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慶,王曉軒
(1.山西大學 文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1;2.晉城職業(yè)技術學院 教師教育系,山西 晉城 048000;3.河北大學 文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
清代“折中”詮釋思想的形成與實踐
——以《四庫全書總目·詩經(jīng)》為例
榮國慶1,2,王曉軒3
(1.山西大學 文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1;2.晉城職業(yè)技術學院 教師教育系,山西 晉城 048000;3.河北大學 文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清代康乾時期,在整理歷代經(jīng)學文獻的基礎上,提出了“折中”“參稽古義,鏡別異同”的詮釋思想;以《四庫全書總目·詩經(jīng)》為中心,可以發(fā)現(xiàn)通過歷時性注疏文本的選擇,在這一時期形成了以消弭漢學、宋學為前提,確立了以《詩經(jīng)》文本為本體,以“和氣”為先見,以“折中”為方法的文本詮釋模式。同時對以文學詮釋《詩經(jīng)》、以時文釋《詩經(jīng)》的思想保持了充分的警惕。
清代;《詩經(jīng)》;詮釋學; 《四庫全書總目》
隨著清初“理學反動”學術思潮的興起,政治學術環(huán)境的變化*梁啟超《明清之交思想界及其代表人物》一文中對清代學術背景提出四個方面的特征:一是“理學反動”,二是西學東漸,三是政學分離,四是清初文化政策。梁啟超說:“這一時期,若依政治的區(qū)劃,是應該從1644年起的,但文化史的年代,照例要比政治史先走一步,所以本講所講的黎明時代提前二三十年,大約和歐洲的十七世紀相當。想知道這個黎明時代思想界變遷之動機,要注意那時候‘時代背景’如下四點。第一點就是前段所講的理學反動。……第二點那時候有外界的一椿重大事件,是耶穌教士之東來……第三點清初因為滿州人初進來,統(tǒng)治者非我族類,第一流學者對于他們,或采積極的反抗態(tài)度,或采消極的不合作態(tài)度,這些學者,都對于當時的政治不肯插手,全部精力都注在改良學風作將來預備,把以有許多新穎思想自由發(fā)揮,而且因積久研究的結果,有許多新發(fā)明。第四點那時候康熙帝真算得不世之英雄。”(《中國哲學思想論集》,水牛圖書出版事業(yè)有限公司,1976年,第1-5頁。)胡適也認為:“十七八世紀是個反理學的時期,第一流的思想家大都鄙棄談心說性的理學。風氣所趨,形成了一個樸學時代……‘樸學’是做實事求是的工夫,用證據(jù)作基礎,考訂一切古文化,其實這是一個史學的運動,是中國古文化的新研究,可算是中國的文藝復興時代?!?胡適《反理學的思想家——戴東原》,中國哲學思想論集,水牛圖書出版事業(yè)有限公司,1976年,229頁),傳統(tǒng)經(jīng)學詮釋觀念內(nèi)在的沖突成為束縛經(jīng)學發(fā)展的重要障礙,梁啟超概括為:“自康雍以來,皇帝都提倡宋學—程朱學派,但民間——以江浙為中心,‘反宋學’氣勢日盛,標出‘漢學’名目與之抵抗。到乾隆朝,漢學派殆占全勝?!盵1]梁啟超此論切近清初經(jīng)學研究的真實面貌。清初學者泥于傳統(tǒng)經(jīng)學是非之論,“各挾一不相下之心,而又濟以不平之氣,激而過當”。較他經(jīng)而言,《詩經(jīng)》學的沖突顯得尤為尖銳??滴趸实墼凇稓J定詩經(jīng)傳說匯纂序》中說:“自說《詩》者以其學行世,詮釋紛紜而經(jīng)旨漸晦。朱子起而正之,《集傳》一書參考眾說,探求古意,始獨得精義?!盵2]1故其書《凡例》云:“朱子表章圣經(jīng),惟《詩集傳》與《周易本義》為成書,尤生平精義所屬,今標以為宗?!盵2]8然而到了乾隆二十年,乾隆在《御纂詩義折中序》又提出:“因先從事毛詩,授以大指?!盵3]1康、乾兩帝,一以朱子《詩》學為宗,一試圖光復漢學。兩帝尚且如此,太學、民間《詩經(jīng)》學之爭議更多。
《四庫全書》編撰就是在這樣的政治文化背景下展開的,四庫館臣需要想辦法避開這一沖突,因此在《凡例》中確定叢書編選目標時提出:“至于闡明學術,各擷所長。品騭文章,不名一格,兼收并蓄,如渤澥之納眾流,庶不乖于全書之目”[4]39。這樣的編選目標有消融沖突,重建學術標準的意圖,也必然會在皇權主導下生發(fā)出一個新的詮釋話語。就《詩經(jīng)》類著作而言,把眾多歷時性注疏匯集于叢書之中,編者、讀者就不能僅把它當成是《詩經(jīng)》學成果匯集,而必然謀求在歷史語境的差異性背后,抽象出普遍適用的新的詮釋標準,以此來指導當下《詩經(jīng)》學。因此,從《詩經(jīng)》類作品的解題目錄入手,能夠考察清初《詩經(jīng)》詮釋思想與實踐的重大變化。
《四庫全書總目·詩經(jīng)》小序說:“今參稽眾說,務協(xié)其平。茍不至程大昌之妄改舊文,王柏之橫刪圣籍者,論有可采,并錄存之以消融數(shù)百年之門戶。至於鳥獸草木之名,訓詁聲音之學,皆事須考證,非可空談?!盵4]320這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提法,“消融數(shù)百年門戶之見”“事須考證,非可空談”就是以歷代《詩經(jīng)》注疏文本為研究對象,拋棄門戶之見,以“實證”為前提,通過對歷時性注疏文本的再理解、再評價,廓清《詩經(jīng)》學思路,指導《詩經(jīng)》詮釋實踐。從這個視角來看,清初四庫學者提出了《詩經(jīng)》詮釋的新任務,就是超越歷史語境限制,尋求解決歷時性注疏作品沖突的詮釋策略。
從“經(jīng)學致用”的詮釋傳統(tǒng)來看,任何一個時代的《詩經(jīng)》學著作都是特定歷史語境中《詩經(jīng)》文本與時代對話的產(chǎn)物。漢代《詩經(jīng)》學是在圣人話語體系下的政治學說,其經(jīng)學詮釋的任務是在《詩經(jīng)》中發(fā)現(xiàn)和詮釋“法先王”之政。鄭玄概括為:“《詩》者,弦歌諷喻之聲也。自書契之興,樸略尚質(zhì),面稱不為諂,目誣不為謗,君臣之接如朋友然,在于懇誠而已。斯道稍衰,奸偽以生,上下相犯,及其制禮,尊君卑臣,君道剛嚴,臣道柔順,于是箴諫者希,情志不通,故作詩者以誦其美而譏其過?!盵5]從這個視域來看,《詩經(jīng)》就是政治生態(tài),君臣之情志的表達。宋代《詩經(jīng)》學則是在“尊德性,道問學”的儒學話語體系下的君子學說,其詮釋的任務在于構建自我修養(yǎng)之學,無論是程朱理學、陸王心學,其立論全在“修身而為圣”。朱熹《詩經(jīng)集傳》序說:“章句以綱之,訓詁以紀之,諷詠以昌之,涵濡以體之。察之情性隱微之間,審之言行樞機之始,則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于此矣?!盵6]朱熹把《詩經(jīng)》詮釋目的確立為“吟詠性情之正”。比較鄭玄和朱熹的差異會發(fā)現(xiàn),不同的社會話語體系會產(chǎn)生不同的詮釋思想,而詮釋的本質(zhì)就是用《詩經(jīng)》詮釋來滿足某些社會文化需求。這和保羅·利科爾提供的描述相類,他說:“19世紀中期以來的文學研究和《圣經(jīng)》研究的普遍趨向就是將文學作品和文化文獻的內(nèi)容與作品所產(chǎn)生的社會狀況(或所指為對象的社會狀況)相連接。詮釋一篇文本,在本質(zhì)上就是把它當作是某些社會文化需求的表達和對某些處于具體時空的困惑的反映”[7]83-84。鄭玄和朱熹的做法也符合保羅·利科爾的判斷,《詩經(jīng)》學歷時性著作本質(zhì)上是社會文化需求的表達的意義,是一種歷史意識。但是,應當注意到歷史意識有兩個致命的缺陷,伽達默爾在《真理與詮釋》概括為:“歷史意識在過去的他物中并不找尋某種普遍規(guī)律性的事件,而是找尋某種歷史一度性的東西。由于它在對他物的認識中要求超出它自己的一切條件,所以它被束縛于一種辯證的假象中,因為它實際上試圖成為過去的統(tǒng)治者”[8]。按照伽達默爾的觀點,清初學者從歷時性注疏文本中并不是要尋找某種普遍規(guī)律,而是要尋找其當下詮釋問題的條件?!犊偰刻嵋ぴ娊?jīng)》小序說:“《詩》有四家,毛氏獨傳,唐以前無異論,宋以后則眾說爭矣。然攻漢學者意不盡在於經(jīng)義,務勝漢儒而已。伸漢學者意亦不盡在於經(jīng)義,憤宋儒之詆漢儒而已。各挾一不相下之心,而又濟以不平之氣,激而過當,亦其勢然歟!”[4]320這里忽略了漢學、宋學的獨立品格,而僅指出漢學、宋學發(fā)生的歷史性沖突的存在,并強調(diào)漢學、宋學之爭并不是經(jīng)義之爭,而是義氣之爭。這樣的結論雖然武斷,但這正是解決清初政治文化危機的主要路徑,就《詩經(jīng)》詮釋而言,使得清初學者可以凌駕于歷時性注疏文本之上,避開具體歷史事件的參與,直接回歸到《詩經(jīng)》文本??梢哉f,這一論述提出了清初學者《詩經(jīng)》學詮釋的新任務——文本詮釋學,一種旨在探討文本原義的詮釋思想。
當然,任何釋義者都離不開歷時性注疏、歷史語境以及先入之見的影響。在追求文本原義時,也很難把文本原義和歷時性意義區(qū)別開來。梅約翰在審視《論語》的歷時性注疏時作了這樣的描述:“文本的原先意義被‘恢復’ 了,也根本沒有一個獨立標準或視角能讓我們將此原先意義和歷時意義區(qū)別開來。這就是因為:(1)當文本被書寫下來時, 它立即開始有隔離于作者意圖的獨立命運;(2)我們所接受的《論語》是經(jīng)過傳統(tǒng)的積累傳嬗過程才傳達到我們的;(3)我們恢復歷史脈絡的能力與條件是極有限的?!盵9]這段話準確描述了中國經(jīng)學歷時性注疏的詮釋學特征,清初學者從積累下來的歷時性注疏中去探尋經(jīng)文原義的困惑是很容易想象到的。幸運的是,康熙和乾隆皇帝率先做了一些嘗試,這也是梁啟超把康熙皇帝視為清代學術大變化之動因的理由吧。康熙指導學者李光地編撰了《周易折中》,并親撰《序》文說:“宋元明至于我朝,因先儒己開之微旨,或有議論已見,漸至啟后人之疑……特命修《周易折中》,上律河洛之本末,下及眾儒之考定,與通經(jīng)之不可易者,折中而取之?!盵10]1這里提出了一個很有意味的詮釋策略——折中,就是要在上古以來“河洛”之圖到歷代各家學說中,找出所有“經(jīng)”的理解的學說,匯而成秩,以形成對文本的理解。正如書前提要所概括的“其諸家訓解,或不合於伊川、紫陽而實足發(fā)明《經(jīng)》義者,皆兼收并采,不病異同?!盵10]12乾隆皇帝沿襲了這一說法,他在《詩義折中》序中說:“今言詩者眾矣,自《小序》而下《箋》《疏》《傳》《注》各名其家,各是其說,辨難糾紛幾如聚訟……因先從事毛詩,授以大指,命之疏次其義,凡舊說之可從者從之,當更正者正之,一無成心,唯義之適?!盵3]1
這兩本左右四庫館臣編撰思想的著作都用到了一個詞“折中”,亦作“折衷”,是宋代以來所發(fā)明的認知判斷事物的方法。朱熹《楚辭集注》釋《惜頌》“令五帝以折中兮,戒六神與向往。折中,謂事理有不同者,執(zhí)其兩端而折其中,若《史記》所謂六藝折中于夫子是也”[11]。這里,朱熹談論的是中正之道,并引用《史記》所言,六經(jīng)雖有不同,但卻可以歸于孔子學說,因此朱熹提出“時中”的哲學思想,提出認知判斷事物的理解“時中”,就是《中庸集注序》中所提的:“其曰‘君子時中’,則執(zhí)中之謂也?!盵12]也就是要時刻遵循不偏不倚、平常之理?!熬訒r中”其實并不容易做到。南宋末學者葉適《題西溪集》:“夫欲折中天下之義理,必盡考詳天下之事物而后不謬?!盵13]葉適提出“折中”并不是簡單謀求不同事理、義理之間的融合,也不是簡單的合二為一,而是在理解事理各種變化之后,發(fā)現(xiàn)并抽象出一般,其途徑就在于“必盡考詳天下之事物而后不謬”,也就是說,折中是在博學(掌握歷時性文本)而后所獲得的,超越個體事物的普遍適用的理。清初黃宗羲有著和葉適相似的觀點,他提出“博粗而約精,博無定而約執(zhí)其要,博有過不及,而約適中也,此為學心法。世儒乃曰:‘在約而不在博’。嗟乎!博惡乎雜者斯可矣!約不自博而出,則單寡而不能以折中,執(zhí)一而不能以時措,其不遠於圣者幾希!”[14]“執(zhí)中”就是“約”,然而“約”離不開“博”,即對事物的充分占有和了解。由此可見,“折中”是基于歷時性注疏文本的再考察,兼收并采,發(fā)明經(jīng)學文本意義的詮釋策略??登鄣膶嵺`和倡導必將成為四庫編撰的金科玉律,“折中”的詮釋策略也就成為《詩經(jīng)》著作提要中的重要內(nèi)容。這一詮釋策略試圖避開歷史主義文本的缺陷,以匯集眾本的方式,正經(jīng)義,別異同。但是很容易發(fā)現(xiàn),忽略了歷史語境的差異及其詮釋意義相關的歷史事件后,文本詮釋容易陷入歷史虛無主義。
以文本為本體,以追求經(jīng)文原義為目標,以“折中”為詮釋策略,有兩個難點必須解決:一是如何在歷時性文本中確定“正確”經(jīng)義的標準,經(jīng)文原義具有什么樣的特征;二是有什么樣的方法可以恰當?shù)叵魵v時性文本經(jīng)義的沖突,從而很好地完成“折中”這一詮釋策略。
《經(jīng)部總序》說,“消融門戶之見而各取所長,則私心祛而公理出,公理出而經(jīng)義明矣。蓋經(jīng)者非他,即天下之公理而已”[4]54?!犊傂颉方o出了這個標準:“私心祛而公理出”“公理即經(jīng)義”。但如何做到這兩個標準呢?《毛詩本義》提要論曰:“修作是書,本出于和氣平心,以意逆志。故其立論未嘗輕議二家,而亦不曲循二家。其所訓釋,往往得詩人之本志。后之學者,或務立新奇,自矜神解。至于王柏之流,乃并疑及圣經(jīng),使《周南》《召南》俱遭刪竄?!盵4]326《絜齋毛詩經(jīng)筵講義》提要曰:“其中議論和平,頗得風人本旨。於振興恢復之事,尤再三致意?!边@兩段都提到了得“詩人之本志(風人本旨)”[4]333,在四庫館臣看來,得經(jīng)義之正,必須“和氣平心”。從詮釋學視角來看,“和氣平心”就是經(jīng)義之正的前見,就是“祛私心”的方法,由此才可以生出經(jīng)義、公理。
和氣,是儒家哲學中描述“天人相應”關系的關鍵詞。漢代王符說:“清濁分別,變成陰陽。陰陽有體,實生兩儀,天地一郁,萬物化淳,和氣生人,以理統(tǒng)之。是故天本諸陽,地本諸陰,人本中和。三才異務,相待而成,各循其道,和氣乃臻,機衡乃平?!盵15]這是王符天道論的核心思想。天、地、人都有道存乎其間,而道生于氣,氣有和有乖。圣人能和氣,統(tǒng)理其道。氣,是萬物的本原,和氣就是感應天、地、人之道,形成天人相應的過程。到了宋代朱熹,則把“和氣”看成是人的本質(zhì),他提出:“‘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人皆自和氣中生。天地生人物,須是和氣方生。要生這人,便是氣和,然后能生。人自和氣中生,所以有不忍人之心。”[16]1280這句話雖然不是對王符“和氣生人”的詮釋,但卻也是講感應天地自然之道,進而才能自然而然地理解萬物。正如孟子所講的“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皆由人心自然而生出來的,也是人內(nèi)心存在的“理”。也就是在這個基礎上,朱熹把“和氣”與修身,以及宋代“內(nèi)圣外王”的經(jīng)學追求聯(lián)系起來,他說:“讀《詩》之法,只是熟讀涵泳,自然和氣從胸中流出,其妙處不可得而言,不待安排措置,務自立說,只恁平讀著,意思自足,須是打迭得這心光蕩蕩地,不立一個字,只管虛心讀他,少間推來推去,自然推出那個道理。所以說以此洗心,便是以這道理盡洗出那心里物事,渾然都是道理。”[16]2086“和氣”就是感應人內(nèi)心的道理,讀詩就是要把自己內(nèi)心所有的私欲、愿景放空,自然就能在《詩經(jīng)》和自我內(nèi)心之間相互感應,進而理解《詩》中的道理,而《詩》中的道理也最終能夠影響讀者的內(nèi)心,理解《詩經(jīng)》和理解自我是同一的。清初王夫之說:“盡天下之理,皆太虛之和氣必動之幾也?!盵17]326在王夫之眼里,“氣”是理解萬物的邏輯起點,可以說從整體上繼承了朱子以來關于“感應”的觀點,這也是清初把“和氣”看成是文本詮釋前見的理論根源。
平心、和平,則是“和氣”的結果,是“和” 的具體要求。程子說:“學莫大于平心,平莫大于正,正莫大于誠?!盵18]程頤以“誠”為認知世界的最高境界,但平心是理解的最高境界和通道。故朱熹說:“觀書,當平心以觀之。大抵看書不可穿鑿,看從分明處,不可尋從隱僻處去。圣賢之言,多是與人說話。若是峣崎,卻教當時人如何曉?!盵17]180“平心”就是理解的途徑,圣人的言論給人以啟迪,總是要人讀懂的,因此不要把自己主觀的觀念帶進去,更不能固執(zhí)于某種先見的理解。“和氣”和“平心”的觀念,類似于法國哲學家保羅·利科爾提出的“間距與占有”,“意義的客觀化是作者和讀者之間的一種必然中介,但是作為中介,它需要有一種稱作意義的占有,具有更多存在的特征的補充行為……占有意味著把最初異化了的東西當作自己看待?!盵7]191?!捌叫摹本褪峭ㄟ^“感應”“和氣”而最終超越歷史事件的限定,從經(jīng)文中找到自己的意見,形成對《詩經(jīng)》的理解,這就是“折中”而后發(fā)現(xiàn)經(jīng)文原義的過程。清初四庫館臣引用這一詞匯作為其經(jīng)學詮釋的前見,他們在《讀詩私記》提要說:“蓋不專主一家者,故其議論平和,絕無區(qū)別門戶之見……雖援據(jù)不廣,時有闕略,要其大綱,則與鑿空臆撰者殊矣?!盵4]344議論平和,也就是其理解《詩經(jīng)》并不從主觀出發(fā),不泥于一家之學,而是尋求本文意義和詮釋者前見的重合,看上去其詮釋結果似出于主觀,然并非臆斷。故《詩經(jīng)》以“和氣平心”為前見,本質(zhì)上是把《詩經(jīng)》看成是天人之本的哲學,詮釋《詩經(jīng)》必須以此為觀念,以客觀為標準,才能彌合詮釋者、經(jīng)文之間的間隙,實現(xiàn)對經(jīng)文充分的占有,最終實現(xiàn)經(jīng)文原義自解。這和顧炎武所說“讀《九經(jīng)》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19]意義相同。讀經(jīng)首重文字,而治文字必始于知音聲,從音聲到文字,沒有先見的理念,只以“平心”“和氣”觀之,也就達到了消除經(jīng)文與詮釋者間隙的作用。由此可見,因為清初《詩經(jīng)》詮釋以“和氣平心”“感應”作為詮釋的前見,所以對以“天人感應”立論的漢學有天然的親近。這里需要注意一點,以“和氣”“平心”為前見,并不反對宋學,而是對漢學、宋學都表現(xiàn)出極大的包融??陀^的標準和充分占有經(jīng)文的思想,使得訓詁和名物考證之學成為詮釋者和經(jīng)文之間溝通的重要手段?!端膸烊珪偰刻嵋芬浴捌叫摹痹忈尅对娊?jīng)》著作的有18條,以“和氣平心”論《詩本義》,以“務持其平”論蘇轍《詩集傳》,以“平易求古人之心”論《詩補傳》。
以此為標準,《四庫全書》把宋學代表李光地、漢學代表毛奇齡視為清初《詩經(jīng)》影響最大者,不僅錄其本人著述,其弟子后學著述也多有征引。不過應當注意,毛奇齡是位有很大影響但爭議也很多的人,全祖望作毛氏《別傳》貶斥其學說,而阮元則推崇其為“實學”的開山人物。
《詩所》提要評李光地說:“是編大旨不主于訓詁名物,而主于推求《詩》意。其推求《詩》意又主于涵泳文句,得其美刺之旨而止,亦不旁征事跡,必求其人以實之……其所詮釋,多能得興觀群怨之旨?!庇衷唬骸捌溲越悦靼浊袑崳汴U朱子未盡之義,亦非近代講章揣骨聽聲者所可及也?!盵4]351這段評價正是從“和氣平心”發(fā)出,表現(xiàn)出對“涵泳文句”“求其人以實之”兩種義理之法的推崇。毛奇齡是《四庫全書》詩經(jīng)類收錄著作最多之人,一人獨錄4部,存目2部,其弟子后學著述豐富?!睹妼懝儆洝诽嵋唬骸罢饕敳?。 《詩札》提要:“毛、韓異義,齊、魯殊文,漢代專門,已不限以一說。兼收并蓄,固亦說經(jīng)家所旁采矣?!薄对妭髟娬f駁義》提要:“明代說《詩》諸家,以其言(豐坊《魯詩世學》)往往近理,多采用之,遂盛于時。奇齡因其托名于古,乃引證諸書以糾之……奇齡是書,不以其說為可廢,而于依托之處則一一辨之,亦可謂持平之論矣”?!独m(xù)詩傳鳥名》提要:“惟以考證為主,故其說較詳”[4]352。四篇提要極力推崇毛奇齡訓詁與名物之學,視其“詳博”“兼收并蓄”“引證諸書”等考證之法為創(chuàng)舉,雖然“瑕瑜并見”,仍為“考據(jù)”學的代表。此外,惠棟、戴震為代表的吳皖二學派也受到極大關注,二人治《詩經(jīng)》,重小學考證,文字、音韻、名物、訓詁均有精審之識斷。張之洞總結為“由小學入經(jīng)學者,其經(jīng)學可信;由經(jīng)學入史學者,其史學可信”[20],代表了乾嘉《詩經(jīng)》學共同路徑,即《詩》小學—《詩》經(jīng)學—《詩》史學。
“折中”的詮釋理論和“和氣”的詮釋前見很大程度上和清初新哲學思想又是同步的。黃宗羲以“先王之法”已失,后世所傳皆“非法之法”立論,提出創(chuàng)建新型法制社會的理想,“法先王”是儒學立論的依據(jù)之一,黃宗羲以此立論,倡導重新回到起點,從哲學的源頭探求建立新世界的方法,其論正和“折中”之義相同。朱彝尊對“道學”提出了質(zhì)疑,他指出經(jīng)學“正名分”,傳統(tǒng)枉顧歷史:“何以正之?正之以天子之命而已。先儒往往從中推求所謂微言大義,皆由學圣人之過。謂圣人可以意予奪之,進以書褒,黜以示貶。測之愈深,離之愈遠矣”[21]。朱彝尊比黃宗羲的思想更進一步,他重新提出“正名”,這是天人感應哲學立論的原則,其意指向圣人話語體系的正確性。清初學者反對因循守舊,提出回歸原典,重塑儒學的哲學思想,把儒學從亦步亦趨的泥潭中解放出來,獲得了新的進步的空間,這是清初思想界的一大進步。哲學上的突破帶來了學術上的進步,為《詩經(jīng)》新詮釋學的出現(xiàn)提供了理論上的支持。正如費密提出的:“圣人之道,唯經(jīng)存之。舍經(jīng)無所謂圣人之道,鑿空支蔓,儒無是也”[22]。以經(jīng)為圣,經(jīng)傳詮釋就是學圣人之道。新的經(jīng)學詮釋思想又推動了清初以“實學”為主導哲學觀點,也引發(fā)了經(jīng)學疑古、考證之法的施行。清初經(jīng)學和哲學運動相互影響,相互促進。清初文本詮釋思想的產(chǎn)生,是清初哲學影響的結果。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詩經(jīng)類》提出“和氣平心”為前見,以“折中”為方法,就要充分占有歷代《詩經(jīng)》注疏,通過對過去成果的考論,從而達到解讀經(jīng)文原義的目的。這就必須消除歷時性注疏文本的時間間距與差異,通過發(fā)現(xiàn)文本意義的同一性,才可能闡釋經(jīng)文的原意。四庫館臣構建了兩個同一:一是歷時性注疏文本的同一,即所有的《詩經(jīng)》闡釋都要有師承,或尊毛《序》,或尊朱《傳》,或兩者兼融,因此諸多文本其源皆出于一;二是無論漢學、宋學,其本質(zhì)具有同一性,即漢學、宋學其實同源。從根本上否定其沖突的存在,從而完成漢學、宋學相互之間的兼收并采,也就是“折中”。
宋學譜系較漢學更為嚴密,四庫館臣提出,歐陽修棄《小序》而求詩之本義,其學有首倡之功,而朱熹最終成宋學之大成。宋學棄毛鄭、《小序》,是《詩經(jīng)》詮釋學的一次重大突破,但其詮釋任務在于“理學”“心學”的發(fā)現(xiàn),故《詩補傳》提要總結《詩經(jīng)》宋學說:“宋人學不逮古,而欲以識勝之,遂各以新意說《詩》。其間剔抉疏通,亦未嘗無所闡發(fā)。而末流所極,至于王柏《詩疑》,乃并舉《二南》而刪改之。儒者不肯信《傳》,其弊至于誣《經(jīng)》,其究乃至于非圣,所由來者漸矣。”[4]328這個評論也算中肯。宋代學者解《詩》不受毛鄭、《小序》的束縛,追求《詩》中之理,《詩》中之義;其釋經(jīng)追求微言大義,篇內(nèi)微旨,詞外寄托,故其詮釋多以己意取勝,其學師承嚴密,多宗朱《傳》。譜系化的歷時性注疏文本的獨特性被相同意旨、相同詮釋方法所取代,歷時性注疏文本成為了某種思想、方法延續(xù)的結果。抽取出某種思想、方法,歷時性注疏文本便同一了,同一便是“折中”。
歷時性注疏文本的譜系化消解了文本的獨異性,從而抽象出了經(jīng)學的“?!绷x,然而畢竟?jié)h學、宋學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因此必須解決漢學、宋學詮釋內(nèi)容的差異性,才最終可以達到兼收并采之目的。 漢學與宋學的差異最早提出的是劉克莊,其在《季父易稿序》中說:“易學有二:數(shù)也,理也。漢時如京房、費直諸人,皆舍章句而談陰陽災異,往往揆之前圣而不合,推之當世而少驗。至王輔嗣出,始研尋經(jīng)旨,一掃漢學,然其弊流而為玄虛。”[23]朱彝尊《經(jīng)義考》引袁桷序曰“五經(jīng)專門之說不一,既定于石渠、鴻都。嗣后學者靡知有異同矣。易學以辭象變占為主,得失可稽也。王輔嗣出,一切理喻,漢學幾于絕息”[24]。從劉克莊到袁桷,都把王弼《易》學視為漢學的終結,因此也就有了基于理學為主的宋代經(jīng)學。漢學與宋學的分別在經(jīng)學史上有著重要的意義,展示出了經(jīng)學發(fā)展過程中其理論變遷與時代的關聯(lián),也展示出了經(jīng)學意義的多元性。
在解決漢學、宋學詮釋內(nèi)容的差異性問題上,《四庫提要》顯得有些不足,但仍提出了解決的方案。《詩序》提要吸取朱彝尊《經(jīng)義考》的研究成果,提出了漢宋之爭在《詩序》,宋學內(nèi)部之爭也在《詩序》,故其輯錄《毛詩序》并錄朱子之《辨說》為合訂本,“著門戶所由分”。雖然看上去是“分門戶之見”,但兩書合訂本身就有彌合其差異的含義在其中,而且考其差異,后世學者也認為,朱子遵《序》之義較其廢《序》之說其實要多很多。而且《毛詩正義》提要又說:“然朱子從鄭樵之說,不過攻《小序》耳。至于詩中訓詁,用毛、鄭者居多。后儒不考古書,不知《小序》自《小序》,《傳》《箋》自《傳》《箋》,哄然佐斗,遂并毛鄭而棄之。是非惟不知毛、鄭為何語,殆并朱子之《傳》亦不辨為何語矣?!盵4]323這一段有意把朱子《詩》學與漢學同一化的目的很明顯,除了《小序》中明顯的差異,對其訓詁內(nèi)容方法同一性的描述,已經(jīng)讓漢學和宋學在很多內(nèi)容上可以放在一起來陳述了。因此在《詩經(jīng)集傳》提要中又作了這樣的描述:“注《詩》,亦兩易其稿。凡祖謙《讀詩記》所稱‘朱氏曰’者,皆其初稿,其說全宗《小序》,后乃改從鄭樵之說,是為今本……楊慎《丹鉛錄》謂文公因呂成公太尊《小序》,遂盡變其說,雖意度之詞,或亦不無所因歟?”[4]329這段描述拋開朱子釋《詩》的具體思想,以其早期遵《小序》,側面論證其與漢學相同,而歸其晚期的學說為意氣之爭,也間接論證其本質(zhì)是相同的。這種詮釋完全消滅了歷時性文本中歷史語境的差異,從而確定了漢學為《詩經(jīng)》學原義,宋學只是漢學的變體,這也成為當代學者詬病其學說的口實。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詩集傳八卷》條說:“《提要》謂《集傳》廢序成于東萊之相激。遍考《語類》《文集》,并無此說,蓋本之《丹鉛錄》,此升庵臆度之詞,元以前無言此者。夫考亭《詩序辨說》,后儒以負氣求勝譏之,固所不免。然謂成于東萊相激,亦考之未審耳。庚子凡三答呂伯恭書,玩其辭氣,皆無彼此相激之語?!盵25]余先生此論確矣,楊慎此說的確缺少證據(jù),然四庫學者刻意引此說為據(jù)而置《朱子語類》《文集》內(nèi)容不顧,也必有其用意。但不管怎樣,《四庫提要》通過對宋學、漢學詮釋間隙的分析和占有,實現(xiàn)了歷時性注疏文本的同一,也為“折中其義”“兼收并采”的清代經(jīng)學詮釋思想,提供了理論上的支持。
與此同時,四庫館臣對非經(jīng)學類詮釋思想也保持了應有的警惕,這一點可以從其對明代《詩經(jīng)》學譜系的描述和評論看出來?!端膸焯嵋访枋隽嗣鞔对娊?jīng)》學四個譜系:一是朱學譜系,元以后至明代萬歷之前,朱善、胡廣等以朱《傳》為闡釋核心,其學歸于宋學,故其雖有發(fā)明而不脫宋學案臼。二是雜采漢宋派,季本、李先芳、朱謀瑋、馮應京、何楷、張次仲等,多以“以意逆志”為宗旨,自立新義。三是文學派,全書不錄,僅存目以標識。四是以時文解《詩》者。許天贈《詩經(jīng)正義》提要云:“蓋全為時文言之也。經(jīng)學至是而弊極矣?!盵4]368四類之中,朱學譜系為宋學,此不累述。雜采漢宋派為消弭漢學和宋學的對立提供了可能,雖己意說《詩》者,但仍多存贊許。唯有文學譜系,和以時文解經(jīng)者,四庫館臣表現(xiàn)出猛烈批判。袁仁《毛詩或問》提要說:“觀其書,一知半解,時亦有之。然所執(zhí)者乃嚴羽《詩話》不涉理路、不落言詮、純?nèi)∶钗蛑f。以是說漢魏之詩尚且不可,況於持以解《經(jīng)》乎?”[4]367戴君恩《讀詩臆評》提要說:“漸開競陵之六,其于經(jīng)義,固了無相關”[4]368。沈守正《詩經(jīng)說通》提要則曰:“純以公安、競陵之派竄入《經(jīng)》義。”[4]368劉毓慶師總結說:“明代《詩經(jīng)》學從縱向上可自然分為兩大塊,一是經(jīng)學的研究,一是文學的研究”。經(jīng)學研究“基本上是衍義‘朱傳’,向理學的方向傾斜,沒有什么創(chuàng)造?!蔽膶W研究“雖然沒有出現(xiàn)像鄭玄、朱熹那樣的《詩》學大家,但他們卻以群體的力量改變了《詩經(jīng)》學原初的經(jīng)學研究方向,開創(chuàng)了《詩經(jīng)》文學批評的新航線”[26]。劉毓慶師所論準確,然而從經(jīng)學意義來講,文學詮釋學對《詩經(jīng)》意義的發(fā)明,使《詩經(jīng)》詮釋走向了情感化、個性化道路,拋棄了其“至上法典”,指導政治、社會、人生的功能。當代學者以《詩經(jīng)》為文學,故解《詩》注重詩人內(nèi)心情感的變化,以“物色之動,情以搖焉”為立論標準,上溯其源,則始于明代文學解《詩》譜系?!端膸焯嵋穼ξ膶W解《詩》保持應有警惕,在于其要維護經(jīng)學政治意義、文化意義的權威性,確保經(jīng)學仍然是清代社會重要的意識形態(tài)工具。此外,四庫學者對“名物多泛濫以炫博”的考證之學也進行了批評?!对娮R名解》提要說:“其中考證辨駁,往往失之蔓衍……至於鳳凰神物,世所罕睹,而連篇累牘,辨其形狀之異同,則與《經(jīng)》義無關矣?!盵4]353《詩傳名物集覽》提要說:“其中體例未合者,如釋‘鶉之奔奔’,則《莊子》之鶉居、《列子》之性變以及朱鳥為鶉首、子夏衣若懸鶉之類,無所不引。釋‘雞棲于塒’,則《列子》之木雞,《呂氏春秋》之雞跖,《漢官儀》之長鳴雞,亦無不備載。皆體近類書,深乖說經(jīng)之旨?!盵4]353明確提出遵漢代訓詁之學,是以經(jīng)學致用為根本,并不是為了“炫博”,這一批評可佐證清學嚴謹?shù)膶W術品質(zhì)。
綜合而言,《四庫全書總目·詩經(jīng)》提要,通過對漢學、宋學譜系的構建,達到了消弭歷時性文本時空間距的目的,與此同時又盡力把漢學、宋學進一步同一化,從而構建了以文本為本體的新的詮釋思想。其詮釋以“和氣”為前見觀念,以“折中”為方法,兼收并采,通過涵泳經(jīng)文,從而實現(xiàn)詩人與讀者的感應,達到經(jīng)義自現(xiàn)的目的,經(jīng)義即真理。因此對本文名物訓詁的考證就成為了最突出和最緊要的任務,清代《詩經(jīng)》詮釋新模式初具雛形。
[1]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新校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25.
[2]王鴻緒.欽定詩經(jīng)傳說匯纂[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3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1,8.
[3]傅恒.御纂詩義折中[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4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1.
[4]永瑢,紀昀.四庫全書總目[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39,320,54,326,333.
[5]鄭玄.六藝論疏證[M].皮錫瑞,疏.續(xù)四庫全書本第171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270-287.
[6]朱熹.詩經(jīng)集傳[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72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1.
[7]保羅·利科爾.詮釋學與人文科學[M].陶遠華,等,譯.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87:83一84,191.
[8]德·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M].洪漢鼎,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463.
[9]梅約翰.早期中國文本診釋的折中方式以《論語》為例[J].中國哲學史,2004(2):119.
[10]李光地.御纂周易折中[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1,12.
[11]朱熹.楚辭集注[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062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334.
[12]朱熹.中庸集注[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97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199.
[13]葉適.水心集[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164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525.
[14]黃宗羲.明儒學案[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457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843.
[15]王符.潛夫論校正[M].汪繼培,校.北京:中華書局,1985:365.
[16]黎靖德.朱子語類[M].北京:中華書局,1986:1280,2086,180.
[17]王夫之.張子蒙正注[M].北京:中華書局,1975:326,180.
[18]朱熹.二程遺書[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698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254.
[19]顧炎武.亭林文集[M].上海:商務印書館,1937:224.
[20]張之洞.書目答問補正[M].范希曾,補正.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258.
[21]朱彝尊.曝書亭集[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1318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306.
[22]費密.費氏遺書[M].成都怡蘭堂刊本.1920:116.
[23]劉克莊.后村集[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1180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250.
[24]朱彝尊.經(jīng)義考[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680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277.
[25]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M].北京:科學出版社,1958:36.
[26]劉毓慶.從經(jīng)學到文學——明代《詩經(jīng)》學史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2-5.
【責任編輯 王雅坤】
The Formation and Practice of “Eclectic”Hermeneutics in the Qing Dynasty—— Taking“Sikuquanshuzongmu·Shijing” as An Example
RONG Guo-qing1,2, WANG Xiao-xuan3
(1.School of Literature, Shanxi University, Taiyuan, Shanxi 030001;2.Department of Teacher Education, Jincheng lnstitute of Technology, Jincheng, Shanxi 048000;3.College of literature, 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Hebei 071002, China)
In the period of Kangxi and Qianlong in the Qing Dynasty, the annotations of “Eclectic”, “reference to ancient books of different meanings” were put forward on the basis of sorting out the ancient Confucian classics literatures. With “Sikuquanshuzongmu · Shijing” as the center, it is found that by the choice of diachronic text, in this period it was formed the prerequisite of eliminating Han and Song studies, but established the text of “Shijing” as the ontology, “harmony” as the forerunner, and “Eclectic” as Interpretation mode, which at the same time maintained full vigilance to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Shijing” and the literary interpretation of “Shijing” thought.
Qing Dynasty; “Shijing”; ermeneutics; “Sikuquanshuzongmu”
2016-11-20
榮國慶(1971—),男,山西陵川人,山西大學博士研究生、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古代文學、經(jīng)學研究。
G256
A
1005-6378(2017)04-053-07
10.3969/j.issn.1005-6378.2017.04.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