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新馬克思主義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的思維范式*
陳治國
英國新馬克思主義;現(xiàn)代性;思維范式
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是當今世界資本主義批判理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針對資本主義社會的現(xiàn)實問題,威廉斯、吉登斯和哈維等英國新馬克思主義者以時空結合作為邏輯起點,采取“從下到上”的思維路徑,堅持兼容并蓄的理論取向,展開了對現(xiàn)代性社會的分析與批判,建構了獨具特色的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這種思維范式凸顯了英國新馬克思主義對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內涵的深刻理解,對人民史觀的堅定繼承,對現(xiàn)實問題的深入關注與對復興社會主義運動的強大信心,體現(xiàn)了其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的整體性、現(xiàn)實性、時代性與開放性,為馬克思主義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增添了一種重要的理論方法與話語力量。
20世紀中葉以來,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表現(xiàn)為發(fā)展與危機并存,物質文明與文化迷失同在。這引起了人們對現(xiàn)代性性質的進一步思考。面對各種現(xiàn)實問題,英國新馬克思主義對現(xiàn)代性社會進行了深入的分析與批判,揭示了當代人們遭遇到的各種層面的危機,并設想了走出現(xiàn)代性危機的途徑。這一理論既繼承了馬克思主義現(xiàn)代性批判的視角與內容,又吸納了最新的社會問題與理論方法,體現(xiàn)出鮮明的整體性、現(xiàn)實性與包容性,因而具有自身的理論特色與方法論特征。本文以現(xiàn)代性批判的邏輯起點、思維路徑與理論取向等內容為線索,探析英國新馬克思主義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思維模式的特點,以此求教于學界同仁。
時間與空間是一對重要的哲學范疇,康德將時空視為先天知識原則的“感性直觀純形式”,把時空統(tǒng)一于主體的認識之內;機械唯物主義堅持絕對時空觀,認為時間和空間與主體活動無涉,彼此之間也無關聯(lián);馬克思則在實踐基礎上將時間與空間統(tǒng)一起來,將時空納入社會發(fā)展的過程之中。但是在分析現(xiàn)代社會形成的過程中,馬克思重點突出了時間維度的優(yōu)先性,社會基本矛盾、價值、剩余價值、勞動時間等概念都包含著豐富的時間內涵。經典社會學理論也具有偏重時間維度、輕視空間維度的思維特征。正如英國新馬克思主義者所言:“ 馬克思、馬歇爾、韋伯和迪爾凱姆等人在考慮時間、歷史與空間、地理的問題時,總是優(yōu)先考慮時間,往往將空間和地理視為無關緊要的靜態(tài)語境或歷史行為發(fā)生的地點……馬克思未能在自己的思想里建構起一種具有系統(tǒng)性的地理或空間的觀點,因而破壞了其政治視野和理論?!盵1](P141-143)上述理論現(xiàn)象引起了人們的反思,導致了空間轉向的出現(xiàn),空間范疇也逐漸成為分析現(xiàn)代性社會的一個不可或缺的理論工具,因此,時空結合范式就成為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的重要分析工具與發(fā)展趨勢。這樣,“將歷史的建構與社會空間的生產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也將歷史的創(chuàng)造與人文地理的構筑和構形結合在一起”,[2](P17)就成為現(xiàn)代性批判的主要語境與邏輯前提,“任何駕馭現(xiàn)代性經驗的企圖, 都必須從這個最終發(fā)源于時間—空間的辯證法的觀點出發(fā)”。[3](P123)由此,英國新馬克思主義就將時間維度與空間維度有機結合起來,作為其理論的邏輯起點,在思想文化、政治制度與空間生產等領域對現(xiàn)代性進行了深刻而全面的分析與批判。
英國新馬克思主義將時空一體的內涵寓于其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的基礎范疇之中,將時間與空間視為現(xiàn)代性生成與存在的基礎維度。情感結構即“一個時代的文化,是時代里的鮮活經驗”,[4](P57)作為威廉斯現(xiàn)代文化分析的核心范疇,蘊含著豐富的時空屬性:在時間上,它是一種不斷變化的人生經歷與感覺;在空間上,它與社會結構具有內在默契性與同構性。這樣,現(xiàn)代文化空間作為各種情感結構的綜合體,就包蘊著不同時代的文化心理?!皶r空延伸”這一吉登斯現(xiàn)代性批判的基礎范疇則更加鮮明地體現(xiàn)了時空一體的思想,揭示了時空的抽象化對于商品生產的動力功能,突出了時空維度在現(xiàn)代性制度形成中的根本推動作用。哈維提出了“每個社會形構都建構客觀的空間和時間概念……并且根據(jù)這些概念來組織物質實踐”[5](P377)的思想,并建議將歷史唯物主義“升級”為“歷史地理唯物主義”,以此作為現(xiàn)代性地理空間批判的邏輯基點,從而凸顯了將歷史時間性與地理空間性有機結合作為理論基點的思維方式。
在時空一體化的邏輯基礎上,英國新馬克思主義深入分析了現(xiàn)代性社會的展開過程與內涵的豐富性,展示了一幅現(xiàn)代社會生成、發(fā)展的歷史畫卷與充滿多元性和復雜性的空間景象。威廉斯根據(jù)情感結構將空間共存的多種文化劃分為過去時的殘余文化、現(xiàn)代時的主導文化與將來時的新興文化。這三種不同的文化形式在時間上是繼起的,在空間上是并存的,在性質上是異質多元的,在關系上是對立統(tǒng)一的。在現(xiàn)代文化語境中,主導文化即資本主義文化霸權對殘余文化(鄉(xiāng)村文化和現(xiàn)代主義)與新興文化(工人階級文化)進行時空上的壓制與收編,企圖將它們納入資本運行的邏輯;其他文化形式既有屈服,也進行頑強的抵抗。現(xiàn)代文化就是在這種多元文化斗爭與結合中不斷發(fā)生時空的轉化而內在展開的。吉登斯通過“時空延伸”的兩個方面——時空分離與脫域——闡述了現(xiàn)代性制度展開的總過程。以吉登斯之見,時空分離指的是時間擺脫了具體空間的限制,“虛空化”為抽象的標準時間,空間也抽象化為一種地域符號?!皶r間、空間商品化過程及其分化,是促成資本主義社會里日常生活關鍵性轉變的主要力量?!盵6](P131)這表明,標準時間與空間的形成從根本上促進了現(xiàn)代資本主義的產生。脫域主要指社會關系抽離了具體語境,重新在“無限的時空范圍內再度連接”,[3](P18)從而形成了象征標志(貨幣、權利和語言)與專家系統(tǒng)。它為現(xiàn)代資本主義提供了通用的規(guī)則與工具,為工業(yè)主義、監(jiān)控體系與軍事力量準備了物質手段與符號工具。隨著時空延伸的深化與發(fā)展,現(xiàn)代性制度最終跨越了具體時空的限制走向全球化,成為全球化的標準制度體系。哈維提出了“時空壓縮”與“時空修復”的概念,以此說明資本主義在現(xiàn)代時空范圍中的內在進程?!皶r空壓縮”表明“資本主義的歷史具有在生活步伐方面加速的特征,而同時又克服了空間上的各種障礙,以至世界有時顯得是內在地朝我們崩潰了”。[7](P300)而資本的“時空修復”過程,即“通過時間延遲和地理擴張來吸收資本盈余”,是與“時空壓縮”是相輔相成的,主要通過投資長期資本項目或社會支出進行時間轉移與延遲,通過開發(fā)新的市場進行空間轉移以及二者的結合來消解積累盈余。這樣,資本主義通過時空修復實現(xiàn)了在時空維度的重新調整,維持了資本主義運行的前提條件。
在時空結合的邏輯基礎上,英國新馬克思主義進一步指出,在現(xiàn)代資本展開的過程中產生了時空不平衡性,這構成了資本主義發(fā)展的基礎。威廉斯揭示了現(xiàn)代文化在時空方面的不平衡性,并指出這種不平衡是維護資本主義文化霸權統(tǒng)治性與認同性的重要因素;吉登斯則指出了時空不平衡恰恰是現(xiàn)代性制度進行時空延伸的產物,是資本在時間與空間上進行“虛空化”的結果,也是現(xiàn)代全球化發(fā)展的前提條件;而哈維則說明了正是現(xiàn)代性社會空間—時間的不平衡才推動了資本主義的存在與發(fā)展,而時空關系調整,“不僅常常破壞先前時空體系建立起來的生活方式和社會實踐”,[8](P275)而且生產了新的時空不平衡。實際上,這是一種以未來時間換取當前時間,以新的市場深化舊的市場的過程,背后反映的卻是資本主義的時空霸權。
綜上可見,以包含時空一體內涵的情感結構、時空延伸與歷史地理唯物主義作為邏輯起點,英國新馬克思主義開辟了其理論的歷史視野與空間視域。他們借助文化時空斗爭、時空分離與脫域、時空壓縮與時空修復等手段考察現(xiàn)代性的展開過程,從而為現(xiàn)代性文化分析、制度批評與空間生產批判理論奠定了歷史的深厚性與內涵的豐富性,撐起了其現(xiàn)代性批判的理論高度。
“從上到下”的演繹性思維方法,在文化觀上認為文化是由社會精英生產出來并傳授給群眾的,后者只能是被教育的客體或受眾,以此蔑視人民大眾的能動性;在解放觀上,這種思維方式提倡在同一的時空中,由同一的階級集團領導的、宏觀的人類解放事業(yè),而否認解放的生活內涵與微觀層面。這種“從上到下的”致思理路突出“天才人物”的獨創(chuàng)性,強調理性“真理”的同一性,推崇社會運動的宏觀性,注重領導集團的主導性,從而否認了社會歷史的豐富性與人民的創(chuàng)造性。鑒于此,英國新馬克思主義發(fā)展了“從下到上”的現(xiàn)代性思考路徑,強調民眾的經驗與情感以昭示文化發(fā)展的源泉,重視民眾的生活訴求以尋求政治斗爭的方向,注重底層民眾的主觀能動性與創(chuàng)造性以探求社會解放的力量。
從人民群眾的日常生活方式、個人情感與微觀利益訴求出發(fā),英國新馬克思主義揭示了文化生產、社會進步與空間解放的源泉不是所謂的社會精英,而是活生生的人民大眾及其實踐活動。在文化唯物主義語境中,文化既是一種物質性的生產過程,又是一種活生生的社會實踐過程,是現(xiàn)實男男女女踐行的生活實踐及其感覺結構,它“是人類整個的、統(tǒng)一的生活方式”。[9](P116)既然這種整體生活方式的生產者是人民,所以文化的創(chuàng)造者必然是人民,“文化是共同的意義,全體人民的產物?!盵10](P94)既然人民群眾是生活的踐行者,也是生活意義的承擔者,所以文化寄寓于群眾活生生的實踐活動之中,“文化財富應該由每個人共同擁有?!盵11](P17-18)威廉斯指出,作為文化的創(chuàng)造者與擁有者,人民群眾應該是文化的享有者,“藝術和學術,它們都是某種真正意義上的民族傳承,是(或者應當是)任何人都能享有的。”[12](P9)由此,威廉斯指出文化是由人民群眾“從下到上”生成的,其在本質上是民有、民享的整體生活方式。吉登斯則從微觀生活方面與個人情感角度考察人們的解放過程。他認為,傳統(tǒng)的進步理念是一種“解放政治”,屬于一種宏觀群體層面與外在制度維度的解放,強調統(tǒng)一性、總體性的理性原則,而忽視了微觀個體、情感心理、身份認同等非理性因素,因此具有部分的有效性,而不能全面解決人民群眾的各種問題,也不能在當今形勢下為人民群眾的利益選擇提供正確的指導。多元微觀運動的興起需要一種“生活政治”來維護人民多樣化的利益。吉登斯認為這種政治形式必須奠基于人民群眾活生生的現(xiàn)實生活之中,“生活政治關注的是生活決定,這是一種如何選擇身份及相互關系的政治?!盵13](P47)生活政治是富裕社會時代的產物,是人民群眾基本物質需要滿足后對生存質量與自我實現(xiàn)的一種更高的要求,是底層人民與邊緣群體的現(xiàn)實問題表達與利益訴求的政治學,“顯示了人們‘對抗生活世界之殖民化的趨向’……表達了種種的不盡如人意與怨懟?!盵14](P316)哈維指出,“將軍、政治家和集團寡頭的地理學”按照少數(shù)人的意志對全球進行地理劃分,獲取巨大的利益,造成了人民的苦難,因此,他決定從底層民眾的利益出發(fā),創(chuàng)建一種人民地理學。這種“人民的地理學必須深入到日常生活中,并深深扎根于人民群眾意識的泉源中,必須具備群眾的基礎”;并必須“通過鑒明共同利益的物質基礎來達到共同的認識”,[15](P116-117)即人民地理學必須要源于人民大眾的整體利益,重視他們的利益表達。
英國新馬克思主義又從底層民眾的利益出發(fā),挖掘了潛藏在民眾身上的反抗?jié)摿Γ源祟嵏操Y本主義秩序,實現(xiàn)自己解放自己的理想。關于大眾文化,文化精英主義和法蘭克福學派將其視為一種商業(yè)文化和娛樂文化,是資本主義文化霸權欺騙、操縱人民群眾的工具,也表征著人民群眾理想的墮落與反抗意志的消解。威廉斯則指出,這種大眾文化觀只是一種對“大眾文化的看法”,而不是大眾文化的真實內涵。真正的大眾文化“起源于基層民眾,是自我創(chuàng)造和自發(fā)的,直接反映了民眾的生活和體驗”,[16](P15)具有民主與反抗的傳統(tǒng)。大眾文化的核心是現(xiàn)代社會的新興文化,屬于反對資本主義的工人階級文化,其必將反抗并推翻資本主義文化霸權,成為一種未來的主導文化。吉登斯則從個人身份的角度挖掘抵抗形式的多樣性。他指出,通過對微觀生活世界的抗爭,社會個體將會形成自身的身份意識,重塑個人的社會主體地位,并通過社會運動的聯(lián)合再次形成多元化的反抗資本主義的力量,實現(xiàn)人的多方面的解放。 受列斐伏爾克服資本主義空間異化,實現(xiàn)“社會主義的空間生產”觀點的影響,哈維指出要顛覆資本主義空間生產的非正義性,就需要“確定一個重要的導問性眼光:即探究物質必然性以外的自由王國,開辟創(chuàng)建社會主義新形式的道路”。[17]而社會主義空間建構的依靠力量只能是以工人階級為基礎的人民大眾。
英國馬克思主義具有“從下到上”觀察社會歷史的“人民史觀”傳統(tǒng),莫里斯·多布、克里斯托弗·希爾、約翰·薩維等老一輩英國馬克思主義者通過“人民史觀”的視角關注底層人民的生活與反抗,探討人民解放的道路。英國新馬克思主義則繼承了前輩們的這一傳統(tǒng),堅持以人民為重的理論立場,關注底層民眾的利益,力圖從人民大眾中尋求社會進步的力量,強調人民大眾自己解放自己。威廉斯將文化從認識論、道德論與思想上層建筑論的天堂返回到粗糙的唯物主義的地面和世俗生活之中,強調了人民大眾是文化的創(chuàng)造者、踐行者與享有者,并從大眾文化中發(fā)掘出推動社會進步的重大力量,體現(xiàn)了重視底層民眾的“從下到上”的文化研究視角;吉登斯提出生活政治的觀點,糾正了解放政治只從宏觀層面肯定人民群眾革命力量的片面性,深入挖掘了下層民眾日常生活中多元抵抗力量的重要作用,顯示了聚焦社會大眾微觀層面抗爭的“從下到上”的政治批判維度;哈維的人民地理學思想從人民群眾的空間異化情境中,開掘了社會民眾創(chuàng)建社會主義空間生產的巨大潛能,表現(xiàn)了寄希望于底層人民群體積極抗爭的空間批評態(tài)度。這些理論鮮明地展示了英國新馬克思主義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立足于人民群眾的情感經驗,重視社會主體的底層力量,依靠人民大眾在文化、政治與地理空間中的多樣化反抗以推動社會整體進步的“從下到上”的理論立場與思維途徑。
英國新馬克思主義在建構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時堅持一種開放的理論態(tài)度,將新問題、新方法與新成果納入自己的理論體系之中,不但在理論內容上博采眾長,而且在理論取向上兼收并蓄,使得英國新馬克思主義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具有鮮明的包容性特征。
英國新馬克思主義揚棄了傳統(tǒng)二元對立的理論觀點,并將二者的積極因素結合起來,充實到自身的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之中。工業(yè)革命以來,西方世界形成了理想文化與工業(yè)文明對立的傳統(tǒng),造成了文化精英與社會民眾的文化心理分裂;文化對立、文化沖突、文化危機撕裂了現(xiàn)代社會與人們的心理空間,對于人們的存在造成了消極影響。因此,如何彌合分裂的文化形態(tài),走向和諧的共同文化成為威廉斯現(xiàn)代文化批判的理論焦點。威廉斯通過文化唯物主義的視角,揚棄了各種文化定義的內涵,對文化的內涵做出了新的說明。威廉斯將文化的定義分為三類:[4](P50-51)“理想的(自我完善的追求)”、“文獻的(思想與想象的作品)”與“社會的”即文化是對一種特殊的生活方式的描述,表現(xiàn)藝術學問、各種制度和日常行為中的某些意義和價值。文化理論必須將三種定義及其指向的事實領域聯(lián)系起來,視為一個復雜的關系綜合體。如此看來,威廉斯將各種文化定義歸為一體,力圖縫合人們的各種文化分裂狀態(tài)。在后冷戰(zhàn)時代,“隨著工人階級隊伍的快速萎縮和兩極世界的消失,階級政治的突出地位和左右的傳統(tǒng)劃分已經削弱了?!盵18]在這種現(xiàn)實情況下,吉登斯反思了傳統(tǒng)對立道路的不足,決定揚棄左右二元對立的傳統(tǒng)思維模式,選擇第三條道路,即“力圖在左翼與右翼、保守主義與激進主義、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之間找到融合的中間道路”。[19](P7)這種第三條道路揚棄了社會民主主義與新自由主義的原則,將公正原則與市場原則融為一體,力圖實現(xiàn)社會主義公平與資本主義效率的有機結合;“在最大限度地利用市場的動力機制的同時,把公共利益作為一項重要的因素加以考慮?!盵13](P104)在個人權利與社會責任問題上,第三條道路揚棄了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的絕對性,將個人與社會結合起來,強調無責任即無權利、無民主即無權威的原則,創(chuàng)建合作包容性的社會關系,主張個人積極參與社會,承擔更大的責任,培養(yǎng)共同體的公民意識。在地理空間不平衡方面,一種觀點認為“當代空間的不平衡,是資本過度積累與繼續(xù)延續(xù)的關鍵所在”,[20](P326)空間不平衡就是資本主義性質的,必須消滅;另一種觀點則認為資本主義追求同一性,空間不平衡是阻礙資本擴張的反對性力量,必須堅持。哈維揚棄上述觀點的絕對性,并指出這種不平衡只是手段,既可以是資本主義的,也可以是反資本主義的,我們要將這種不平衡與反抗的多樣性結合起來?!叭蚧瘜嶋H上只是不平衡地理和歷史(時空)發(fā)展的過程,它為反資本主義斗爭創(chuàng)造了多樣性的地形,而那些斗爭則需要以這樣一種方式綜合起來?!盵8](P500)
兼容并蓄也表現(xiàn)在英國新馬克思主義對各種文化形式、新型社會運動與多種斗爭方式,采取一種包容的態(tài)度,將它們納入總體的理路框架之中,增加了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的豐富性與現(xiàn)實性。威廉斯指出,生活方式的多樣化使得“沒有任何一種生產方式、統(tǒng)治秩序和主導文化能夠囊括或是窮盡人類的所有實踐、所有能量和所有意愿”。[21](P125)現(xiàn)代文化必然是一種多元異質的復數(shù)文化,是一種對當前環(huán)境、性別、年齡、種族等多種問題進行表達的多樣性與復雜性的文化綜合體,而通過建構共同文化,可以將各種文化形式統(tǒng)攝于一個統(tǒng)一的目標之中,以便“為文化的融合提供了可能”,[22](P72)形成共同的人類價值與文化觀念。威廉斯試圖將四分五裂、多元異質的文化形式統(tǒng)一在共同文化之中,以此來統(tǒng)合日益分裂的現(xiàn)代社會現(xiàn)實,實現(xiàn)文化民主與文化共享。第三條道路的基本思想具有鮮明的包容性,主張通過社會階層的多元結合,跨階級力量的廣泛團結,共同關注諸如民族沖突、生態(tài)危機、文明沖突、性別歧視、移民潮、自我認同等社會問題,將同一性的階級政治轉向異質性的亞政治的聯(lián)合,以迎合新時代利益多元化的發(fā)展趨勢,建立一個包容性的現(xiàn)代社會?!鞍菪砸馕吨褓Y格……還意味著機會以及在公共空間中的參與?!盵13](P107)現(xiàn)代資本主義語境中,資本空間不平衡造成的不同空間規(guī)模與具體生活過程的多樣性與差異性,擴大了勞動人民內部的差異性與身份分裂,瓦解了勞動群體的同一性?!艾F(xiàn)在,勞動力在地理上更加分散,在文化上更加異質,在種族和宗教上更加多樣,在人種上更加層次化,在語言上更加分裂?!盵23](P440)在這種現(xiàn)實環(huán)境下,如果再堅持傳統(tǒng)階級斗爭的抽象性與單一性,將“注意力完全集中于無產階級斗爭,從而排斥其他一切斗爭尤其是反抗剝奪性積累的斗爭,則是一個致命的錯誤”。[24](P137-138)因此,現(xiàn)實的階級斗爭必須要超越僅僅局限于工人階級屬性的社會斗爭形式,必須要“適當?shù)丶细鞣N特殊利益”,考慮地理事實的差異性和地緣政治的多種可能性,主張高度多樣化的空間反抗必須以各種可能的方式展開。而這些反抗形式又要綜合于總體的目標即社會主義的目標之中,“以歷史的地理的眼光關注從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的社會轉型”。[15](P120)通過凝聚不同空間的特殊利益與多元訴求,社會主義將會在空間反抗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一種空間正義,這種正義就是擺脫資本對空間生產的控制,奪取空間生產的自主權,按照自己真實需要去筑造“希望的空間”,以安頓自身的存在,“筑造不只是獲得棲居的手段和途徑,筑造本身就已經是一種棲居”。[25](P1189)
面對日益分裂的現(xiàn)代社會及其各種新問題,英國新馬克思主義在揚棄傳統(tǒng)二元對立觀點的基礎上,吸取了各自的合理性因素,形成開放的理論風格,并以此分析了多樣化的文化形態(tài)、差異性的政治訴求與不平衡的地理空間,注重微觀分析的視角,挖掘這些異質性多元存在形式的價值,將它們納入反抗資本主義的總體目標之內,這種兼容并蓄的理論取向擴展了社會主義運動的群眾基礎,豐富了社會主義運動的具體形式。
英國新馬克思主義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從時空結合的維度闡明了現(xiàn)代性文化心理、政治制度與社會空間等范疇的歷史豐富性與社會復雜性,揭示了當代諸多社會問題在時間上的繼起性與空間上的多樣性,并采用兼收并蓄的方法將當代社會新問題與社會運動納入現(xiàn)代性的視野之中,展示了人們當下的生存本相與生活狀態(tài),并深入挖掘了隱藏在社會大眾身上的反抗?jié)撃芗捌涠嘣问?,?“從下到上”的思維路徑,為社會進步尋求一種統(tǒng)籌兼顧的資本主義替代方案,體現(xiàn)了其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的整體性、現(xiàn)實性、時代性與開放性,展示了其思維方式的多樣性。“這些看似不同的思維范式,其實都是整體主義的不同變種,因而展現(xiàn)出思維方式內在發(fā)展的清晰的邏輯特征、歷史脈絡和學術氣息,體現(xiàn)出新的認識論和方法論意義。”[26](P2)
第一,在時空問題上,英國新馬克思主義拒絕機械理解與分離化的解釋思路,將時間與空間有機結合起來作為現(xiàn)代性生產與發(fā)展的重要內在要素,并指出現(xiàn)代社會的再生產不是一種“時空中的生產”,而是一種“時空生產”,將時空維度從處于現(xiàn)代社會生產的外在背景納入現(xiàn)代性形成的內在進程之中,堅持了時空生產的社會性與一體性,并以此作為理論批判的邏輯起點,顯示了其對于現(xiàn)代性時空內涵的重視與堅持。
第二,在社會主體問題上,英國新馬克思主義反對精英主義注重同一性的理性思維與“從上到下”觀察社會歷史問題并貶低人民大眾歷史地位的觀點,堅持從底層民眾的生活過程與情感經驗出發(fā),考察現(xiàn)代性文化理論、社會制度與地理環(huán)境的形成與發(fā)展,發(fā)展了前輩開創(chuàng)的“從下到上”的思維路徑,體現(xiàn)了這一流派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對英國經驗主義傳統(tǒng)的揚棄與發(fā)展。
第三,英國新馬克思主義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立足于人民大眾,揭示了社會大眾是人類文明與文化創(chuàng)造者的地位,并堅信底層民眾身上隱藏著巨大的反抗性力量,必能顛覆資本主義的統(tǒng)治秩序,實現(xiàn)男男女女的政治解放與生活解放,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突出了馬克思主義哲學對現(xiàn)代社會的核心理解與追求,即“人的存在”與“人的解放”。
最后,在“意識形態(tài)終結”、“主體消逝”、“工人階級消亡”的后現(xiàn)代語境中,英國新馬克思主義現(xiàn)代性批判理論堅持從底層社會尋求推動社會進步的主體動力,堅信人民大眾的巨大能量,突出階級意識與階級情感在人類解放中的重要功能,為恢復工人階級名譽,復興社會主義運動注入了新的話語力量。
[1] David Harvey. The Geopolitics of Capitalism[A]. in Derek Gregory and John Urry(eds). Social Relations and Spatial Structures[C].London:Macmillan,1985.
[2] [美] 愛德華·蘇賈. 后現(xiàn)代地理學[M].王文斌譯. 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3] [英]安東尼·吉登斯. 現(xiàn)代性的后果[M]. 田禾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
[4] [英] 雷蒙·威嫌斯. 漫長的革命[M]. 倪偉譯.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5] [美]大衛(wèi)·哈維. 時空之間——關于地理學想象的反思[A]. 王志宏譯. 包亞明主編. 現(xiàn)代性與空間生產[C].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6] Anthony Giddens. A Contemporary Critique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M].London and Basingstok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1.
[7] [美]戴維·哈維. 后現(xiàn)代的狀?!獙ξ幕冞w之緣起的探究[M]. 閻嘉譯. 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8] [美]大衛(wèi)·哈維. 正義、自然和差異地理學[M]. 胡大平譯.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9] Raymond Williams. Drama in Performance[M].London: Frederick Muller,1954.
[10] Raymond Williams. Culture is Ordinary[A].in John McIlroy and Sallie Wesrivood(eds). Border Cozzntiy: Raymoucl Williazns in Adult Education[C].Leicester: National Institute of fldult Continuing Education, 1993.
[11] Nick Stevenson. Culture, Ideology and Socialism: Raymond Williams and E.P. Thompson[M].Alder Shot:Avebury,1995.
[12] [英] 雷蒙·威廉斯. 希望的源泉:文化、民主、社會主義[M]. 祁阿紅, 吳曉妹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04.
[13] [英] 安東尼·吉登斯. 第三條道路——社會民主主義的復興[M].鄭戈譯.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
[14] [英]約翰·湯林森. 文化帝國主義[M]. 馮建三譯.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15] David Harvey. Spaces of Capital[M]. New York:Routledge,2007.
[16] [英]多米尼克·斯特里納蒂. 通俗文化理論導論[M]. 閻嘉譯. 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
[17] [美]大衛(wèi)·哈維. 論地理學的歷史和現(xiàn)狀:一個歷史唯物主義的宣言[J]. 蔡運龍譯. 地理譯報,1990,(3).
[18] 楊雪冬. 吉登斯論“第三條道路”[J]. 國外理論動態(tài),1999,(2).
[19] [英]安東尼·吉登斯. 超越左與右——激進政治的未來[M]. 李慧斌, 楊雪冬譯. 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
[20] 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M]. Oxford:Blackwell, 1991.
[21] Raymond Williams. Marxism and Literature[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7.
[22] Lisley Johnson. The Cultural Critics:From Matthew Arnold to Raymond Williams[M]. 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ul,1979.
[23] [美]大衛(wèi)·哈維. 希望的空間[M]. 胡大平譯. 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
[24] [美]大衛(wèi)·哈維. 新帝國主義[M]. 初立忠, 沈曉雷譯. 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
[25] [德]海德格. 筑·居·思[A]. 海德格爾選集[C]. 下卷. 孫周興譯. 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6.
[26] 喬瑞金等. 英國的新馬克思主義[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TheThinkingParadigmofBritishNeo-Marxist’sCriticalTheoryonModernity
ChenZhiguo
(Institute of Marxist Philosophy, Shanxi University, Taiyuan, Shanxi 030006)
British Neo-Marxist;modernity; thinking paradigm
The theory on critique of modernity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world capitalism critical theory at present. Facing with real life issues of capitalist society, British Neo-Marxists such as Raymond Williams, Anthony Giddens and David Harvey, have made analysis and criticism of the modern society by taking combination of time and space as logical starting point, adhering to the thinking path of “from bottom to top”, using the theoretical orientation of all-embracing. And they construct an unique critical theory of modernity. As a thinking paradigm, which highlights a deep understanding of Marxist “people’s Liberation”, firm inheritance of the people’s conception of history, as well as deep concern for the reality and strong confidence about the revival of the socialist movement. The thinking paradigm reflects the integrity, practicality, times and openness of the critical theory of modernity, adding an important kind of discourse power and theoretical method for the Marxist critique theory of modernity.
* 本文系國家社科青年基金“文化唯物主義的現(xiàn)代性批判思想研究”(項目號:13CZX020)的階段性成果。
陳治國,山西大學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所講師(山西 太原 030006)。
[責任編輯孔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