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梅落南山

2017-03-17 17:11阮王春
小說林 2017年2期
關(guān)鍵詞:長毛繼父母親

1

這是他第一次獨自去耕地。牛的性子有些野,它不肯進車架,欺負他年少瘦弱,要么走到車架外,要么把一條腿放在車架外;少年看著它,踩響了腳邊的鋤頭,它身上一顫,進了車駕。它被套上車駕的時候,扭頭看著少年,少年晃晃手里的鋤把,它裝模作樣地搖搖腦袋,低頭看路。

少年把犁、犁鞍、鐵鏈和犁掛丟進車里。

村子建在群山環(huán)繞的凹處高地。凹處全是水田,旱地要出山。山路坑洼,少年跟著牛車走。爬出凹子,少年看到了縣城,開學的時候,他給城里的大爹打電話,要買水壺和毛巾香皂。大爹讓他等一等。大爹是校長帶去的,他承諾供少年讀書。

爬出凹子,遠處是一堆白石,那地方是一個鎮(zhèn),叫白虎山。他要去耕的地,叫野狐嶺,走著下坡路,就不遠了。

少年抓著牛鼻繩,跳進車里坐好,擺好架勢不出動靜,也不讓牛看到,牛左右扭頭,果然瘋跑起來。

少年得意地笑著,卻不敢大意,緊緊握著手里的牛鼻繩,做好后拽的姿勢。

路平緩后,牛慢了下來,站在路邊不動了,少年踢響了車幫,它才頗為懊喪地噴噴鼻子,“咕哇咕哇”叫了兩聲乖乖走了起來。到了地里,少年跳下車,踩住牛鼻繩,先把鐵犁、鏈子和犁鞍、犁掛拿下車。

少年放了車,開始拴鐵鏈,他把兩根鐵鏈一端拴在犁鞍上,另一端拴在犁掛上,把牛牽進它該站的地方。少年手上沒了鋤把,它又有些不老實。走了幾圈,沒走進去,故意把一只腳放在鐵鏈外。他沖它笑笑,再牽它進去,它還是跟他作對,它不走了。

少年把它牽到車邊,拴在車輪上,掄起鋤把朝它的角砸了一通。牛痛得齜牙咧嘴亂躥一陣,鼻耳上鮮血直流。少年解下繩子,看看它的鼻耳,牽它進去。它老實了,乖乖地進了鐵鏈。少年拾起鞍子,放在它脖子上,系了脖繩,開始耕地。天空晴朗,云朵被撕得一縷一縷。遠處采石場十點半的準點炮聲響起。

汗珠在少年腦門沁出,落在紅土地里。他穩(wěn)穩(wěn)地扶著犁,感受著土地的軟硬和犁頭的深淺,土地硬了,他就搖搖犁,犁頭淺了,他按一把,深了,他松一下,他不會故意刁難它,它要是碰到土地松軟處,趁著土地松軟跑幾步,他一定讓它退回來。少年提著犁喊“退”,它退了幾步不想退了,少年就讓它再次嘗嘗鋤把的滋味,少年專打它的角。

第二次炮聲響起,十二點半,少年放了它讓它休息,它撒開蹄子跑,少年撒開腿追,追了一陣,少年躺在草埂上看它跑,看一會兒,發(fā)現(xiàn)它不跑了,便朝著它走去,它又跑,少年慢慢地跟著它。

少年抓住牛鼻繩,把它牽回地里,套上犁,它又仇恨地看著少年,少年讓它看鋤把,它低下了頭,卻把一條腿跨出鐵鏈。少年沒理會,喊:走!它的腿跨在鏈子外,瘸著走了幾步,便停下,少年喊:走!它接著瘸,走了幾步,鏈子上有血滴下。少年看到它眼睛里的眼淚,喊:站!少年松了犁,走到它前面讓它退,它退進鏈子里。

太陽落山的時候,地犁完了,少年馴服了它,它也累了,乖乖地按著少年的意思,進車架,鉆車架,慢慢地往回走。他知道他馴服了它,便往車里搬了兩捆玉米秸稈,扒了扒,安穩(wěn)地睡在車廂里,讓它帶他回家。他喊走,它就輕松地走著。他安穩(wěn)地睡著。走到白龍壩,它在白龍壩站了一會兒,左右回頭見他沒有動靜,便自作主張順著車道下到壩里喝水,喝飽水,站了一會兒,退回山路,接著往家走。

車在院子里停下,少年還沒醒,它在院子里靜靜地站著。

母親叫醒少年,叫他吃飯,他才從車里起來,放了車,拴了牛,把玉米秸稈給了它。

少年吃著飯,爺爺過來說,明天給勇生家拉土填地窩子,七塊錢一車,少年點點頭,開心地答應(yīng)了。少年吃過飯,洗過沾了紅泥的腳,端著洗腳盆出去潑水。

繼父回來了。母親說:“你還知道回來?”少年知道他們又要吵架,端著洗腳水站在石坎上聽他們吵。母親說:“秧田水撤了沒有?”

繼父說:“誰有閑心給你撤秧田水!”

母親說:“那你就一天閑逛嘛!”

繼父說:“我閑逛要你管?”

母親說:“你不要吃飯了?”

繼父說:“我又沒吃你的!”

妹妹哭喊著“媽媽”護著母親,母親把她抱在懷里,安慰她先去睡覺。母親說:“叫你跟小寬去白石溝跟人家做活,去一天六十塊錢,你裝樣不去。”

繼父說:“六十塊有什么意思?要去你去!”

母親說:“六十塊沒意思?我是丟不下家里的牲口老小,沒牲口老小,我早去了。我一個女人扛不了石頭,我找別的活兒,一天也要掙幾十塊。你以為家里牲口老小容易伺候,我曬一天蘿卜絲還沒有三十塊。沒意思讓你在家把秧田水撤了,你也不撤!”

“秧田水撤了干什么?”

母親說:“撤了水,晾幾天要挖出來曬曬,你不撒秧了?”妹妹哭喊得更厲害了,母親也哭了,繼父說:“娘兒們就知道哭!”

……

吵到后來,母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你滾!”說著把繼父從屋里推到石坎上。繼父說:“你叫老子走,老子走了再不回來了!”

繼父推開母親進了屋,在屋里翻找起來,母親還在哭,繼父拿了一個牛仔布的背包,把他的衣服褲子塞進去,把一個錄音機塞進去,塞了鞋,系好包帶,背著出了門。

少年站在廈檐下,看著繼父下了石坎,繼父回頭看他,他端著盆,要把洗腳水朝繼父潑去。繼父說:“你敢!”少年笑了起來,把水潑在院子里,看著繼父背著包,騎著單車出去了。

少年上了床,疲倦地睡去。

第二天天沒亮,少年駕了牛車跟爺爺去勇生家地里裝土。少年力氣足,和爺爺比著裝,鋤頭就使得飛快,一糞箕一糞箕往車里倒,裝好一車,回頭看爺爺還沒裝好,得意地趕了車往回拉,進了勇生家地窩子,倒出來,再去裝第二車。他和爺爺兩人,到下午三點多,土就夠了。勇生是個退休教師,他問少年想不想學拉二胡,少年說想。勇生說,你明晚來,我教你拉拉二胡,心情就好多了。少年點點頭,接過勇生給的八十四塊錢?;氐郊?,給了母親七十塊,說爺爺才得了六十三塊。他趁母親不注意,悄悄在桌上的煙盒里拿了一支煙,回屋睡覺了。

2

母親叫醒了少年,少年揉揉眼睛,穿好衣服下了床。少年洗著臉,母親一邊裝飯一邊叫穿好了衣服又躺在沙發(fā)上的妹妹醒醒。群星隱去,天空的亮色一點一點透明,村子里雞鳴狗吠聲起伏,隱約可聽到腳步聲和風吹過枯枝敗葉的聲音。

公雞的鳴叫漸漸稀疏,薄霧被風吹開口子,大沖坡上白花花的簾子層層而上。少年背著背簍,扛著蛇皮口袋包裹著的擦子,母親牽著妹妹,望著少年模糊的身影,從坡腰茅草間的土路上下到蘿卜地里。

天色清明起來,少年站在地里,無神地望著坡腳炊煙裊裊的村莊。母親把妹妹放在一處背風的地埂下,墊了蓑衣讓她接著睡會兒。安置好妹妹,母親拿出礤子支在礤樁上,扒開昨晚用蘿卜纓蓋住的白花花蘿卜。少年看母親支好礤子,回到母親身邊,開始拔蘿卜。

少年動作嫻熟,左手按著膝蓋,揮舞著右臂,蘿卜便整齊地在身后排好,太陽才出來,他已大汗淋漓。母親抬頭沖他喊:“夠了,砍了纓子,你歇會兒。”

少年拿了鐮刀,轉(zhuǎn)身蹲在拔好的蘿卜旁邊,一刀一個,切下蘿卜的纓子,把蘿卜丟在地里曬著。

母親開始礤起了蘿卜絲。

少年切完最后一個蘿卜,跑到簾子底下的沙包上,靠著沙包睡起了覺。

午飯是白米飯和咸菜,少年吃完,依舊去簾子底下躺著。少年呆呆地看著天空,太陽從頭頂曬下來。地邊的石渣里,米粒大小,紅的,綠的野果吸引了少年的注意。少年走過去,蹲在野果旁邊,野果樹有刺,他小心翼翼地摘了放進手里。

少年摘夠一把,回到母親和妹妹身邊,伸著手,要分一些給她們。母親在衣服上擦擦手,少年給了她幾顆,她一把拍進嘴里。少年給了妹妹幾個,看著母親酸得咧嘴,也把剩的拍進嘴里,拍拍手回到簾子底下。

少年看了一會兒簾子,悄悄地走到地邊的溝里,貓著腰走到溝的盡頭,上了一條田間小道,向村子走去。

走過他的村子,又走到另一個村子,他找到了長毛家。長毛在鎮(zhèn)街混,翻墻越戶,坑蒙拐騙,收學生保護費。長毛上個月結(jié)的婚,他跟著阮飛去幫忙,新娘陳婷十七歲,上學的時候大他一屆。

長毛家的門上還貼著鮮艷的喜聯(lián),屋里放著歌,Beyond的《光輝歲月》。進了院子,他先看到陳婷坐在石坎上,面前放了一碗炒蠶豆,蠶豆皮吐了一地。她看到他,問他怎么不去上學,跑這兒來做什么?

少年沒理她,在門口叫了一聲發(fā)哥,沒等里面人應(yīng),他便推門進去。進了堂屋,房屋里傳出吼叫:一生只有殘留的軀殼,迎接光輝歲月,風雨中抱緊自由……

他推開房屋,看到兩個比他年齡大一點的光頭青年,三四個年齡和他差不多,頭發(fā)染了一綹紅一綹黃的少年在屋里鬧騰。一個光頭青年裸著上身,大臂上文了一個骷髏頭。長毛頭發(fā)蓋過脖頸,站在鏡子前用鑷子拔胡楂擠痘痘。長毛是許兵的諢名,是長毛的長輩和歲數(shù)和長毛差不多的人叫的,像少年這樣的屁孩子,要叫他發(fā)哥。

太陽越來越辣,蒙了報紙的窗戶玻璃白亮刺眼,少年看到院子里的陽光也是白亮的。

長毛齜牙咧嘴對著鏡子擠痘痘,說,無聊死了,有沒有什么好玩的?文了骷髏頭的光頭說:打牌嘛!

發(fā)哥說:不打了,早上起來打到吃飯。

文了骷髏頭的光頭說:叫他們偷只雞來燉。

長毛說:昨天他們才抓了人家一只鴨子,讓人看到,找上門來了,今天忍忍嘴!

少年無聊地看著他們,聽他們談?wù)撏惦u摸狗。

長毛擠完痘痘,摸著臉照著鏡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說:“今天讓你們開開眼,”他像發(fā)現(xiàn)了新的玩法,右手點著食指,激動地在房屋里轉(zhuǎn)了一圈,“我打女人給你們看!”他打開房屋門,叫陳婷進來。

陳婷端著蠶豆碗進了房屋,才擱下碗,長毛一耳光打在陳婷臉上。陳婷捂著臉,眼巴巴看著長毛不知所措。長毛對房屋里的人說:“看到了嗎?女人就是要這樣打的?!?/p>

屋里的人面面相覷,都不敢出聲,長毛得意地說:“你們看到了沒有?”說著又打了陳婷一耳光,把陳婷打到了房屋墻角?!翱吹搅藛??”長毛問。屋里的人像從眼前的突發(fā)狀況里回了神,臉上露出贊賞的笑容。

長毛說:“看個過癮的。”說著揪了陳婷的頭發(fā)把陳婷拉到床邊,按在床上。陳婷趴在鋪著大紅被子的床上。長毛開始解褲腰帶,解下腰帶,從中間折起,握著腰帶頭和尾,往陳婷腰上打去。

屋里的人傻傻地看著長毛,另一個光頭青年說:“不要胡鬧啦!”

長毛哈哈笑了起來,說:“讓你們見識見識?!庇滞愭醚洗蛄艘幌?。

青年說:“好了好了,見識了見識了,趕快把腰帶收起來。”

陳婷趴在床上,看著土坯房墻上凸起的石塊??涌油萃荩罂p小裂,露出許多石子。少年看到陳婷忍在眼眶里的淚珠,看她反手把被子的一個角拉了蓋在腰和屁股上。長毛說:“看到?jīng)]有?她知道疼的。女人就要這么打?!遍L毛又走過去,掀掉蓋在陳婷腰上的被角,退后一步,又打了下去。陳婷哭聲大作,痛得大叫起來。

“女人就要這樣打?!遍L毛得意地說。說著搖頭擺屁股地做著怪樣。

院子里有女人叫長毛,長毛答應(yīng)了一聲。把腰帶穿在褲腰里,系好腰帶后,叫陳婷去開門。陳婷端起柜子上的蠶豆碗,哭哭啼啼出去了。

少年站在房屋里,屋里的人面面相覷,又顯得大開眼界的樣子說笑起來,長毛唱幾句鄭智化的《水手》,他們跟著唱,屋里的氣氛又熱烈起來。

少年悄悄出了房屋,看到陳婷依舊坐在石坎的草墩上,面前放了一碗炒蠶豆,嘎嘣嘎嘣咬的脆響。

院子里站著一個女人,她皺著眉頭,說:“你們呀,結(jié)了婚的人了,還一天到晚窩在家里鬧,不知道幫爹媽做點活。在家也不知道喂喂牲口做做飯。你們是看你爹媽眼睛還睜著,他們還能活幾年?”

陳婷說:“嬸,吃豆子?!?/p>

女人氣咻咻地說:“不吃?!?/p>

女人站在院子里,隔壁一個老太太出來,說:“你指望長毛跟他爹媽去做活?他們窩在家里,只怕他爹媽在地里還清凈點?!?

女人問她:“長毛昨天打他爹是為什么?”

老太太說:“跟他爹要錢買烤鴨吃,他爹給慢了,就挨了他幾下!”

女人聽了,扯開嗓子喊了一聲長毛,生氣地走進屋里。女人說:“長毛,你二十五了,婚也結(jié)了,怎么還不懂點事。你是看你爹你媽眼睛還睜著。要不了幾年,他們死了,你怎么辦呢?”

長毛嬉皮笑臉地說:“知道了嬸,我不是剛結(jié)婚嗎?新婚大喜的,再多玩兩天。我叔是不是在母雞山做活?你回去幫我問問他,等我和我爹家分清了,我跟他上母雞山炸石頭?!?/p>

女人嘆了口氣,哭喪著腔調(diào),說:“長毛啊,你爹媽把你養(yǎng)這么大不容易,以前你跟著村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偷雞偷狗混黑社會,我們都說你還小,愛打愛鬧也沒什么。你倒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你跟人打架動刀子糟蹋了你爹多少錢?你糟蹋的那些錢蓋房子也能蓋三間磚房了。你結(jié)婚嫌房子舊,嫌房子小,你就不會想想你把你爹逼得要上吊。寨子里前前后后跟你一起結(jié)婚的,散了客就帶著新媳婦礤蘿卜絲、出去打工,你結(jié)婚兩個月了,不見你去地里幫幫爹媽,反倒一天伸著手要錢?”

長毛說,知道了我嬸,你幫我問問叔,母雞山還要不要人?

女人說,不是嬸一天咸吃辣子淡操心。母雞山的活兒你做不下來。像你叔能吃苦啊,回到家也叫爹叫娘地喊累,端著碗手都是抖的。你就在家?guī)椭愕鶍屓トヌ锢?。嬸知道你從小到大吃不了苦,只是現(xiàn)在婚結(jié)了,你去了地里,能幫什么幫點什么。你家那么多地,你們小兩口隨便幫襯爹媽一把,日子也過得好啦!

長毛撣了撣蓋到臉上的頭發(fā)說,是啦我嬸,我知道的。

女人問,你們才結(jié)婚就天天打架?

長毛說,打她玩的。屋里有幾個小弟,教教他們怎么打女人。

女人看了一眼坐在石坎上嚼著蠶豆的陳婷,說哪有你這樣的人?啊長毛?哪有討個媳婦回來打著給別人看的。

長毛說,他們沒見過,讓他們見見!

女人氣壞了,說長毛,你算人養(yǎng)的么!你有本事,你來打我!我也是女人!

長毛依舊嬉皮笑臉地說,嬸,我怎么會打你!

女人看著陳婷,說你過來我看看打著哪兒了?

陳婷沒動。長毛說,你過去讓嬸看看。

陳婷咬著牙站起來,走到院心里。

女人看到陳婷背上的血漬,嗚嗚哇哇哭了起來,“你個殺千刀的,打著玩打出血。媳婦討回家,讓你打著玩?”女人撩起陳婷的衣服,陳婷渾身觳觫,咬著牙讓女人撩。女人說,打成這樣,你帶她去醫(yī)院看看。長毛說,不用去醫(yī)院,我以前挨打比這下手重多了,幾天就好了。

女人說,你從小挨打慣了,她一個姑娘家,你也下狠手。

長毛進了屋里,女人問陳婷,他拿什么打的?陳婷說褲帶子。女人說,你不敢還手???陳婷說,他拿著褲帶子。女人說,石坎上掛著鐮刀嘛,屋里有菜刀嘛!再不行,你咬他,咬到哪算哪!陳婷說:“他是我男人!”

女人說,“男人?你沒見過男人!他打你你就忍著,讓他像打牲口一樣打著玩?”

陳婷說,“那還怎么辦?”

女人抹著眼淚鼻涕:“你怎么那么傻?你才17歲,就忙著嫁人。你嫁人也不挑挑?你到底看上他哪里了?”

陳婷說,他找了媒人去我家,我就答應(yīng)了。

女人說,你爹沒勸勸你?

陳婷說,勸了。他說,我爹要不同意,他就殺了我全家。

女人說,那你還答應(yīng)?

陳婷說,我不知道。

女人嘆了口氣,朝屋里喊,長毛,我?guī)メt(yī)院看看。

長毛說:“不用的,嬸嬸,就是出了點血,沒傷筋骨?!比缓蠼嘘愭茫f你還不回來煮飯,我爹媽在地里累了一天,不要候著他們回來煮了,你趕快去煮飯。

陳婷看看女人,朝石坎走去,上了石坎,依舊坐在草墩上吃炒蠶豆。

少年看著她吃炒蠶豆,慢慢退出院子,往村外走去。

在大沖坡礤蘿卜絲的母親叫了幾聲少年的名字,沒聽到回應(yīng),站起來,在地里找了一圈。以為兒子回去趕牛車了。早上天冷,她怕牛凍著,也沒空牽著它吃吃草,想著今天兒子在,讓他晚一點回來趕。

3

少年回了村,進了自家的院子,進了耳房,打開米柜,手往米的深處探去。少年摸出一個布包打開,里面有一卷皮筋扎著的鈔票。都是五塊十塊的零碎錢。有兩張五十和三張一百的。他拿了兩張一百的,又把布包包好塞進米里。

少年蓋上米柜,去堂屋翻找起來,他在堂屋的柜子里找到一張紙,又翻了柜子的抽屜,找到一支筆。

少年把紙鋪在桌子上。

媽媽,他寫道,我去昆明找李玉超打工,停頓一下,手一動,寫了去:

媽媽,我去昆明找李玉超打工去。他讀了一遍,點了逗號。我拿了二百塊錢,權(quán)當我借的,少年又忍了忍,寫上一定還你。

少年想落個款,寫了阮字。

筆尖又在紙上頓著,他擱了筆,又想了想,寫上村,10月25日。又在前面寫上2005年。

少年把紙條壓在鹽缸下,拿了錢要裝進上衣口袋的時候,又把錢拿在手里,拿了一張裝進口袋,然后進了耳房,打開米柜,再刨出那個布包,把另一張錢放進去包好埋進米里。

少年進了堂屋,把鹽缸下的紙條撕碎丟了,重新找紙寫一張:

媽媽,我去昆明找李玉超打工去,我拿了一百塊錢,權(quán)當給你借的,我一定還你。2005年10月25日。

少年想起來,10月25日是他的生日,矯情地說,是母親的受難日。他想,母親還要為他受一次難!

少年忍住眼里的淚珠,去了耳房。打開甑子,甑子里沒有飯了,打開櫥柜,櫥柜里也沒找到吃的。

少年出了門,在村里游蕩。他想,也許再過一會兒,他就不想走了。到了劉宇飛家門口時,叫了一聲劉宇飛。劉宇飛端了飯碗出來。

“什么事?”劉宇飛問他。

“你有李玉超的電話嗎?”

“沒有?!?/p>

“給我碗飯吃?!鄙倌暾f。

劉宇飛看看他,轉(zhuǎn)身進了院子。劉宇飛進屋,放下碗筷去碗籠里重新拿了個碗,舀飯時,他媽媽一把搶下飯勺,問他舀飯做什么?劉宇飛沒說話,奪回飯勺裝了飯在碗里,又夾了一點酸菜洋芋片,夾了幾片榨干油的臘肉。他媽媽想奪下他的碗,他一閃身躲了過去,拿了筷子出了門。

劉宇飛把飯遞到蹲著的少年手里,少年扒起了飯,吃了一口說:“我要去昆明打工了。”

劉宇飛沒有回答他,也蹲下扒起了飯。劉宇飛家正對著一條山路,遠處是放假回學校的學生,三三兩兩打鬧著從他們面前經(jīng)過。

劉宇飛媽媽從窗口伸出頭來,說:“你們對著一堆糞吃飯,香嗎?”少年扒了一口飯,回頭看看她,繼續(xù)扒起了飯。女人說:“宇飛,叫阮村來屋里吃,吃點菜?!眲⒂铒w叫他進去,少年起身,跟在劉宇飛身后進了屋。

少年扒著飯,不時抬起眼瞟一眼劉宇飛的媽媽。

吃完飯,少年從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錢數(shù)了起來,數(shù)夠十塊,遞給劉宇飛的媽媽。女人說,你這是干什么?少年不說話。劉宇飛爸爸說:你這個小伙子怎么這樣?。可倌臧彦X放在桌上,用鹽缸壓住,轉(zhuǎn)身出了門。

劉宇飛媽媽追出去,說你這樣做像什么話?

少年沒回頭,撒開腿跑了。

少年回到家,收了幾件衣服,背起書包向村里的客運站走去。他在路上看到了母親和妹妹,他想她們這會兒在等他回去呢!但他回不去了。

到昆明天已黑了,他知道母親看到他的字條一定會哭,會急得到處找他,他想給村里小賣部打個電話,告訴母親自己很好,但他沒有村里小賣部的電話。

少年沒問到李玉超的電話。他在東部客運站下車后,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又累又餓,想找個吃飯的地方吃點東西。

少年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看到了一家米線店,他摸出身上的錢,只有五十二塊,他沒有走進去。他覺得自己能扛一頓餓。雖然在劉宇飛家沒吃飽,至少也填了下肚子。

少年想找個地方睡覺,他知道旅館是不能住的,錢不夠,即使夠住,明天后天怎么辦呢?他繼續(xù)沿著街走著。他不知道時間,看到一個報刊亭的時候,湊過去瞧了一眼,報刊亭沒有鐘,他問老板,現(xiàn)在幾點了?

老板告訴他,9:40,這時候,他又想起母親的擔憂,覺得自己太不懂事,母親肯定急壞了。

少年在電視里看到過有關(guān)城市收容站的新聞,他想,如果去了收容站,就會被遣返回家。但如果一直找不到睡覺的地方,只能到收容站去。到了收容站,睡一覺起來,再做打算。被送回去也可以讓母親減少擔憂!他鼓起勇氣問路邊行人,說自己遇到困難,想找收容站請求幫助。行人不知道昆明有沒有收容站,便告訴少年,他不知道。

少年又問了一個人,還是說不知道,他告訴少年可以去問警察。

街上看不到警察。他只好繼續(xù)沿著街道走。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到一個停車場的時候,他想去試一試,問問停車場有沒有可以睡覺的地方,雜物間,倉庫,或者是什么犄角旮旯里,能對付躺下人就可以。

少年走進停車場,一個五十出頭的男人朝他走來。

“叔叔,少年說,我是外地來打工的,遇到困難沒有錢了,住不起旅店,你的停車場有睡覺的地方嗎?隨便什么地方都可以?!?/p>

男人盯著他看了看,說:“停車場沒有睡覺的地方?!?/p>

少年說聲“謝謝”,又問:“那你知道哪里有收容站嗎?”

男人說:“好像黃土坡有一個。警察在街頭抓了外地人才送收容站,你倒自己找收容站?”

少年問:“黃土坡怎么走?”

男人問:“你第一次到昆明?”

少年說:“是”。

男人說:“黃土坡遠呢。起碼有七八公里。”

少年走出停車場的時候,男人叫住了他,說實在不行,你到停車場的車里睡一覺。有個車主把鑰匙留給他了,今晚可能不會來取車。少年喜出望外,聽從他的建議,跟著他回了停車場。

男人滿腹狐疑地打量著少年,說你明早可得早點起,天不亮就起來,收好自己的東西就走,不要讓車主看到了。

少年說他可以天不亮就走。

男人帶他到一輛小轎車邊上,叫他等著,他去拿鑰匙。少年站在車邊,又想起母親。

男人拿了鑰匙出來。少年問:“叔叔,你這有沒有電話,我想打個電話給家里,我是偷著跑出來的?!?/p>

男人感到懊喪,后悔一時心軟收留了他。他極不情愿地領(lǐng)他去屋里,問他電話號碼。少年說,我沒有村里的電話號碼。男人說那你怎么打?少年想了想,說可以查114。男人叫他自己去打。

少年撥了114,報了地名,男人說,你要加你們的電話區(qū)號。少年問區(qū)號?男人說,你打0874-114。少年掛了電話,重撥了電話。電話通了,他報了村里小賣部戶主的名字,他被告知,這個名字沒有登記過電話號。少年慌了神,又報了村里一位姓王的老師的名字。電話里請他稍等,王老師家的電話號碼查到了。少年在心里默記下來。

少年掛了電話,撥了那個號碼,電話接通,少年哽咽著說不出話,大顆的淚珠順著臉頰流淌到聽筒上,少年忍住嗚咽,發(fā)出了聲,他問是王新民老師嗎?得到肯定的回答,少年說他是阮村,他今天偷偷跑到昆明,他想跟他媽說說話。王老師說,你等著。我去叫你媽,你媽來了,我打給你。

母親果然急壞了,但沒有責怪他。她在下午的時候,想叫少年回去煮飯,但她喊了幾聲沒應(yīng)答,又在地里找了起來,她沒找到少年,她想他肯定是回家去了,他回了家,會把牛車趕到坡上,天擦黑,少年沒回去,她以為他是在家煮飯了,反正他也不知道要趕車。

母親天擦黑時到家,發(fā)現(xiàn)屋里一片黑,便問,怎么不開燈?屋里沒有人應(yīng)她。她嘴上罵著少年,開了燈一看,屋里沒人,到耳房一看,鍋灶冰冷,沒有煮好飯的跡象。

母親出去村里喊他,一遍比一遍聲音大,喊累了,開始罵。罵一陣,不見兒子回來,罵累了,回家把飯煮上。

天黑透了,還是不見兒子回來,她出門去找。找到大禮堂,碰到劉宇飛的媽媽,劉宇飛的媽媽告訴她,說阮村晚上在她家吃的飯,然后把他蹲在外面吃飯,吃了飯給她十塊錢的事也說了。母親說你知道他去了哪里了?

劉宇飛媽媽說不知道啊,他們小伙子一玩起來沒個譜,東跑西跑的。說著,把十塊錢還了母親。母親不知道該接還是不接。她問劉宇飛上學去了?

劉宇飛媽媽說是啊。母親問他在哪個班?劉宇飛媽媽說,初三。

初三幾班?

我也不識字,操心不上他讀書。不知道幾班幾級的,只知道初三了。

媽媽朝學校跑去,跟門衛(wèi)說兒子不見了,來找一個叫劉宇飛的學生問問。

門衛(wèi)放她進去,找到劉宇飛。劉宇飛告訴她,阮村說他要去昆明打工,他真的走了?沒告訴你們?

母親問,他果真說了是去昆明打工?

劉宇飛說,他在我家吃飯的時候說的。

母親一路小跑跑回家,進他的房屋一看,發(fā)現(xiàn)他的衣服收走了,書包也不在了。母親坐在堂屋的草墩上,看到桌子上的紙,看到紙上有字。她不認識字,就拿了紙跑到村里小賣部問人。人們七嘴八舌讀紙上的字給她聽,再七嘴八舌告訴她,你兒子拿了你一百塊錢去昆明了。他們說,帶一百塊錢哪里行?車費四十多……你還是趕快把他找回來。

母親急得哭了起來,說兒子長這么大,還沒有一個人去過縣城,他怎么會去昆明?

母親回到家,看見王老師站在院心里。王老師看見她,說阮村打了電話來,說他在昆明了。

母親跟著王老師出了門,一路小跑起來。

少年本來已止住哭泣,和停車場的男人聊起了天。男人問他為什么離家出走。少年說他不喜歡他的村子,也不喜歡村里那些人,他想出來闖闖。男人說,那你應(yīng)該跟父母說一聲。少年說他給母親留了字條。他怕母親沒看到,擔心他。男人說,看起來你倒是個好兒子。少年說他不是,他學習不好,怕讀書,老是惹母親生氣。少年想跟他說說一個叫長毛的男青年打自己新婚妻子取樂的事。他想告訴男人,那個長毛無緣無故打自己的新媳婦就圖個好玩。他想告訴他,他上學時,喜歡陳婷。他以前經(jīng)常跟著長毛玩,但現(xiàn)在,他恨長毛。他想告訴男人長毛不是人。他要開口的時候,電話響了。

聽到母親的聲音,少年又哭了起來。電話另一頭的母親也哭了起來。少年只知道喊媽,母親也只喊他小名,一聲一聲小狗子地喊。少年說:媽,我在昆明。母親說:你真的在昆明?少年說,剛到的。母親說:你趕快買票回來。少年說,太晚了,媽,這會兒車站不賣票了。母親說,你明早回來。

少年忍住哭腔,說媽,我在昆明找班上,掙到錢我給你寄回去。母親說,你還小,初中還沒讀完,哪里去找工作?

少年說,李玉超他們都在上班,在一家服裝廠,一個月也有八百多塊的工資。不信等李玉超下班回來你問他。

母親說,你找到李玉超了。

少年說,我就是來找他們的。

母親還是不信,說那他在王老師家等等,等李玉超回來,你再打電話來。

少年沒法圓謊,說李玉超上夜班剛走的,明早我給你打電話。就這樣,媽,你好好保重!

少年掛了電話,對停車場的男人表示感謝!他掏出錢,問電話費多少錢?停車場的男人說,私人的電話,不收錢。少年眼睛紅紅地看著男人,男人說這個電話是包月的,每個月打多打少都是一樣的錢。少年感到不安。男人說,真的不要你錢。你去車里睡吧。少年聽了,心想不管他的話是真是假,覺得并不虧欠他了,就不再堅持。他在停車場的車里睡覺,就是想省下錢。

男人問他是不是還沒吃飯,他說在家吃過了。男人想了想,拿了十塊錢給他,說你去對面飯館里吃點飯。少年說他不餓。

男人把錢塞到他手里,少年說他真的不餓,餓了他自己會去吃的,他有吃飯的錢。

男人說,那你去車里睡吧。少年跟著男人往那輛小轎車走去。男人問,你有被子嗎?少年說沒有,車里應(yīng)該不冷。男人嘴巴里嘖了一聲,走回屋里,進了一個房間拿了一條毯子出來。

不要把車弄臟。男人說。

少年感激地點點頭。

少年躺在車的后排沉沉地睡去。

4

早上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少年記著男人的話,收拾了毯子準備離開。冬月的空氣里刮著刺骨的寒風,關(guān)了車門,他把毯子疊好,放在男人卷簾門邊一張課桌底下的空礦泉水箱子里。

街面冷清,路燈昏黃。少年沿著街邊走,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好一直走下去。少年想這樣走著,就能碰到李玉超,就像在村里,去上學,去爺爺家,總能碰到李玉超。

少年冷得發(fā)抖,放下背在肩上的帆布包,在路邊加了一件衣服。少年盲目地往前走。到了一個三岔路口,他往一條有亮光的街道走去,走近了,少年看到那是賣早點的小店。街上車輛逐漸多了起來,自行車的鈴鐺此起彼伏。路燈熄滅。他看著燈光溫馨的米線面食店,感到一陣饑餓。他想,在找到李玉超之前,可不能亂花錢。他忍著饑餓繼續(xù)往前走,突然看到一家小店支在門口的牌子上寫著招小工。少年看到了希望,快步地往那兒走去。

作者簡介:阮王春,1990年生。曾服役于中國人民解放軍。擔任心理戰(zhàn)宣傳與防御骨干期間練習寫作。2012年開始發(fā)表作品,在《大家》《邊疆文學》《滇池》《野草》等發(fā)表詩歌、小說作品多篇(組);獲2013年滇東文學獎和2015年昆明市作家協(xié)會年會獎?,F(xiàn)供職于云南大益文學院,“大益文學”書系編輯。

猜你喜歡
長毛繼父母親
一頭賣不掉的牛
一頭賣不掉的牛
給母親的信
長毛怪
一頭賣不掉的牛
“長毛”鞋履的正確打開方式
鞋上長毛是今季重頭戲??!
悲慘世界
送給母親的貼心好禮
和繼父一起生活
静宁县| 南投县| 公主岭市| 龙州县| 临朐县| 含山县| 同德县| 黄大仙区| 靖西县| 彰武县| 慈利县| 绥棱县| 鹤山市| 临沧市| 大同县| 枣庄市| 乐都县| 大名县| 怀柔区| 星座| 家居| 夏河县| 梧州市| 平果县| 宁海县| 常熟市| 巨鹿县| 大渡口区| 桂林市| 南靖县| 温泉县| 云龙县| 大丰市| 西畴县| 清徐县| 扬州市| 连城县| 武宣县| 陇西县| 南宫市| 永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