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冬梅,鄧云華, 2
(1.邵陽學院 外語系,湖南 邵陽 422000;2.湖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紅樓夢》中的三向心智解讀
鄧云華(1964-),女,湖南邵陽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英漢對比。
曾冬梅1,鄧云華1, 2
(1.邵陽學院 外語系,湖南 邵陽 422000;2.湖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心智解讀指的是用來描述我們從隱藏的思想、情感、欲望和意圖解釋行為的能力,依賴于這種能力,人物角色得以創(chuàng)造和解讀。在各種心智解讀模式中,三向心智解讀最為常見。本文從三向心智解讀入手重新解讀《紅樓夢》人物,發(fā)現(xiàn)《紅樓夢》中人物的三向心智解讀可分為公式化三向心智解讀、主題三向心智解讀和非三向三向心智解讀三種模式,并且進一步指出《紅樓夢》或者18世紀敘事三角形式的最基本特點就是多樣性:使用公式化三角的文本、以主題構(gòu)建三角的文本、使用非嚴格意義上的三角的文本以及使用三角增加哲學以及美學觀點的修辭吸引力的文本共存。
三向心智解讀;小說敘事;多樣性
心智理論作為認知理論的一個分支,主要以人類的腦、心智和行為為研究對象, 考察不同群體在理解、注意, 以及解讀自我和他人意圖,以及模擬他人經(jīng)驗的能力,其研究方法呈跨學科研究趨勢。作為心智理論最基本、最重要的部分,心智解讀能力被哲學家們稱為大眾心理能力,哲學家們致力于這種能力的本質(zhì)和起源研究,比較心理學家則探索心智解讀能力的演變,臨床心理學家強調(diào)孤獨癥患者往往存在心智解讀能力的缺陷,人類學家則認為關(guān)于心智解讀的種種猜想同文化息息相關(guān)。近年來,心智理論被運用到文學作品的分析與解讀。Lisa Zunshine(2006)運用心智理論分析了Richardson 的《克拉麗莎》、 Dostoyevski的《罪與罰》以及Austen 的《 傲慢與偏見》。[1,2]文學作品中往往包含了豐富的人物角色,情景以及他們各式各樣的處境,所以心智理論自然而然地也就成為了閱讀和理解文學作品的重要理論視角。本文將從三向心智解讀入手,重新解讀《紅樓夢》。
心智解讀是用來描述我們從隱藏的思想、情感、欲望和意圖解釋行為的能力。[3]我們總是在歸因他人和自身的心理狀態(tài)。如我們看到有人伸手去拿水,我們就會認為他渴了。我們的歸因常常會不正確(這個人伸手去拿水可能有其它原因),但心智解讀是我們構(gòu)建和操縱社會環(huán)境的默認方式。當心智能力受損時,如孤獨癥和精神分裂癥患者心智能力不同程度受損,就會引起溝通失敗。我們心智解讀的認知順應性是雜亂的、貪婪的、前瞻性的,作為發(fā)展和運用的條件,這些順應性呼吁與他人的直接互動。換句話說,人類的心智解讀能力如此重要,我們的心智能力也隨時準備行動,把我們每一個行動都置于強大的社會認知監(jiān)督之下。[4]12
那么我們不得不問,現(xiàn)實生活和小說敘事中多少層級的心理狀態(tài)是我們比較喜歡的?首先讓我們看看R.I.M.Dunbar, N.D.C.Duncan 和Danniel Nettle的關(guān)于《自由形成的談話群組的大小和構(gòu)建》的研究。他們研究表明:在自發(fā)的互動中,任何大小的社會群體通常都會分裂成更小的談話群體。這樣的談話圈子通常只有四人或更少,只有在極少數(shù)正式的環(huán)境中才會超過這個限制。[5]401因此,在聚會上,當四個人在談話時,如果有第五個人加入,那么這個談話圈子馬上就會分裂成包含兩人和三人的兩個相對獨立的談話單位。這個觀察暗示著我們在同一時間追蹤四人心智有困難。如果我們?nèi)纹渥匀?,我們就會想方設法地設計能超過那個界限的社會環(huán)境。Dunbar和他的同事在相關(guān)研究中發(fā)現(xiàn),我們在處理四重以及更高級別的心理狀態(tài)時,我們的理解力會急劇下降60%。在生活談話和小說敘事環(huán)境中,這種遞歸式的心理嵌入模式對我們的認知處理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對于一大群人的小說構(gòu)建,我們看看作者是如何處理心智數(shù)量的問題,如50人、100人、1000人。很顯然,這樣的心智數(shù)量超過了我們的認知舒適度。作者通常有幾種方法處理這樣的挑戰(zhàn)。有時作者用三四個突出人物代表一大群人,這些代言人充分收集大多數(shù)人的各種各樣的觀點,有時作者把一大群人描繪成一個心智齊聲吶喊或者抱怨,這就讓他們以統(tǒng)一的大眾心理跟兩人或者三人互動,這樣心智數(shù)量就可以控制在四人的舒適度范圍內(nèi)。
三重,不超過四重的心理狀態(tài)模式是我們的認知舒適度范圍。而有趣的事情常常發(fā)生在第三重。從古至今,作者就喜歡這種心理狀態(tài)模式。換句話說,我們的大多數(shù)文化就發(fā)生在這個層級的心理狀態(tài)中。似乎三個主體之間(不管有多少實質(zhì)的人數(shù)參與)的相互作用是我們哲學、具象藝術(shù)和小說敘事的永恒主題。實際上,根據(jù)認知文學批評家Blakey Vermeule的觀點,小說中涉及到第三重心理解讀的時刻,往往是最文學的時刻,因此更呼吁強大的批判性監(jiān)督。[6]214
無論認知進化心理學家還是認知文化批評家的解釋,他們必需處理的一件事情,那就是三向認知解讀時的認知滿意度的最終原因和直接原因之間的關(guān)系。如果我們尋找最終因果關(guān)系,我們現(xiàn)如今的偏好可以追溯到我們進化的過去,比如在更新世時期成功進行三向心智解讀是我們社會生存的必要手段。作為一個不斷出現(xiàn)的認知挑戰(zhàn),三向心智解讀影響著我們心智解讀順應性的發(fā)展,這就意味著我們本能的意識到自己很成功地進行了三重心理狀態(tài)嵌入模式時,我們就會對自己感到特別的滿意,即使社會場景顯得很不自然。如果尋找直接原因,我們?nèi)蛐闹墙庾x的假想表征是我們生活中的一個社會挑戰(zhàn)。小說敘事中的三向心智解讀很值得我們關(guān)注,因為它會提供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心智解讀不穩(wěn)定性的清晰版本,這就是說,在小說中,你清楚知道X是怎么想Y的,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你不得不滿足于對他人心理狀態(tài)不完美的猜測。[7]但無論何種解釋,直接原因必須跟最終原因相結(jié)合,也就是說,我們對小說三向心智解讀的廣泛興趣不僅依賴于我們的進化史,而且也依賴于我們心智順應性的日常操作。考慮到三向心智解讀在我們社會生活中的重要性以及小說敘事和心智解讀緊密接觸的兩個因素,我們不得不認為所有文化和歷史時期,都會有三個主體參與的心智解讀的情節(jié)。
作為中國古典小說經(jīng)典的《紅樓夢》,其三向心智解讀更是不勝枚舉。
(一)公式化三向心智解讀
三向心智解讀最典型的的模式就是一個人觀察兩個相愛的戀人。在18世紀小說中,這種一個觀察者和兩個戀人的心智三角無處不在,而且至今為止,這種形式就沒有變化過,所以我們可以把這種三向心智解讀稱之為公式化三向心智解讀。
林黛玉與賈寶玉的愛情糾葛是小說的主線。兩人之間頻繁的心智解讀,把所有的怨、癡、嗔一覽無遺地展現(xiàn)在第三者或者一群人面前。在第二十九章中,兩人因為清虛觀張道士給寶玉提親之事鬧別扭?!皠e人不知道我的心還可恕,難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寶玉認為“黛玉應該明白他的心里眼里只有黛玉”,但黛玉的“你怕?lián)趿四愕暮靡鼍墶钡脑捳Z讓寶玉認定“黛玉不知道寶玉的心里眼里只有她”。[8]197這是一個典型的嵌入式三重心智狀態(tài)模式:“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為第一重;“黛玉應該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黛玉她”為第二重;“我錯以為你應該知道我的心里眼里只有黛玉你了”為第三重。
同樣嗔癡的黛玉在想:“你心里自然有我,雖有‘金玉相對’之說,你豈是重這邪說不重人的。我便時常提這‘金玉’的事,你只管了然自若無聞,方見得是待我重,而無毫發(fā)私心了。 怎么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著急,可知你心里時時有‘金玉’,見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著急,安心哄我?!盵8]197這里黛玉的嵌入式三重心智狀態(tài)模式也很明顯:“黛玉喜歡寶玉所以很在乎‘金玉相對’之說”為第一重;“寶玉應該知道黛玉喜歡他所以很在乎‘金玉相對’之說”為第二重;“黛玉認為寶玉應該知道黛玉喜歡他所以很在乎‘金玉相對’之說”為第三重。
林黛玉與賈寶玉豐富的心智互動被敘述者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耙蚰阋矊⒄嫘恼嬉獠m了起來,只用假意,我也將真心真意瞞了起來,都只用假意,如此兩假相逢,終有一真?!睌⑹稣吡隙ㄟ@兩人之間瑣瑣碎碎,難保不有口角之事,“那求近之心,反弄成疏遠之意了”。[8]197
(二)主題三向心智解讀(被關(guān)注的施恩惠)
在《紅樓夢》第六章中, 劉姥姥上門告貸的段落可謂小說中最出彩的部分之一。劉姥姥忐忑、緊張、迫切的形象被描述的栩栩如生,而王熙鳳虐待式施惠者的形象更是被刻畫的入木三分。對于鄉(xiāng)下老太太來訪的目的,老于世故的王熙鳳當然心知肚明。劉姥姥見王熙鳳時連忙“拜了數(shù)拜”,熙鳳問話時“未語先飛紅了臉”,正欲告貸時,蓉哥闖進來,劉姥姥更是“坐不是,立不是,藏沒處藏”。[8]43本文作者在《心智解讀與〈紅樓夢〉中人物的具身透明性》中指出,貧困告急,羞于啟齒的劉姥姥在鳳姐眼里是透明的。[9]通過劉姥姥的身體語言,王熙鳳正享受著對劉姥姥的心智解讀。而迫切、忐忑的劉姥姥也在謹慎小心地解讀著熙鳳。當熙鳳讓她晚飯后再說,便覺得有些希望,“心神方定”。但到最后熙鳳打算資助時還先告艱難:“外頭看著這里轟轟烈烈,殊不知大有大的艱難去處,說與人也未必信罷”,[8]44讓劉姥姥心里突突,以為沒有。由于權(quán)力和地位的不平衡注定了王熙鳳與劉姥姥之間心智解讀互動的不平衡。在劉姥姥眼里,王熙鳳的心理狀態(tài)是隱藏的,而劉姥姥的一舉一動在鳳姐那是完全透明的。當然,王熙鳳與劉姥姥之間失衡的心智解讀較量被周瑞家的看在眼里。她深知王熙鳳的精于算計與愛慕虛榮,也清楚劉姥姥的難為情和忐忑。當周瑞家的報告了老夫人,回來帶話,說有什么跟鳳姐說都是一樣的,可劉姥姥羞于開口,只道:“也沒甚說的,不過是過來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親戚們的情分?!盵8]42周瑞家的忙給劉姥姥遞眼色,劉姥姥這才表明了來意。
施惠者、受惠者、觀察者三者圍繞施舍主題進行的心智解讀,就叫做主題三向心智解讀。分析這種被關(guān)注的施舍的情節(jié),我們可以推測具有移情和善行的小說故事會跟情感表征產(chǎn)生共鳴。社會歷史的發(fā)展挑戰(zhàn)單純的施舍救濟行為,從而把施舍重新變成一個具有很大吸引力的有爭議的話題。這個情節(jié)中的心理嵌入模式,即由不同程度共同意識引發(fā)的心智三角,讓這種被關(guān)注的施舍更具有認知意義,增加他們的敘述吸引力。
以心智三角為特征的小說敘述可以讓讀者認識到,參與這種小說敘事中的心理狀態(tài)的歸因,他們就可以學到一些關(guān)于慈善捐助的政治。對社會相關(guān)性的了解能促進對這些捐贈施舍的認知構(gòu)建。
(三)非三向三向心智解讀
弗洛伊德的自我、超我以及本我就是驅(qū)使一個人行為的三種心理狀態(tài)。從認知角度看,這個理論如此有影響力的一個原因就是,它把三向心智模式放入多樣化的文化語境,使許多的解釋成為可能。
在第三十二章中,寶玉正同湘云談經(jīng)濟一事,寶玉說:“林妹妹不會說這樣混賬話,若說這話,我也和他生分了”。這讓黛玉又悲又喜:喜的是,寶玉果然是知己;悲的是,父母早逝,雖有銘心刻骨之言,無人為我主張”。[8]215第四十五章,黛玉躺在床上感念寶釵有母兄?!奥犚姶巴庵裆医度~之上,雨聲淅瀝,清寒透幕,不覺又滴下淚來”。[8]310中國傳統(tǒng)一直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有母兄,自然有人替她做主?,F(xiàn)實中的林黛玉以及林黛玉假想的有母兄的自己,在清寒雨夜切切私語。作為黛玉的貼身丫鬟,紫鵑當然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很清楚黛玉內(nèi)心的擔憂和期盼。在第五十七章,紫鵑指出,替黛玉愁了這幾年了,又沒個父母兄弟,誰是知疼著熱的人?勸她乘老太太健在時,趕快找一知心人。
現(xiàn)實中的林黛玉、林黛玉假想的有母兄的自己以及紫鵑構(gòu)成了非嚴格意義上的心智解讀的三個主體。這種心智解讀就叫做非三向三向心智解讀。這種心智解讀的存在就意味著,那些想要避免三向心智解讀的作者不得不面對一個現(xiàn)實, 那就是第三個心智總會悄然潛入。
具體的社會語境吸引著我們的認知順應性,并由此塑造文化表征的歷史以及隨之而來的我們對歷史的思考。小說敘述的認知描述是如此的豐富多彩,以至于我們無法指定任何一種心智解讀三角為最基礎的心智三角。如果我們一定要指出《紅樓夢》或者18世紀敘事三角形式的最基本特點的話,那就是多樣性:使用公式化三角的文本、以主題構(gòu)建三角的文本、使用非嚴格意義上的三角的文本以及使用三角增加哲學以及美學觀點的修辭吸引力的文本共存。文化歷史學家對18世紀這種高速發(fā)展的媒介進行了具體的認知評論,那就是萌芽的資本主義經(jīng)濟給它的消費者提供了多途徑的心智解讀順應性,心智解讀的虛幻表征的主題構(gòu)建無處不在。18世紀的文化遺產(chǎn)就是心智解讀多樣性的遺產(chǎn)。
[1] Zunshine, Lisa. Why We Read Fiction: Theory of Mind and the Novel[M]. Columbus: The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06.
[2] Zunshihe, Lisa“Storyworlds and Groups”, Introduction to Cognitive Cultural Studies[M], ed. Lisa Zunshine.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2010:176-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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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Palmer, Alan. “The Middlemarch Mind: Intermental Thought in the Novel” [J]. Style, 2006,39(4): 427-439.
[8] 曹雪芹,高 鶚.紅樓夢[M].長沙:岳麓書社,2001.
[9] 曾冬梅.心智解讀與《紅樓夢》中人物的具身透明性[J].南通大學學報,2016(6).
TheThree-wayMindreadinginTheStoryoftheStone
ZENG Dongmei1, DENG Yunhua1, 2
(1.The English Department of Shaoyang University, Shaoyang 422000, China;2. Foreign Studies College,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1, China)
Mind-reading refers to our ability to explain behavior in terms of underlying thoughts, feelings, desires and intentions. Due to the ability, the characters are created and interpreted. Since the three-way mindreading is the most common one among all the mindreading patterns, the paper is designed to reinterpret the characters ofTheStoryoftheStone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ree-way mindreading. The three-way mindreading ofTheStoryoftheStonecan be classified as formulaic triangulations, topical triangulations and non-three-way triangulations. The basic feature ofTheStoryoftheStoneor the eighteenth-century pattern of narrative triangulation should be precisely this variety. That is, the coexistence of texts that use formulaic triangulations, those that resist triangulations, those that build their triangulations around topical issue, and those that deploy triangulations to increase the rhetorical appeal of their philosophic and aesthetic arguments.
three-way mindreading; fictional narratives; diversity
I207.411
A
1671-1181(2017)03-0051-04
2017-03-24
國家留學基金資助(201408430102);2014年湖南省教育廳優(yōu)秀青年項目 “《紅樓夢》中人物對話的言語行為分析”(14B162);2014年湖南省社科基金項目“言語行為理論視閾下的《紅樓夢》翻譯研究”(14WLH39)。
曾冬梅(1975-),女,湖南邵陽人,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認知敘事學、《紅樓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