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晴晴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 江蘇 徐州221116)
·文學藝術·
曹操游仙詩的生命價值觀及其原因探析
李晴晴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 江蘇 徐州221116)
作為建安詩壇上第一個創(chuàng)作游仙詩的文人,曹操的游仙詩表達了他對游仙和建功立業(yè)的復雜情緒,體現(xiàn)出他致力于自我實現(xiàn)的生命價值觀。其本身所具備的儒家匡世濟民思想、對理想不懈追求的精神,以及建安時期人的覺醒和文人的自覺影響等方面特點,揭示了當時文人的生命價值取向。曹操的游仙詩也開啟了以游仙抒發(fā)情懷的新一代詩風,為后世游仙詩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曹操;游仙詩;生命價值觀
游仙詩可以追溯至屈原的《遠游》。在建安詩壇上,曹操是第一個創(chuàng)作游仙詩的文人。據(jù)逯欽立的《先秦漢魏南北朝詩》記載,曹操的游仙詩共四題七首,分別為:《秋胡行》二首、《精烈》、《氣出倡》三首、《陌上?!?。在現(xiàn)存的20幾首樂府詩中,曹操的游仙詩占據(jù)了三分之一的比例。曹操的游仙詩可以明確考證的只有《秋胡行》二首,作于建安二十年西征張魯之時,時年曹操六十一歲。曹操作游仙詩是在晚年,從內容上看,他的游仙詩可分為兩類,一類是現(xiàn)實與幻境交織,即既有想要建功立業(yè)的雄心壯志,又有對于借神仙方術以求得長生的虛幻理想,這類作品如《秋胡行》、《精烈》。另一類是完全沉浸在幻境之中,即真正的游仙,如《氣出倡》、《陌上桑》,詩歌中沒有摻雜現(xiàn)實的因素,詩人運用充分的想象力寫自己在神仙境界里任意遨游,表達了對于成仙長生的向往與渴望。然而,曹操游仙詩中也體現(xiàn)出對游仙和建功立業(yè)的復雜情緒,這種復雜情緒的側重點實則落腳于對現(xiàn)實景況的苦悶不得解脫上,游仙只是作為一個情緒釋放的載體。既然曹操對神仙之說有所懷疑,為何又寫出大量游仙詩呢?本文試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分析。
曹操之前,可以說真正的文人游仙詩并沒有出現(xiàn),文人游仙詩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很長一段時間,譬如最早描寫奇幻世界的可推屈原的《離騷》,《離騷》后半部分把政治失意與神仙世界聯(lián)系起來,表現(xiàn)了自己為求美政而不怕艱難、九死而不悔的愛國精神,但因仙游部分描寫較少,政治理想描寫過多,只能算作是一篇政治抒情詩而非游仙詩。及至《遠游》,游仙的色彩就比較濃厚了,詩人不純粹描寫政治失意,而是通過政治失意來感慨想要借助虛無飄渺的神仙境界來擺脫人世苦悶的精神追求,這和后世游仙詩寫作的目的相類,但是,這一篇章在題材上只能算作賦。及至曹操,文人游仙詩才慢慢嶄露頭角。曹操的諸多游仙詩,大多表現(xiàn)了追慕神仙的思想情緒,人生苦短,雖烈士暮年仍奮斗不止,曹操積極向上的人生觀令他對人生短暫的感受更加深刻,對于不老不死的神仙境界也更加渴慕。
曹操對儒家教義的信奉與實踐,使得他樹立了建立太平盛世的人生理想。曹操是一個熱情的儒家教義的信奉者與實踐者,曹操在早年對漢室抱有希望,他打擊惡勢力,上書為黨人領袖請愿,而東漢的政治愈加腐敗,知其不可挽救,于是借助自己強大的軍事政治力量挾天子以令諸侯,先后削弱呂布等割據(jù)勢力,官渡之戰(zhàn)又大破河北割據(jù)勢力袁紹,并逐漸統(tǒng)一中國北方,建安十三年,曹操又欲南下統(tǒng)一全國??梢哉f,曹操一生奮斗不止就是因為他想統(tǒng)一天下,安世救民,建立一個理想的太平盛世。如《對酒》一詩,詩人提到希望“王者”能夠賢明,宰相股肱都是忠良之士,百姓民風淳樸,路不拾遺,人們安居樂業(yè),倉谷滿盈,這首雜言詩里充分描述了在太平的環(huán)境里,人們自由舒適的田園生活,表達了詩人自己的政治理想,詩人認為,沒有官吏上門催租的清明政治是個人追求的理想社會。在《短歌行·周西伯昌》中,曹操寫了孔子肯定的四位人物,如周文王、管仲、齊桓公、晉文公,詩人熱情歌頌幾位歷史人物,并將自己的理想和孔子的思想化為詩歌語言,表達了對于太平盛世的渴望?!叭嗣裰Y守法,安居樂業(yè)……詩人采用頌的形式,模擬躬逢其盛者的口吻,以極大的熱忱謳歌太平時代的到來”。[1]曹操心懷天下的胸懷使得他的游仙詩糾結著不放達的情懷,但也寄寓著他為政治理想獻身的個性品質。
曹操游仙詩既包含著積極樂觀的態(tài)度,又夾雜著苦悶的思想情緒,這種矛盾心理不斷激勵詩人不懈努力,從而實現(xiàn)人生理想。關于曹操的作品分期問題歷來爭論不休,若以曹操所作游仙詩為分期,可以看到,游仙詩之前的大多數(shù)作品都和現(xiàn)實生活及政治理想抱負相關,如《龜雖壽》一詩曹操以神龜、騰蛇、老驥作為比喻,表明生死本是自然的規(guī)律,人應該在有限的生命中建功立業(yè),并始終保持昂揚樂觀的積極進取的精神,全詩顯示出詩人自強不息的進取精神以及熱愛生活的樂觀精神。人壽命的長短不完全決定于天,從這里可以看到詩人對天命持否定態(tài)度,而對事在人為抱有信心的樂觀主義精神。
曹操在游仙的過程中也夾雜著苦悶的情緒和矛盾的心理,背負著沉重的思想包袱。如仙人邀請自己隨之同去時,詩人是“沉吟不決”,與仙人一同痛快淋漓飲酒也是為了排遣胸中的憂愁苦悶。同時,在極其自由的游仙中,曹操一面充分享受,一面又不斷懷疑神仙的存在,在《秋胡行·愿登泰華山》中,他認為仙人“得之未聞,庶以壽考”,[2]30嘆息自己“壯盛智慧,殊不再來”,[2]30從這一方面來說,曹操游仙并不是為了羽化成仙逍遙于無極,而是為了在無限延長的生命中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抱負,因而,游仙與功業(yè)兩種情緒在詩作中交織在一起,游仙作為一個釋放憂愁情懷的載體,使詩人處于暫時放空的狀態(tài),獲得精神上的解脫。
曹操在《蒿里行》中寫道:“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2]14民生慘淡、人民流離困苦的境況正是當時社會的真實寫照,黃巾起義、董卓之亂、兩京涂炭、典章殘落、文教板蕩,種種悲慘的社會景象激發(fā)了曹操內心對于死亡以及短暫生命的深沉思考以及渴望太平的美好愿望?!吧癜龠z一,念之斷人腸”,[2]14在這種社會景況下,生命無常,自然會引發(fā)傷生之嘆,詩作也必然沾染上哀怨困苦的感情色彩,而“及時行樂”、“樂生逸身”的哲學思想也悄然占據(jù)上風?,F(xiàn)實的生靈涂炭使得詩人一面情系現(xiàn)實,一面又躲到游仙中尋求解脫,然而,曹操的游仙并不是消極墮落的,而是有著更加積極向上的意義,曹操是借神仙境界來寄托自己對理想抱負孜孜以求的精神,這種精神與其他單純描寫游仙的詩作有著很大的區(qū)別。此外,神仙世界的美好祥和、和平安定也和現(xiàn)實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種強烈的對比又刺激了詩人盡快實現(xiàn)統(tǒng)一大業(yè)的決心。神仙世界的美好虛幻并沒有使得詩人沉溺于其中不可自拔,而是催生出“年之暮奈何,時過時來微”[2]7的及時勉勵、時不我待之感和“不戚年往,憂世不治”[2]30的深沉憂患意識,這無不煥發(fā)著為理想而不懈努力的思想光輝。
建安時代是文的自覺時代,利用各種文學素材來抒發(fā)內心真摯的情感是其表現(xiàn)之一,曹操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文學自覺的觀念貫徹其中,而游仙詩正是曹操充分利用游仙題材來抒發(fā)內心情感的表現(xiàn)。建安時代也是人的覺醒的時代,是人文精神高度弘揚的時代。人的覺醒主要指的是人充分發(fā)揮主體能動性為解決現(xiàn)實存在的問題而積極探索新的解決辦法,同時,還能夠保持清醒的理性意識以對現(xiàn)實社會人生有著較準確的判斷,從而為國家的發(fā)展做出努力。但是,這種努力是以個性的張揚為前提的。建安時期,軍閥混戰(zhàn),生民涂炭,人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曹操在實現(xiàn)統(tǒng)一大業(yè)的實踐過程中不懈努力,同時,他還打破了兩漢時期的用人標準而采用“唯才是舉”的措施,任用賢才而為統(tǒng)一大業(yè)不懈奮斗。然而,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社會的動亂、人民的困苦都使得曹操對于前途的發(fā)展感到痛苦不堪,現(xiàn)實景況的壓抑令其必須尋求一個突破口,而游仙詩則是使受壓抑的情緒得以釋放的方式之一。
在《秋胡行》中也可以看到,詩人寫得道成仙之不成,轉而寄希望于君主施仁義于百姓,其積極進取的精神在字句間迸發(fā)出來。曹操在六十一歲時作《秋胡行》,其時西征張魯,老當益壯而又有力不從心之感,渴慕賢才的愿望也愈加強烈?!肚锖小こ可稀菲谌鈱憽叭瞎弊苑Q居昆侖山,為真人,過著神仙逍遙自在的生活,詩人卻“沉吟不決”,[2]26仙人遂翩然而去,徒留詩人悵然無比。詩人既想隨仙人而去,又留戀宏圖大業(yè),其內心激烈的思想矛盾在詩句間隱隱若現(xiàn)。然而,在此篇第四解中,詩人轉而又回到現(xiàn)實生活中,并十分渴望得到寧戚那樣的賢才,希望取得征伐的勝利。從某種層面上來說,曹操深知神仙幻境的虛幻性,其本人并沒有像秦始皇、漢武帝等帝王一樣沉迷于長生不死的美夢中不可自拔,曹操明白生命如朝露般的短暫性,并且懂得珍惜生命,努力在有限的生命中取得仕途上的成就。
長生不死幾乎是許多帝王所渴望的事情。曹操作為一名非常有才華和能力的政治家,自然也存在有生之年不能取得更大成就的遺憾。但是,與其他帝王不同的是,曹操渴望的是長壽,而不是不死,因為他明白死亡的不可避免性,唯有加強身體素質才能延長短暫的生命,這種思想在現(xiàn)代看來依然具有積極的意義。如《秋胡行·愿登》中提到:“愿登泰華山,神人共遠游……思得神藥,萬歲為期?!盵2]29曹操作此詩的具體年代無法明確,然,詩中曹操以“大人”自稱,這只有在他封為魏王之后才有可能,封王于建安二十一年,命絕于建安二十五年,因而可以基本判斷出此篇作于曹操暮年將近天命之時,詩人大概知曉自己時日無多,但仍然心念人間千秋偉業(yè),如“萬國率土,莫非王臣……”,[2]30詩人不為壽命將近擔憂,卻把注意力仍放在建功立業(yè)上,也表明了曹操對于神仙幻境有著清醒的認識,他并沒有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反而只是借仙游來抒發(fā)自己的理想抱負,現(xiàn)實中的缺憾在飄渺的幻境中得以彌補,這也是詩人因時不我待而生發(fā)的矛盾心理,其中也寄寓著無限悲涼的情感。正是在特定時期人的覺醒和文人的自覺發(fā)展,才使得曹操在繼承以往游仙題材的基礎上,開啟了后世借游仙詩抒發(fā)情感的新風。
曹操創(chuàng)作游仙詩,首次從文人角度為世人揭開了一幅瑰麗多姿的奇幻畫卷,體現(xiàn)了當時文人的生命價值取向,并向下開啟了曹丕、曹植、阮籍、郭璞等人以游仙抒發(fā)情懷的新一代詩風,為后世游仙詩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責任編輯 遠 揚)
[1] 陳怡焮. 論詩雜著[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128.
[2] 安徽亳縣《曹操集》譯注小組. 曹操集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
I206.2
A
1671-5454(2017)04-0048-03
10.16261/j.cnki.cn43-1370/z.2017.04.013
2017-05-08
李晴晴 (1989-),女,江蘇徐州人,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2015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先秦兩漢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