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傳華
我前一段時間去沈陽出差,當?shù)氐耐瑢W請我吃飯,說咱們?nèi)コ猿r大炕吧。欣然前往。外面天寒地凍,室內(nèi)春意融融。我們坐在熱乎乎的大炕上吃烤肉,不一會兒就渾身發(fā)熱,棉外套脫了,毛衣脫了,到后來同學十來歲的兒子只穿了件短袖,吃得熱火朝天。同學的妻子看我吃得熱,貼心地幫我叫了朝鮮冷面,大冬天吃冷面,必須在大炕上才配。
這個大炕太舒服了,我打小就是睡著這樣的炕長大的。這個大炕一下子就喚起了我對兒時的回憶。
很小的時候,住在新疆北疆的農(nóng)村。我們住平房,條件簡陋,沒有集中供暖,連土暖氣也沒有。每家每戶都是自己生爐火,通過火墻傳導把大炕加熱。大炕,就是全家的床。
燒火炕挺有講究的,怎樣燒得既不太熱也不太冷,有一些技巧。晚上睡覺前,要把爐子封起來,里面的煤炭既不充分燃燒,但是也不滅,家里的溫度保持在讓人比較舒服的狀態(tài)。
家里的那面灰色的火墻,我一直記得很清楚,是附近一個能工巧匠上門來打的。火墻外的每塊磚都均勻平整,每條縫都一樣細致光滑。
上世紀60年代,父母先后在30歲時從江蘇到新疆去生活,火坑火墻在老家都是沒有的,也不知道他們是怎樣適應(yīng)的。這種火爐帶的火墻和火炕,用一個冬天后,家里就會被煙塵熏黑。每到開春,家家戶戶都會找來石灰水,把墻壁整個粉刷一遍,于是一個夏天都是清清爽爽的。
那種幽暗光線下的靠火炕助眠的生活,其實一點都不茍且。冬天的家里,也有綠色植物,往往是好多個淺淺的盤子里,放著水培青綠色蒜苗,在窗臺上,依著漂亮多變的冰窗花,長出一排齊刷刷的茂密森林。青蒜苗可以觀賞,可以吃。這是貧瘠年代的詩意和遠方。
在靜靜落雪的夜,村莊里白茫茫一片,全家人圍坐在紅彤彤的火爐邊,色調(diào)溫暖。有的夜晚,媽媽會把麻袋里的玉米棒子倒出來,我們一起搓玉米粒,一邊搓一邊說說笑笑。有的時候,媽媽會炒一大簸箕葵花籽,大家嗑著瓜子,愿意說話就說話,不想說話就一個接一個地嗑。瓜子殼散在地上,我把它們掃起來倒進火爐,爐子里就呼啦啦地放出亮亮的光來,夾著一些油脂的爆裂,發(fā)出好聽的炸裂聲。還有的晚上,大家守著那個紅燈牌收音機,聽說說唱唱的節(jié)目。隔不了幾天,媽媽會從爐膛里刨出幾個烤土豆或者烤紅薯烤玉米給我們吃,房間里彌漫著又香又甜的熱乎乎的味道。吹掉土豆外皮的炭灰,小心地剝掉皮,沙沙綿綿的土豆要多好吃有多好吃。
從前媽媽總是不吃烤紅薯,讓她吃,她就說在老家吃得太多不愛吃了。我一直奇怪,烤紅薯松軟香甜,可謂人間美味,媽媽怎么不喜歡呢?
成年后我才知道,其實媽媽一直喜歡吃烤紅薯,她看著幾個孩子吃得歡天喜地,可開心了。至今我只要一聞到那香噴噴甜絲絲的味道,就會想起童年火爐邊的味道。
那個年代沒有網(wǎng)絡(luò),沒有智能手機,沒有電視,連看一場電影都難得,北疆漫長的冬天里,我們卻一點也不寂寞無聊,也沒有覺得苦寒。那個小小的沒有圍墻的熱乎乎的小院,那里有幸福的一家人,有我還年輕的父母,有我稚氣未脫的兄弟姐妹,還有那個快樂滿足的我。
(編輯 韓麗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