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曉陽,陳正博
黃昏后的偶像:再論“?選?學”與“桐城”
——兼評周唯一?南朝學術(shù)文化與?文選??
蕭曉陽,陳正博
(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北武漢 430074)
?文選?之文與桐城古文作為古典文化的象征符號,近百年來經(jīng)歷了批判、沉寂與復興三個階段.“五四”抨擊“妖孽”與“謬種”,有矯枉過正之嫌;當代數(shù)十年間幾無人問津,是將古典文化視為禁區(qū)的必然選擇;新時期以來,桐城文化研究成果豐碩,駱鴻凱?文選學?、穆克宏?昭明文選研究?、周唯一?南朝學術(shù)文化與?文選??在?選?學領(lǐng)域也各有獨特的意義.
選學;桐城;文史研究;學術(shù)文化
?選?學在中國文化史上曾為顯學,桐城古文承接唐宋八家,在中國文化史上有著獨特的意義.近代以來,“?選?學”與“桐城”一度成為古典文化的象征符號被來自新舊陣營的文人所批判.自錢玄同在?新青年?第3卷第6期?寄胡適之?一文以“桐城謬種”“選學妖孽”指斥桐城古文與選體文,選學與桐城派便迅速成為眾矢之的,受到口誅筆伐.然桐城之學,胡適之以為與白話相通,魏際昌?桐城古文學派小史?已開近年桐城文學研究之先河;?文選?之學,則有駱鴻凱的?文選學?斐然述作,穆克宏?昭明文選研究?體大思精,周唯一?南朝學術(shù)文化與?文選??在文化背景研究上又有新的突破.
新文化運動爆發(fā),“選學”被斥作妖孽,其地位驟然降到谷底,并及感興詩學一派.大潮過后, 1932年,周作人在輔仁大學演講?中國新文學的源流?已認同:“今次文學運動的開端,實際還是被桐城派中的人物引起來的.”[1]48對桐城文派多了幾分寬容.與此同時,批判?選?學者沿襲“五四”以來的論調(diào).陳衍為舊派之頭領(lǐng),指斥?選?學不遺余力.王闿運以騷心選旨為宗,?石語?攻訐,并及形象:“其人嬉皮笑臉,大類小花面.”[2]36“鐘嶸?詩品?乃湖外偽體之?圣經(jīng)?”,[2]37然而仍有學者提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李詳著有選學著作:?選學拾沈??韓詩證選??杜詩證選??文選萃精說義??李善文選注例?.而黃侃?文選平點?、駱鴻凱?文選學?、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則代表了這一時期?選?學研究最高成就.1937年中華書局出版的駱鴻凱?文選學?重新高度評價了?文選?的價值.全書分纂集、義例、源流、體式、撰人、撰人事跡生卒著述考、征故、評騭、讀選導言、余論等十部分.在書中,駱氏將“傳統(tǒng)選學”研究范圍概括為:注釋、辭章、廣續(xù)、讎校、評論.該書在剖析?文選?義例外,首次全面系統(tǒng)地總結(jié)?文選?對于中國學術(shù)與文化的意義.駱氏自謂此書“以文史、文體、文術(shù)諸方,析觀斯集,為研習?文選?者導之津梁也”.[3]1此書將選學研究引入了文史研究階段,對“選學”的研究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無獨有偶,新文化運動的巨烈沖擊下,桐城文派難逃厄運,被視為謬種.陳獨秀、胡適、錢玄同相繼對桐城派發(fā)難.錢玄同批判尤為激烈,借李慈銘?越縵堂讀書記?中“桐城謬種”[4]1030之說,對桐城之文進行了抨擊.隨著“五四”浪潮逐漸退去,1933年,姜書閣?桐城文派評述?在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成為現(xiàn)代學術(shù)意義上的桐城派研究奠基之作.爾后,有姚子素?桐城文派史?和梁堃?桐城文派論?問世.但二者比之姜著影響稍遜.
此后,涉及古典文化尤其是選學與桐城時,學者的評述漸趨平和.在文學史著述中,蔣伯潛、蔣祖怡?駢文與散文?、方孝岳?中國文學批評?、陳柱?中國散文史?都對二者給予了相對客觀的評價.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和錢基博?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涉及選學、桐城的內(nèi)容頗多,產(chǎn)生影響甚大.
現(xiàn)代選學研究和現(xiàn)代桐城研究都受到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沖擊,研究局面一度沉寂,對學術(shù)研究造成了難以彌補的影響.然而學者重新認識選學與桐城對現(xiàn)當代學術(shù)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駱鴻凱?文選學?以文史的視野深入探究文選的價值,影響到周唯一?南朝學術(shù)文化與?文選??的學術(shù)方向.
隨著現(xiàn)代學術(shù)史的結(jié)束,數(shù)十年中?文選?研究裹足不前,幾無成果;桐城派研究則多談論桐城之文與時文與古文之關(guān)系,沒有進一步深入闡釋.
關(guān)于?選?學研究,穆克宏謂:“建國以后, ?文選?學研究著作不多,并且都產(chǎn)生于80年代以后.”[5]67然而,這一時期也偶有不乏灼見的成果發(fā)表,殷孟倫?如何理解?文選?編選的標準? (?文史哲?1963年第1期)比較了?文選?與?文心雕龍?在文體論上的異同,討論了產(chǎn)生差異的文化與歷史原因.程毅中、白化文?略談李善注?文選?的尤刻本?(?文物?,1976年第11期)則是版本上的深度研究.此外,李嘉言?試談蕭統(tǒng)的文學批評?(?文學評論?1961年第5期)嘗試對編選者蕭統(tǒng)的文學批評觀進行了研究.盡管成就有限,然這一時期學者對選文標準與蕭統(tǒng)文學批評觀的探討,已經(jīng)顯示?選?學由版本研究向文化研究過渡的端倪,可以看作新時期以后?文選?的學術(shù)文化研究的鋪墊.
這一時期的桐城派研究則呈現(xiàn)出暗潮涌動之勢.收錄這一時期的主要學術(shù)成果的?桐城派研究論文集?(安徽人民出版社,1963年)是關(guān)于傳統(tǒng)精神有無價值論爭兩派在學術(shù)上較量的歷史紀錄.1957年?安徽歷史學報?創(chuàng)刊號發(fā)表了王氣中?桐城派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和作用?,肯定了桐城派在文學史上的地位與作用;1961年5月7日、14日?光明日報?發(fā)表了李鴻翔?桐城派在社會主義社會有無作用?以批評的方式進一步闡述了桐城文章的價值;同年,?安徽大學學報?第 1期發(fā)表了劉季禹?桐城派在社會主義社會有無作用?,全面批判了李文,聲稱除了“經(jīng)濟、義理、考據(jù)、辭章”這套術(shù)語尚可以利用外,桐城之文從思想到形式都是糟粕,妨害了中國散文的健康發(fā)展;錢仲聯(lián)先生?桐城派古文與時文的關(guān)系問題?(?文學評論?1962年第2期)辨明桐城派與時文異同,對詆訶桐城文章的思潮進行了回擊;方銘、呂美生?論桐城派?(?安徽大學學報? 1963年第3期)再次肯定了桐城派的價值.與此同時,段熙仲?論桐城派的“義法”說及其實質(zhì)?、王竹樓?關(guān)于桐城派的“義法”說?、喬章國?論桐城派古文和清朝的文化統(tǒng)治?或從理論上深入批判、或直接指斥桐城派思想“反動”,都是當時社會文化的寫照.
由于學者文化觀念的差異,導致了這一時期的?選?學與桐城研究呈現(xiàn)出罕有的現(xiàn)象.不過,從對后來的影響看,這一時期學術(shù)界較民國時期對學術(shù)文化更為敏感,使新時期學術(shù)中的文化深度闡釋成為必然.
新時期以來,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被重新認識與肯定.?選?學與桐城派作為傳統(tǒng)文化的象征性符號,兩個領(lǐng)域的研究均有新的突破.?文選?版本研究與文本整理上取得了新的成就,在文化研究上新的開拓尤其值得關(guān)注,在一定意義上是對?選?學研究的重構(gòu);桐城派研究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一系列新的著述對桐城派作了新的解讀,給讀者展現(xiàn)了全新的視野.
在桐城派研究中,大量著作不斷涌現(xiàn),前后相繼.除了王達敏?姚鼐與乾嘉學派?(學苑出版社,2007年)從文化的角度進行個案闡釋外,魏際昌?桐城古文學派小史?(河北教育出版社, 1988年)、周中明?桐城派研究?(遼寧大學出版社,1999年)、吳孟復?桐城文派述論?(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拙作?近代桐城文派研究?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研究的領(lǐng)域、涉及的對象不斷拓展.在?選?學研究領(lǐng)域,則大有百家爭鳴之勢.較早出版的屈守元?昭明文選雜述及選講??文選導讀?為研習?文選?啟蒙讀物.1998年穆克宏?昭明文選研究?出版,奠定了當代?選?學研究的基礎,著作討論?文選?研究中的問題高屋建瓴,編撰的蕭統(tǒng)年譜足資參考,成為當代?選?學研究的里程碑.在版本研究中,羅國威?敦煌本?文選注?箋證??敦煌本?昭明文選?研究?及傅剛?昭明文選研究??文選版本研究?別開生面,?選?學史的研究進一步深化,王立群?現(xiàn)代?文選?學史?、汪習波?隋唐文選學研究?、王書才??昭明文選?研究發(fā)展史?相繼出版.發(fā)表的學術(shù)論文中則有饒宗頤?唐代文選學述略?、許逸民?論隋唐文選學興起之原因?、傅剛?文選學研究史論?等文考鏡源流,最為引人注目.
2015年,周唯一?南朝學術(shù)文化與?文選??由人民出版社出版,標志著?文選?研究進入了學術(shù)文化研究階段.著作第一章討論?昭明文選?編撰的學術(shù)背景;第二章論蕭統(tǒng)及其宗室、周圍文人;第三章對?文選?的文化藝術(shù)價值進行了考察.其特色在于把與?文選?相關(guān)問題都置于編者當時的歷史背景中去考察,力圖還原現(xiàn)場、知人論世;并在引征文獻的基礎上考察了?文選?產(chǎn)生復雜的背景及其對后世的影響.論及學術(shù)文化,除了政治歷史根源外,作者把儒、道、文、史、佛五家學術(shù)作為南朝學術(shù)文化產(chǎn)生的獨特的自身歷史根源,進而指出,在這五家學術(shù)影響下,南朝人政治觀念迷亂、癡狂于士族情結(jié)、掙扎于復古情結(jié)與求新欲望之間.書中進一步談到南朝士族文人的興趣愛好、治學對象、治學方法,認為南朝學人治學愛好廣泛,治學內(nèi)容豐富,治學方法豐富.此外還提及?文選?的編訂的學術(shù)文化氛圍:南朝著述豐厚、注疏詳博.在此基礎上, ?南朝學術(shù)文化與?文選??深刻地總結(jié)了南朝儒、道、文、史、佛五家學術(shù)精神:從書齋到現(xiàn)實到書齋的開拓精神、從狹境中謀求進取的自強精神、情文相續(xù)中的創(chuàng)新精神、從研核中心儀真實的求是精神、爭辯中前行的搏擊精神.這五家學術(shù)提高了學術(shù)文化地位,拓寬了南朝人的學術(shù)范圍與文化視野,培養(yǎng)了南朝人的理論思辨能力與識斷鑒賞能力,奠定了蕭統(tǒng)選編?文選?深厚的學術(shù)文化基礎.作者認為:“沒有五家學術(shù)文化的興起,亦就沒有南朝獨具特色的學術(shù)環(huán)境和文化氛圍,亦就沒有蕭統(tǒng)的?文選?的出現(xiàn).”[6]221關(guān)于?文選?的文化藝術(shù)價值,作者分別討論了?文選?的儒學、玄學、佛學、史學價值,自有獨到之見.最后,著作還深入探究了人們因各種原因容易忽視和否定的日用文體,指出?文選?中“文”“筆”的藝術(shù)價值.作者對?文選?學術(shù)文化價值的把握深受馬積高影響,無疑傳承了駱鴻凱從文化的高度探索?文選?學的學術(shù)路徑.
可見,新時期以來?選?學與桐城作為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象征,這一領(lǐng)域的學術(shù)研究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在傳承現(xiàn)當代學術(shù)成就的基礎上,桐城派研究領(lǐng)域進一步拓展,?選?學研究重構(gòu)了前人的文化研究模式,達到了源流考鏡與文化研究相融合的新階段.
總的說來,?選?學與桐城之文作為傳統(tǒng)文化的偶像與中國傳統(tǒng)精神的象征性符號,在近百年來經(jīng)歷了被批判、被剔除又被重新頂禮膜拜的變遷.在考據(jù)之學復興的同時,文化闡釋成為研究的新熱點.桐城派研究系列著作與?選?學研究中?昭明文選研究??南朝學術(shù)文化與?文選??等學術(shù)文化研究著述的出現(xiàn)成為學術(shù)發(fā)展的必然.
[1]周作人.新文學的源流[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
[2]錢鐘書.石語[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
[3]駱鴻凱.文選學[M].上海:中華書局,1937.
[4]李慈銘.越縵堂讀書記[M].上海:上海書店,2000.
[5]穆克宏.20世紀中國?文選?學研究的回顧與展望[J].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3).
[6]周唯一.南朝學術(shù)文化與?文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
(編校 鄧胤龍)
Idol after Dust:Re-exploration on“Anthology”Learning and“Tong Cheng”——And comment on Zhou Wei-yi?s Academic Culture in Southern Dynasty and Anthology
XIAO Xiao-yang,CHEN Zheng-bo
(School of Arts and Communications,South-Centr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Wuhan Hubei 430074,China)
As the symbol of the classical culture,the Anthology and Tong Cheng ancient prose have experienced three stages of criticism,silence and revival in nearly one hundred years.The May Fourth Movement attacked“evildoer”and“fallacy”and has a little bit of overcorrect.In the decade years of contemporary,nearly nobody shows any interest in it.And it is the inevitable choice to take the classical culture as the forbidden region.Since the new era,Tong Cheng culture research has got fruitful results and Luo Hong-kai?s Anthology Learning,Mu Ke-hong?s Lighting Anthology Research and Zhou Wei-yi?s Academic Culture in Southern Dynasty and Anthology also has unique meaning in the field of Anthology learning.
anthology;Tong Cheng;literary and historical studies;academic culture
I206.2/.4
A
1673-0313(2017)04-0163-03
2017-06-20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桐城文學淵源考?補正”(16BFX038)階段性成果.
蕭曉陽(1967—),湖南衡陽人,教授、博士,主要從事明清詩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