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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蔽前行(短篇小說)

2017-03-01 17:12阿成
啄木鳥 2017年3期
關(guān)鍵詞:鄂倫春人老姜老李

阿成

遠處霧繞的山巒上,太陽就像個小瓷碗兒,正努力地迸發(fā)著淡紅色的光。幾個人憑借漂浮在灌木叢中的乳白色晨霧,貓腰前行來到了二道河。二道河的河面上被一層厚厚的灰色霧靄覆蓋著。這片河灘是最容易被對方發(fā)現(xiàn)的一片開闊地。通常,這樣的晨霧只有半小時的時間,之后就會迅速地散去。他們?nèi)齻€人必須借助著這片晨霧的掩護快速過河。他們心里都明白,如果耽誤了時間,他們就會像三個傻瓜似的暴露在對方的視線之內(nèi)。

趟水過河的時候,布庫說,黨啊,親愛的黨啊,這河水可真暖和呀,像泡溫泉哪。姜局,真想讓這山水河再寬一點兒,咱們好在水里多走一會兒。

負責在前面領(lǐng)路的老李說,孩子,其實河水也刺骨,只是沒有剛才咱們過灌木叢中的晨露涼。你是鄂倫春人,鄂倫春人不是有這樣的一句話嗎?“群狗如狼,晨露似冰”啊。

在后面負責斷后的老姜抬頭看了看天說,媽的,馬上就要下雨啦。

四月份是大興安嶺最妖艷的季節(jié),下面一層,是一片粉紅色的達子香,中間一層,是白樺林和樟子松,上頭,就是遠處峰巒疊嶂的山巒,它們還戴著雪帽子呢。

俯瞰下去,這三個穿著迷彩服的“小人兒”,每個人挎著一個半自動,各背著一個警用雙肩背,腰上都配有手槍、手銬、警棍和警繩。從他們哈腰前行的動作上,能感覺到這一套負重并不輕。不過他們畢竟是山里人,生于斯,長于斯,所以,他們穿過灌木林和過河的動作都非常敏捷,儼然一支特種兵小分隊。

老姜是大興安嶺韓家園子公安局的頭,雖說是一位有二十多年警齡的老警察,但比起同行的老李他還差點兒。老李雖然沒他官大,但在韓家園子公安局已經(jīng)干了三十年,是名副其實的前輩,屬大叔級警察。比起這兩位前輩,年輕的布庫就嫩多了,他剛從警官學院畢業(yè),獲碩士學位,鄂倫春族。鄂倫春人的長相多是黃頭發(fā),黃白的皮膚,短額頭,在清朝被稱之為“黃色侍衛(wèi)”。但是,延續(xù)到布庫這一代,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已經(jīng)過了好幾代人了。再加上布庫是在加格達奇長大的,是很牛的城里人了,表情是城里人的表情,眼神兒是城里人的眼神兒,口音也是城里人的口音,連反應(yīng)狀態(tài)也是城里年輕人的范兒。是所謂新一代時尚款的鄂倫春人。

布庫問,姜局,你咋知道要下雨呢?預(yù)先玩一把艱難歷程是吧?

老李接過布庫的話茬兒說,孩子,沒聽說過嗎?天上勾勾云,地下雨淋淋嘛。

老姜說,布庫,警校沒教你這個吧?

布庫說,姜局,真沒教。再說,我們也不是氣象學校。

老姜說,警校這幫老師,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兒理論。什么犯罪心理學呀,法醫(yī)學呀,都是這些扯淡的玩意兒。是不是有點兒像網(wǎng)購店?老李。

老李說,姜局,別這么說,布庫還是個孩子。

老姜說,咋地,傷自尊啦?要是警校的那幫老師行,就讓他們來破案唄,咱們國家有那么多大案要案沒破呢,教啥書哇,傾巢出動啊。是吧?

老李說,這不是培養(yǎng)一代又一代新型警察嘛。警校的老師功不可沒。

布庫嘟嘟囔囔地說,啥警校,是警官學院好不好。

最早的時候,老李還是韓家園子盲流屯的片兒警,那時候他也就是布庫這個年齡,嫩得能出水兒,小鮮肉。不過卻是一個值得依賴的人,高個子,瘦瘦的,一天到晚總是笑呵呵的。若要細看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里隱藏著一束審視你的光。只是被他憨厚的笑容,加上那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把這束鋒利的光給掩蓋住了。老李對這一帶山嶺非常熟悉,這次行動他是向?qū)А?/p>

其實,凌晨的時候,三個人就借著黑夜的掩護出發(fā)了。一路上,在山溝溝里,借助老銀色的月光還能隱隱約約地看到,當年被淘金人挖過的一處又一處凹下的土坑、掏過的砂巖。凡是被淘金人掏過的地方,用姜局的話說,那一帶的自然生態(tài)就算徹底完蛋了。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老李就分配到這兒工作,成了盲流屯唯一的片兒警。那些年,奔赴到大興安嶺淘金的人,至少有二十萬,其中最多的是湖南和廣西人。整個狀態(tài)有點兒像美國西部的牛仔。這些接連不斷地奔赴到大興安嶺的“金狗子”們,到了這里東搭一個馬架子,西掏一個地窨子,你招我,我招他,勾三搭四,漸漸地形成了一個淘金人聚居的“盲流屯”。這個雜亂的自然屯兒既沒有正兒八經(jīng)的街道,也沒有街道名和門牌號。那個時候還沒有實行身份證,但這些形形色色的人也沒有證明身份的介紹信。除了這些多如蝗蟲的淘金做發(fā)財夢的人,還有相當一部分亡命天涯、身負命案的逃犯,他們也藏在這深山老林里躲避警察的抓捕。而今的老李即當初的小李,就住在這個盲流屯里。他自己搭了個窩棚,看著還挺像樣兒的,特別是門臉兒,讓他整得挺莊重。這個窩棚就成了盲流屯的派出所了。當年,上頭還沒有下達禁止淘金和砍伐的命令,當?shù)卣?,包括警察知道這些瘋狂的淘金者不對勁兒,但也沒招?,F(xiàn)在這一切都翻篇兒了。上頭已經(jīng)下嚴令禁止在大興安嶺亂砍濫伐,采金盜金。不能讓采金盜金和亂砍濫伐的現(xiàn)象再繼續(xù)蔓延下去了,不然的話,“高高的興安嶺”就不再像歌里唱的那樣,是“一片大森林”了,而是荒山禿嶺,生態(tài)就被徹底地毀了,幾十年也恢復(fù)不過來??墒菄懒顨w嚴令,禁止歸禁止,盜采金礦之風仍然屢禁不絕。而且你盜我防的格局也水漲船高,像手機軟件兒似的,不斷地更新?lián)Q代。組織盜采金礦的老板為了防止被警察捉到,事先就把所有的進山路全部毀掉,警察就是發(fā)現(xiàn)了,但警車開不進去。多開心呀。他們還在高山頂上設(shè)立兩個觀察哨,只要有警察出現(xiàn),放哨的人就立刻用對講機通知老板,五分鐘用不了,所有的盜金人就會迅速鉆到林子里隱藏起來。警察到了現(xiàn)場之后,你只能看到淘金的設(shè)備,連一個盜金人的影子也看不到。警察只能把這些設(shè)備破壞掉。但這沒用,組織盜采金礦的老板很快就會把新的設(shè)備補充上來。還有,這些盜采金礦的團伙都擁有槍支彈藥,而且這些家伙多是一群身負命案的亡命之徒,他們非常清楚被警察抓住是什么后果,或終身監(jiān)禁,把牢底坐穿,或五花大綁地跪在地上,叭一聲,被法警槍斃。所以,抓捕這樣一些亡命之徒,要格外小心,必須隱蔽前行。

這次行動是通過衛(wèi)星的航拍,發(fā)現(xiàn)了二道河子這個新的盜采金礦的窩點。老姜、老李和布庫三個人必須趁著天沒亮,趕在霧靄還沒有消散之前,在霧靄的掩護下穿溝越嶺,趟過沼澤地和空曠的二道河子河灘。

過河的時候,布庫說,姜局,咱們要是帶膠皮靴子就好了。

老姜說,小子,你是真碩士還是假碩士?。磕愀吡诉@一道了你不知道?要是穿上膠皮靴子你還能拔出腳來呀?那你就不是碩士了,是縮士。

說著,老姜笑了起來,說,對了,腳還是能拔出來的,同志,但靴子留在里面了。

老李說,姜局,布庫還年輕,城里人嘛,咱們這次帶他出來不就是讓他長點兒本事嘛。

布庫一邊過河一邊說,李叔,我腳上的襪子剛才過沼澤地的時候都粘在腳上了。太難受了,鞋里頭都抓蛤蟆了。不好意思,你扶我一把,我把襪子脫了。

老姜聽了,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布庫哇,你都把我整無語了。

布庫一臉委屈地說,姜局,我又哪兒錯了?

老李說,孩子,不能脫襪子,你要脫了襪子光腳過河,那腳上的皮都得被磨掉。千萬記住了,襪子是一個保護層。啊?

老姜說,聽著沒有?布庫,新警察就掌握一條原則,凡事你都是錯的。萬一忘了,就摑自己耳光。記住了嗎?

布庫說,姜局,我錯了。

老姜樂了,說,這就對了。

老李一邊趟河一邊仔細地查看著河水,發(fā)現(xiàn)在河水中間有一條被污泥混雜的濁流。他回過頭對老姜說,姜局,這是淘金沙放下來的水。

老姜說,早看見了,這幫人渣就在上面不遠,正撒歡兒干呢。

布庫說,兩位前輩,我先說我錯了。我就想問問,你們是咋判斷出來的?

老李說,孩子,淘金必須用水篩,把泥土篩凈后才能看見里面的沙金兒。

布庫說,就像淘米一樣?

老姜說,唉喲,到底是碩士,聰明得嚇人哪。

布庫一本正經(jīng)地說,姜局,這我得批評你了。

老姜樂了,是嗎?膽兒挺肥呀,批評我,好好好,我洗耳恭聽。

布庫說,姜局,我發(fā)現(xiàn)你有點兒仇恨知識。

老姜想了想說,別說,你這頂帽子戴在我頭上還真挺合適。不過,我并不是仇恨知識,我只是恨鐵不成鋼。記住,恨,也是愛。

布庫說,明白。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不自在。對吧?不過,前輩,你不能太著急,著急吃不了熱饅頭,得一點兒一點兒來。這不是跟你學嘛。

……

二道河子是一條山水河,加上山上的冰雪剛剛?cè)诨?,趟河時,不論是隔著鞋還是隔著襪子,越往里走越感到扎涼刺骨。

布庫一邊走一邊齜牙。

老李說,孩子,忍一忍,河不寬,過了就好了。

布庫說,李叔,我都覺得腳都不是自己的了。

老姜說,你剛才不是說這河水像溫泉嗎?還希望這河水再寬一點兒,現(xiàn)在又希望這河窄一點兒了。咋的,是不是想成都寬窄巷子里的火鍋兒了?

布庫說,大叔,此時此刻想火鍋就太奢侈了,能喝口酒熱乎熱乎,就圣母瑪利亞啦。

老李說,等上了岸,孩子,咱們仨都喝點兒。

借著漂浮在河灘上那一片厚厚的晨霧,三個人悄悄地趟過了二道河子,并迅速地離開了那片開闊地。他們在山腳下選擇了一個死角,那兒有一個凹進去的小山洞,正好夠他們?nèi)齻€人藏身。他們就隱藏在那里。

一陣疾風過去,果然天下起了小雨兒。

老姜對老李說,老李,看見山頭上那個瞭望哨了吧?

山頂上的那個瞭望哨,在細雨和霧靄中時隱時現(xiàn)。如果不認真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老李說,像個小鳥窩似的。

老姜說,他看不到咱們這邊吧?

老李說,咱們這兒是個死角。但千萬不能冒頭,霧一散,咱們一冒頭他們就能發(fā)現(xiàn)。咱就藏在這兒吧。

老姜說,那好,就地休息。布庫,這回你可以脫鞋脫襪子了。

布庫一邊脫鞋一邊問,姜局,咱們在這兒等啥呀?

老李說,得等到天黑。

布庫看了看手表,我的娘親,這離天黑還早呢!

老李說,孩子,必須等到天黑咱們才能摸上去。要不,咱們前頭遭的那些罪就都白費了。

老姜拿出酒壺,說,喝點吧,年輕人。純蒙古的“跘倒驢”。

布庫吃驚地說,咋地,大清早就喝呀?我剛才過河時只不過是說說而已。

老李笑著說,不是有這么一句話嗎,早晨喝酒迎朝陽,中午喝酒斗志昂,晚上喝酒睡覺香嘛。孩子,整兩口吧,熱乎熱乎。

說著老李掏出一袋榨菜,說,來,就著這個。

布庫說,早知道,我?guī)c兒火腿腸來就好了。

說完,一看老姜眼神不對立刻又說,我錯了。

老李說,孩子,不能帶火腿腸,這采金人的鼻子比獵狗都靈,火腿腸那個味兒太大。

三個人一邊呷酒,一邊看外面的雨景。老李則邊吃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布庫問,李叔,咱們不是要等到天黑嗎,這你左右看個啥呀?

老姜說,萬一熊摸上來了呢?還有狼。像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年輕人最招狼了。

布庫說,千萬別,我現(xiàn)在正準備博士論文呢,還打算把今天的經(jīng)歷寫進去呢。要是狼把我吃了,啥都完了。

老姜說,狼要是把你徹底弄死那倒好了,就怕把你咬殘了。把你這個小鮮肉的臉兒給掏成了爛豬蹄之后,可你呢還呼達呼達地活著,咋辦?還博士論文呢,就是對象也立馬跟你黃了。那今后哇,你天天就得像個3K黨似的,戴著頭套在街上走,要不,得把老百姓嚇著。我們警察是干什么的?就是不讓老百姓嚇著。對吧?

布庫聽得直愣神兒,然后笑了,說,姜局,你嚇唬我。

老李說,布庫,姜局這是以真亂真,你也別完全當假話聽。李叔給你四周看看,別真的讓狼把你這個小鮮肉抓了臉。

布庫說,哎呀,現(xiàn)在這個世界完了。老的沒有老的樣,小的沒有小的樣。痛苦哇。

起風了。小雨忽下忽停。這就是所謂的山區(qū)小氣候。那一層飄浮在山巒上、河面上的晨霧很快被風吹散了。此時時刻,無論是山巒還是河面,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在凹進去的小山洞里,外面的山風掠過白樺林,掠過樟子松所發(fā)出的呼嘯聲似乎更清晰了。而且還時不時地有山上的雪末子被風吹了下來,落在臉上,像被砂粒撲打一樣疼。

布庫擔心地問,姜局,那些盜金的人真不能發(fā)現(xiàn)咱們嗎?

靠在石壁上休息的老姜說,我剛要瞇著了,你就過來煩我。

布庫嘟嘟囔囔地說,虧著我不是你兒子,我要是你兒子,肯定早就離家出走了。

老姜說,你說什么?我沒聽清,重說一遍唄。

老李說,孩子,這一帶我熟著哪,他們不能發(fā)現(xiàn)咱們,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布庫說,我是擔心,我第一次出任務(wù)就失敗了。

老姜說,布庫,知道不,咱這個老李呀,你要問他老婆身上有幾個痦子他不知道,但是咱們管區(qū)哪兒有熊洞,哪兒有狼窩,他都賊拉清楚。我看哪,你這個鄂倫春族人退化了。最早最早,你們鄂倫春人,還有達斡爾人才是大小興安嶺的主人哪。

布庫嘟噥著說,我又不是純鄂倫春人,退什么化。我媽是鄂倫春族,我爸是山東人。行不?

老姜一聽來了興趣,立刻坐直身子,說,說說,說說,你爸和你媽是咋搭上的?

布庫說,姜局,我不是批評你,當下屬的也不能批評上級??鬃诱f的“唯上智與下愚不移”這我知道??墒俏乙嵵氐馗嬖V你,我爸我媽不是搭上的,是一見鐘情,是純潔的戀愛。

老姜說,我錯了,我錯了,我這人說話口無遮攔。我向你道歉。

老李說,姜局,布庫畢竟是學生娃兒,說話注意著點兒。

布庫說,學生娃兒早晚也得讓姜局給禍禍完了。

老姜一拍手說,這話說得倒像個警察了。小子,我看你有出息。用你們有知識的人的話,怎么說來著?

布庫說,孺子可教也。

老姜說,嘖嘖,瘦得跟小蠟?zāi)緱U兒似的,還孺子呢。

布庫說,姜局,孺子,懂嗎?我寫給你看。

老姜說,得,我又不是警校的學生。

布庫嘟嘟囔囔地說,啥警校,是警官學院好不好。

一根枯樹枝被山風從洞口兒刮了過去,發(fā)出嘎巴嘎巴折斷的聲音。三個人立刻警惕起來。老李機警地聽著外面的動靜,時不時地將頭探出洞口觀察。觀察之后,他轉(zhuǎn)回頭來,說,這雪水味兒,達子香的味兒,再加上樺樹的味道,真醉人哪。

老姜說,老李,要不是因為你說的這個好聞的味兒,我就爭取調(diào)到省城去了。說實話,老弟也不是沒有這個資本,好歹咱還立過好幾次功呢??晌蚁雭硐肴?,覺得還是當個大興安嶺警察牛B。這大興安嶺啊,這山哪,這情啊,把你整得暈乎乎的,勾人的魂兒,綁人的腳哇。

布庫說,二位前輩,反正咱們要在這里隱蔽到黑天,沒啥事兒,給晚輩講講你們的故事唄。

老姜說,收費。

布庫說,切,見錢眼開。

老姜說,不過,講啥呀?

布庫說,啥都行,歷史,戀愛,錯了錯了,女人,還有罪犯。

老李說,讓姜局琢磨一下,我先說。咱呼瑪這個地方,在大興安嶺最早的時候有這么一句話,小小的興安嶺,大大的呼瑪縣。像漠河、塔河,都歸咱們呼瑪縣管。那時候這個地方除了部隊的坦克車……

老姜在一旁說,哥哥,那不叫坦克車,叫什么車來著……反正不叫坦克車。

老李說,對對,就那玩意兒吧。那玩意兒不管多深的翻漿道,多深的溝,也不管是沼澤地還是大雪窩子,都能哇一家伙干過去??墒切獨鈨旱臅r候,或者下晚臨睡覺的時候,夜深人靜了,總覺得缺點兒什么。

布庫說,想家。

老李說,有支老歌怎么唱來著。

說著,老李輕聲唱起來:北大荒,嘿,真荒涼,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缺少那個大呀大姑娘啊,哼哎唉嗨喲……

老姜說,那時候,說句不好聽的話,在山里見個長頭發(fā)老道也能當女的追出四十里地去。

布庫說,二位前輩,那你們的對象——用姜局的話說,是咋搭上的?

老李說,搭啥呀?都是家里介紹的。一年到頭哇,兩口子見一次面兒可是不容易了,就像牛郎織女相會似的,一年只有一次探親假。咋探親吶?這深山老林的出不去也進不來。這探親假呀,就是一個逗小孩兒玩的花啦棒。后來,鐵道兵進來了,下茬子干了二年多,倒是通火車了,但主要是貨車,運木材運物資用??蛙囈灿校跻?、十五的不定時。人一多就開,人少拉倒。要回家,得提前告訴人家鐵路上才行。

老姜說,啥客車?就一節(jié)車廂,還不知道啥時候來,也不知道啥時候開。問車站上的人吧,腦瓜子晃得跟撥浪鼓似的??浚粏柸恢?,神仙怪不得。

老李說,所以說,去火車站準備回家探親的,或者去那里等著接人的,那就遭老罪了。趕上下大雪,刮大煙泡兒,或者下大暴雨,跑山洪,妥了。那個東北小品里咋說的?那心哪,拔涼拔涼的。能把人活活急死。你要是探親回來趕不上火車,完了,領(lǐng)導(dǎo)還得批評你,扣你獎金。你說這天災(zāi)地禍還要扣獎金,上哪兒講理去呀?心里窩囊啊。孩子,像你還敢跟姜局頂兩句嘴,說批評批評領(lǐng)導(dǎo)。那時候我們林業(yè)人啥都不怕,惡狼、熊、殺人犯,都不怕。我們警察有一句話,世界上最兇惡的動物是啥?嘿嘿,領(lǐng)導(dǎo)。那時候姜局也是小兵,被領(lǐng)導(dǎo)訓(xùn)得跟孫子似的。

姜局說,不是孫子,是漢奸。

布庫說,李叔,講講你在盲流屯的事唄。說這些憶苦思甜的事兒,我們年輕人真的不感興趣。真的。

老姜在旁邊接茬兒說,我告訴你小子,不是在哪兒當警察都牛、都款式。就說北上廣吧,你看人家那警察穿得板板的,跟模特兒似的。那小胸脯挺的,小皮鞋锃亮。你再看當初咱們大興安嶺的警察,一個個糙得都沒孩子樣兒了,像一幫叫花子。當然現(xiàn)在不這樣了,也挺款式了。那時候老李騎個破自行車,在盲流屯兒挨家挨戶給人家釘門牌兒,都是一些馬架子、地窨子、偏廈子,哪他媽的有門牌號啊。

老李說,真是這么回事。你說,他今天蓋個馬架子,后天我接個偏廈子。他們老家來信都不知道往哪兒送。沒辦法,我就成天拿著錘子,挨家挨戶給人家釘門牌兒。連盲流屯兒的街名都是我起的。

布庫說,老李,那不對啊,這街名和門牌號的事兒歸民政管哪。

老姜在一旁說,民啥政啊,哪有民政???在盲流屯兒,老李就是民政,李民政。老李就是公安,李公安。老李就是郵局,李郵局。老李就是衛(wèi)生所、就是接生婆。最后,他才是片兒警。

布庫說,真的嗎?李叔,這要撂今天,您這資歷就是博士后啊。

老李說,那時候真是這樣,一天到晚真挺忙乎人的。但你還得注意和這些盲流和盲流家屬們搞好關(guān)系,誰家都得處好嘍,誰家的板杖子壞了,你幫著釘釘,誰家有人病了,你幫著給買個藥。我倒沒親手接生過,但請過接生婆。大雪天哪,那雪下得都快沒了腰了。那接生婆不來呀!不來還是姜局幫我嚇唬她,如果不,就去告她個非法行醫(yī)。這么說吧,不管誰家死人了,結(jié)婚了,生孩子了,我都得隨份子。不然就不行,情況你就摸不清啊。好人情就是通行證啊。

布庫說,李叔,這警察讓你當?shù)?,咋啥事都管啊?/p>

老姜說,老李,你給這小子講講盲流屯兒那個公狗和母狗的故事。

老李說,這玩意兒能寫進博士論文里嗎?

布庫說,你就隨便說吧,咱仨待著干啥?這不是百無聊賴嘛。

老李說,是有這么回事兒。那年,盲流屯兒有一家的狗丟了,就懷疑盲流屯的老趙家給吃了。因為丟狗的人在他家發(fā)現(xiàn)一張狗皮,而且那張狗皮和他家的狗一模一樣。這兩家就干起來了,互不相讓。最后找到我這兒來了。

老姜說,李公安。

老李說,對,李公安。聽他們雙方哇哇說完之后,我把那張作為證據(jù)的狗皮仔細地看了看,看完之后,撲哧一聲樂了,我就問丟狗的那家,你家丟的是公狗哇還是母狗?丟狗那家說,母狗啊。我就把那張狗皮抖給他看,說,你看看,這是公狗皮還是母狗皮?

老姜在旁邊哈哈大笑。

老李一本正經(jīng)地說,那時候殺狗賊拉簡單,從頭一刀全抹下來,像脫衣服似的。你看過水鬼穿潛水服吧,他們殺狗就像給水鬼脫衣服似的。

布庫說,真血腥。

老李說,孩子,要是一天光處理這些事兒呀,那我得樂死。有一回,我發(fā)現(xiàn)盲流屯來了一個陌生人,我就到他租房子那家去串門兒。反正盲流屯來一個生人我就得過去打聽打聽,嘮嘮唄。那個生人挺年輕,二十多歲。他一看我進來眼神就有點兒發(fā)愣。我就跟房東閑嘮嗑兒。房東大娘對那小子說,哎呀,老李可熱心腸了,誰家有事兒都幫忙啊。我們這邊郵東西不保準兒,就都郵到老李那兒,他就像郵遞員似的挨家挨戶地送。有啥需要寄的東西,木耳啊,蘑菇啊,他再幫我們往外寄。天天過來,挨家挨戶串。我就說,我也沒啥事兒,待著也是待著,閑不住,挨家走走,看看有沒有我能幫忙解決的事兒,都鄰居住著。然后,我就問那個年輕人,你多大了?哪兒的人哪?有對象沒有?房東大娘說,沒有,你給介紹一個吧。我就故作驚訝地說,這小伙子長得這么款式,身體又好,咋就沒對象呢?行了,我給你介紹一個。嘮了一陣兒我就告辭了。我剛走到屯子口,那小子就追上來了,手放在兜里,我估計那里有刀。我就把自行車橫到我前面,如果他拿刀沖過來,我的自行車也能擋一陣兒。我就對他說,你放心吧,不用送了,我肯定給你介紹一個好對象。那小子看我笑呵呵的,就站住了沒再追。我就騎上車子慢悠悠地走了?;氐脚沙鏊徊椋@小子果然是個殺人犯,當天晚上就把他抓了。其實這小子挺警覺的,本打算第二天跑,但沒想到當天晚上就被抓了。

布庫問,現(xiàn)在盲流屯還有嗎?

老姜說,有是有,不過都變成“鬼屯”了,人全走了。不是十戶九空,是百戶九十九空啦。你想啊,國家不讓伐木也不讓采金了,他們待在那里干啥?回去唄。

老姜說,所以呀,啥叫盲流屯?叫盲流屯就不對。哪有盲目流動的人哪?都是有目標,有目的的。就像“世界上沒有自殺,都是他殺”的道理一樣。

布庫說,這句話好。這個我得記下來。

老姜說,好好學吧,小子。

布庫說,有盜伐木材的故事嗎?講一個唄。

老李說,還是讓姜局講那年我們蹲坑的事兒吧。

老姜說,過去,這大興安嶺非法盜伐木材非常猖獗,你到山上看吧,那樹被盜伐的人放倒一片哪,瞅著心疼啊,那都是百年的老樹啊。我日他八輩兒祖宗的。

布庫問,之后呢?

老姜說,那些盜伐林木的人把圓木破成板兒,再偷運到黑河去賣。當時我們掌握了一個情況,知道一小子在韓家園子有一個空車配貨的點兒。我和老李就天天在那個空車配貨點兒的院外頭盯著。院外頭有個賣冰棍的小媳婦,我倆天天在那兒一邊吃冰棍,一邊觀察空車配貨點兒里的情況。忽然一天,賣冰棍的人換了,不是那個小媳婦了,換了個老太太。我就問,大娘,那個賣冰棍的年輕女的咋沒來呢?老太太拉下臉說,那是我兒媳婦。你們天天到她這兒來吃冰棍,啥意思啊?!

老李接過話說,老太太這么一說,把我倆樂夠戧。我倆就掏出工作證給她看,并把那個犯罪嫌疑人的照片給老太太看。老太太一看,說,這人我認識,他就是這個空車配貨點兒的老板。姜局就問,那怎么沒見著他呀?老太太說,好像出門了,聽說這兩天就回來。我也是聽人家說的。

布庫問,后來抓住這家伙了嗎?

老李說,那天半夜我們決定實施抓捕。姜局讓我靠后,他先進去。

布庫說,挺仗義呀。

老姜說,知道警察為什么彼此稱兄弟嗎?警察,不僅僅是戰(zhàn)友情,還有兄弟情。大家在一起出生入死,就都是生死弟兄。懂嗎?

老李說,姜局說,我進去以后,你就緊跟著我進去。當時晚上沒月亮,天黝黑呀。姜局在外面喊,喂,能配貨嗎?里面人問,往哪兒去?姜局說,哈爾濱。里面又問,幾車?我說,三車。沒想到門沒鎖,一推就開了。我倆立刻沖進去,兩挺半自動一支,里面的人全老實了。

老姜說,布庫,別光我們講,講講你們鄂倫春的故事,讓我們也長長知識。

布庫說,其實,鄂倫春也沒啥故事。

老李說,你媽不是白銀納的嗎?就講講白銀納。聽說你媽做樺樹皮工藝品老有名了。

老姜說,明白了,是不是你媽到山東展出樺樹皮工藝品,這樣你爸和你媽就搭上了?

布庫說,警察先生,職業(yè)病啊?啥都喜歡推測。好吧,我給你們講我們那兒的老薩滿。老薩滿今年八十二歲了,叫關(guān)扣尼。你看老太太都八十二了,這薩滿也得有個傳人哪。

老姜說,等等,那個薩滿穿的衣服上又是鈴鐺又是布條的,是裝飾品嗎?我一直沒太搞明白。

布庫說,這我也是聽我媽講的。這個薩滿服上的一個銅鈴,就表示她曾經(jīng)救過一條人命,一個彩布條,就是說她曾經(jīng)治好過一個人的大病。你看哪個薩滿身上的銅鈴多,彩布條又多,她的神通就越大。

老姜說,這是迷信。

老李說,也不完全吧。聽說,現(xiàn)在薩滿已經(jīng)申報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了。去年咱們呼瑪?shù)拈_江節(jié),就是布庫說的那個老薩滿給表演的哪。在大山里頭,選的那個地方也挺神秘的。那天警察都去了,戒嚴。里面完全按照薩滿的規(guī)矩舉行,還特意整了一個狍子頭,還有其他牲畜做供品。山里沒有電,還整了臺柴油發(fā)電機,搭了個祭祀臺。把所有的記者都給封鎖在外面。一到時辰,那老薩滿就跳上了,又敲鼓,又轉(zhuǎn)圈兒,又唱,沒想到老太太剛跳到一半兒,突然倒地不省人事了,發(fā)電機也不轉(zhuǎn)了,燈一滅,周圍一片黝黑。把我們嚇壞了。后來老薩滿緩過來了,發(fā)電機也開始發(fā)電了。挺神吧?

布庫說,這還不是最神的。聽我媽說,老薩滿最早的接班人是她的閨女。傳位儀式也辦了,可是不到一年,她閨女坐車出事了,就是北京212,你們時代的吉普車,老式兒的。

老姜說,知道,以前咱們辦案就用212,老牛了。

布庫說,吉普車前面有臺膠輪車拉了一車樺木桿兒,可能是沒捆緊,一上坡,其中的一根桿子嗖一下沖了下來。這個年輕的薩滿就坐在后排座的中間,車上誰也沒扎著,就把她扎著了,當場就死了。

老李說,這都是命啊。

布庫說,還沒完呢。接著又選第二個接班人,也是個女的。沒想到也不到一年,騎摩托車讓卡車撞死了。

老姜說,兩個都是橫死的?

布庫說,挺恐怖的。

老李問,那現(xiàn)在又選誰了?

布庫說,這么一弄,老太太有點兒不敢選了。聽說有人愿意當,但這種事不是你愿不愿意的事兒,那得夠格啊?,F(xiàn)在,我們白銀納的老薩滿是中國唯一的薩滿,沒第二個人了。

老姜說,還有啥,再講講,反正“半夜摸帽子——還早呢”。

布庫說,我們鄂倫春人信奉的是大自然,崇拜的也都是大自然。所有的山川水樹,動物花鳥,在我們鄂倫春人眼里都是通靈的。梭羅在他的《瓦爾登湖》一書中說,“我們希望借此能從大自然借來一點純潔堅定的力量,這種力量對于我們的一年四季都是有用的”。

老姜說,就是圖騰唄。

布庫說,崇拜就是圖騰。聽我媽說,那時候白銀納鄉(xiāng)的前面有一條河,大馬哈魚就從這兒經(jīng)過,現(xiàn)在都沒有了。鄂倫春人捕魚不像你們漢人下那種絕戶網(wǎng),連小手指頭大小的魚兒都不放過。我們鄂倫春人捕魚夠吃就行,絕不多捕。還有蛤蟆,鄂倫春人也絕對不捉。

老姜說,蛤蟆你們也崇拜???

布庫說,還有烏鴉。

老李說,烏鴉我知道,烏鴉是鄂倫春人的祖先,是先人的靈魂。是吧?那年我去白銀納聽當?shù)厝酥v的。他們還請我吃了狍子肉,都是帶血筋的那種。

布庫說,我們警官學院的同學去城里的西餐館吃牛排,人家問要幾成熟的?有要六成的,七成的,還有要全熟的。

老姜問,你呢?

布庫像小狼一樣笑了,說,兩成熟的。但是,我們鄂倫春人和所有的動物關(guān)系都是很好的。

為了熬時間,老姜沒話找話地問,冬天鄂倫春人吃啥呀?

布庫說,鑿冰捕魚呀。我們那兒挨著中俄大界江,在冰面上鑿個洞,下網(wǎng)捕魚。最早是用魚叉扎,江里魚有的是。

老李說,沒錯。我剛來的時候,那魚老多了,最大的,立起來都快到我胸口了。弄上來之后,開了膛,就吃內(nèi)臟。然后把魚肉曬成干兒。

布庫問,啥魚???李叔。

老李說,細鱗魚啊,當年有的是,現(xiàn)在少多了。

老姜問,布庫,現(xiàn)在還能打到大馬哈嗎?

布庫說,連影都見不著了。要是冬天上江里鑿冰下網(wǎng),鯉子、蟲蟲、鯰魚還都有,而且絕對是野生的。

老李說,鯉魚的頭,鯰魚的尾,蟲蟲的嘴嘛。這幾個地方最好吃了。對吧?

布庫說,這話我也聽我媽說過。鮮哪。

天兒漸漸地大亮了。中午幾個人吃了點饅頭榨菜,輪流歇了一會兒。天快黑的時候蚊子們上來了。有道是,山里的蚊子,鄉(xiāng)下的狗。厲害著呢。

布庫拿出防蚊油,自己一邊抹一邊說,這是美國產(chǎn)的,特別好使,二位前輩,一會兒你們也都抹點兒。

老姜和老李就笑。

布庫吃驚地問,笑啥呀?你們不怕蚊子咬哇?

老李說,孩子,這你不知道,待會兒空氣一悶,蚊子就會更多,用手一摸,脖子黏糊糊,血黏糊糊的,全都是蚊子叮的包。

布庫說,那還不抹?

老李說,用枝條子來回趕趕就行了。

布庫說,我這防蚊油是美國的,賊好使,你們咋就不用呢?

老李說,傻孩子,防蚊油是好使,不過等你一出汗,防蚊油就都被沖下來了。汗味兒加防蚊油,一萬多個蚊子全沖上來,能咬死你。

布庫說,這么說,那山上來盜金礦的人也挺辛苦啊,又是蚊子又是啥的。

老姜說,當年小鬼子入侵中國后,雇中國勞工在大興安嶺給他們淘金。如果哪個中國勞工偷了金子,小鬼子不打你,把你綁在林子里的樹上,讓蚊子咬,一宿,人就被咬死了。相當殘忍。還有,哪個淘金的要出這個采金的點兒,小鬼子讓這個人必須先吃上十個雞蛋,在原地再呆上三天之后,才能放行。

布庫說,賣萌???

老姜說,怕你肚子里藏金唄。我舅舅就挺聰明,把金子藏在爬犁底下面的小暗盒里。他和日本人關(guān)系好,他能唬過去。

布庫說,姜局,你舅舅是漢奸哪?

老李說,姜局的舅舅用金子給抗聯(lián)買槍,買藥品,是抗聯(lián)的人。

老李接著說,咱姜局也行。你是知道的,咱大興安嶺春秋兩季最容易著火,而且咱們管區(qū)這一帶還是雷區(qū),天一打雷,特別容易引起火災(zāi)。暸望塔一看哪里冒煙了,定位之后,咱警察就得立馬開車過去。車是到不了起火點兒跟前兒的,你就得下車徒步往山上爬。那年春天的那場大火著的,撲滅以后,到處都是黑灰呀,走哪兒都燙腳,身上都是火燒灰,除了牙是白的,渾身上下全都是黑的。

老姜噗嗤一聲樂了,說,老李說得沒錯。其中還有一個滑稽事兒呢。我到了著火點,一看,還是個盜伐點,一共四個小子加一個老板,全逮住了。那四個小子是老板的雇工。四個人同時指認火災(zāi)是老板抽煙引起的,而且還有煙頭為證,把煙頭也給我們拿出來了。我就奇怪了,著這么大火還能留有煙頭。媽的,分開審。一審,明白了,之前老板在山上抓了個雪兔,大伙燉吃了。吃完之后,老板說,一人得扣五十塊錢雪兔錢。他們就非常恨老板,為了報復(fù),就都指認是老板抽煙著的火。審老板的時候,老板說,我冤枉啊,共產(chǎn)黨不是不辦冤案嗎?你們不能冤枉一個好人哪。我說,劉少奇是不是冤案?你算個屁。話雖這么說,但還是得二返腳上山繼續(xù)調(diào)查。那時候就是步行,從出發(fā)地到著火點最近距離也得七十里地。后來調(diào)查明白了,旁邊有幾個墳頭,是上墳的人燒紙引起的火災(zāi)。這就好找了。比如燒紙的墳碑上寫著:布庫之墓。那就找布庫家屬唄。

布庫說,姜局,我還年輕啊。你知道“布庫”在鄂倫春語里是啥意思嗎?就是“結(jié)實”的意思。

姜局說,我就是打個比方。我們找到了墳主的家屬一問,家屬說沒燒啊。那他媽是誰燒的?再查。原來是一個大連來的小伙子,過來給他養(yǎng)父燒紙,稀里糊涂地燒錯墳頭了,以為那個墳就是他養(yǎng)父的墳。

……

天漸漸黑了,幾個人講得也漸漸沒話兒了,都沉默起來,呆呆地想著各自的心事。到了半夜,睡夢中的布庫被老李叫醒,起來,孩子,行動了。這時候布庫才發(fā)現(xiàn)外面正嘩嘩地下著大雨,不時還有紫色的閃電刺亮天空,滾滾的雷聲像坦克車集群似的一陣一陣地壓了過來,大雨大風下的林濤轟轟地發(fā)出海濤般的呼嘯聲。布庫剛一起來就跌倒了。

老李問,怎么了?孩子。

布庫說,身子有點兒發(fā)軟。

老李摸了摸他的額頭,說,這么燙???

他回過頭來對姜局說,這孩子發(fā)燒了。

老姜立刻過來摸了布庫的頭說,燙手啊。這孩子,就讓他在這里歇著吧,咱們倆上山。

布庫說,不行,我跟你們一塊兒去。

看到老李和老姜猶豫的表情,布庫說,我必須去,不然我這趟罪就白遭了。

老李說,孩子,這上山的路可不好走哇,下這么大雨。

布庫說,必須去。

老姜沖老李點點頭。

老李說,那好吧。

……

大雨下的叢林又濕又滑,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難??吹讲紟炱D難地往上爬,老姜問,能行嗎?孩子。布庫咧嘴樂了,說,姜局,你還第一次管我叫孩子。老姜笑了說,你比我兒子大不了一兩歲,你不是孩子,誰是孩子,我是???

布庫一邊往上爬,一邊不斷地撓著身上。

老李說,蚊子咬的吧?這一下雨呀,蚊子全都撲到洞里了。姜局拿個樹條還不斷地給你趕蚊子呢,要不,你這一宿得讓蚊子給叮慘啦。

三個人終于爬到了山上。他們發(fā)現(xiàn)了那個盜采金礦的工人帳篷。老姜第一個拿著沖鋒槍沖進去。一共十三個人,一個不少,全部抓獲。那個老板跪在地上,看著這三個水淋淋渾身是泥的警察,困惑地問,大叔,你們是咋進來的?

老姜說,布庫,你不是要寫論文嗎?你給他講講。

布庫呸地沖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說,去你媽的,你是我學生啊?我給你講講。

老李聽了噗嗤一聲樂了。

布庫說,你們這幫人渣可把我累苦了,看,蚊子叮的我這一身包。

天漸漸亮了,太陽升起來了。胭脂紅的太陽襯著綿延起伏的大興安嶺,真好看哪。這一宿,除了布庫,老姜和老李根本沒睡。他們前頭一個,后頭一個,中間一個,押著這十三個非法淘金人往回走。如果遠距離觀看的話,你或許會想起斯坦尼斯拉夫·羅斯托茨基執(zhí)導(dǎo)的那部戰(zhàn)爭片《這里的黎明靜悄悄》中最后的那個鏡頭:準尉瓦斯柯夫押著被俘的德軍回防區(qū),他也幾天沒睡覺了,當看到自己的人之后,便昏倒在地上。

這三個警察也是。

注:該小說的基礎(chǔ)素材來自大興安嶺警察姜明君、史永全等人的工作記錄。

責任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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