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榕
(新疆師范大學歷史學院,新疆烏魯木齊 830000)
“痕都斯坦”作為一個地名出現(xiàn)最早可追溯到元憲宗時期,“三年癸丑夏六月,命諸王錫里庫及烏臺薩里圖里哈等,征痕都斯坦、克什米爾等國”。就從這條史料來看 “痕都斯坦”當時應該在印度北部,與克什米爾相連或者至少很接近,而且這一地區(qū)應該有自己獨立的政權(quán),類似于當時印度的土邦。痕都斯坦一詞也是轉(zhuǎn)譯而來的,在漢文中除該譯法外,音似而文字略異的還有欣都思、興都斯坦、因都斯坦、溫都斯坦、軒都斯丹等。在明代的典籍中,這個地名則一直沒有出現(xiàn),明代受國力所限,對西部邊疆的經(jīng)營一直較為薄弱,進入清朝之后,痕都斯坦則頻繁的出現(xiàn)于典籍中,直到嘉慶、道光之后頻率減低,最終消失。這主要是在嘉道之后,印度北部最終為英國所吞并,痕都斯坦作為一個地理概念也不復存在。以時間而論,痕都斯坦在漢文中存在的時間約六百年左右,當然這一地理概念是一直存在的,但本文中的痕都斯坦主要在這一時間段內(nèi)。
痕都斯坦作為一個地名再次進入漢文典籍中則到了清軍平定大小和卓叛亂的時候,伴隨著清軍不斷西進南下,新的世界開始進入清軍的視野,痕都斯坦玉也大致是在這一時期傳入中原。“乾隆二十七年十一月(1757),博羅爾伯克沙呼沙默特貢斧、匕首諸物。其南有小部落曰溫部斯坦,產(chǎn)金絲緞?;艏甲甙瓦_克山時,溫都斯坦方以兵相攻,謀劫霍集占,不果。后其部為愛烏汗所并”。此時,痕都斯坦是作為一個政權(quán)名稱出現(xiàn)在國人視野中。與此事相印證的記載則出現(xiàn)清代的《清朝柔遠記》中 ,“當逆回霍集占為王師所拽,假道巴達克山,稱將赴阿富汗往默克祖國,為巴達克山擒殺。阿富汗酋愛哈默特沙及溫都斯坦(即北印度之塞哥,又稱克什彌爾)興師問罪。巴達克山懼,貽以中國文縛,具言霍集占負中國及擾己國罪。阿富汗遂與連和,以兵拒溫都斯坦,渡河而取其地?!贝藭r對于痕都斯坦的記載相對就較為詳細,特別是與霍集占的關(guān)系。
從上述兩條史料來看,在清朝平定大小和卓叛亂時,痕都斯坦開始進入國人的視野,但這一時期,痕都斯坦并非是一個廣義的地理概念,他更多的是指當時這一地區(qū)的政權(quán)名稱。痕都斯坦并未積極配合清軍對和卓們的進剿,反而站在其對立面,因此很快被周圍的阿烏汗以及巴達克山的政權(quán)所滅。對于這一地區(qū)的記載相對來說也就較為簡略,并未有更深入的探討。
隨著準部和回部的逐漸平定,清朝對于我國西部邊疆的控制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這時候,對痕都斯坦的了解則進一步加深,典籍中的記載也更加詳細。
成書于清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的《欽定皇輿西域圖志》載:“痕都斯坦,在撥達克山西南,愛烏罕東。國工治玉,以水磨成器最精,為內(nèi)地所弗逮。舊于葉爾羌貿(mào)易,乾隆二十五年頒救書贈物,今通市如故。其地印度交界,北極高二十九度十五分,距京師偏西四十五度五分,當為古罽賓國地。”又稱:“由拔達克山西南行,有部曰阿富罕,東南為痕都斯坦,俱蔥嶺大國,又東為巴勒提?!薄昂鄱妓固?境內(nèi)崇山四圍,長何襟帶,濱河城堡,棋布星列.自撥達克山內(nèi)附后,饒聞?!薄昂鄱妓固箹|境,直西藏之西?!?/p>
目前來看,在《欽定皇與西域圖志》中對痕都斯坦的記載相對來說較為詳細,書中單列痕都斯坦條,并對其地理位置進行了描述,也間接地提到了痕都斯坦的歷史。從這段描述來看,我們可以大致的去界定一下痕都斯坦的地理位置。首先,痕都斯坦這一地區(qū)應該是在清朝的統(tǒng)治范圍之外的,其在清朝皇帝心中的位置最多算是傾心王化而內(nèi)附的蠻夷,并不是清朝的固有領(lǐng)土。周南泉在《痕都斯坦及其地所造玉器考》一文中持此觀點。而且從阿烏汗攻滅痕都斯坦清廷并未加干涉來看,清朝對于這一地區(qū)并無太大的野心,否則,清廷是斷然不會坐視蔥嶺大國被鄰國所滅的,這與清廷的政治利益是不相符合的。其次,痕都斯坦的位置大概是處于帕米爾高原之上,書中記載痕都斯坦為蔥嶺大國,而且在巴達克山抓住霍集占之后,溫都斯坦立即興兵來看,巴達克山距痕都斯坦應該不會太遠?!鞍瓦_克山,在葉爾羌西千余里,居蔥嶺右偏。由伊西洱庫爾西稍南行,渡噴赤河至其國?!边@一點史料中是可以相互印證的。更具體的說,清代的痕都斯坦應該在阿富汗以東、西藏以西、印度以北、葉爾羌以南的這一區(qū)域,都可以被稱之為痕都斯坦。
在對痕都斯坦的認識中,痕都斯坦玉成為了一個重要的媒介,由于當時清朝乾隆皇帝對于痕玉這種藝術(shù)品的喜愛,大量的痕玉進入了中原,進入了清朝的宮廷之中。痕玉作為一種外番進貢的產(chǎn)品,不僅僅具有藝術(shù)價值,同時也具有很強的政治意味。在乾隆皇帝看來,他是大清國力強盛的標志,是自己文治武功的象征,是自己德治天下,遠人來服的代表。所以,乾隆皇帝留下了大量的詩文去記載他收藏的痕玉,并對其的來歷進行了解釋,在這一過程中,痕都斯坦的位置就成為一個重要的問題,而乾隆也將這一地區(qū)的概念不斷修正和擴大,使之在地理概念這一層面上內(nèi)涵更為豐富。
乾隆三十三年,葉爾羌辦事大臣旌額里進獻了一對雕有花葉紋的玉盤,這對玉盤盤面都雕作一朵盛開的二十四瓣蓮花,盤底紋飾以多層花飾和莨苕紋裝飾,優(yōu)雅富麗,使得乾隆皇帝為之傾倒。清高宗為此作了《天竺五印度考訛》一文與《題痕都斯坦雙玉盤得十韻》一詩。其中《題痕都斯坦雙玉盤得十韻》一詩是現(xiàn)存最早以痕都斯坦玉為題的詩作,在這首詩的注中,乾隆皇帝首次對痕都斯坦進行了介紹,“向稱溫都斯坦乃痕都斯坦之誤,今考梵文更正。以新疆道里方向證之,其地當由回部遇蔥嶺,至拔連克山西南,即其地蓋北印度交界說,詳考訛篇中?!倍短祗梦逵《瓤加灐芬晃拈L達810字,集中展示了乾隆皇帝對于痕都斯坦的認識。
乾隆皇帝詩文均按年代先后編輯為 《清高宗御制詩》。綜合來講,清高宗詩詞的歷史價值高于其藝術(shù)價值,其中完整地收錄詩題及詩注,為后世對其研究提供了豐富的史料。經(jīng)核查可知其中涉及玉器(包括古玉、仿古玉、時作玉)的御制詩文就達八百余首(篇),綜合詩題、詩的內(nèi)容等判斷,述及自新疆地區(qū)貢入玉器的詩與文共七十余首(篇)。詩題有“痕都斯坦”字樣的共56首(篇)。這些詩作中一方面對來自痕都斯坦的玉器進行了描繪,另一方面,也對痕都斯坦的位置,物產(chǎn)等進行了解讀。所以,就清朝中期來看,乾隆皇帝對于痕都斯坦的認識是有一定高度的。
隨著清朝西部邊疆的逐漸安定,許多內(nèi)地的官員、士子因為仕宦或者游歷等原因不斷地進入新疆,他們留下了許多的文集,在這些文集中,也一定程度上涉及了痕都斯坦。此時,對于痕都斯坦的描述則不僅僅限于其地理位置的考辨,也開始涉及到當?shù)氐拿袼?,物產(chǎn)等,這標志著清人對于痕都斯坦的認識進一步具象化,不再限于一個抽象的概念。這其中以椿園的《西域聞見錄》和阮葵生的《茶余客話》記載較為詳細,紀昀的《閱微草堂筆記》中也有一定的涉及。
椿園是滿洲正藍旗人,乾隆時期曾在新疆任職長達十余年,著有《西域見聞錄》,其中專列痕都斯坦一條,因為其在新疆任職,地理上距痕都斯坦比較接近,因此資料的可信度也比較高。從書中對于當?shù)氐娜朔N描述來看,當?shù)厝司哂幸欢ǖ挠W人的特點,高鼻深目,皮膚黝黑,其語言與回子不同,也就是說應該不屬于突厥語系。其當?shù)氐臍夂蚓哂忻黠@的熱帶氣候特征,天氣炎熱,而且潮濕,有瘴氣。這與現(xiàn)在印度北部的氣候是相吻合的。
痕都斯坦作為一個地理概念,在清人的認識中,其內(nèi)涵是在不斷豐富的,這個變遷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清人天下觀的變化。同時痕都斯坦的重要物產(chǎn)玉也作為一個載體進入清廷的視野中,以痕玉來命名那些具有明顯伊斯蘭風格、胎質(zhì)輕薄、雕工精細的玉器也一定反映了清朝對這地區(qū)的一些感性的認識。 正如許曉東在《痕都斯坦及其玉器考》一文中所指出的“痕都斯坦實質(zhì)上是一個動態(tài)的概念”其所指的范圍在不斷的變化中。對這一問題的梳理既有利于加深我們對周邊地區(qū)的了解,同時也有助于我們對于歷史概念的辯證認識。
[1]痕都斯坦白玉花卉紋瓶[J].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5(10):161.
[2]李皛.乾隆年間清朝與阿富汗關(guān)系新探[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1):151-152.
[3]宋少輝.從山西博物院館藏白玉嵌寶石描金碗議仿痕都斯坦玉器[J].黑龍江史志.2013(13):113-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