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娟
(三峽大學 外國語學院研究生院,湖北 宜昌 443002)
從反偵探和城市文學的角度
——解讀保羅·奧斯特《幽靈》
馬 娟
(三峽大學 外國語學院研究生院,湖北 宜昌 443002)
偵探小說作為最流行的文學分支,深受偵探及大眾的喜愛。然而,傳統(tǒng)的偵探小說近年來被文學界的新星保羅·奧斯特所徹底顛覆。而在奧斯特小說的解讀中,反偵探小說題材與后現(xiàn)代城市主題相呼應。作品開放式結局將會把讀者由小說中人物對城市思考,引向自身對世界觀察與認知方式的反思。本文將從反偵探和城市文學的角度解讀奧斯特的《紐約三部曲》中的《幽靈》,思考奧斯特寫作中城市與小說、城市與個體和救贖與自由的復雜關系。
紐約三部曲;反偵探小說;城市文學
《紐約三部曲》是美國著名作家保羅·奧斯特發(fā)表于1987年的成名作,是一部擁有寫實電影般的深刻文字,黑色幽默,希區(qū)柯克式的懸疑與卡夫卡式的存在思考的偵探小說。在這本玄學偵探小說集中,奧斯特通過三個獨特的故事《玻璃城》、《幽靈》、《鎖閉的房間》,營造了哥特式的緊張氣氛,設置一個又一個懸念帶領讀者體驗了城市文學下探索自我和生存意義的冒險之旅。
偵探小說是通俗文學中最受歡迎的體裁之一,主要描寫具有驚人推理、判斷智力的人物,根據(jù)一系列的線索,解破犯罪(多是兇殺)的疑案,因此又稱偵探推理小說。反偵探小說是一種變體的偵探小說,已經(jīng)有很長的歷史,追溯其源頭可以追溯到艾倫·坡經(jīng)典偵探故事《人群中的人》中的主觀臆想(上官燕,2014)。60年代以后,由于反偵探小說的本體論和認識論假設與后現(xiàn)代文學理論十分契合,這一類開始成為“后現(xiàn)代主義的理想媒體”(Stefano Tani,1985,366-368),從而在后現(xiàn)代時期得到更深層的發(fā)展。這種小說盡管也采用了常規(guī)偵探小說中偵探調(diào)查罪犯的基本程序,卻顛覆了其中的許多或全部規(guī)范。
“思索”,是從拉丁詞speculatus來的,意思是探明、辯出、觀察,聯(lián)想到單詞“反射鏡”(speculum),詞義跟鏡子有關,或是照鏡子。由于隔著一條街偵察布萊克,對布魯來說就像是在照鏡子,而并非只是窺探他者,他發(fā)現(xiàn)他也在觀察自己。(152)他躺在床上想:再見,懷特先生。你根本不是真實的存在,是不是?從來沒有一個叫做懷特的人。然后又是一番感慨:可憐的布萊克??蓱z的靈魂??蓱z被毀了的無名氏。(191)
小說《幽靈》中,懷特派專業(yè)偵探布魯去監(jiān)視布萊克,可是在一年多的監(jiān)視過程中,小說的兩個主人公布魯和布萊克置于一種監(jiān)視與被監(jiān)視的境地。布魯漸漸偏離了以往的生活軌道并對所有發(fā)生的一切產(chǎn)生懷疑。面對毫無與意義的監(jiān)視過程,布魯才發(fā)現(xiàn)懷特與布萊克是同一人,自己從頭到尾只是這場游戲的被動者,而懷特化名為布萊克讓布魯來監(jiān)視的目的只是證明他自己還是活著的見證。憤怒之下布魯將布萊克打死并從紐約消失,最后不知所蹤。
布萊克之死,也就象征著小說文本的開放式結局和游戲攻略讓作者無法掌控,從而剩下的小說空白就留給讀者來反思彌補。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不同的讀者對待同樣的文本也會因不同的文化背景有不同的見解。因此,反偵探小說很重視讀者的參與,在對小說的思索中,讀者對小說的反射也占據(jù)很大的作用。在這場讀者與作者參與的共同游戲里,讀者才是真正的主宰者。
在反偵探小說的語言溝通上,語言已不是意義的載體,能指的不斷替代和所指的無盡延異,從而導致案件的真理或真相不復存在。在偵探過程中,偵探也不再破壞神秘的罪案,轉而探究人生自我旅途中的各種迷茫,但他們最終得到的是一個失去自我的本體。再加上作者營造錯綜復雜,亂人眼目又不給予出路的迷宮似的結構,因此探索過程“不但不提供令讀者滿意的謎底,反而將他帶入一片無涯的混沌?!?/p>
“我們所目睹的每樣事情,我們所接觸的每樣事情——這世上每樣事情都有自己的顏色。就拿藍色來說吧,以他的名字為例,有藍鳥和藍背鳥,還有藍鷺,矢車菊和玉黍螺也是藍色的。 (191)
在 《幽靈》中,小說人物都附有色彩的光輝,偵探布魯(Blue)、委托人懷特(White)、被跟蹤的作家布萊克(Black)和布魯?shù)睦蠋煵祭剩˙rown),這四個人的名字分別是藍、白、黑、棕四種顏色。而驗尸官戈爾德(Gold)、侍者瑞德(Red)和妓女范雷特(Violet)分別是金、紅和紫三種顏色。而格林(Green)原本為綠色,消失一年后變成灰色——格雷(Grey)。在色系中,偵探布魯(Blue)和布魯?shù)睦蠋煵祭剩˙rown)代表暖色系,被跟蹤的作家布萊克(Black)和委托人懷特(White)代表黑白的冷色系。從而在色系的鮮明對比中突出不同的人生態(tài)度,也正是因為常年生活在黑白的冷色系中的布萊克亦是懷特的作家,發(fā)現(xiàn)自己在迷宮式的紐約中渴求一種強烈的存在感。而小說監(jiān)視點是在布魯克林高地,一條安靜而車流量很少的街道,離大橋不遠——想來就是橘子街(Orange Street)所對應的橙色。一個具有特色的地方:1855年沃爾特·惠特曼就是在這條街上用手持送話器將《草葉集》出版的詩稿傳送出去的,也許亨利·沃特·比徹站在紅磚教堂講道壇上大聲疾呼廢奴所在地?!澳睦镉型?,哪里有水,哪里就長著草?!辈菔亲钇胀ā⒆钣猩Φ臇|西,象征著當時正在蓬勃發(fā)展的美國。奧斯特也正是借助《草葉集》中的自我形象,突出自己對美國城市生活真諦的疑問與迷茫。
小說的書寫離不開城市化進程。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紐約成為世界的金融和文化中心,全世界的人們開始涌向這個城市,這使得整個城市變得極為繁華熱烈。奧斯特在訪談中反復講到紐約城對他的重要意義:“對我而言,紐約是最重要的地方”;他“既迷戀也痛恨著這個城市”,認為“紐約是屬于世界的獨一無二的城市”(Brown 2)。也正是在閃耀著作家靈感的都市之光,城市成了構建人與人之間理性與狂熱,城市現(xiàn)實與小說想象,傳統(tǒng)與自由、成功與失敗的橋梁。而從城市的角度研究文學作品也成了讀者新的選擇。
城市文學是指以城市生活和城市居民為主要對象,內(nèi)容圍繞城市特點這一中心向不同層面展開,具體包括勾勒城市風貌,書寫城市印象,表現(xiàn)異于鄉(xiāng)村的都市生活形態(tài),彰顯物質欲望,描寫個體都市體驗以及刻畫各類市民形象等。城市文學的本質與特色歸根結底決定于城市的本質與特色。
橘子街的另一頭有一座教堂,有時候布魯會去那兒青草叢生的小墓園上坐一會,默默端視著亨利·沃特·比徹的青銅像。兩個奴隸抱著比徹的腿,好像是在乞求幫幫他們,讓他們最終獲得自由,后面的磚墻上海有一尊亞伯拉罕·林肯的陶瓷浮雕。布魯情不自禁地被這些雕像所感動,每次來到這個墓地,腦子里總是充滿了正人君子的崇高念頭。(166)
小說《幽靈》既沒有直接描寫、也未借助小說人物的觀察來表現(xiàn)城市建筑風景和風俗習慣。只是從外部空間走向內(nèi)部空間,如房間、門、窗等。小說中唯一對城市環(huán)境描寫是橘子街墓地,人物除了布魯就是:亨利·沃特·比徹的青銅像,兩個奴隸,亞伯拉罕·林肯的陶瓷浮雕。而他們兩個的共同之處都是解放黑奴的代言人。布魯對布萊克的監(jiān)視中,布朗越是深陷其中,他自己就越自由,每當布萊克似乎要從他身邊溜走,或者與布萊克形影不離的那些時刻,布魯都感覺是一種勝利。因而布朗已經(jīng)離不開布萊克,而這些都與墓地上的雕像形成一個對比,別人渴望自由,他已經(jīng)被城市的枷鎖桎梏的無法反抗,從而只有碌碌無為過完一生等著死亡的到來。波德里亞曾把后現(xiàn)代城市說成死亡之城?!肮共淮嬖诹?,因為現(xiàn)代城市正在發(fā)揮公墓的作用:它們就是幽靈之城、死亡之城。如果偉大的都市是整個文化的終極形式,那么簡單來說,我們的文化就是死亡的文化”(Buadrillard,127)。奧斯特呈現(xiàn)出了一個碎片化、沒有中心、被怪誕城市景象所包圍的城市,生活中出了鋼筋混凝土的城市結構框架,剩下的就是生活中的孤獨、迷茫、冷漠、麻木,而死亡也是結束自己最好的方式。“死亡是分界線,它讓生活的故事得以講述”(Benjamin,94)。就如奧斯特所說,“只有在孤獨的黑暗中,記憶才開始工作”(Auster,64)
從主題看,保羅·奧斯特在故事中塑造了兩位寂寞都市中內(nèi)心孤獨的守望者:布魯和布萊克?;趯ΜF(xiàn)實社會和大眾文化的深刻思考,奧斯特融入了在后消費時代對美國文學傳統(tǒng)、文學作品樣式和文學創(chuàng)作本身的重新認識和呈現(xiàn)。故事發(fā)生點是《草葉集》詩稿的傳送地布魯克林高地的一個出租房里展開,房間設施齊全:床、桌子、椅子、地毯、廚房用具…每樣東西都是新的,壁櫥里掛著的成套衣服布魯穿上也都正合適,溫馨的設施讓布魯在無聊的監(jiān)視里感到一種家的溫暖。而這蘊含生活中的不可知性卻沒有讓一個專業(yè)私家偵探有半點警惕與迷惑,反而覺得這是應得之物。這些漫不經(jīng)意的破綻,作者都一概不予解釋,或許說干脆給出了無數(shù)個答案:也許事情在發(fā)展中會給出某種合理的解釋,也許根本就沒有,從而一開始就進入了一個錯誤的不可知的謎團。
小說還多次提到梭羅的《瓦爾登湖》,作家布萊克在被監(jiān)視的過程中一直所讀的書。而瓦爾登湖的寫作背景是在19世紀上半葉的美國正處于由農(nóng)業(yè)時代向工業(yè)時代轉型的初始階段。伴隨著資本主義社會工業(yè)化的腳步,美國經(jīng)濟迅猛發(fā)展,蓬勃發(fā)展的工業(yè)和商業(yè)造成了社會大眾當時普遍流行的拜金主義和享樂主義思想占絕對主導地位。梭羅為逃避這種岌岌可危的生存環(huán)境,獨自在瓦爾登湖邊生活了兩年零兩個月。瓦爾登湖不僅為梭羅提供了一個棲身之所,也為他提供了一種獨特的精神氛圍。而在快節(jié)奏的紐約城市生活里,“心為物役”成為了人們精神的生活真是寫照,人們拜倒在物的面前,受制于物的支配,精神也變得空虛縹緲。針對這種物質主義占主導地位的情況,梭羅在《瓦爾登湖》開篇就寫到“許許多多人過著平靜而又絕望的生活”。
因此,布魯才會因為金錢的誘惑去監(jiān)視布萊克,從而在監(jiān)視與被監(jiān)視的過程下失去自己的愛人與自由,而布萊克也因為缺乏生活的存在感才花錢派偵探來監(jiān)視自己。在紐約城物質生活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下,人們所面臨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危機、道德危機、信仰危機等也愈加嚴重,越來越多的人整天生活在孤獨、迷茫、空虛和壓抑之中。在紐約城的快節(jié)奏下,人被異化了,人性被扭曲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的關系被隔斷了。因此,奧斯特希望在《瓦爾登湖》的影響下,能讓讀者慢下城市生活的腳步,讓心靈能夠和自然好好交流。從而回歸自我,走向自我,實現(xiàn)自我的精神解放。
保羅·奧斯特的敘述抱有一種虛無化的目標,在小說中不但采用了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中的一些技巧和玄學等哲學思想,還運用了迷宮城市的無頭緒來抓住人們迷茫的內(nèi)心,形成顛覆傳統(tǒng)的反偵探敘事風格。奧斯特想把自己弄成一個多元的人物,作者、敘述者、主人公、主人公筆下的角色,面對一個事件發(fā)展過程中產(chǎn)生的多種偶然性和一個多重人格的角色,奧斯特筆下的人物感到無所適從。這也正是反偵探小說中現(xiàn)代城市生活面貌的描述,人們已經(jīng)在現(xiàn)代化的快節(jié)奏下無法掌控自己一手創(chuàng)造并日益完善的城市,從而感到一種無所歸依的焦慮與恐懼。因為這部小說中無時無刻不充斥著對迷失的當代美國人和荒謬、不確定的社會現(xiàn)實的城市生活狀態(tài)描寫。在小說故事結尾,布魯打死布萊克回到家中,然而故事還沒有完。還剩下最后的片段,在布魯離開房間前,故事還不能畫上句號。這個世界的運行方式就是這樣:一刻不多,一刻不少。布魯從椅子上站起來,戴上帽子,走出房門,這才是故事的結局。(204)故事沒有結束,城市依舊在運運轉,生活照樣運行…
最后布魯去了哪兒,做了什么都不重要,去了美國西部開始了新生活,或者去了中國…任何情形都有可能,或者,我們就別管他去哪兒了。(205)總之,讀者不難看到在這個墮落、混亂的世界,人類經(jīng)歷的痛苦而又在精神上不懈的探索。該作品不但突出了時代精神和當代美國人為理解生活、理解自我而上下求索的精神歷程,更為讀者留下自由思考的空間。同時,奧斯特對傳統(tǒng)偵探小說的顛覆也為后世反偵探小說的寫作提供了嶄新的藍本。
[1]Baudrillard,Jean.America.Trans.Chris Turner.London:Verso,1988.——.Symbolic Exchange and Death.Trans.Mike Hamilton Green.London:Sage,1997.
[2]Brown,Mark.Paul Auster.Manchester:Manchester UP,2007.
[3]Benjamin,Walter.Illuminations.Trans.Harry Zohn.New York:Schocken Books,1968.——.Walter Benjamin:Selected Writings 1938—1940.Boston,MA:Harvard UP,2003.
[4]Stefano Tani.The Doomed Detective.The Contribution of the Detective Novel to Postmodern American and Italian Fiction[J].Forum Italicum,1985,19(2):366-368.
[5]The Invention of Solitude.London:Faber&Faber,1988.
[6]上官燕.游蕩者,城市與現(xiàn)代性:理解本雅明[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2).
[7]文敏.保羅奧斯特《紐約三部曲》[M].浙江文藝出版社,2007.
[8]袁昊.文學城市:一種可能的文學研究新范式[J].理論視野,2015,(3).
馬娟,就讀三峽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生院,英美文學及比較文學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