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沛洋
時間用手指在你頭上戳了一下,大喝一聲:“去!”,然后徑自走了,頭也不回,于是時間一年一年就這么過去了,只留下頭頂?shù)哪莻€看不見的指印一點點吸走了原來的活力和發(fā)泄不完的火氣,轉化成了老道熟練的生活技巧、一點點的狡猾和一點點皺紋,當然了,轉化的程度因人而異,只剩時間還在穩(wěn)健而又無情地大步向前,又是一年花落去,等得他日燕歸來。
此時正值北國的冬天,只是不見一點點雪的影子,自然也看不見漫天飛灑的雨的精魂了,風刮過來糊得一臉冷風倒是讓人叫苦不迭。這時候就要向美食里尋找生活的樂趣或者真諦了,想著這樣一個場景就足夠有誘惑力了。一個人走在大街上,手插在兜里,哆哆嗦嗦快步往宿舍走,這時街邊出現(xiàn)了一個炸雞店,進去坐坐倒是個好主意。一個人也吃不了多少,但那份從滾燙的油里刺溜一聲鉆出來的溫情讓人難以忘懷,就像夏天在黃河上泛舟一樣,一股近乎野蠻的善意泛濫在浪花里。如果再有一杯熱飲就更好了,熱牛奶太膩,熱咖啡太雅,都不合適,熱果汁最好;蘋果汁太酸,草莓汁太甜,柚子蜂蜜茶則更甜,橙汁最好,既隨手易得,又口感溫和,實在最好不過。
當然了,在我的家鄉(xiāng)原本人們是不吃這些東西的,冬天最冷的時候自然是貓在家里再好不過,雅致一點的人家自己倒一壺茶慢慢品著,靠在搖椅上,手邊放一本書,看不看的不要緊,要的是那股恬淡勁。那股對生活放心的愜意以及大戶人家的優(yōu)雅風范。當然旁邊的桌上最好再來一小盤糕點,索家、朋友從北京帶的稻香村亦或是淘來的進口貨什么的都行,糕點的干澀和油膩都在茶葉的香氣里化解了,但是千萬別是五仁餡的,粘牙。普通一點的人家當然也要喝茶,只不過換成了茯茶,或者某種奇怪的不知名的綠茶,用大杯子泡上,里面放上桂圓、曬干的紅棗、菠蘿干、枸杞還有冰糖等,名曰“碗子”,慢慢喝著。家里的女人則會煮一鍋羊肉,放上一把只有她們自己知道的調料,一個冬天就在羊肉的膻味里過去了。實在不濟的人家也有辦法,秋天買來的白菜蘿卜用大缸腌上,冬天拿出來就變成酸菜(泡菜)了,煮一鍋拉面,就著酸菜,那鍋頂盤旋著的熱氣,就是人們對生活最原始的熱愛。年輕人火氣旺,在屋子里待不住,幾個人約出來跑到哪個看起來店面很小的館子里,要幾扎啤酒,幾斤烤肉,會吃的人會再要個烤腰子,一碗麥仁,觥籌交錯著,放縱著自己的活力。
冬天還是一個無論獨身還是有伴侶狀態(tài)者都可以悠閑度過而不受影響的季節(jié)。春意盎然的時候對單身狗簡直是煎熬,夏天則太躁,情侶們分手的高峰期也就在這時了,秋天則帶著萬物凋零的哀傷或者豐收的喜悅兩種截然不同的感情,也不好。冬天最好,情侶們相互依偎著取暖的日子最適合增進情感,單身的家伙們則在為進一步冬眠找吃的,兩相無礙,于是乎就在這種其樂融融的環(huán)境下,踩著從容的步點,日歷又換了一本。
對我來說,在這種時候最適合陪伴的自然還是書和酒了,書者,紙也;酒者,水也。紙承載著文明的進步,個人的思想性的體現(xiàn),水則干脆是生命的載體,也是聯(lián)結整個人類的橋梁。紙上加了字,就成了智慧,再加上酒精,就成了李白——“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然而我們終究不是李白,也成不了李白,有些人痛飲狂歌后可以在時間里永恒,更多的人只能在酒精里虛度年華,耗費掉可能是僅有的一點點才華與熱情,只好退化成永恒時間里的一滴水,一粒沙,一片葉。最后剩下來的也只有那些與過往天才的智慧在書籍里偶爾交匯的一瞬吧。當然,大部分情況下,正如夏目漱石所說的“月が綺麗ですね(今晚的月色真美)”那樣,說者有意,聽者無心罷了。
永恒時間的交匯點會是在哪,我不知道,只能一次次在無垠的萬千世界里尋找,到沙漠里,到鼓浪嶼的回聲里,到風陵渡,到女孩的高跟鞋尖,到遠去的鐵軌,到海子的詩,到維瓦爾第,到熏衣草地,到五香豆腐干與花生米,到時間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