤鳥”“於菟”“烏龜”等四方之神,運用夸張和天馬行空的想象營造了一幅幅雄奇瑰怪的場景,讓人耳目一新;《雜詩四首》其四連用五“鳴”字,“雀鳴朝,鳩鳴暮。獨有知時鶴,雖鳴。 喑蟬終不鳴,有抱不列陳。蛙黽鳴無謂,閤閤只亂人”。同是“鳴”,不同物類卻各“鳴”有因,在鮮明的對比下詩人的情感態(tài)度自現(xiàn),反映出對“雀”“鳩”等為“營食”“覓群”而鳴的不屑,對“不緣身”的“鶴”的褒揚。諸如此類詩還有《雙鳥詩》《陸渾山火一首和皇甫湜用其韻》《譴瘧鬼》等。而最為人稱道的莫過于《南山詩》了。這首詩在敘寫詩人二度過南山所見時,極力鋪排山勢景物之繁復,連用51個“或”字,14個疊詞,隨物賦形,參差變化,將南山千峰萬壑的種種形態(tài)雕琢到極致。運筆如脫韁之馬,決堤之水,汪洋恣肆,蔚為大觀。諸如“或妥若弭伏,或竦若驚雊?;蛏⑷敉呓?或赴若輻湊?;螋嫒舸?或決若馬驟”,“或覆若曝鱉,或頹若寢獸?;蝌耆舨佚?或翼若搏鷲”等句比物取象,運用博喻與擬人的手法,每句一喻,造語新奇,想象豐富,描畫得光怪陸離,盡態(tài)極妍,南山的奇險與壯麗如在目前,更烘托出終南山的閎深氣象。而其氣勢正在這一連串的鋪排羅列中不斷積累蓄積,愈來愈強,有如滔滔江水一瀉千里,讀來令人蕩氣回腸。顧嗣立曰:“正如駿馬下岡,手中脫轡?!盵7]方世舉對此詩贊曰:“窮極狀態(tài),雄奇縱恣,為詩家獨辟蠶叢。”[7]
韓愈詩歌中雄健風格的形成,首先與其獨特的個性密切相關?!缎绿茣防镄稳蓓n愈“性明銳,不詭隨”[11]。他的性格里有一股傲俗、率真之氣。他曾歌“花前醉倒歌者誰,楚狂小子韓退之”(《芍藥歌》),自稱為“楚狂小子”,呈現(xiàn)給我們一個無拘無束、狂傲不羈的狂士形象。另外,韓愈的“狂”也有蔑視禮俗的一部分,“中間不得意,失跡成延遷。逸志不拘教,軒騰斷牽攣”(《送靈師》)。說明他的“狂”還表現(xiàn)于“跡”上,不僅心高氣傲,還不拘小節(jié),特立獨行,這種個性使得他的詩很自然地透出一種不甘受于束縛,雄傲朗直的風采。孟郊曾以長者兼摯友的身份告誡時任河南令的韓愈“不必用雄威”,“舉止務在寬”(《嚴河南》),也側(cè)面反映韓愈為人處世的特點。除了狂傲之性,他還有率真之氣:“倚玉難藏拙,吹竽久混真”(《和席八十二韻》),表現(xiàn)自己欲全性保真的一面。他也曾在《酬裴十六功曹巡府西驛途中見寄》中贊美裴度詩“照耀荊璞真”,即體現(xiàn)出對于真率性格與詩品的欣賞,使得他的詩表現(xiàn)出卓然不俗的獨特風采,不拘于凡俗之物的卑瑣柔靡,而達到古直而雄闊的藝術(shù)效果。
韓愈的藝術(shù)追求與其雄健詩風也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他在《調(diào)張籍》中曾云:“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表達了對李杜詩歌的無限推崇。他“少小尚奇?zhèn)ァ钡奶煨?使其仰慕李白的豪俠縱逸,兩人的詩中同有奔如雷電、縱橫馳騁的想象力與磅礴不羈的氣勢,都有一股包舉宇內(nèi)、上天遁地的闊大襟懷;另一方面,他還仿效杜甫的“用苦心”,精字煉句,著意推敲,力求達到工穩(wěn)自然、佳句縱橫的藝術(shù)效果。兼收李杜之所長,是形成韓愈雄健博大詩風的重要成因,使得他“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既有“橫空”想象的神游之助,又有“妥帖”自然的筆力之功,因而其詩歌達到漸臻成熟完美的藝術(shù)境地,在李杜之后詩壇盛極難繼的困頓下將唐詩的發(fā)展向前繼續(xù)推進了一大步。
唐朝采取“以詩賦取士”的制度,廣大士子最熱衷的進士科往往具有嚴格的格式規(guī)定,對于律詩和賦體必須熟稔于心,這種文化政策深刻影響了當時的舉子,以至于他們平常詠物抒懷或應制酬和都須臾離不開五言六韻的程式,社會上彌漫著濃郁的科場文風,詩歌無疑走向一條逼仄狹窄之徑。加之安史之亂后,國家由盛轉(zhuǎn)衰,戰(zhàn)亂帶給士人的傷痛一時還無法泯滅。他們的錦繡前程也變得黯淡無光,其精神面貌不復有盛唐之氣象,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驕傲與自信被心頭的郁結(jié)與惆悵取代。理想的浪漫與激昂的風貌變成了現(xiàn)實的苦痛與低徊的沉吟,詩壇上盛行的是麻痹自我、脫離現(xiàn)實的大歷詩風,纖弱冷落、平庸衰颯的風習制約著唐詩藝術(shù)的前進之路。富于創(chuàng)造性的韓愈一掃大歷詩風的流弊,掃除“氣味總薄”[12]、“氣骨頓衰”[13]的慘淡局面。他的詩如一股颶風刮向中唐詩壇,雄闊古樸,直率勁健,取法漢、魏,直追風、騷,以卓絕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傲然立于那個時代,并掀起詩文革新的浪潮。在他的影響與帶動下,賈島、張籍、盧仝、李翱等詩人紛起而倡之,自發(fā)形成“韓孟”詩派,開拓了唐詩詩境,擴大了詩歌的表現(xiàn)力,對開啟宋代詩風產(chǎn)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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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廷然】
Sturdiness,grandnessandprofoundness:AcommenttoHANYu’sforcefulstyleofpoetries
WANG Guorui
(Liberal Arts of Henan University College,Kaifeng 475001,China)
HAN Yu is a landmark figure in the history of ancient Chinese poetry, who is often known as “DuHan”.He not only became the core figure“Han Meng School of Poetry”, leading the style of poetry in the Tang Dynasty, but also open a new generation of peotry culture,making a contribution to the development of poetry. HAN Yu created poems with his arrogant and frank personality and wild uninhibited writing style,which shocked the poetic circles. Grand,forceful and upright,the poems written by HAN Yu made a difference just like a storm in sweeping out the flashy and mincing style in Dali Period, promoting the appeal of the poems and broading their artistic realms.Standing apart,they made a huge contribution to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poetry.
HAN Yu;poetry;style;forceful
2017-06-27
王國瑞(1991-),男,河南濮陽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唐宋文學。
I206
A
1671-9476(2017)06-0021-04
10.13450/j.cnki.jzknu.2017.0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