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月季
(燕山大學 文法學院,河北 秦皇島 066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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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語行為理論:米德與牛津學派的比較研究*
馮月季
(燕山大學 文法學院,河北 秦皇島 066004)
喬治·米德作為美國近代著名的社會哲學家,他對語言的分析開啟了語言研究的社會學轉向,將語言放到整個社會發(fā)展的背景中去考察,從人的行為中研究語言產生和交流的機制,這使得語言的研究有了一個新的路徑,盡管米德本人從未提出過言語行為理論類似的概念。但是對于后世的語言研究學者來說,牛津學派的言語行為理論在很多方面都可以看到米德的影子,從這個層面上而言,可以將米德看作是言語行為理論的先驅。
米德;牛津學派;言語行為;以言行事
牛津學派的言語行為理論主要受到維特根斯坦后期語言哲學的影響,關注日常語言中的諸如感知、意義、普遍性、私人語言等命題。不過,如果我們做一番學術史的梳理就會發(fā)現(xiàn),牛津學派語言研究的“這些命題很顯然都是來自于米德的觀點,當米德進行這些研究的時候,他通常會得出和維特根斯坦(后期哲學)、賴爾、奧斯汀相似的結論?!盵1]特別是賴爾,他在《心的概念》一書中認為,以杜威和米德為代表的芝加哥學派關注心靈的本質、語言心理行為等問題,竟然在某些結論上取得了和牛津學派非常巧合的理論成果。至少從時間上來看,維特根斯坦以及牛津學派的言語行為理論所表述的觀點,二十年前米德就已經進行了論證。從這個層面上而言,可以將米德看作是言語行為理論的先驅。
如果將米德的語言思想與維特根斯坦進行比較的話,那么要從維特根斯坦后期的語言哲學來進行分析。一是私人語言問題,一是語言本體論問題。
先來看私人語言問題,維特根斯坦是在晚期著作《哲學研究》的第一部分開始討論私人語言。為此維特根斯坦給私人語言下了一個定義:“然而我們是否也能想象這樣一種語言,一個人可以用這種語言寫下或者說出他的內在經驗——他的感情、情緒以及其他——以供他個人使用?——我們就不能用我們的日常的語言來這樣做嗎?——但是我的意思并不是這個。這種語言的單詞所指的應該是只有說話人知道的東西,是他的直接的私人感覺。因此另一個人是不懂得這種語言的?!盵2]
我們可以試著將維特根斯坦這段話轉換成以下三層意思:(1)這樣的一種語言只有說話者本人才能理解,是說話者自我的內在感受與經驗;(2)這種語言為說話者所獨有,其他人無法理解;(3)因為私人語言的存在,我們難以和別人交流。
維特根斯坦所說的私人語言并非某人的自言自語或者密碼,維特根斯坦特別強調私人語言的感覺性,他說:“而當人們考慮‘私人語言’時,這種感受是往往要伴隨著‘對感覺的命名的’?!盵3]那么詞語是如何指稱感覺的,維特根斯坦認為這無需討論,我們每天不是都在談到自我的感覺,并且給感覺命名嗎?關鍵在于名稱與被命名的事物是如何建立聯(lián)系的,這是私人語言得以成立的第二個前提。
維特根斯坦強調,這樣的一種聯(lián)系建立于實指定義的基礎之上,他引用這樣的例子予以說明:我想用日記記錄下在頭腦中反復出現(xiàn)的某種感覺,為此將這種感覺命名為“S”,每當有這種感覺的時候都會在日記當中寫下這個符號“S”,同時將注意力集中在這個符號上面,以這種方式將感覺和符號的關系建立在內心。實際上這也就意味著,感覺或觀念是先在的,然后再用詞語去指稱它,詞語才獲得了相應的意義,這是私人語言的核心觀念。
實際上,維特根斯坦對私人語言的觀念是持批判態(tài)度的。私人語言與笛卡爾理性主義和經驗主義語言觀存在某些相似之處,笛卡爾堅持身心對立的二元論,因此除了我的心靈之外,任何外在的物理實在都是靠不住的,包括我的身體。我唯一能信賴的就是自我的心靈,只有從自我心靈中所產生的知識才是自明的知識。因此我的心靈他人無法理解,我們每個人只能感受自己的心靈,而無法與他人的心靈進行交流。由這種私人感覺而命名的詞語就是私人語言,其他人不能理解。同時這種二元論還導致了語言和心靈之間實際上處于相互隔絕的狀態(tài),由此造成的是封閉和孤獨的自我。
英國經驗主義的代表約翰·洛克則認為,詞語能夠被人們賦予某種觀念,而且詞語的“最原始的或最直接的意義,就在于它表達了使用詞語或語言的那個人內心的觀念?!f話的目的就在于將那些聲音當做符號,代表某種觀念傳遞給別人。因此,詞語所表達的就是說話人心中的觀念,它們被使用那些詞語的人當成某種符號?!盵4]
笛卡爾和洛克的私人語言仍然屬于主體性哲學的范疇,作為對傳統(tǒng)哲學的解構者,維特根斯坦揭示了私人語言所遭遇的困境,并分析說私人語言理論根本不能成立,也沒有人能夠使用這樣的語言。
我們還以上面維特根斯坦所舉的例子分析,我將某種特定的內心感覺命名為“S”,問題在于,如果其他人沒有表現(xiàn)出同樣的感覺,我只是為這種感覺而發(fā)明了一個新的名稱“S”,這樣的話情形就不一樣了:當他使用這個詞語的時候,其他人無法理解它的意義。在維特根斯坦看來,這就有些“對牛彈琴”的意思了,實際上也就是說:“當人們說‘他為他的感覺起了一個名稱’時,他們忘記了要使純粹的命名活動有意義,在語言中我們需要對其做大量的準備工作?!盵5]
私人語言成立的條件在于自己給自己的感覺命名并制定語言的規(guī)則。它脫離了日常語言的生活形式,與人們日常使用的語言規(guī)則毫無關系。這樣的一種語言并非如米德所說的表意的符號,當然也就不能與他人進行交流和分享語言符號的意義。
依靠自我感覺對詞語進行命名屬于維特根斯坦所說的私人的遵守語言的規(guī)則,這種主觀地認為遵守語言規(guī)則與遵守規(guī)則之間完全是兩碼事?!熬S特根斯坦所攻擊的是私人語言論者的下列這個核心觀念:只有當我們心中具有某種相應的感覺時我們才能理解某個感覺名稱或感覺表達式的含義。這種觀念是在‘我思’為立足點的傳統(tǒng)哲學影響下形成的?!盵6]它實際上陷入了“唯我論”的陷阱。
這也是米德堅決反對的觀點,在米德看來,語言符號在一個社群當中意味著對所有成員而言都具有相同的意義,它的功能在于喚起社群成員之間的交往行為并進而通過角色扮演分享他人經驗的意義。而傳統(tǒng)的笛卡爾主義則認為語言像心靈一樣,具有絕對的主體性,語言甚至不能成為社會個體之間交流的媒介。米德在著作中也曾經鮮明地表達過對這種語言“唯我論”的批判,他說:“唯我論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心理教條主義,心理分析領域已經有大量的證據表明,我們能夠給予感知的自我和他人以相同的回應和判斷?!盵7]
既然遵循私人規(guī)則的語言無法存在,那么語言的存在形式是什么呢,通過對私人語言的批判,維特根斯坦表述了對語言的理解方式,他提出了“意義即用法”的觀點,“一個詞語的意義就是它在語言中的用法?!盵8]此理論意味著語言的意義體現(xiàn)在它的運用當中,只有在社會行為中,通過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語言才能彰顯出自身的意義。米德也持有相同的觀點,他們都承認語言首先屬于社會性的行為,將其歸結為個人主觀的意識行為是荒謬的。
由“意義即用法”的語言觀念出發(fā),維特根斯坦擺脫了早期語言哲學中語言圖像理論,其核心內容在于:“(1)命題就是圖像;(2)圖像與實在之間、命題與事實之間存在一種對應關系;(3)在圖像與實在之中、命題與事實之中存在一種共同的結構?!盵9]維特根斯坦說,圖像將我們禁錮了起來,為了清晰地理解語言所表述的意義,必須將語言從邏輯和語法當中抽離出來,回歸到日常生活中的語言。如此就將原來的語言與實在的單一指稱關系引向語言與用法的多元表意關系,在使用當中語言獲得了生命。
這與米德在論述語言的特性時具有一致性,米德認為在交往行為中,語言符號發(fā)送者的表意姿態(tài)在接受者那里通常會引起與之相異的反應,也就是說,在語言的使用中,語義是開放和多元的。但是維特根斯坦的“語言游戲說”與“家族相似性”與米德相比表述得更為完備。
那么二人在對語言符號的理解上有什么差異,語言與自我之間的關系如何?從米德的觀點來看,他認為語言是人類后天習得的一種表意符號,語言作為不同自我之間的交流機制,能夠控制自我之間的社會行為以及自我與環(huán)境的關系,“但是心理過程并不存在于詞語中,正如有機體的智力不是存在于中樞神經系統(tǒng)中一樣。兩者都是介于有機體和環(huán)境之間的一個過程的組成部分。符號在這一過程中扮演交流的重要角色,心靈的領域從語言當中突現(xiàn)?!盵10]
對米德而言,語言就是連接心靈與世界的媒介,沒有語言,便無自我,語言是自我出現(xiàn)和形成的最后標志,但是語言不能決定自我的存在形態(tài)。相反,自我作為社會文化當中的一個符號結構,具有憑借語言把握世界的能力,并且自我能夠利用語言的交往功能改變自我的存在形態(tài)。
而對于維特根斯坦來說,他是從本體論的視域來看待語言與自我之間的關系,在《哲學研究》中,他有一句耐人尋味的話:“我的語言的界限意味著我的世界的界限?!盵11]也正因為此,不少人將維特根斯坦看作貝克萊式的“唯我論”主義者,這實在是曲解了維特根斯坦的本意。
在《邏輯哲學論》中,維特根斯坦表明了他對自我的理解,自我首先不是身體或生物學上的自我,因為“沒有思考著或想象著的主體這種東西。如果我寫一本書叫做《我所發(fā)現(xiàn)的世界》,我也應該在其中報道我的身體,并且說明哪些部分服從我的意志,等等。這是一種孤立主體的方法?;蛘卟蝗缯f,是在一種重要意義上表明并沒有主體的方法,因為在這本書里唯獨不能談到的就是主體?!盵12]也不是心理學意義上的自我,像今天心理學上所談論的膚淺的自我也是不存在的。
排除生物學和心理學上的自我之后,維特根斯坦指明了他所談論的自我是哲學上的自我:“由于‘世界是我的世界’而使自我進入哲學之中,哲學上的自我并不是人,也不是人的身體或者心理學所考察的心靈,而是形而上主體,是世界的界限——而不是它的一部分。”[13]因為“世界是我的世界”,并且“我的語言的界限意味著我的世界的界限”,由此可以推導出:世界的界限就是語言,自我就是語言。在此,維特根斯坦將語言提到本體論的高度,他的“唯我論”實際上指的是語言的唯我論,或者是唯語言論。
維特根斯坦的語言唯我論將自我的存在等同于語言,對西方20世紀哲學的語言轉向來說是邁開了關鍵一步。將語言放在本體論的高度進行分析盡管有陷入語言牢籠的危險,但是在另一個層面上——自我與外部實在的認知關系上,它是合理的,而且與米德在這方面的論述殊途同歸。
在1918年維特根斯坦為《邏輯哲學論》所做的序言中,他說這本書的整個意義就在于:凡是能夠說得清的東西,都能夠說清楚,凡是不能夠說的東西,就應該保持沉默。這句話的意思是語言作為世界的界限同時也是自我的界限,凡是能夠用語言言說的東西,我們就能夠理解它,反之,則無法認識。也就是說,世界上存在我們能夠認知的事物,也總是存在我們無法認知的事物,一切依賴于自我對語言的把握。
繼維特根斯坦之后,牛津學派中更進一步在米德基礎上闡述言語行為理論的是奧斯汀和塞爾師徒。他們兩人的言語行為理論的要點就是:說話就是做事,言語意味著行為。不過在各自的表述上會有不同,這樣的觀點其實在米德的著作中早就表達過,只是奧斯汀和塞爾的分析更為細致,在言語行為的類型上做了更詳細的區(qū)分。
通過分析米德對語言起源的論述,我們知道,語言是從人的行為姿態(tài)演化而來,然后變成聲音姿態(tài)和表意的姿態(tài)。姿態(tài)就是指的人的某個特定的行為,也就是說,在人的語言演化過程中,天然與行為之間有不可分割的關系。米德將言語行為理論稱之為姿態(tài)對話,“米德關于姿態(tài)對話的分析就是分享社會意義的合作行為?!盵14]姿態(tài)對話的過程實際上是包含了刺激、反應、調試、完成四個行為階段。語言是連結自我與世界之間關系的媒介,語言建構現(xiàn)實,構造秩序,是自我社會行為的載體。
奧斯汀作為言語行為理論的創(chuàng)立者,也承認語言的社會性,這一點與米德是一致的。在論及語言與實在的關系上,奧斯汀指出如果我們要通過語言達成交往行為,“還必須有與言語不同的某種東西:這種東西可以被稱為‘世界’。除了因為在特定場合所做出的實際陳述本身涉及世界外,在任何其他意義上都沒有理由不把言詞包括在世界之中。”[15]由此可見,奧斯汀將語言看作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而非心理現(xiàn)象,社會中的任何事物,不僅是物質意義上,包括情感、行為、經驗甚至語言本身都是語言所談論的對象。
我們使用言語談論世界的一個重要前提是,事物之間應該具有差異性,奧斯汀反對事物之間存在絕對普遍性,他認為這樣的話就失去了談論的意義,事物必須是由符號標記的,具有可區(qū)分性。
奧斯汀認為,當我們開始使用語言談論世界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從抽象的語言形式轉向索緒爾意義上的“言語?!逼溲哉Z行為理論的出發(fā)點正如他在《如何以言行事》當中所說的:言即行。說話就是人的一種行為,會導向某個特定的目的或結果,奧斯汀稱這種說話行為是“話語行為”(Locutionary Act),實際上這與米德所說的“姿態(tài)對話”含義是一致的,只不過表述方式不同而已。
言語行為理論是由下述三個層次構成的:話語行為(Locutionary Act)、以言行事行為(Ilocutionary Act)、以言取效行為(Perlocutionary Act)。其中“話語行為”指的是“說出一個有確定含義和指稱的語句,相當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意義’;”[16]以言行事指的是說出某種具有規(guī)則或命令的話語;以言取效就是希望通過言語表達達到某種結果或目的。
必須明確一點的是,言語行為的這三個層次或過程需要至少兩個以上的主體才能進行。這也意味著奧斯汀的言語行為理論也是反笛卡爾主義的,言語行為必須在不同的主體之間進行交流才可能發(fā)生。
比如Y對S說:請將這把椅子搬到隔壁的辦公室,S按照Y的要求完成了搬椅子的行為。此時Y與S之間的交流就構成了上述三種言語行為的過程:其一,Y的話語行為對S而言是有意義的,兩者存在交流的可能性;其二,Y的話語行為對S來說不但是有意義的,而且具有某種外在的促使做出搬椅子這種行為的力量,奧斯汀稱之為“語用力量”(Ilocutionary Force);其三,Y與S之間的話語行為產生了一個結果,即S將這把椅子搬到了隔壁的辦公室。
相對應于米德的言語行為理論,奧斯汀在這里的“話語行為”相當于米德所說的姿態(tài)對話當中的刺激;“以言行事行為”相當于米德所說的反應和調試階段;“以言取效行為”相當于米德所說的行為完成階段。
奧斯汀提出言語行為理論對當代語言學研究產生了深遠的哲學影響,這一影響在米德對言語行為的分析當中也可窺見一斑。首先它改變了傳統(tǒng)哲學中人們對語言本質的認識,傳統(tǒng)哲學比如結構主義語言學認為語言作為一個符號系統(tǒng),“在這個系統(tǒng)里,只有意義和音響的結合是主要的,在這系統(tǒng)里,符號的兩個部分都是心理的?!盵17]語言的主要功能在于摹刻事實,奧斯汀和米德的言語行為對此提出了挑戰(zhàn),他們都認為言語即意味著行為。
比如米德在考察人的語言對人的智力發(fā)展的重要作用時所指出的,“人類發(fā)展的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正如言語對人的特有智力發(fā)展那樣必不可少的方面,就是人的手能夠將事物分開。言語和手在人類社會的發(fā)展中共同起作用,人的智力要達到成熟階段就必定會出現(xiàn)自我意識。如果一個行為要在人的智力指導下開始,就必須在完成過程中具有短暫停止的階段,人的語言和手為此提供了必須的機制。”[18]
其次,在語言、自我與實在之間的關系上,由于言語即行為,因而言語行為意味著自我介入實在之中的一種實踐行為,通過言語行為,自我實現(xiàn)內心對話,不同自我之間具有了交流的媒介,將自我的形成和發(fā)展置入社會關系之中。米德在分析如何將社會過程作為一個有組織的整體引入社會個體的經驗之中時認為,通過語言的機制才有了這種可能,由此社會個體就可以控制和調試自我的行為,才有了自我意識在個體之中的價值和意義。
其三,奧斯汀的言語行為理論給話語評價引入了一個新的標準:正當與否。這種觀點突破了早期維特根斯坦語言思想中不可言說的倫理道德領域,為這一領域的言說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之所以引入這樣的評判標準,在于奧斯汀言語行為理論關注的重點在于“以言行事”,這就涉及自我從言語到行為的自由度、倫理以及道德尺度問題。比如在關于什么意味著自我的行為是自由的這個問題上,奧斯汀認同的是托馬斯·霍布斯的“消極自由”,而米德認同的則是盧梭意義上的“積極自由”。
言語行為屬于社會行為的一個構成部分,社會個體的言語行為通常被認為是評價該個體的道德標準之一。米德的學生莫里斯劃分了十六個言語行為的論域,其中就包含道德論域。他認為“絕大多數人都會毫不猶豫地把道德的論域這個術語應用到根據集體福利來評價行為的那種語言上。”并分析說,評價行為是否合乎道德的標準,可以參考“喬治·米德所指出的方式,用符號表示其他個體在社會行為或集體的需要這方面來評價他們自己的行為或其他個體的行為。這樣,個人根據社會行為這個觀點,就獲得了一個評價的基礎,他甚至能夠贊成或反對他自己的某些愛好或行為。”[19]由言語行為推導出的道德自我問題,顯然米德的實用主義自我理論闡述得比奧斯汀更為詳細。
約翰·塞爾作為奧斯汀言語行為理論的繼承者,很大程度上完善并發(fā)展了奧斯汀的理論。他給言語行為下了一個定義:“我認為在任何語言交流的模式中都必須包含有一個言語行為。語言交流的單位不是人們通常認為的符號、詞語或語句,甚至也不是符號、詞語或語句的標記,構成語言交流的基本單位是在完成言語行為中給出標記。更確切地說,在一定條件下給出語句標記就是以言行事行為,以言行事是語言交流的最小單位?!盵20]
塞爾的言語行為理論與奧斯汀相似,也分為以言行事行為和以言取效行為。他的言語行為理論可以從三個方面來進行解讀:言語行為中的意向性、言語交流中的意義以及言語行為中的規(guī)則。
人的言語行為來自于心靈當中的意識狀態(tài),指向某個特定的意圖或者目的,這稱之為意識的意向性。塞爾說:“意向性是許多心理狀態(tài)和事件所具有的這樣一種性質,即這些心理狀態(tài)或事件通過它而指向或關于或涉及世界上的對象和事態(tài)?!盵21]同樣,在米德和塞爾看來,人的言語行為攜帶著人的意識狀態(tài),因而也具有意向性。不過塞爾對此作了更細致的區(qū)分,他認為不是所有的言語行為都具有意向性。以言行事的行為必須通過意向性來執(zhí)行,而以言取效的行為則不一定具有意向性。
具有意向性的言語行為為什么具有指稱事物的能力,或者為什么當我們說出某個詞語的時候它就能指稱某種特定的事物呢?“簡言之,問題就是,我們不可能借助語言的意向性來解釋心靈的意向性,因為語言的意向性已經是依賴于心靈的意向性了?!盵22]而心靈的本質及其最主要的特征就是具有意識性,言語行為就是意識的聲音和行為表現(xiàn)形式,正如德里達所說的“聲音就是意識本身。”[23]在這一點上,米德與塞爾的觀點是一致的。不同之處在于對意識和心靈本質的認知,塞爾對心靈和意識并沒有嚴格的區(qū)分,而且認為意識過程完全屬于神經生物學現(xiàn)象。
言語行為的意義是如何表征出來的,塞爾指出“一切語言的意義都是派生的意向性?!盵24]塞爾區(qū)分了兩種意向性,一種是內在的意向性,指的是不依賴于觀察者的世界的那些特征,比如事物的質量、自然界中的力、萬有引力等;派生的意向性指的是依賴于觀察者的那些特征,比如一棵樹、一個單詞等。如果我們將塞爾的這種說法進行一下轉換可能更容易理解,那就是能夠符號化的事物就是派生的意向性,否則就是內在的意向性,比如我的饑餓狀態(tài)就是內在的意向性,而如果我將這種狀態(tài)用一個單詞“Hunger”傳達給他人的時候,它就具有派生的意向性。
如此看來,言語行為的意義屬于派生的意向性,依賴與觀察者的關系,這里的觀察者其實就是語言符號的接收者。按照這樣的邏輯,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米德與塞爾在關于言語行為的意義理解上是一致的,即言語行為的表意必須發(fā)生在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主體之間。
而且就意義的存在方式而言,兩者也具有相似性,意義與意識、意向性之間具有不可分割的關系,但是米德認為“從根本上來說,意義不應當被認為是意識的一種狀態(tài),也不應當被認為是存在于經驗領域之外,然后進入經驗領域之內的一組關系,恰恰相反,從客觀的角度來說,意義完全存在于經驗領域之中?!盵25]意義要通過自我的言語行為表達出來,而且是將本身就已經存在于經驗領域之中的意義提取出來。
意義是意向性派生的一種形式,“說話人的思想的原初的、或內在的意向性被轉換成語詞、語句、記號、符號等等。這些語詞、語句、記號和符號如果被有意義地說出來,它們就有了從說話人的思想中所派生出來的意向性?!盵26]言下之意是,倘若當一個說話人的言語行為有意義,需要滿足有意義的條件。大體來說包含三個條件:其一說話人要說出某個語句;其二,這個語句所表達的意向與語境相符;其三,聽話人應當理解這個言語行為并接受它。
言語行為通過意向性表達出某種特定的意義,其功能何在呢?米德與塞爾都認為,語言具有建構社會現(xiàn)實的能力。這種能力的來源米德將其歸結為具有普遍性的語言符號的意義分享,塞爾則將其歸結為集體意向性。類似的表述也存在于涂爾干、西美爾、韋伯的著作里,集體意向性“只不過是在人類之間或者動物之間合作的框架下,共同分享意圖形式的現(xiàn)象。”[27]這也適用于米德對語言符號的理解,正是因為語言的出現(xiàn)使得人們之間的行為趨于理性,并進而在合作的行為中共享具有普遍性的意義。
言語行為何以具有構建社會現(xiàn)實和社會秩序的能力,塞爾認為需要滿足兩項條件。其一是賦予事物某種功能的能力,其二是依賴于某些種類的規(guī)則。塞爾進一步分析說,人類具有賦予事物功能的這種能力不是這些事物的物理功能,而是“與這些物品某種形式的身份相關聯(lián)的集體接受的基礎上來完成功能。”[28]最明顯的就是貨幣的例子,我們在現(xiàn)實中得承認貨幣具有某種身份,能夠行使某種職能。
我們通過言語行為賦予某些事物的能力還要依賴于社會系統(tǒng)中的規(guī)則,這些規(guī)則包括兩種:調節(jié)規(guī)則與構成規(guī)則?!罢{節(jié)規(guī)則調節(jié)之前存在的行為形式……而構成規(guī)則不僅要調整,而且定義或者為新形式的行為創(chuàng)造可能性?!盵29]語言具有將事物符號化的能力,然后依靠構成規(guī)則建構了一個巨大的符號系統(tǒng)。而自我在這個符號系統(tǒng)中,在規(guī)則的約束下通過言語行為進行自我認證。從另一個方面來說,言語行為本身還包含著創(chuàng)造性,正如米德自我概念中的“主我”具有創(chuàng)造性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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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朱德東)
Speech Act Theory:A Comparative Study of George Hebert Mead and Oxford School
FENG Yue-ji
(SchoolofArtsandLaw,YanshanUniversity,HebeiQinhuangdao066004,China)
As a modern American famous social philosopher, George Hebert Mead analyzed the language on the sociology of language research, which put language research in social background. The language generation and communication mechanism are produced from people’s behavior, which makes language research have a new path. Although Mead never put forward the concept of speech act theory, for the later language researchers, the Oxford school of speech act theory in many respects, can see the shadow of Mead. From this level, Mead can be regarded as a pioneer of the speech act theory.
George Hebert Mead; the Oxford school; speech act theory; illocutionary act
10.3969/j.issn.1672- 0598.2017.04.017
2017-03-16
燕山大學博士基金項目(B881)“喬治·米德的符號自我理論研究”
馮月季(1977—),男,河北保定人;博士,燕山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語言符號學理論研究。
H0
A
1672- 0598(2017)04- 0122- 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