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桐

我的家鄉(xiāng)是貴州一個侗家小寨。從上學(xué)的西安回家鄉(xiāng)有1300多公里。

放假回家，我要先坐23個小時的火車到貴陽，再轉(zhuǎn)高速大巴4個小時到達縣城天柱，

再坐1個小時的境內(nèi)班車到鎮(zhèn)上，再從鎮(zhèn)上走半小時到村。

村口有條小溪穿過，溪水灌溉著幾十畝農(nóng)田，大自然的恩澤養(yǎng)育了村里的20多戶人家，200多人。

因為這條小溪，我們村得名“麥溪村”。寨子依山而建，群山環(huán)繞，山清水秀，四季怡人。

村子保存著不少侗族的傳統(tǒng)，但隨著這些年年輕人外出上學(xué)、工作，家鄉(xiāng)還是發(fā)生了不少變化，

但變或不變的，仍然有著家的味道。

1.依山而建的侗族木樓冬暖夏涼，既能防風(fēng)防曬，又可御雨防水，可以住上幾百年

吃在舌尖：臘肉、糍粑和油茶

一般寒假回到家沒幾天就到了臘月二十，村里家家戶戶都開始殺年豬。年豬的頭和尾巴在過年那天要用來祭奠祖先。今年我家準(zhǔn)備宰殺一頭180斤的大豬，這重量算小的，大的年豬有300斤左右。全村的男人都會來幫忙。其實殺豬有五六個人就夠了，一人負責(zé)殺，這個人必須要有魄力，把豬一次性殺死，其他人負責(zé)把豬毛剔干凈并負責(zé)處理。但全村的男人都來，是為圖吉利和熱鬧。在殺年豬前，家里老人（一般是男性）會在豬圈旁點香燒紙，感謝家神保佑得到年豬過個好年，也祈愿來年再豐收，還會放鞭炮慶祝。

年豬殺好了，叫上全村人一起來吃飯，稱為“吃庖湯”。把剛殺的新鮮豬肉、小腸、豬血一起煮火鍋，意在忘記舊年的不愉快，開開心心迎接新年到來。大家一起聊聊這一年來的收獲見聞，談?wù)勑履暝妇?。等到別家殺年豬的時候，我們也會去，有時一天去好幾家吃飯，就是為了聚在一起圖個熱鬧。年豬都很大，一次吃不完的肉怎么辦？會做成臘肉，烤干后，通風(fēng)保存，可以存放到來年四五月農(nóng)忙時，做得好的可以存放一整年。現(xiàn)在有了冰箱，但我們還是習(xí)慣做臘肉，存到來年。家人都很喜歡吃臘肉，臘肉酸菜、臘肉炒豆腐干、臘肉炒折耳根都是侗族的特色小炒。

剛離開家鄉(xiāng)的那兩年，外面新鮮的菜肴吸引著我，我很少想起家鄉(xiāng)的味道。今年不知怎的，格外懷念家鄉(xiāng)的臘肉，回來后，主動要求幫著爸媽把鮮豬肉撒上充足的鹽巴，腌上一晚上，然后用繩子掛起來，放在火埗上方。火埗是侗族人家用來取暖做飯的地方，中心是火坑，可以燒火，大約有1平方米。周圍是木板鑲嵌搭成的臺子，用板凳坐在上面烤火取暖，也在上面吃飯。整個火埗大約6平方米，各家火埗大小不同，是根據(jù)廂房的大小來設(shè)計的。每天做飯燒柴火，會漸漸地把放在火埗上方的肉的水分烤干，就變成了臘肉。臘肉特別香脆，還帶有淡淡的煙熏柴火香味。很多年輕人在過年后外出打工或者學(xué)習(xí)都會帶上幾塊臘肉，開學(xué)了我也會帶上的。

打糍粑、做米豆腐（也稱油茶）是全村最忙，也是最快樂的時候。臘月二十六，我家開始準(zhǔn)備打糍粑，首先要蒸糯米，糯米蒸熟以后，放在粑槽（在一根特別大的圓木的中間鑿出一條溝，木匠師傅會把里里外外都刨光滑，是特別考驗侗家木匠師傅的技藝）里面，然后爸爸和叔叔（一般要兩個人相互配合）用兩根大木錘敲打糯米，趁熱把糯米打爛，成為稠黏狀米團，我和媽媽便把米團捏成圓形，放在兩塊木板（我們稱“粑板”）中間，壓扁，這是為了更容易烤熟。兩三天后，米團就變硬了，糍粑也就做成了。糍粑食法多種，可煮可炸可烤。最讓人回味的是除夕之夜，燒著火炭守歲時，在炭火上烤新鮮糍粑，烤得圓圓鼓鼓，看著它變形綻放，清香撲鼻，再蘸點白糖食之，那種美味和愜意，是任何山珍海鮮都無法替代的。

現(xiàn)在越來越現(xiàn)代化了，東西都能用機器做出來，糍粑也是，但媽媽還是喜歡吃手工打的，更有嚼勁。而且打糍粑是一家人甚至幾家人一起參與的集體活動，是黏住親情的集結(jié)號。

做米豆腐也用到糯米。我和媽媽把糯米磨成粉狀加水，放在鍋里加熱，讓其粘稠，最后捏成圓形，放在蒸籠里蒸上兩小時，最后形成豆腐塊狀。

新年到了，朋友親戚來，就會煮好米豆腐，烤好糍粑，炒好臘肉，配上侗家米酒，坐在火埗上，烤著爐火，拉拉家常。送客的時候還會給客人裝上幾塊糍粑和米豆腐，每家的糍粑和米豆腐都有不一樣的口感和味道。

美在心頭：哭嫁

堂姐回家，我們聊起她出嫁時的情景。侗族人講究“哭嫁”，新娘子要在自己房間里哭，感謝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叔嬸哥嫂的照顧之情，兄弟姐妹的關(guān)愛之心，娘家的親人都要感謝一遍，還表達自己出嫁以后不能時時照顧父母、報答父母的愧疚心。哪個新娘哭得最厲害，得到的祝福最多。

堂姐和堂姐夫上過省城大學(xué)，現(xiàn)在都在縣里上班，他們認為“哭嫁”沒有必要，結(jié)婚就應(yīng)該高高興興。所以堂姐出嫁那天，從堂姐房間里傳出來的是堂姐和幾位好朋友的笑聲。

現(xiàn)在如果想看到精致的侗族服飾，只能在親戚結(jié)婚時才能看到。姑娘出嫁那天都會穿上母親或者姑姑親手縫制的嫁衣。嫁衣的布是自家紡出來的，母親和姑姑會一起把銀飾掛在衣服上。

堂姐出嫁的時候嫁妝不少，家電齊全，被子床單多種多樣，但是和幾年前姑姑的嫁妝比起來少了“家機布”。家機布是母親、姑姑、嬸嬸和嫂子們親手織出來的床單被套，采用侗家獨特的工藝，特別耐用，我記得奶奶現(xiàn)在還有一條她出嫁時娘家人送的床單。

女兒出嫁以后，三天后要“回門”。男方要準(zhǔn)備很多肉、糍粑、油茶、糖果等給新娘家人。男方準(zhǔn)備的東西越多，就說明男方家業(yè)越殷實，對兒媳婦越滿意。但去年堂姐的回門引起了伯伯、叔嬸們的不滿，堂姐和堂姐夫買了很多營養(yǎng)品和水果代替了鮮肉和糍粑，家人認為他們不守風(fēng)俗，堂姐夫遭到了冷落，堂姐也受到了數(shù)落。

住在山間：侗家木樓

今年回家，我發(fā)現(xiàn)一幢幢小磚房如春筍般拔地而起，紅磚綠瓦，格外好看。這幾年，村里的年輕人出去打工，賺錢回家后陸陸續(xù)續(xù)地蓋起了新磚房。侗族人傳統(tǒng)住的是木樓，有的是平房，有的是吊腳樓，喜歡依山而建?，F(xiàn)在的新磚房靠著馬路建，圖的是交通便利。

雖然磚房舒適寬敞，但少了侗家木房最大的優(yōu)點——冬暖夏涼。木房多為三層，一層養(yǎng)牲畜和堆放雜物，二層是廚房、客廳和臥室，三層是儲存糧食的糧倉。傳說這里的木匠師傅是魯班真?zhèn)鞯茏?，只要?zhǔn)備好一根中柱、一塊排枋（一塊較厚木板左右兩邊分別鑿出凹凸槽，在兩頭鉆出柱眼，便于把面板和柱子鑲嵌在一起）、一張面板，木匠師傅便可根據(jù)木料畫屋：中柱定房高，木枋定柱眼，設(shè)計一棟三間兩層木房子，一般用一個小時左右就能將結(jié)構(gòu)圖全部畫在一塊南竹篾（侗語叫“相案”）上。侗家木房的整個建筑只用木頭。侗家木匠師傅的技藝特別高超，把每塊木頭鑿成不同的形狀，最后鑲嵌成為一棟結(jié)實牢固的木房。做好的木房，用桐油漆擦光亮，既能防風(fēng)防曬，又可御雨防水，可以住上幾百年。

我外公是村里出了名的木匠師傅，十八歲即出師，靠著這手藝養(yǎng)活了四個兒女。我最喜歡外公的墨斗，墨斗是用來測量木頭長短寬窄的工具，房子的每個部分能不能很好嵌在一起，就靠用墨斗來測量標(biāo)記，然后再用刨子、錘子、錐子等來打造。外公還會編竹籃，這也是侗家的一門傳統(tǒng)技藝，外公已經(jīng)77歲了，他有時候還會把工具拿出來搽油，以防生銹。外公教導(dǎo)我：“做人要像墨斗一樣，懂得尺度?！?/p>

木匠師傅都為自己的技藝而驕傲，每年新年他們會聚在一起，談?wù)撟约航ㄔ斓姆孔印，F(xiàn)在村里的一些人也意識到了祖先留下來的木樓的好處：在梅雨季節(jié)，傳統(tǒng)木樓因為通風(fēng)特別好，很干燥，人在里面特別舒適，不像現(xiàn)代磚房容易潮濕，糧食和物品受潮發(fā)霉，整個屋里都是一股霉味。

侗家木樓是真正的家，冬天圍在火埗上烤火聊天，夏天坐在門前樹下乘涼休憩，在山間聽蟲鳴鳥叫，十分愜意。小時候，外公做木匠活，我總喜歡跟在他身旁，看他把一塊塊木頭刨光滑，做成一塊塊木板，最后做成一面板壁（和墻壁作用一樣）。每次做成一面板壁，我都特別開心，覺得外公特別厲害。那時外公和我說，等我長大，他幫我設(shè)計一棟小木樓，專門做一個書房，讓我學(xué)習(xí)?，F(xiàn)在我長大了，外公老了，但我和外公的約定還在。工作以后我打算建一棟小小的木樓，和家人住在一起。

責(zé)任編輯：徐玲玲

2.打糍粑、做米豆腐（也稱油茶）是全村最忙，也是最快樂的時候

全村的男人來我家?guī)兔⒛曦i，其實殺豬有五六個人就夠了

侗族人講究“哭嫁”，新娘子要在自己房間里哭，感謝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叔嬸哥嫂的照顧之情、兄弟姐妹的關(guān)愛之心，娘家的親人都要感謝一遍，還表達自己出嫁以后不能時時照顧父母、報答父母的愧疚心

女兒出嫁以后，三天后要回門，回門要帶臘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