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淘喜

2017-03-06 21:04許侃
延安文學(xué) 2017年2期
關(guān)鍵詞:安迪寶寶

許侃,本名許春善,安徽馬鞍山人。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芙蓉》《雨花》《長江文藝》《福建文學(xué)》等。

1

杜希麗在她的微信朋友圈里頗為悲壯地寫道:“寶寶,我要用生命捍衛(wèi)你出世的權(quán)利?!?/p>

得到的回應(yīng)是兩個心形,一張笑臉和一根伸出的大拇指。心形是點贊,笑臉和大拇指代表評論了。杜希麗想到錢迷和小紅杏這些微信好友,竟然沒有一個表示悲哀和義憤的,真是讓她太失望。更令她失望的是,準(zhǔn)丈夫彭安迪竟然沒有吭氣。

“你說嘛,究竟是什么態(tài)度?”杜希麗在現(xiàn)實世界里開火了。

“嗯,你是說懷孕的事?要不,這一個咱們放棄吧?”

“放屁!你是不是連我也想放棄呀?”

“這是怎么說的。我爸和我小舅不是去你家提親了?你媽用搟面杖將他們攆出來。我小舅回來跟我說,下回再去提親,你得先給我買頂安全帽戴上?!?/p>

“你聽他!小舅就會耍貧嘴?!?/p>

“你媽不是也逼著你打胎嗎?”

“我要是聽她的,能跟你跑?”

“生孩子就要請假。你們范老板說了,咱倆私奔是為了愛情,曠工三個月原諒你了。你再請產(chǎn)假,她能批準(zhǔn)?”

“我不管!反正我要寶寶生下來?!倍畔{愌劾锏臏I水被憤怒燒干了,“就算你們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要生下這個孩子?!?/p>

“那我們只能再跑??墒窃倥苣愕墓ぷ骶鸵獊G掉了。你我都沒有工作,再添個寶寶,我們拿什么養(yǎng)活他和我們自己呢?”

在彭安迪看來,詩意與理想只適合遠(yuǎn)觀,現(xiàn)實中激情最容易撞成齏粉。杜希麗像一條被卡住七寸的白花蛇,眼睛里射出絕望的青光,臉上的表情卻是一副寧死不屈的神色。

“你想辦法!我的使命就是保住這個孩子,不被你們這群劊子手扼殺?!?/p>

“瞧你說的,我們都成劊子手了?!迸戆驳峡嘈Φ馈?/p>

兩人此時坐在公園的夜色中,面前是一泓泛著幽藍(lán)色微光的湖水。石椅在深秋季節(jié)已不堪久坐。天上的銀河像一柄長劍,傲岸而又冷漠地閃爍著,得意洋洋地睨視著下界被隔開了的牛郎織女們。

“唉,你一名堂堂本科生,比我這個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畢業(yè)的大專生強(qiáng)多了,怎么就找不到一個工作呢?”杜希麗說。

“都怪我當(dāng)初選錯了專業(yè)——工商管理。除非我爸是個大資本家,有家族企業(yè)供我管理。誰會招一名大學(xué)生做管理人員呀!”彭安迪笑得尷尬,英俊的臉龐扭歪了,好像一個長偏了的倭瓜。

“你要是能考上公務(wù)員就好了?!?/p>

“工商管理局的公務(wù)員你知道多少考生爭一個名額嗎?那就好比一千頭駱駝爭先恐后地要鉆過一個針眼?!?/p>

“那你怎么辦呢?”

“是呀,我也在想這個問題?!?/p>

樹葉兒飄落在湖面上。一條魚兒打了個花兒,叼了一口那片樹葉,發(fā)現(xiàn)不是它的可口食物,尾巴潑拉一響,游向深水。留下那葉黃葉孤零零地在波浪中晃蕩。

“也許我配不上你。你母親操搟面杖把我小舅和父親趕出來是對的。”

“什么配不配的!我比你大,又是離了婚的女人,你可不許打退堂鼓。”

“我沒有?!?/p>

“其實,你也夠努力的。這幾年你打過多少短工啊……”

“可沒有一樣是長期的、正式的?!?/p>

“你可不能灰心。你要是撇下我,我就完了?!?/p>

彭安迪默默地把杜希麗摟過來,兩人親吻了一陣,彼此聽得見對方的心跳。

“朱逸群沒有再去找你的麻煩吧?”

“他找到喜歡他的女人了。我是聽我媽講的,那女人幫他賣肉,能干得很。”

“嘿嘿,你吃醋了嗎?”

“瞎說!我是覺得朱逸群真是劃算得很。他失去了什么?房子是他的,兒子是他的,再找的老婆既貼心又能干。我呢,他總是喊我大小姐,連他販運豬肉的工作服都是他自己洗。因為太埋汰了,我不許他扔到洗衣機(jī)里,把洗桶弄臟了?!?/p>

“你媽也挺喜歡他的,對嗎?”

“當(dāng)初他追求我,我根本不同意,要不是我媽極力撮合,我哪能嫁給他呀?!?/p>

“你們是怎么回事呢?”

“他那個傻大粗黑的樣子,偏偏喜歡文藝范兒。我們是初中同學(xué),后來他就到我家來套近乎,有什么臟活重活電工活兒他都能對付。又能掙錢,上著一份班,偷空就用摩托車跑單幫,販運活雞活鴨什么的。有時順便給我媽捎上一只。我媽就待見那號人,跟他談得可投機(jī)了?!?/p>

“我也可以買輛摩托車,做這種販運生意?!?/p>

“算了吧你!你要是干這個,三天不到晚,賠得沒褲子穿?!?/p>

“這么厲害呀?”

“當(dāng)然了。不是什么人都有那份精明。光能吃苦不算數(shù),還得會做生意。我就是受不了他身上那份銅臭味,才跟他鬧掰了。”

“他喜歡文藝范兒,你也喜歡文藝范兒,怎么會搞不到一起呢?”

“他喜歡歸喜歡,可他的所作所為呢?結(jié)婚前還只是販販雞鴨之類的,結(jié)婚后嫌不過癮,搗騰起整片的豬肉來了。發(fā)了一點小財連班也不好好上了,經(jīng)常曠工或是請別人代班,把獎金讓給班組的人分。自己成天搞得一身豬騷氣,與文藝范兒一點兒不沾邊,整個一個倒?fàn)斅铩!?/p>

“這倒也是。”

彭安迪想,杜希麗究竟看上了自己什么呢?除了長相上的原因,可能與自己會寫點風(fēng)花雪月的報章散文有關(guān)吧?他跟杜希麗的關(guān)系,從一開始就是杜希麗主動。這種關(guān)系可以形容為朱逸群追杜希麗,杜希麗追彭安迪,而彭安迪現(xiàn)在卻很愿意像朱逸群的新夫人那樣去販賣豬肉了。

“現(xiàn)在他好了,我樂見其成。最起碼我兒子的生活能因此好一點。唉,咱們不談他了,談他干什么?我現(xiàn)在最關(guān)心的是要保住腹中的胎兒,要過上咱們自己的小日子。”

“朱逸群不找你麻煩,咱們不必再跑了。但是要生下這個孩子,可能還是要躲起來。否則,你媽這一關(guān)先過不去。”

“她要逼我打胎,我就死給她看?!?/p>

“別,千萬別說尋死覓活的話,好日子在后面呢。”

2

彭安迪與杜希麗結(jié)識并相愛,就好像小說一樣。但這兩人是這樣別具個性,完全是生活造就的,不是小說家編出來的。最高明的小說家也寫不過現(xiàn)實生活這個蠢笨的大師。

一年前的深夜,彭安迪捂著肚子上的傷口,不讓腸子流出來。街頭上空蕩蕩的,地上有一些斷磚碎瓦,還有零星灑落的血跡。水銀路燈蒼白得好像失血過多的人臉?biāo)频?。彭安迪坐在馬路牙子上,悲哀地想:這是怎么了?我打架了?我怎么會打架?他摸到西服上碎裂為兩半的紐扣,要不是因為這粒紐扣,他可能就被冤家捅穿了身體,那就不可能還有力氣坐著了。我不是自詡為有文藝范兒的詩人嗎?我怎么會打架斗毆呢?他有點百思不得其解,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夢。

杜希麗與丈夫吵了架,正在奔回娘家的途中。她嗅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警覺地提輕了腳步,雪亮了眼神。這時她看見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人痛苦地蜷曲著,發(fā)出壓抑著的呻吟。杜希麗朝旁邊橫邁一步,打算離他遠(yuǎn)點,趕緊繞過去。這時,彭安迪仰頭看了她一眼。

這是一個光彩奪目的照面,好比京劇舞臺上英雄人物亮相的鏡頭一般,剎那間深刻地映入杜希麗的腦海。杜希麗感覺被什么東西狠狠地叮了一口,是那種既痛又癢的感覺。

“你怎么啦?”

“我被人刺傷了?!?/p>

杜希麗蹲下來。彭安迪的眼神太犀利了,臉色因為失血而蒼白,濃密的黑發(fā)好像刷了漆一樣。杜希麗覺得前世就認(rèn)識這個人,挨近他沒有絲毫障礙,反而像被磁鐵吸引一樣。

“人家為什么刺你?”

“我送外賣,他說侵犯了他的地盤?!?/p>

“至于嘛,就為這?”

“還要收我保護(hù)費,我操!”

“太囂張了!你應(yīng)該報案。”

“報什么報!他傷得也許比我還嚴(yán)重?!?/p>

“你把他怎么啦?”

彭安迪指了指地上的半截磚頭,上面血跡模糊。

“我把它拍到對方頭上啦。他倒地下不能動了,是同伙把他背走的?!?/p>

“哦,那你怎么沒人照料?”

“我沒有同伴?!?/p>

杜希麗攙扶他站了起來。

“我送你去醫(yī)院吧?!?/p>

“你不怕被人當(dāng)做我的同伴?”

彭安迪的嘴角掠過一抹譏諷的微笑。杜希麗勇敢地注視著他的眼睛。

彭安迪的肚子上縫了八針。好在只是戳破了肚皮,并沒有傷及重要的內(nèi)臟器官,所以沒過多久就好了。因為打了這一仗,彭安迪的父母不許他再送外賣,在“口袋鴨”美食店打雜的零活兒也就中止了。

彭安迪在家中閑得無聊,寫起小說來。他每寫好一章就通過QQ發(fā)給杜希麗。杜希麗給他編輯校對,然后發(fā)到網(wǎng)絡(luò)上去。有時候彭安迪沒有寫,杜希麗便主動發(fā)來短信催他。他們以這種方式保持著極其密切的聯(lián)系。

杜希麗的頭像在彭安迪的QQ界面一上一下地活動著。

“今天寫了嗎?”

“沒勁,沒寫?!?/p>

杜希麗發(fā)了一個挖鼻屎的圖標(biāo)奚落他。

“你還在娘家住著?”

“我現(xiàn)在檢測站上班。”

“老朱沒來找你?”

“來了。我媽吵我。他把我接回家了?!?/p>

“那你晚上為我校稿子,他不會有意見吧?”

“他要關(guān)心這個,豬也會飛了?!?/p>

“那天晚上多虧了有你,你是我的貴人?!?/p>

“怎么想起來跟我客氣呀?”

“你那天到我家來,走后我爸媽在飯桌上議論你。問你多大了。我說比我大,小孩都會走路了。他們都很驚訝,說你還像姑娘一樣?!?/p>

“你究竟是想夸我,還是刺惱我?”

“實話實說。你不喜歡?”

“那你喊我一聲——”

“姐!”

彭安迪的這個回復(fù)極快,令杜希麗的心頭猛地一震,是一種痛并快樂著的酥癢。她更愿意彭安迪叫她“希麗”,而不是這個“姐”字。但是彭安迪顯然沒有往別的方面多想。

“上班時間聊QQ,你們老板不管?”

“哪能叫老板看見!”

“有班上真好,聊聊天,見月拿錢?!?/p>

“你想得美!今年是活不多,往年活多的時候,忙得屁打腳后跟,難得坐下來。坐下來又有一大堆檢測報告要打,累死了?!?/p>

“反正我看你挺閑的?!?/p>

杜希麗給他一個釘錘砸腦袋。彭安迪正想著如何回復(fù),杜希麗的頭像突然灰化了。彭安迪猜想一定是她的老板來了。

聊過這么一氣,再靜下來,彭安迪的創(chuàng)作興趣又萌生了。畢竟,有人關(guān)注的寫作更容易獲得推動。前面卡殼的地方松動了,彭安迪就接著寫下去。

彭安迪的小說在網(wǎng)上頗受好評。寫到五萬字,收到網(wǎng)站編輯發(fā)來的簽約書,升級為VIP章節(jié),由免費閱讀變?yōu)槭召M閱讀。彭安迪很興奮,傳說中那些年收入上千萬的網(wǎng)絡(luò)大咖在腦海里蠢動,滿心以為自己也可以步其后塵,掙個三瓜兩棗的。但是很快彭安迪發(fā)現(xiàn),一旦VIP之后,點擊量便蕭條了。真正肯花錢閱讀的人極少,哪怕只是幾分錢。網(wǎng)絡(luò)上有一個打賞功能,讀者覺得好,給作者獻(xiàn)花,一朵花5塊錢。網(wǎng)站不抽頭子,全是作者的。彭安迪真的收到過好幾朵小紅花,高興得不得了??墒沁^了沒幾天就發(fā)現(xiàn),那都是杜希麗送的。彭安迪經(jīng)常進(jìn)入作者專區(qū),探視自己的收入情況,一個月下來,除了杜希麗送的那些花的價值,真正通過點擊量產(chǎn)生的閱讀收入只有區(qū)區(qū)3.76元。就這,還要與網(wǎng)站五五分成。

彭安迪十分沮喪,小說再也寫不下去了。無論杜希麗怎么鼓勵他,彭安迪就是懶得再寫,甚至連草率結(jié)稿的干勁也沒有。小說就那么不了了之地丟棄在網(wǎng)頁上,好像爛尾樓一樣。

杜希麗對彭安迪的熱情不但沒有因此減弱,反而更加熾熱。她把彭安迪摟在懷里,安慰他說,你有詩人氣質(zhì),不管寫不寫小說,你在我心中都是最棒的。彭安迪是把杜希麗當(dāng)成姐姐來看的。但是,這位姐姐太美了,她的面龐有一種古希臘雕塑般的線條,說話好像呦呦鹿鳴,身上洋溢著女性溫暖氣息,讓人無法拒絕她的誘惑。彭安迪便送上自己飽滿的嘴唇,享受她小蛇吐信子一般的香吻。

兩人在仲夏夜的涼亭里偷嘗了禁果。這種事一旦做開了頭,再也無法止步。當(dāng)朱逸群感覺不對勁,像一頭聞到血腥氣的野豬那樣審視自己的領(lǐng)地,擺出決斗的架勢來,杜希麗與彭安迪便撒丫子跑了。

3

這對野鴛鴦一飛就飛到了杭州。沖著“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句話,想來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

他們游罷西湖,走過長長的蘇堤,看見夕陽西下,倦鳥歸宿,這時就興起無家可歸的感觸來了。旅館太貴,雖然他倆各自都帶了些錢,但是為長遠(yuǎn)計,必須開源節(jié)流。他們坐上了開往郊外的城市班車,到小鎮(zhèn)找了個便宜的旅館,一夜之后在鄉(xiāng)下租了一間偏屋,住下來。

彭安迪與杜希麗四處找工作。杜希麗學(xué)的是工民建,雖是大專,卻有一技之長,會做建筑材料的檢測實驗。她很快就打上了零工,有了收入??上У氖?,她的實驗員證在范老板手里,要是帶出來的話就有可能找份正式工作了。彭安迪還是到處碰壁,整天風(fēng)塵仆仆地去試工,碰一鼻子灰回來,像只斗敗了架的小公雞。

在杭州鄉(xiāng)下,他們過著與世無爭的私密生活。為了避免讓朱逸群找到,他倆的手機(jī)都停用了。各自偶爾給家人打個報平安的電話,也拒絕說出他們現(xiàn)在的住址。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個月,彭安迪有點頂不住了,流露出想要回家的意思。杜希麗打聽到朱逸群的十二級臺風(fēng)已經(jīng)減弱為熱帶低氣壓,估計不會給他倆造成太大的傷害,便同意與彭安迪一道回家。

他們回到小城,感覺就好像闊別已久一般。深秋的街道上,滿地飄落著法國梧桐的黃葉,被雨水浸透,貼在地面上。一片黃葉的梗端被風(fēng)掀起,錚錚地抖動,卻再也無法被風(fēng)吹得滿地亂跑。杜希麗回到娘家的當(dāng)天,朱逸群就找上門來。其速度之快,顯然是有人提供了消息。

“什么都別說了,只要你跟我回去,咱們既往不咎?!?/p>

“你妄想。”

“你還嘴硬!我大巴掌抽你,信不信?”

“你抽好了,抽死也不跟你回去。”

“你這丫頭怎么不識好歹!”母親氣急了,“小朱夠?qū)捄甏罅苛?,你認(rèn)個錯,這一頁就算翻過去了?!?/p>

“我要跟他離婚?!?/p>

“你敢!”

“沒有什么敢不敢!我跟彭安迪,已經(jīng)生米煮成熟飯了。”

母親氣得捶胸頓足。朱逸群臉色鐵青。父親躲在臥室不出來。空氣沉悶到極點。兩歲的兒子竟然認(rèn)生了,拽著朱逸群的手往外掙。杜希麗心里一痛,眼淚就掉了下來。

朱逸群一走,杜希麗就給彭安迪打電話。

“安迪,你快把我接走吧?!?/p>

“怎么啦?”

“這個家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p>

到了晚上,他們又在公園見面了。在那個他們初次做愛的涼亭里,晚風(fēng)送來遲桂花馥郁的香氣,周遭密密的樹叢遮蔽了路燈的光線,杜希麗趴在彭安迪的懷里,悄悄地說:

“安迪,我懷孕了?!?/p>

“怎么會呢?我們不是采取措施了嗎?”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就是懷孕了。”

“多久了?”

“是在杭州的時候懷上的?!?/p>

“這可怎么是好?”

“你退縮了,害怕了?”

“沒有。怎么可能!”

“那咱們得趕緊行動了,我不能在娘家生孩子。”

“第一步,你得跟朱逸群離婚。”

“這個好辦,我決心已下,大不了凈身出戶,我什么都不要了?!?/p>

“你跟朱逸群離婚不算完,我還不知道我父母什么態(tài)度。這次離家出走,回來他們把我好一頓修理?!?/p>

“這正是我最擔(dān)心的?!?/p>

“就算我父母同意了我們的婚事,要生這個孩子還有許多阻礙。”

“我知道?!?/p>

“咱們能不能緩一緩,再要寶寶?”

“不!這是我跟你最美好的愛情結(jié)晶,我一定要把寶寶生下來?!?/p>

“你為什么這么犟?”

杜希麗話到嘴邊,咬住嘴唇?jīng)]有說出來。她有一種預(yù)感:假如寶寶不在了,她跟彭安迪的愛情也就淡薄了,像血跡慢慢褪色那樣消逝乃至無痕。女人一生最可寶貴的東西不是珠寶首飾,不是名望榮譽,更不是男人們追求的金錢地位,她孜孜以求的只是愛情和由愛情結(jié)出的果實。對于女人來說只要有了愛情,她的人生就圓滿了。其它一切都是可有可無的,是由愛情派生的,因為有了愛情而有意義。愛情給人生鍍上一層光輝,失去了愛情的光澤,人生就好比新鮮的驢糞蛋被吹干風(fēng)化一樣。

“安迪,我把一生的幸福都寄托在寶寶身上了。你可不能叫我失望呀!”

“你的幸福也就是我的幸福,但愿這個世界不會硬生生地把我們的幸福剝奪走?!?/p>

“好,只要你是這個態(tài)度,我就有信心?!?/p>

兩個年輕人緊緊地?fù)Пе?。秋天的夜晚雖然寒涼,他們的內(nèi)心卻是熾熱的。穿過樹叢的夜風(fēng)悄悄地剝走了周身的熱量,他們便摟得更緊了,在擠壓中感受到一種痛苦的甜蜜。

4

朱逸群得知杜希麗懷孕,竟然改口不同意離婚。他一廂情愿地懷疑這個孩子是自己的,本來已經(jīng)松動的態(tài)度又改變了。他倒不是想留下這個孩子,而是堅決要求杜希麗打胎,以此作為離婚的條件。

杜希麗的母親陳亞玲表現(xiàn)得更過分。她從杜希麗私奔回來后的第一天就以異常的陌生眼光打量女兒。杜希麗的妊娠反應(yīng)哪能逃得出經(jīng)驗豐富的母親的審視?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女兒有了身孕,她的暴怒幾乎要把天戳破了。若不是現(xiàn)代文明的基本氛圍不允許人身侵犯,她簡直能動手把女兒打到流產(chǎn)。

“在舊社會,你是要被浸豬籠的呀!”陳亞玲說。

“你也希望我被浸豬籠吧?”

“你死了,我就省心了?!?/p>

“你是不是后悔沒有一生下我就丟在馬桶里溺死?”

“你還氣我,你還氣我?!?/p>

陳亞玲的手指哆哆嗦嗦,猛然給了杜希麗一個耳光。杜希麗從小沒有挨過母親一指頭,冷不防被打懵了。她的眼淚嘩地一下流出來,卻沒有大聲號啕。杜希麗默默地轉(zhuǎn)身,回到自己的臥室,把房門緊緊地關(guān)上了。

杜希麗打電話給朱逸群,希望他能配合一下,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字。

“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給我自由?!倍畔{悰Q絕地說。

朱逸群白揀了一個大便宜,本來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在去民政局辦手續(xù)的路上,突然又改口了,他陰陽怪氣地詢問:“聽說你懷孕了?”

“與你不相干?!?/p>

“怎么與我不相干?到目前為止,我還是你丈夫?!?/p>

“只是名義上的?!?/p>

“難道我們的婚姻沒有實質(zhì)內(nèi)容嗎?”

“這孩子確實與你沒關(guān)系?!?/p>

“怎么說呢?即使你說的是真的,我與這孩子起碼也有名義上的關(guān)系?!?/p>

“你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

“再說了,我怎么知道這孩子真的不是我的?”

“要是你的,我怎么可能留下他?!?/p>

“嗯,你不要說得太絕情。我必須考慮到假如真是我的種,等到長大就看出來了,豈不留下后患?”

“你到底想要怎樣?”

“打胎。你把胎兒打掉,我就與你離婚。”

杜希麗氣得簡直要發(fā)瘋。她懷疑是母親串通了朱逸群來給自己施加壓力的。朱逸群真是好佬,他把什么便宜都占了,兩歲的兒子是他的,房子是他的,他又找到了喜歡他的女人,竟然還不放過她,要把她的心頭肉挖去,方才萬事大吉。這個跑單幫販豬肉的家伙頭腦一點兒也不簡單呀,簡直比數(shù)學(xué)教授計算得還精明。杜希麗恨得牙根癢癢,連咬他一口的心都有了。

彭安迪得知杜希麗離婚遇到了麻煩,萬般無奈一籌莫展。杜希麗希望他能給自己出出主意,但是彭安迪能有什么主意呢?他比杜希麗小兩歲,社會閱歷還不如杜希麗豐富。

“姐,你不要太憂傷了,好不好?”

“安迪,我心口好痛。”

“姐,我給你揉揉?!?/p>

“你還是喊我希麗吧。你一喊我姐,我更心慌。”

“我太沒用,讓你受苦了?!?/p>

“安迪,我們的愛情是受詛咒的,是不是?”

“別這么說。愛就是愛!你與朱逸群不愛了,繼續(xù)糾纏下去,那樣的生活才是受詛咒的?!?/p>

“我也許不該愛你,世俗不允許,道德也不允許?!?/p>

“感情的事怎么能用道德二字去評判呢?你我一見生情,情動于衷,難道不是上天的意志嗎?道德不也是上天意志的體現(xiàn)嗎?難道不合世俗觀念,便要壓抑我們內(nèi)心最真實的活動嗎?”

“安迪,你說得真好。這正是我最愛你的地方?!?/p>

“嘻嘻,你不是見我打架打得渾身是血,愛上我的吧?”

“我那是同情你,哪是愛你?”杜希麗點了彭安迪一指頭。

“那你是什么時候愛上我的呢?”

“是偶爾有一回,我看到你坐在電腦前打字的樣子。你的神情是那樣專注,目光炯炯有神,額頭上好像有光放出。”

“希麗,你現(xiàn)在心口不痛了吧?你臉上真的有光耶?!?/p>

“安迪,我想明白了。如果不是真心相愛,我們這種關(guān)系便要受到道德的譴責(zé)?!?/p>

“嗯,那就讓我們用真情驅(qū)散所有的詛咒吧?!?/p>

他倆在榕樹下說啊說啊。老榕樹的氣根從空中探到地下,好像聽到了他倆的話,并傳輸?shù)讲豢芍挠内ぶ腥チ恕?/p>

過了一天,忽然有人給杜希麗打電話,問她有沒有法律方面的問題需要咨詢。

“你是誰?”

“我是安迪的朋友,一位律師?!?/p>

“我并不認(rèn)識你?!?/p>

“認(rèn)識不認(rèn)識沒關(guān)系,我只是想幫幫你。聽彭安迪說,你想離婚,凈身出戶,你丈夫還不許?這事太好辦啦,你跟他打官司呀。雖然你婚內(nèi)出軌,屬于過錯方,但是法律并不因此剝奪你對家庭財產(chǎn)的所有權(quán)。你向法院提起離婚訴訟,并提出財產(chǎn)分割主張。法院鑒于你們事實上婚姻破裂,一定準(zhǔn)予離婚……”

“太好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和安迪要感謝你……”

“這么簡單的事,還要什么感謝!我現(xiàn)在就和安迪在一起?!?/p>

他把電話交給了彭安迪。彭安迪說,這位大哥是他送外賣時認(rèn)識的律師事務(wù)所的一位朋友,他偶爾想起大哥是做律師的,就來咨詢一下。沒想到大哥還真有主意,說這事太好辦了。彭安迪想盡快讓杜希麗得知這個消息,大哥也想聽聽杜希麗的聲音,便給她打了電話。

杜希麗囑咐彭安迪給大哥咨詢費,大哥不收的話,起碼買包好煙。彭安迪說,這就不要你管了,你要操心的事多著呢!

杜希麗正式通知朱逸群,她要與他打離婚官司,家庭財產(chǎn)人各一半,并且還要爭奪兒子小乖的撫養(yǎng)權(quán)。朱逸群一聽嚇慌了,連忙答應(yīng)先前的承諾,說:“希麗,希麗,你要小乖干什么?你不是又懷了嗎?”

“我懷不懷跟你有什么相干?”

“我是說,我是說……”

“你還堅持要我打胎嗎?”

“算了,算了,希麗。算我倒霉。如果真是我的種,你們以后不要虐待他就好了?!?/p>

“呸,朱逸群,我告訴你,我懷的是彭安迪的孩子?!?/p>

“你敢說跟我一點兒不沾邊嗎?”

“不沾邊。這是我們私奔路上,風(fēng)餐露宿含辛茹苦,種下的愛情結(jié)晶。誰都別想打他的主意!”

“嗯嗯,我算服了你。不過……”

“不過什么?”

“嘿嘿,不同意這孩子出生的人多著呢。豈止我一個!”

“那你就別操心了?!?/p>

5

杜希麗第一次感覺到胎動,是彭安迪的父親與小舅上門提親的那天。那天杜希麗躲在臥室里,聽見前邊吵得厲害。母親大聲呵斥,指責(zé)彭安迪帶壞了希麗。彭安迪父親一聲不吭,只聽見彭安迪小舅油嘴滑舌的答辯。杜希麗想,彭安迪母親沒來是對的,否則一定受不了陳亞玲伶牙俐齒的奚落。小舅的強(qiáng)詞奪理終于惹火了陳亞玲,她抄起搟面杖,厲聲怒罵:“滾,你們給我滾出去!”杜希麗的眼淚掉下來。陳亞玲將他們攆出家門猶不解氣,回頭拎起他們帶來的煙酒禮品,“哐”地一聲砸出門外。

正是這一聲巨響,讓杜希麗腹中的胎兒受了驚嚇。她感覺腹中咕嚕一聲,好像被柔軟的鹿角頂了一下,又像水面上泛起一朵水泡,有什么憋住勁的東西突然滑過去了。杜希麗既心痛又驚訝,奇怪的是心里并不悲傷,而是涌過一陣幸福感。這種感覺就像錢塘大潮淹沒了頭頂。它來的那么突兀,那么奇怪,跟眼下的情境完全不搭調(diào)。它像一支小號尖銳地刺進(jìn)了嘈雜的生活,給昏暗的日子鍍上了一層金色。它讓杜希麗來不及憂慮,來不及煩惱,來不及悲傷,完全沉浸在一種生理上的感受之中。這是來自上蒼的感召,完全覆蓋了人與人之間的麻煩與纏斗。杜希麗想,就算還有更多的折磨與痛苦,與這種胎動的幸福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她把經(jīng)歷了胎動的幸福感說給彭安迪聽。彭安迪糾結(jié)于父親與小舅的提親失敗,皺眉蹙額,長吁短嘆的。他聽了杜希麗的話,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一點兒也不像杜希麗的感受那么強(qiáng)烈。這就是男性與女性的區(qū)別吧?杜希麗有一絲失落感,在她眼里最美妙的感受說出來怎么就蒼白了呢?

“真是奇怪,聽見他們在前面爭吵,我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本來是痛苦的時刻,怎么會突然產(chǎn)生這種美妙的感覺?”杜希麗說。

“金礦總是夾雜在大量的脈石中,由痛苦伴生的快樂才是更寶貴的?!?/p>

“安迪,你不作詩真是可惜了?!?/p>

“你覺得做詩人會有飯吃嗎?”

“我很懷念你寫小說,我給你挑錯字的那些日子?!?/p>

“可惜,那也不能換飯吃。”

“你不要變得像朱逸群,也庸俗了?!?/p>

“杜希麗,朱逸群庸俗不庸俗我不評價,生活還是要講究現(xiàn)實的。”

“你認(rèn)為的現(xiàn)實是什么呢?”

“就是我一定要盡快找一個工作?!?/p>

“你突然有緊迫感了?”

“是啊,即使只是為了你?!?/p>

“更何況我們就要有寶寶了?!?/p>

“你懷孕的事,你們范老板知道了嗎?”

“還沒跟她說呢?!?/p>

“這事遲早要通知她。她要是不同意你休產(chǎn)假,我看也是大麻煩?!?/p>

“其實用不著說,她的態(tài)度我都知道?!?/p>

“什么態(tài)度呢?”

“肯定是反對呀!”

“為什么?”

“范春琴前些年抓住房地產(chǎn)發(fā)展的大好時機(jī),搞材料檢測發(fā)家了??墒沁@兩年有點兒蕭條,活兒不多。我們的私奔,客觀上使她減少了工資支出,所以我回來后她才沒有跟我計較?,F(xiàn)在,活又忙了,她承包了幾條道路的建材檢測項目,正是用人之際,我要請假,她一定會作梗?!?/p>

“你說,我能不能到你們實驗室去干活?”

“去實驗室干活需要實驗員證,你有嗎?”

“不就是一個證嘛,我可以找人偽造一個。”

“這么干,能行嗎?”

“行不行,要你們范老板說了算?!?/p>

“嗯,要不要我去跟她說說?”

“你可以先跟范春琴吹吹風(fēng)?!?/p>

彭安迪這些年沒有正式工作,五花八門的雜活做了不少,認(rèn)識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他很輕易就找到一個會做假證件的年輕人龐光。龐光曾與彭安迪在一起打過工,后來分開了。彭安迪去找龐光,竟然在一家豪華氣派的大公司樓宇里找到了他。彭安迪羨慕龐光找了一份這么好的工作。龐光苦笑說,自己只是一個小電腦公司的打工仔,被派到這家大公司來做電腦維護(hù)的。大公司待遇很好,經(jīng)常發(fā)各種福利,可惜沒有龐光的份。龐光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收入還不及人家的零頭。業(yè)余時間,龐光便幫人制作假證件,賺點喝酒吃肉的錢。彭安迪請龐光吃了一頓涮羊肉,請他制作了一個實驗員證,上面竟然有鋼印,就跟真的一樣。

彭安迪拿著證件去找范春琴。范春琴把彭安迪的證件掃了兩眼就擱下了,她顯然對彭安迪更有興趣,研究性地打量他,說:“杜希麗跟著跑的,就是你呀!”

彭安迪臉上有些發(fā)燒,說:“范老板不要笑話?!?/p>

“哪里是笑話,我是敬佩你們這么勇敢?!?/p>

“那么,范老板肯留下我嗎?”

“我這個小廟,容不下幾個人?!?/p>

彭安迪聽到這里,臉色往下沉,心想沒戲了。不料,范老板瞥了一眼彭安迪,臉上露出一抹貓捉老鼠的詭笑,接著說:“不過呢,杜希麗在我這,情況大概你也清楚?!?/p>

“我,我知道的不多?!?/p>

“現(xiàn)在呢,確實人手不夠?!?/p>

“范老板,您的意思……”

“你要是愿意,先干著,工資2000元一個月,你看怎么樣?”

“買不買勞保?有沒有三金?”

“你找工作很有經(jīng)驗嘛!”

“我只能根據(jù)這個來區(qū)別正式工與臨時工了?!?/p>

“一般來說,要試用六個月,然后才買三金呢。看在杜希麗的面子上,試用期就免了?!?/p>

“那就太謝謝了。我什么時候開始上工?”

“如果愿意的話,今天就行?!?/p>

彭安迪滿心歡喜地下了樓。沒想到這么快就與范老板談妥了,杜希麗送他上樓的時候嚇得不敢陪他上來呢。此時,他看見杜希麗與另一名女工正在制樣房里搬動混凝土試塊,額頭上已經(jīng)冒出汗來。彭安迪上前去幫她,笑瞇瞇地朝杜希麗眨了一下右眼,示意事情搞定了。杜希麗用肘部搗了一下身旁的女工說:“我們這里又來了一名新同事?!?/p>

那名女工朝彭安迪伸出手來,說:“我叫小紅杏。歡迎你,新同事。”

另一名戴著老花眼鏡,滿頭華發(fā)的老師傅放下收樣的登記臺賬,湊過來說:“你就是彭安迪吧,歡迎歡迎?!?/p>

“他叫錢名高,你叫他錢迷就行了。”小紅杏說。

“別沒大沒小的?!卞X迷嗔怪道,“就是叫外號,也得叫我‘前面高呀!”

“你又炫耀打麻將嬴錢了?!?/p>

兩人嬉鬧。杜希麗笑著為彭安迪一一介紹在場諸位,回頭又指著錢迷說:“錢師傅已經(jīng)退休了,被范老板返聘回來的。”

整個實驗室攏共不足十人,彭安迪早就從杜希麗嘴里對他們有所了解,一會兒工夫就把他們對上號了。實驗室的法人代表是范春琴范老板。聽杜希麗說,她原本只是一名建安公司的普通員工,因為頗有幾分姿色,與大公司老板明里暗里有一腿,公司改制時把實驗室交給她承包了,變成了她自家的私營企業(yè)。趕上前幾年行業(yè)火爆,掙了個盆滿缽滿,一下子就暴富了。

整個實驗室是一座紅磚小樓。因為年代已久,墻面漫患剝蝕,墻角已經(jīng)出現(xiàn)粉化跡象。樓分上下兩層。樓下有試樣房,養(yǎng)護(hù)著一些水泥試塊,還有幾臺做實驗用的機(jī)器,比如試塊壓力機(jī)、鋼筋拉力器什么的。樓上有一大一小兩個寫字間,小間是范春琴的辦公室,另一個大間是實驗員們在樓下做完了實驗,上來開報告的地方。彭安迪的職責(zé)是跟著錢迷收樣,把所有送來做試驗的材料登記在冊。

下了班,彭安迪懷揣著找到工作的喜悅,回頭打量了一眼。這座實驗室紅樓龜縮在街道背后雜亂的住宅區(qū)里,如果不是屬于這里的人,還真看不出來這也是一個工作單位。

6

杜希麗把彭安迪找到工作的消息告訴了母親。陳亞玲頗感興趣地問:“你不是說他是學(xué)工商管理的嗎?怎么會干實驗室的活?”

“大學(xué)生改行的太多了。”杜希麗把她教彭安迪應(yīng)付范春琴的話搬出來。

“如果能找到工作的話……”

陳亞玲的語氣軟下來。杜希麗從中看到了希望,感動得不得了。她跟母親談了有關(guān)彭安迪的許多細(xì)節(jié),話到深處,一不小心流露出彭安迪的實驗員證來路不明的話頭。陳亞玲立時警覺起來:“他那個證不會是假的吧?”

“嗯,怎么對你說呢?現(xiàn)在連大學(xué)文憑都可以做假,一個小小的實驗員證……等到機(jī)會考一下試,假的也就變成真的啦?!?/p>

“可他還沒有經(jīng)過考試,對吧?”

陳亞玲的臉色冷峻起來,得到證實之后,對彭安迪找到工作的消息嗤之以鼻。杜希麗剛剛看見一點轉(zhuǎn)機(jī),旋即又破滅了。陳亞玲對女兒說:“我看你對他不要抱有幻想,還是早點打胎!”

杜希麗本以為彭安迪找到工作的消息能讓母親改變態(tài)度,沒想到事情毫無進(jìn)展,反而加重了母親對她的催逼。

母親讓杜希麗打胎并不奇怪,杜希麗感覺奇怪的是彭安迪的態(tài)度。彭安迪有了工作,應(yīng)該對孩子的出世更熱心才對??墒桥戆驳喜]有表現(xiàn)出杜希麗想見的積極態(tài)度,他吞吞吐吐地轉(zhuǎn)述他父母的話說,希望他們辦妥結(jié)婚手續(xù)后,堂堂正正地生一個孩子。

“什么叫堂堂正正?這個孩子不是我們愛情最熾烈的產(chǎn)物嗎?難道說由愛情產(chǎn)生的孩子不夠堂堂正正,一定要扯一張結(jié)婚證書才叫堂堂正正,愛情還不如一張紙嗎?”

“你別生氣。算我沒說,好不?”

“不行!你沒說,沒說算是什么狗屁態(tài)度?”

“我的態(tài)度你又不是不知道?!?/p>

“我知道,你的態(tài)度是可有可無?!?/p>

“難道不行嗎?”

“不行!孩子是你的,你應(yīng)該比我更珍惜?!?/p>

“我是珍惜,我又沒說要你打胎?!?/p>

“那你為什么轉(zhuǎn)達(dá)你父母的意思?”

“他們確實是這個意思,你在我家吃飯時,又不是沒聽出來?!?/p>

“從他們嘴里聽出來,與從你嘴里說出來,味道不一樣?!?/p>

“怎么不一樣?”

“我知道他們在根子上怎么想,他們對這個孩子的來歷有懷疑。沒關(guān)系,孩子生出來,長大了像你,一切就齊了??赡悖髅髦肋@孩子是我倆的結(jié)晶,還不幫著我保護(hù)他平安降生。你是在為虎作倀?。 ?/p>

彭安迪還年輕,對于嬰孩的概念還沒有認(rèn)真地考慮過,總覺得來日方長。他不像杜希麗那么成熟,對生命的孕育有過切實的經(jīng)驗,知道這里面的酸甜苦辣,也就更加珍惜。杜希麗看見彭安迪不響了,像個犯錯的大男孩那樣默不作聲,心里涌過一陣痛惜。他比杜希麗小兩歲,這就決定了他們之間的態(tài)勢。彭安迪可以犯錯誤,杜希麗不可以任性。其實杜希麗在家里是很愛耍小脾氣的,彭安迪在社會上也是很能耍威風(fēng)的。到了兩人世界,這些內(nèi)在的秉性全部改變了。彭安迪變成一個很乖順的弟弟,杜希麗變成一個很有主見的姐姐。他們之間有一點雜音,基本上都是杜希麗的聲音占了上風(fēng),彭安迪也樂見其成。

在單位,杜希麗起先一直把她懷孕的事兒壓著,沒有對范春琴說。因為她預(yù)料到一說出來又會多一個反對者??墒锹厮纳碜又亓?,就是不說,人們也快要看出來了。這時,杜希麗便找個機(jī)會把將要請假的事對范春琴提了出來。

果然,范春琴的反應(yīng)與杜希麗的愿望大相徑庭。范春琴說:“你曠工三個月我不追究就算了,怎么又要請假?現(xiàn)在活這么多,我好不容易接到了兩條道路的建筑檢測任務(wù),正是恨不能一個人抵兩個人用的時候。你這時候生孩子,不是添亂嗎?”

杜希麗想,這個人的思維邏輯有問題,怎么能拿單位活兒忙作為阻止員工生孩子的借口?但是范春琴就這個水平,比較奇葩的是她毫不遮掩地把它說出來了。

“再說了,你們連結(jié)婚證還沒有打,生什么孩子呀?這是違法的,你知不知道?”

“孩子出生前,我們會把結(jié)婚證辦好的。”

“那也沒有準(zhǔn)生證呀?你以為生孩子這么簡單,你想什么時候生就什么時候生呀?”

“孩子已經(jīng)有了?!?/p>

“嘁,這算什么理由。打掉就是了!”

“打胎,你說的這么輕巧?”杜希麗簡直憤怒了,強(qiáng)忍著保持一副低眉順目的表情。

“可不是唄。多少人都是這樣做的。”

“這是犯罪!”杜希麗心中有一個聲音喊道。可惜她只能在內(nèi)心吶喊,嘴上并不敢吐露。老板手里捏著她的飯票子,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具有決定性意義的反對。杜希麗不想馬上與老板攤牌,不敢大聲爭辯,努力做出一副謙恭的樣子。

打胎,這個詞成了杜希麗生活中的熱詞,幾乎一睜眼就要遇到。杜希麗想不通究竟腹中的胎兒得罪了誰,為什么誰都想踢他一腳,趁他還沒來到這世上,趕快消滅他。難道他不是一個已經(jīng)存在的生命嗎?為什么殺死一個出世的嬰兒是犯罪,而殺死胎兒就不算犯罪呢?這只是人類制定的法律而已,從更高級的倫理道德來說,胎兒與嬰兒沒有什么本質(zhì)的不同,殺死誰都不行。

人們或明或暗地向杜希麗發(fā)出勸告,眾口一詞地表示她應(yīng)該放棄腹中的小生命。好聽一點的說法是流產(chǎn),杜希麗鄙夷地說:“不就是要我打胎嗎?我偏不!”越是這樣,杜希麗的拗勁越大。杜希麗承認(rèn)自己是在賭氣,可是為什么要賭氣呢?她是激憤于人們對她孕育著的小生命的冷酷態(tài)度。她覺得自己對這個小生命有一份天然的責(zé)任,做母親的責(zé)任。那是超出乎人類理念之上的來自于大自然本能的責(zé)任。

于是,杜希麗在微信朋友圈里發(fā)了那條挑戰(zhàn)性的聲明——

“寶寶,我要用生命捍衛(wèi)你出世的權(quán)利?!?/p>

7

杜希麗與彭安迪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租了一所棚屋住下來。棚屋很簡陋,勉強(qiáng)可以遮風(fēng)避雨,但是他們內(nèi)心很溫暖,畢竟有了自己的小窩,可以保護(hù)尚未降生的寶寶免受世人的傷害。

陳亞玲放了狠話,聲稱你若不打胎就別回來見我。沒想到杜希麗真的就不回來了。杜希麗沒有把自己的住址告訴父母,她不想再聽見母親對她嘮叨打胎的事。彭安迪的父母倒是知道兒子搬到哪兒去了,但是也沒有來看過他們。只有小舅騎著摩托車來過一次,給他們送來了一只新馬桶。小舅說:“馬桶雖然不雅,卻是最實用的。因為我自己就在鄉(xiāng)下住過,深知起夜上茅房的不便?!?/p>

這個紅漆新馬桶還真是令杜希麗與彭安迪喜歡得很。它提在小舅的手里像一只燈籠,放在棚屋的一角又好像一只古典的石鼓凳。這個寒酸的小屋沒有什么亮眼的東西,馬桶倒仿佛成了一件擺設(shè)似的。這時候,杜希麗的肚子慢慢撐圓了,彭安迪指著那只馬桶打比方說:“就跟它一樣。”杜希麗杵了彭安迪一手指:“你真會說話?!?/p>

他們在這個小窩里享受了難得的溫馨。冬夜漫長,屋子很冷,窗戶某些地方透風(fēng),他們相互依偎著,用彼此的體溫溫暖對方。彭安迪說:“明天說什么也要給咱買張電熱毯?!?/p>

“別,就這么抱著挺暖和的?!?/p>

“我倒不怕冷。就怕凍壞了寶寶?!?/p>

“用電熱毯可能對寶寶更不好?!?/p>

“那怎么辦?”

“勞駕你,把我抱緊一點。我就不冷啦?!?/p>

于是,他們更加緊密地貼在一起,簡直不留一絲間隙。窗簾是在窗戶的上半部橫拉了一條鐵絲掛上的,從最高處的氣窗可以看見烏黑的夜空。在城里難以見到的星星此時那么明亮,好像要窺視這一對情侶似的。

“你說,咱們的孩子將來起個啥名?”

“別急,這可要好好想想?!?/p>

“大名叫什么由你去想,小名就叫寶寶?!?/p>

“寶寶是個稱呼,又不是人名?!?/p>

“我不管,我就叫他寶寶?!?/p>

“嗯,也行……”

“男孩女孩都可以叫?!?/p>

“嘁,這倒省事了?!?/p>

彭安迪愛撫地去摸杜希麗日漸隆起的肚子,忽然感覺到小家伙在里面動了一下。彭安迪呵呵笑起來:“哎喲,他踢了我一下?!?/p>

“呵呵,他好有勁喔?!?/p>

兩人高興地大笑了一通。杜希麗眨巴著眼睛,看見窗外升起一輪圓月,想著心思說:“你說他為什么踢你?”

“是因為沒有給他起名字,生氣了?”

“名字倒是小事?!?/p>

“什么是大事呢?”

“咱倆還沒有打結(jié)婚證,沒有從法律上給他一個地位?!?/p>

“嘁,你以為寶寶是大學(xué)生哦,他懂什么是法律?”

“沒有法律上的認(rèn)可,寶寶出世就是非婚生子。”

“越說越專業(yè)了?!?/p>

“咱們趕緊結(jié)婚吧。”

“可是,你母親不同意呀?”

“只要我倆同意不就行了嗎?”

“我總覺得少點什么?!?/p>

“法律并沒有規(guī)定結(jié)婚必須母親同意呀?!?/p>

他倆在寒冷的冬夜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去打結(jié)婚證。先從法律上確立他倆的關(guān)系,給寶寶一個名正言順的出生權(quán)。至于形式上的婚禮,且不去管它。辦不辦,怎么辦,何時辦,對他倆來說都講究不起了。

第二天,是個艷陽高照的好日子,彭安迪與杜希麗穿上各自最好的服裝,手牽手走進(jìn)了區(qū)政府婚姻登記處。想起來很復(fù)雜很宏大的一個事,辦起來竟是非常簡單明快。負(fù)責(zé)登記的是一位白白凈凈的中年婦女,親切和藹,顯見出很有教養(yǎng)。她面帶笑容地問道:“你愿意娶她為妻嗎?”

“我愿意?!?/p>

“你愿意嫁給他嗎?”

“我愿意?!?/p>

“好,從現(xiàn)在起你們就是合法夫妻了。”

她那明亮的眼神掃過杜希麗的身段。杜希麗已經(jīng)出懷了,水桶般的肚子一目了然。她怕杜希麗尷尬,笑咪咪地補(bǔ)上一句:“祝福你們?!?/p>

這句話令杜希麗釋然。杜希麗摸了摸肚子,在心里與寶寶對話:“寶寶不怕。從現(xiàn)在起,誰也不能把你怎么樣了?!?/p>

中年婦女把結(jié)婚證遞到他們手里,彭安迪從挎包里往外掏巧克力糖果。中年婦女說:“你們的糖果我要吃一粒,恭喜你們把事情辦得很及時。哎喲,只要一粒,一粒就夠了。如果每對夫妻我都吃一粒,那也會吃出糖尿病來呢?!?/p>

杜希麗與彭安迪笑嘻嘻地走出區(qū)政府辦公樓。

晚上,他倆在租賃的棚屋里點起一對紅蠟燭。桌上擺了四個菜盤,一瓶酒,還有兩只酒杯。本來有心請幾位好朋友譬如小紅杏、錢迷誰的來熱鬧熱鬧,無奈住處逼仄寒酸,離市區(qū)又偏遠(yuǎn),也拿不出什么像樣的招待,干脆誰也不請,就他們兩人自我慶祝一下。彭安迪說:“太委屈你了,希麗?!?/p>

“你不是也一樣?安迪。”

“我是男人。”

“怎么著我已有過一次??赡闶峭凶樱阕屛倚睦锔^意不去?!?/p>

“什么都別說了,喝酒吧?!?/p>

兩人舉杯齊眉。杜希麗說:“咱們邀一邀月老吧,讓月亮公公做咱們的媒人。”

“呵呵,李白獨自飲酒,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咱倆飲酒邀月老,不用對影就成三人了。”

“怎么是三人?應(yīng)該是四人。”

“四人,哪來的四人?”

杜希麗指了指隆起的肚子:“這里還有一個。”

“對對對。”

“呵呵呵。”

兩人一飲而盡,相視而笑。笑著笑著心底里就漾出一些辛酸意味。盡管辛酸,畢竟是笑著。

8

彭安迪在實驗室埋頭苦干。所有做實驗的規(guī)程他一學(xué)就會,開具檢測報告也沒什么難的。他在暗暗地準(zhǔn)備參加實驗員資格考試,邊干邊學(xué),上手很快。一旦通過考試,他就安心了,那時假李逵就變成真李逵,假猴王就變成真猴王啦。

就在這時,省城來了飛行檢查團(tuán),對建筑材料檢測單位進(jìn)行資質(zhì)審查。所謂“飛行檢查”就是抽檢,不定期不定點不預(yù)先通知,抽到哪個單位,說到就到了。彭安迪緊張極了,他臉色煞白地看見來了一伙人,知道紙包不住火,自己的假面具就要被戳穿了。

正在心神不定地做實驗,忽然會計喊彭安迪上樓去。彭安迪心想壞了,專家們正在樓上審查資質(zhì),此時叫他上樓一定沒有好事。他想找杜希麗商量一下,可是這天杜希麗身體不舒服,請假沒來上班。就算來了,她又有什么辦法?彭安迪想,是禍躲不過,看來命中有此一劫,怕也沒有用。果然,彭安迪一上樓,范春琴就把那本偽造的實驗員證扔到他的臉上,厲聲喝問:“這是怎么回事?”

彭安迪知道暴露了,再抵賴狡辯都無濟(jì)于事,喃喃地說:“對不起,對不起?!?/p>

范春琴的憤怒如同火山爆發(fā),當(dāng)著專家們的面,把彭安迪罵得像灰孫子一樣。她把自己扮演成一名受害者角色,聲稱是受了彭安迪的欺騙,乞求檢查組的同情與原諒。

其實,彭安迪實驗員證的真?zhèn)螁栴},范春琴從一開始就是裝糊涂。她若有心查證的話,很容易查個一清二楚。可是她正需要人手,寧愿就這么糊涂著。檢查組不僅查出了彭安迪的假證書,還有其他若干問題。于是,組長口頭責(zé)成范春琴停業(yè)整頓。

如果實驗室真的停業(yè)整頓,麻煩就大了。范春琴當(dāng)然不是吃素的,她一方面安排午宴,竭力攏絡(luò)檢查組,讓他們不至于拂袖而去。一方面打電話找上層關(guān)系,求情給檢查組長打招呼。經(jīng)過一番運作,這場可大可小的風(fēng)波終于消化于無形。

解決了外部危機(jī),范春琴很有成就感。接下來她要清理門戶,追究內(nèi)部責(zé)任了。范春琴關(guān)起門來對彭安迪說:“你本事不小嘛!給我捅了這么大個簍子。”

“對不起,范姐?!?/p>

“你叫我什么?”

“我知道你要開除我。咱們沒有了雇傭關(guān)系,再叫你老板也不像了?!?/p>

“我是要開除你。檢查出了問題,整改必須的?!?/p>

“那我是不是今天就走?”

“你急什么,我還有筆賬沒有跟你算清呢。”

“什么賬?”

“你害我給你擦屁股,花了不該花的錢,怎么算呢?”

“你從我工資里扣吧。”彭安迪的心冷得抽緊了。

“嗯,這個態(tài)度還不錯。你是不是管杜希麗也叫姐呀?”

“這跟你好像沒關(guān)系?!?/p>

“咦,你又呲毛了?!?/p>

“反正也干不成了,呲毛就呲毛吧?!?/p>

“沒有實驗員證,你開檢測報告,在上面簽字就是違章違紀(jì),必須追究。但是我實驗室也有一些不需要開檢測報告的雜活,并不是沒有實驗員證一概不能干。”

“范姐,你還肯給我一個機(jī)會?”

“不過呢,沒有實驗員證工資待遇就要低一些?!?/p>

“低多少呢?”

“那就要看你呲毛不呲毛了?!?/p>

范春琴盯著彭安迪,眼睛里好像藏著一只小蝌蚪,黑幽幽地抖動著,抖出一些笑意來。彭安迪渾身躁癢,不敢直視范春琴,但又不由自主地偷偷瞥她一眼。彭安迪想:再有幾個月杜希麗就要臨盆了,坐月子期間當(dāng)然不能上班。范春琴開的是私營企業(yè),不存在什么休產(chǎn)假拿工資的好事。不上班就拿不到錢。自己這時候失業(yè)真是太要命了,不敢想像他們夫妻二人同時失去工作,孩子呱呱墜地的情景。他們拿什么養(yǎng)活嗷嗷待哺的寶寶呢?

“低多少我都干!”

“如果我高興,也可以不削減你的工資?!?/p>

“范姐……”彭安迪的嗓子發(fā)干,好像一條在河岸上蹦達(dá)的魚。

“只要你聽我的話,乖乖地……”

“范姐,你要我干什么?”

“把手放下來,別擋在胸前,你又不是女人。范姐的心意你真的不了解嗎?”

“我,我,我……”

“你不怕我追究你給實驗室造成的損失嗎?”

“你饒了我吧?!?/p>

“瞧你臉都嚇白了。其實那是逗你玩的,小乖乖,把手放到這里,這里……”

范春琴把彭安迪的手引到自己的后腰上。她半坐在寫字臺上,解開了彭安迪的皮帶,順手就把它抽下來了。

“如果你不聽話,我就用它狠狠地抽你?!?/p>

彭安迪把范春琴的雙腿端著,拼命地動作起來。

9

杜希麗怎么也不肯相信這是真的。

在實驗室她有兩個死黨,一個是閨蜜小紅杏,一個是退休返聘的錢迷。小紅杏偷偷地告訴她:“范老板對你家彭安迪有意思,你要注意了?!倍畔{愋Φ溃骸皩ε戆驳嫌幸馑嫉娜硕嗔?,我管得過來嗎?小紅杏,你不是也喜歡跟他打鬧嘛。”小紅杏鬧個大臉紅。她本想告訴杜希麗的話比這嚴(yán)重得多。只是不想給她造成太大的打擊,想要說得婉轉(zhuǎn)點,卻被杜希麗當(dāng)成笑話來聽了。

錢迷是杜希麗父親的師弟,把杜希麗當(dāng)作晚輩看待的。他把杜希麗拉到一旁,悄悄地告訴她說:“希麗,人說老不管少事。有件事我不該說,可還是不得不說?!?/p>

“什么事呀?錢叔?!?/p>

“昨天你怎么不等彭安迪一道回去?”

“他不是跟你去工地回彈嗎?直到下班你們還沒回來,我就先走了。”

“你應(yīng)該等他,兩人一道回去?!?/p>

“錢叔,您究竟想說什么,搞得這么嚴(yán)重?”

“你走了,范老板可沒走?!?/p>

“范老板每天都是最后一個才走嘛?!?/p>

“唉,不說了,還是不說了。”

錢迷搖了搖手,留下一個迷,又到機(jī)器邊拉他的鋼筋去了。杜希麗被搞得摸不著頭腦。錢迷也提到范老板,讓她想起小紅杏的話。她就又去找小紅杏。

“小紅杏,怎么不睬我了,生氣啦?”

“豈敢!我的大小姐?!?/p>

“你跟錢迷,到底想說什么嘛?”

于是,杜希麗把錢迷跟她談的半截話兜底交待了。小紅杏被頂?shù)搅四蠅Ω?,便說出她經(jīng)過范老板的辦公室,偶爾聽見里面有異常的喘息聲,便趴在門縫處偷聽,料定里面干得好事。她忍不住好奇,躲在暗處監(jiān)視,看看到底有誰在里面。

“你猜,走出來的是誰?”

“誰呀?”

杜希麗臉色煞白,不用猜她也知道小紅杏將要說出的名字了。對于小紅杏的話,杜希麗抱著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的態(tài)度。她又拿小紅杏的話去試探錢迷,這回錢迷告訴她,自己昨天因為忘了帶手機(jī),回到實驗室來取,看見彭安迪的自行車還停在樓下,他好奇彭安迪為什么還沒走,悄悄地摸到范老板的辦公室門外,聽見里面?zhèn)鞒鏊翢o忌憚的叫床聲。

杜希麗徹底懵掉了。她有心找范老板當(dāng)面對質(zhì),又怕人家笑話。想來想去,只有回家拷問彭安迪。

“安迪,我決定要打胎了?!?/p>

杜希麗剛說出這句話,淚水嘩地一下就流出來了。彭安迪一聽急了:“這是什么話,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是我反復(fù)無常嗎?你心里有這個孩子嗎?”

“我原來是沒有,可我漸漸地有了。”

“有了?虧你說得出口?!?/p>

“杜希麗,你別發(fā)神經(jīng)好不好?我本來沒想要這個孩子,可是這么多天來,咱們的愛情功課讓我一天比一天意識到自己的責(zé)任,我越來越喜歡這個寶寶了,他已經(jīng)深深地在我心里扎下了根?!?/p>

“可是,你干得好事!對得起我,對得起寶寶嗎?”

“我干什么了?”

“你還抵賴,難道非要我說出好的來嗎?”

彭安迪聽到這里,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羞愧和恨惱讓他的眼珠子變得通紅。

“你不能打胎,寶寶不僅是你的,也是我的?!?/p>

“還說什么是你的,你配嗎?”

“我,我,我……”

“我要把它連根拔去,跟你一刀兩斷?!?/p>

杜希麗憤怒地?fù)]舞雙拳,狠狠地錘打自己的肚子。

“不要,不要。”

彭安迪撲上去,捉住了杜希麗的雙拳。他把頭埋下去,讓杜希麗的拳頭在自己的頭上發(fā)泄怒火。杜希麗在歇斯底里的憤怒中,掙脫彭安迪的控制,著實狠狠地痛打了彭安迪一頓。彭安迪不躲不閃,低著頭老老實實地挨打。杜希麗覺得過分了,捧起彭安迪的臉來,看見他的臉被自己的戒指劃破了,淌了血。杜希麗淚眼模糊地說:

“你說,那不是真的,你說呀!”

彭安迪搖了搖頭。

“你跟她,范春琴,不是真的吧?”

彭安迪搖了搖頭。

“你說話呀,光搖頭誰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跟她,不是真心的?!?/p>

“你們之間,有那種事嗎?”

“……”

“你回答我,回答我。他們說的都不是真的。”

“是真的。”

彭安迪有氣無力地說。杜希麗甩手給了彭安迪一個耳光,然后抱著他的頭大哭:“你就不能騙騙我,騙騙我。”

“騙你,我就不是彭安迪了?!?/p>

“安迪,你既做下如此好事,也就怪不得我無情了。”

“你堅持要打胎嗎?”

“寶寶是我們愛情的見證。愛情沒有了,留下見證有什么意義呢?”

“若不是為了寶寶,我何必敷衍范春琴?”

“你說是為了寶寶?你說是敷衍范春琴?”

“是呀,我敷衍一下范春琴,你就要打掉寶寶?!?/p>

“你不是一直對要不要這個寶寶持無所謂態(tài)度嗎?你跟范春琴的關(guān)系能用‘敷衍二字搪塞嗎?”

“我對要不要寶寶甚至持過反對態(tài)度,可是我變了。如果我對范春琴不是敷衍,難道我會在乎你打不打胎嗎?”

“不管怎么說,你的行為是不可諒解的?!?/p>

“我并不要你馬上諒解我??墒俏艺埱竽懔粝聦殞?,起碼慎重考慮一下,不要操之過急。”

“安迪,我的心很痛。說什么都晚了,咱們歷經(jīng)千辛萬苦得到的愛情果實就要隕落了。打胎這個詞,你以為我是輕易說出口的嗎?我為了反對這個詞,糾結(jié)了這么久,奮斗了這么久,幾乎把身邊的親人都得罪了?,F(xiàn)在我自己站到了寶寶的對立面,是因為你先背叛了我,背叛了寶寶。”

“杜希麗,我現(xiàn)在是百口莫辯,你就不能給我一次贖罪的機(jī)會嗎?”

10

就在這天夜里,甕城發(fā)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地震。震級為里氏5.6級,城里感覺到劇烈的搖晃,但是許多高樓并沒有倒下來。震源中心在城區(qū)東北部20公里處,正是彭安迪與杜希麗他們居住的地方。

夜里,彭安迪與杜希麗感覺被人從床上拋起來。房屋好像被一位巨人搖撼著,發(fā)出支離破碎的嗚咽。彭安迪跳起來,被晃悠的電燈泡砸了一下。大地像篩子一樣抖動,彭安迪站不住,又被晃倒了。

“地震了?!倍畔{惽逍训卣f,不做任何抵抗與努力。

“快躲躲?!迸戆驳险f著,去拉杜希麗的手。可是杜希麗并沒有躲避的打算。彭安迪拉不動杜希麗,索性抱著她滾到了地上。落地時彭安迪小心地讓自己的身體墊在底下,避免杜希麗跌傷。然后抱著她又是一滾,兩人滾到了板床底下。

這真是一個英明的決斷。因為就在這時,屋頂失去了支撐,轟然一聲掉了下來。預(yù)制板恰好砸在床上,把一張木板床砸斷了。砸斷的木板茬口嵌進(jìn)了彭安迪的背部,彭安迪感覺一陣巨痛,昏了過去。

杜希麗蜷縮著身體,竟然毫發(fā)無傷。她聽見彭安迪哼了一聲,推推彭安迪說:“你別壓著我?!迸戆驳蠀s沒有回答。杜希麗抱著彭安迪,感覺到兩手粘乎乎的,馬上意識到彭安迪流血了。她驚慌地叫喊:“安迪,安迪?!?/p>

彭安迪的意識已經(jīng)模糊了,聽見杜希麗的尖叫,回光返照地睜了睜眼,含含糊糊地說:“寶寶,保護(hù)好寶寶?!?/p>

杜希麗想從床下爬出去,再把彭安迪拖出來??墒悄睦锬軌?。這是一座四壁裂縫的危房,又被貪圖拆遷面積的農(nóng)家違規(guī)加蓋了兩層,哪里經(jīng)得起地震的搖晃。此時整座房屋倒塌下來,把杜希麗和彭安迪埋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杜希麗看見無處逃生,只好蜷縮在彭安迪的身體下,努力想喚醒彭安迪。

“安迪,你醒醒。安迪,你醒醒?!?/p>

彭安迪像一條吐絲作繭的大蠶,僵臥著,一動不動。杜希麗的眼淚不斷地流下來,喃喃地訴說情話:“安迪,我聽話,我不打胎了,好不好?安迪,你要挺住,很快就會有人來救咱們的,你要挺住啊?!?/p>

地震后下起雨來。瓢潑大雨一會兒就把整堆廢墟澆透了,杜希麗感覺身子底下濕漉漉的,很快就泡在了水洼子里。寒冷的冬雨把彭安迪刺激得驚醒過來,他忍住巨痛問杜希麗:“你還好嗎?沒受傷吧?”

杜希麗看見彭安迪醒過來,又流下激動的淚水,說:“我沒事。你怎么啦?”

“我不大好,脊背給砸斷啦?!?/p>

“你是為了保護(hù)我,把我護(hù)在身體下面。”

“必須的。寶寶還好吧?”

杜希麗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把頭狠狠地點了點。

“你還能動嗎?”

“我的背被壓著,腿也被壓著。我快喘不過氣來了?!?/p>

“可是你給我騰出了空間?!?/p>

彭安迪的嘴角向上扯了一下,眼白一翻,又昏了過去。

杜希麗瘋狂地嗚嗚痛哭,感覺好像天都塌下來了。她不停地呼喚著彭安迪的名字,好像這樣就能留住他,不讓他的靈魂走遠(yuǎn)。人真是非常脆弱的生物,一個人從活蹦亂跳的狀態(tài)到死亡,有時僅僅是三五個小時,甚至是幾分鐘幾秒鐘的事。杜希麗不畏懼死亡,可是她畏懼看見親人死亡。她摟著彭安迪,就好像摟著一團(tuán)黑暗,杜希麗的心里怕極了。

透過堆積在頭頂上的廢墟間隙,杜希麗看見的原本是漆黑一團(tuán),現(xiàn)在變成了灰蒙蒙的顏色。她知道這意味著天亮了。杜希麗扯著嗓門喊起來,希望她的聲音能引起救援人員的注意,盡早得到拯救。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杜希麗這時候真正領(lǐng)略到度日如年的滋味。每一分鐘都是極其難熬的。不僅有身體受到鉗制的痛苦,還有來自死亡的威脅。彭安迪的狀況很糟糕,他的意識時有時無,體溫也在一點點下降。杜希麗沒有辦法給他幫助,杜希麗已經(jīng)聲嘶力竭,連吃奶的力氣都快用盡了。

杜希麗撩起睡衣袖口,用沾了雨水的布頭揩抹彭安迪的臉。彭安迪的臉上已經(jīng)被血水和污泥濡染得不成樣子。杜希麗一點一點地極有耐心地揩抹著,她想:假如死亡真的到來的話,那么就讓我和你一起走吧。作為走在后面的人,我要讓你容顏干凈,走得有尊嚴(yán)。

看見彭安迪的蒼白無一絲血色的臉龐,杜希麗撫摸著,歇斯底里地痛哭起來。痛心、焦慮、饑餓與疲倦讓她哭了沒有多久,便昏昏沉沉地暈過去了。

忽然,杜希麗聽見了一陣電鋸的尖嘯聲,伴隨著大型機(jī)械設(shè)備與人們說話的背景聲。她知道有人來了,救援隊終于上來了。杜希麗感覺到胎動的厲害,那個在母腹中的生命一直潛伏著毫無動靜,似乎被嚇昏了,當(dāng)母親看到希望的時候,他便異常躁動起來。杜希麗用盡全部力氣大聲地喊道:“救命!這兒有人……”

然后,她便又昏過去了。

11

杜希麗被救到醫(yī)院,出現(xiàn)了早產(chǎn)跡象。醫(yī)生們采取了保胎措施,努力讓母嬰安靜下來。杜希麗牽掛的是彭安迪的安危。當(dāng)她被救的時候,彭安迪還在水泥預(yù)制板下壓著,因為腿拔不出來,等待支撐設(shè)備支援。杜希麗被抬上擔(dān)架,還緊拉著彭安迪的手不肯松開。可是彭安迪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杜希麗要下床去找彭安迪。護(hù)士小茉莉攔阻她說:“您現(xiàn)在需要靜養(yǎng),不宜多動。否則胎就保不住啦?!?/p>

杜希麗想到彭安迪強(qiáng)烈反對她打胎,如果胎兒不保,彭安迪會不會認(rèn)為她是故意的呢?這樣一想,杜希麗就被釘在病床上了。

“安迪怎么樣啦?小茉莉,你知不知道有一個叫彭安迪的?”

“沒聽說?!?/p>

“你代我查查看,如果有他的消息告訴我?!?/p>

小茉莉下次走進(jìn)病房,告訴杜希麗:“我們醫(yī)院收治了一百多傷員,沒有你說的這個人。”

“這么多傷員???地震災(zāi)情很嚴(yán)重吧?”

“東北郊一帶震中區(qū)倒了不少房子。從市區(qū)來看,災(zāi)情并不嚴(yán)重。除了少數(shù)危房,市區(qū)的房子基本上沒有倒塌的。但是不少人危機(jī)處置失當(dāng),被嚇得從樓上跳下來,摔傷的不少?!?/p>

“還有跳樓的?。俊?/p>

“有!還不少呢。最奇葩的是有一個女人怕死怕得要命,跳了兩次樓,終于把自己跌死了?!?/p>

“那是怎么回事呢?”

“地震那天晚上,她感覺房子搖晃,情知不妙,就翻過自家的陽臺,從二樓上跳下來。落地時把腳脖子扭傷了,被送到我們醫(yī)院來。當(dāng)天晚上,發(fā)生余震,她看見醫(yī)院病房的燈搖晃起來,拔腳就跑。她住五樓,腳脖子有傷跑不快,樓道里又擁擠,醫(yī)生病人都在往外跑。越往下跑人越多,擁擠得越厲害。跑到二樓,前面擁堵跑不動了。她靈機(jī)一動,從拐彎處的窗戶鉆出去,站在門檐上的平臺往下跳。按理說,這樣的高度是跌不死人的,可是她腳上有傷不敢著力,落地后連翻幾個跟頭,也是碰巧了吧,她的腦顱竟然受到嚴(yán)重的外傷,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躺了幾天,昨天晚上竟然一命嗚呼了。”

“這人怎么這樣倒霉?!?/p>

“聽說她很有錢,還是什么老板?!?/p>

“有錢人更怕死?!?/p>

“是的喲。死神找上門,怕也沒有用?!?

這場談話剛剛結(jié)束,實驗室的錢迷和小紅杏來了。他們是來看望杜希麗的,順道給她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你知道嗎?杜希麗,范老板死了?!?/p>

“死了?怎么死的?”

“唉,地震次日一大早,她開車去東北郊,在路上出了車禍,一頭鉆到藕塘里去了?!卞X迷說。

“就在離你住的地方不到幾百米遠(yuǎn)的路邊?!毙〖t杏補(bǔ)充。

“奇怪,范老板到我們那兒去干什么呢?”

“也許她是想到震中區(qū)去救人吧?”

“救人?救誰?”杜希麗想起范春琴與彭安迪的關(guān)系,敏感地問。

錢迷和小紅杏都不吱聲了。這個消息對杜希麗來說雖然震撼,但并不是她最關(guān)心的,她更關(guān)心彭安迪究竟怎么樣了。

“你們倆有沒有彭安迪的消息呀?”

“安迪呀,他在市第二人民醫(yī)院接受治療,已經(jīng)脫離危險期了?!?/p>

“哦,他究竟傷得如何?”

“右腿砸斷了,已經(jīng)打了石膏?!毙〖t杏說。

“背上也有傷,好在砸偏了一點點,脊柱沒有斷。”錢迷補(bǔ)充。

“哦,謝天謝地!”杜希麗長舒了一口氣。

12

彭安迪感覺好像死了一回似的,他從昏迷中醒來,驚訝于自己還活在世上。世界真是奇妙,充滿了戲劇性的變化,誰也無法預(yù)知下一刻將發(fā)生什么,最大膽的想象也不如生活本身來得精彩刺激。彭安迪把這一切解釋為冥冥之中有不可知的力量安排好了。人所要做的就是循著自己的天性,發(fā)揮自己的本性,按照宇宙中日月星辰昭示的道德律自然地行走。任何矯飾與背離既委屈了自己,也一定不會有好結(jié)果。

他把這番感想當(dāng)作地震災(zāi)害給他的饋贈。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他想:其實是說大難給人啟示,得到這種啟示的人在后來的生活中有了新的感悟,從而好像內(nèi)心里睜開了另一雙眼睛。他把這些話記在自己的日記里,精神上有一種浴火重生的感覺。

杜希麗來看彭安迪的時候,彭安迪正躺在床上做一名思想者。他的腿上打了石膏,纏了白紗布,好像戰(zhàn)場上下來的傷病員。彭安迪看見杜希麗,高興地伸出手來,背上的傷痛卻讓他咧歪了嘴。

“別動,安迪,好好養(yǎng)傷?!?/p>

“嗯,希麗,你能原諒我嗎?”

“快別說了?!?/p>

杜希麗在彭安迪的床邊坐下,輕輕地?fù)崦氖?,兩人的感情又回到了?dāng)初不顧一切私奔時的濃烈。纏綿了一會兒,杜希麗想起舊事,忍不住說:“你知道嗎?范春琴死了?!?/p>

“我已經(jīng)聽說了?!?/p>

“沒想到那個時候她去東北郊干什么?!?/p>

“那是地震中心,她應(yīng)該知道的。”

“她會不會是去找你?”

“別扯了!我可不是自作多情的人?!?/p>

“你無情,不代表她也無情?!?/p>

“你是想往我良心上加砝碼啊?!?/p>

“你還是忘不了她吧?”

“范春琴是個有毛病的人,但也不是什么壞人。我對她并沒有感情,但是這樣子死法對于她來說還是過于慘烈了。”

“你能這樣想,我很高興。我就怕看到你聽到她的死訊,興高采烈的樣子?!?/p>

“真的,希麗,這場災(zāi)禍讓我想了很多。許多過去看不開的事都看開了。包括我對生平遭際的不滿,在一瞬間都化解了。我覺得再多的磨難都能承受,只要我們心中還有火,還有希望?!?/p>

“唔,這場災(zāi)難讓你老了不少?!?/p>

“你肚子里的寶寶還好嗎?”

“我就知道你要問這個?!倍畔{惖哪樕下冻鲂θ?。

“怎么樣呢?”彭安迪還不放心。

“好的,好的。”

“不打胎了?”

“我什么時候說過打胎了?”杜希麗賴賬。

彭安迪猜想她是怕留下話把子,將來讓寶寶聽了去。就順著她的話說:“嗯,你是沒說過這種話。”

“我還是那句話:寶寶,我要用生命捍衛(wèi)你出世的權(quán)利?!倍畔{愹湴恋匦?。

“太好了,我一百個贊成?!?/p>

“你當(dāng)初可沒有現(xiàn)在這么堅決?!?/p>

兩人爭相表現(xiàn)自己,就好像他們的孩子已經(jīng)出世,站在身旁監(jiān)聽一樣。這種情景讓他們自己也覺得好笑,便笑起來。

三個月后的一天,寶寶真的出世了。這天,兩人的位置顛倒了一下,杜希麗躺在床上,彭安迪站在床邊。彭安迪的傷已經(jīng)完全養(yǎng)好了,變得跟過去一樣強(qiáng)壯。在杜希麗的懷里有一個粉嫩粉嫩的娃娃,皮膚還沒有完全撐開,皺皺巴巴,好像小老頭一樣。

“這個孩子怎么這么丑?。俊迸戆驳险f。

“你知道什么!吃兩天奶,皮膚飽滿了,就好看了?!倍畔{愖o(hù)犢之情,溢于言表。

前來祝賀的小紅杏從杜希麗的懷里抱過孩子,逗弄著,學(xué)著孩子的口吻說:“俺有這么好看的爸爸媽媽,想丑也丑不了啊。”

錢迷也來了,把一個長命百歲的紅包塞在孩子的襁褓里,說:“起個什么名字,想好了沒有?”

“大名叫敬業(yè),小名叫淘淘?!迸戆驳弦槐菊?jīng)地回答。

“唔,大處恭恭敬敬做人做事,小處又要淘喜。我猜你們是這個意思吧?”

彭安迪看著錢迷笑得合不攏嘴。杜希麗說:“他起的好名字,你就夸吧。就怕不淘喜,淘氣呢。”

“淘淘兩個字,一個淘喜,一個淘氣。完全不淘氣,那是不可能的。”小紅杏說。

“他愛叫他淘淘他叫,我就管他叫寶寶?!倍畔{愓f。

錢迷說:“我還給你們帶來一個好消息?!?/p>

“什么好消息?”杜希麗迫不及待地問。

“實驗室的新老板說了,明天彭安迪就可以上班了?!?/p>

彭安迪在養(yǎng)傷期間自學(xué)了實驗員資格考試科目,前不久參加考試取得了合格證。這回是貨真價實的實驗員證,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聽到這個消息,彭安迪長舒了一口氣,因為他正擔(dān)心著杜希麗坐月子期間,他們的生活來源沒有著落呢。這下好了,他總算找到一份固定的正式工作,從此生活也就步入正軌了吧。

這么想著,他與杜希麗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兩人同時露出欣慰的笑容。這時,他們情不自禁地把目光匯集到寶寶的臉上,驚訝地發(fā)現(xiàn),短短的時間里寶寶的面容就有了不小的變化,原本擠成一條縫的眼睛睜開了,小腮幫子開始有點鼓嘟嘟的了。

“咦,笑了,笑了。”大家都拍巴掌。

“哇”地一聲,寶寶哭開了。

責(zé)任編輯:侯波

猜你喜歡
安迪寶寶
成為安迪·沃霍爾
BABYPIG/寶寶豬 BXS—212
寶寶照相本
機(jī)器人安迪
可愛寶寶超級秀
可愛寶寶超級秀
看電影
手機(jī)不通
“夢游”
謊話總動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