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商學院 北京外國語大學 毛眺源 北京外國語大學 戴曼純
語用能力發(fā)展研究成為當前語用學與二語習得交叉研究的理論增長點,這是學科交叉發(fā)展和社會需求使然。從 Chomsky(1965/2015)將語言能力與語言運用引入現(xiàn)代語言學,以及Chomsky(1977)區(qū)分語法能力與語用能力開始,理論語言學以及應用語言學者對怎樣看待語言能力與語言運用之間的關系有不同觀點。Hymes(1972:281)提出更為寬泛的交際能力(communicative competence)與 交 際 運 用 (communicative performance)概念,前者指語法能力(語法規(guī)則的顯、隱性知識)與社交語言能力(socio-linguistic competence)(有關語言運用規(guī)則的知識),后者指語言的實際使用。Canale& Swain(1980:6)立足語言教學與測試,接受交際能力與交際運用的二分,認為前者指語法能力與社交語言能力的關聯(lián)與協(xié)作,后者指在實際話語的產(chǎn)出與理解中語法能力與社交語言能力的實現(xiàn)。
爾后,Bardovi-Harlig(1999),Rose & Kasper(2001),Ifantidou(2013)等討論了語用能力的可教性,劉建達(2006),Youn(2015)等就語用能力測試展開討論。目前,Ifantidou(2014),Kecskes(2015)等分別立足關聯(lián)理論與母語語用能力重新探討語用能力的界定。各家各說對語用能力本質的把握各有側重。當代蓬勃發(fā)展的認知科學為這一主題的深究注入了新的活力。因而,當前正是時候綜合各家各說甄別語用能力的本質。戴曼純(1997),楊文秀(2002)等業(yè)已邁出第一步。我們擬就進一步通過發(fā)幽燭微式的探索,在著力厘清語用能力的不同界定之后,試圖以當前最簡方案生物語言學研究成果為基礎,初步刻畫語用能力共通的本質屬性。
在廣義語言系統(tǒng)(FLB)中,狹義語言系統(tǒng)(FLN),感知-運動系統(tǒng)(Sensory-Motor System,SM),概念-意向系統(tǒng) (Conceptual-Intentional System,C-I)是互為獨立的認知子系統(tǒng)(Hauser,Chomsky&Fitch,2002)。狹義語言系統(tǒng)這一內(nèi)模塊分別向生物體內(nèi)部、語言外部的認知模塊——感知-運動系統(tǒng)與概念-意向系統(tǒng),輸出可以執(zhí)行的發(fā)音或辨音指令和思維命令。此外,狹義語言系統(tǒng)和以上兩認知子系統(tǒng)之間的(接口)關系亦屬語言系統(tǒng)的外部模塊(寧春巖,2011:77)。從而,怎樣使用具有以上“基本屬性”(Berwick& Chomsky,2016:89)的內(nèi)語言(I-language)成為亟待探討的問題。
Chomsky(1965/2015:3-4)指出,語言能力指純凈的語言社團中理想的說話人、聽話人所擁有的內(nèi)在語言知識,語言運用指具體情境(situations)中語言的實際使用。Campbell&Wales(1970)認為這一定義有強式與弱式兩種理解:在強式說中,語言能力指理想的本族語者所內(nèi)化的語言系統(tǒng)(語法),語言運用主要與話語理解與產(chǎn)出時的心理因素相關,如記憶限制等。因而,強式說沒有考慮具體語境中話語在社會文化上的合適性,語言能力等同于語法理論,與生成和描寫合法句子的語法規(guī)則相關(Campbell&Wales,1970);語言運用理論則關注話語理解與產(chǎn)出時句子的可接受性,是語法理論與語言使用中和語法無關的心理因素互動的理論(Canale&Swain,1980:3-4)。弱式說指方法論上將語言能力定義為知識或能力,語言運用則指實際語境中使用語言(Campbell& Wales,1970)。多數(shù)語言學家都接受方法論上的區(qū)分(Canale&Swain,1980:3)。
顯而易見,強式說中的語言運用強調思維層面上的語言運用,而弱式說則關注具體語境中語言的使用。兩者似與寧春巖先生(個人通訊)的觀點比較一致:語言能力不是一般常識意義上的能力,而指不受、也不能受社會約定的普遍法則(如句法),他們受先于社會經(jīng)驗的、生物的以及人腦遺傳屬性的約束;而語言運用指把聲音和意義聯(lián)系起來進行思維的語言使用,其中的思維用于語言思考世界和用于語言進行交際,還可以說成把內(nèi)語言(I-language)變成外語言(E-language),從語言能力到語言行為,從普遍語法到具體語法(具體語言)的語用。
以上兩種觀點與語用學研究范式不謀而合。語用學理論也有注重理性思維的語用研究與關注社會文化的語用研究,前者如“關聯(lián)理論”(Sperber& Wilson,1995),后者如跨文化語用學等(Thomas,1983)。那么,我們是否可以說語用學就是關于語言使用行為的理論?Chomsky將語用學研究置于語言的外部領域(language external),目的在于闡釋怎樣使用語言系統(tǒng)(put to use)(Andor,2004:101)。Chomsky(2015:5)認為,語用學是關于運用外化的語言(externalized language)實現(xiàn)交際等行為的理論(theory of action)。鑒于此,我們面對的問題似乎是,運用語言,或者說有關語言運用的研究是否預設了一種屬性尚不明了的語用能力?或者說存在內(nèi)語用能力與外語用能力?
Chomsky(1977:3)指出,語法能力與語用能力是人類所獲得的認知狀態(tài)的兩個構件;語法能力指涉與語言相關的基本原則系統(tǒng)——普遍語法,而語用能力則指如何使用語言達到某一目的(human ends),因為掌握一門語言一般都知道如何使用它達到某一目的,但它是否為語言專屬尚不明晰,若是,在哪些方面仍不清楚。這一闡釋與Chomsky(1980:59)對語用能力的又一闡釋一致:語用能力承載著使用語言知識(連同概念系統(tǒng))達到某一目的能力。那么,如此定義的語用能力是否是思維層面以及社會交際中語言運用背后的潛在能力?在廣義語言系統(tǒng)中語用能力如何運行,具體包括哪些內(nèi)容?這些問題都是十分關鍵的問題。但Chomsky對此鮮有具體闡釋,多集中討論內(nèi)模塊中語言能力,因其理論旨趣為“先內(nèi)后外”(Stemmer,1999)。
受Chomsky區(qū)分語言能力與語言運用的啟發(fā),Kasher(1991)與 Dessalles(1998)借鑒 Fodor(1983)的模塊理論,進一步闡釋語用能力的完整構架,嘗試在理性主義視角下重新詮釋語用能力。
Kasher(1991:384)認為,不利用生成語法及其豐富的語言哲學資源,而圍繞語境中恰當使用句子描述語用學問題,在某種意義上有些粗淺;因此,在生成語法框架下,探索語用學問題就可以使用語用能力或同類概念來實現(xiàn)。語用學研究的內(nèi)容是理想語言使用者的語言知識中的一部分,即支配語言使用的知識,如句子與其使用語境的恰當關系(Kasher,1991:385)。從而,按照這一思路來解讀語用學就不會在語用能力核心理論之外獨立建構有關語用表現(xiàn)(pragmatic performance)的理論,因為語用表現(xiàn)就是語用能力與獨立的心理系統(tǒng)之間的互動(Kasher,1991:385)。在此意義上,Kasher的目標不只是闡明語用能力,而是以刻畫語用能力為抓手,建構整個語用學研究的范式。在生成語法框架下,就可闡釋語用能力這一內(nèi)在的語言使用能力的初始狀態(tài)。
Kasher(1991:387)認識到 Fodor(1983)的“模塊論假說”與語用能力模塊化設想并不兼容:因為Fodor模塊論中的輸入系統(tǒng)(input system)由多個模塊①模塊是高度獨立的知識系統(tǒng),有其獨特的屬性。模塊的原則具體闡釋知識系統(tǒng)的內(nèi)容,在習得與使用此類知識系統(tǒng)中起作用。(module)組成,而與語境中得體使用句子相關的信念(beliefs)在中央認知系統(tǒng)而非輸入系統(tǒng)中加工、修正與儲存,因而,無法在輸入系統(tǒng)中設立實現(xiàn)語用能力的模塊。同時,負責推導會話含意的中央認知系統(tǒng)將與意向行為相關的一些核心理性原則運用于語言系統(tǒng)的產(chǎn)品;由此,假定這些理性原則歸屬中央認知系統(tǒng)似乎是可行的,但是設想產(chǎn)出會話含意的某一認知系統(tǒng)是“區(qū)域專屬”(domain specific)似乎又不合理。因為在Fodor的定義中,“域專屬”是所有模塊的共通屬性,因而不存在表征所有語用知識的語用模塊,也不存在推導會話含意時所使用的語用知識(Kasher,1991:387)。從另一角度來看,會話含意是基于“字面意義”而推導出的“高階隱含意義”,這一意義的推導由儲存于中央認知系統(tǒng)的信念實現(xiàn),因而,在Fodor的理論中,無需語用模塊與語用知識(Kasher,1991:388)。
Kasher(1991)將模塊重新界定為獨立的認知系統(tǒng),而不是輸入系統(tǒng)中的模塊,提出“語用知識模塊化假說”(TheModularityofPragmatic Knowledge Hypothesis)。具體而言,語用知識——句子與使用語境之間的恰當關系,由兩個獨立部分組成:模塊化的語言語用知識(分析性知識)與非純語言的語用知識(綜合性知識)(Kasher,1991:389)。語言語用知識是模塊化的(至少存在一個語用模塊),涉及與語言相關的語用能力,如處于獨立模塊之中的核心語用學(Core Pragmatics)涵蓋基本言語行為類型的語用知識;此類普遍性知識如未掌握,就不能完全掌握某一語言(Kasher,1991:390)。非純語言的語用知識涉及與認知系統(tǒng)相關的、非純語言的語用能力,如祝賀等意向行為,歸屬寬泛的核心語用學(Amplified Core Pragmatics),包括實現(xiàn)與理解意向行為(以言行事)的全部規(guī)則系統(tǒng)知識;此類語用知識不單獨構成獨立模塊,而是依托中央認知系統(tǒng)而存在(Kasher,1991:390-1)。
此外,專注話輪轉換(turn-taking)等互動交際語用學(Talk-in-Interaction Pragmatics)應該屬于獨立的模塊。用于推導會話含意的語用知識,如普通原則與策略屬于中心語用學(Central Pragmatics),而理解指稱表達時整合語言學與其他數(shù)據(jù)的語用知識屬于接口語用學(Interface Pragmatics)。以上語用知識與原則在神經(jīng)認知探索中情況頗為復雜,但Kasher(1991:396)認為模塊語用學(語言專有的語用知識)一般受左腦控制,部分中心語用學(操作性規(guī)則)在右腦實現(xiàn)。
Dessalles(1998)同樣借鑒 Chomsky方法界定語用能力,假定人類擁有普遍的、難以學得并可進行形式刻畫的普遍語用能力,它使人們能夠在具體語境中使用語言與陳述關聯(lián)論點,成為合格的會話者。同時,區(qū)別于 Kasher,Dessalles立足Fodor(1983)的模塊論界定語用能力。Fodor(1983)認為理性思維僅在中央認知系統(tǒng)發(fā)生,但在該系統(tǒng)中哪些成分可參與運算并無事先限制,任何知識表征在運算中都可能作為前提或者結論。因而,理性思維如何運行并不清楚,因為難以決斷從中央認知系統(tǒng)中選擇哪些信念作為前提。鑒于此,Dessalles(1998)認為人類天生善用信息之間的關聯(lián)性來解決這一難題,前提是關聯(lián)性不是推論的產(chǎn)物,而是關聯(lián)性驅動推理。正是人類善用關聯(lián)性驅動推理以達成順利交際,會話者擁有了實現(xiàn)話語交際與思維的語用能力,關聯(lián)性成為語用能力的核心組成部分。Ifantidou(2014)同樣以關聯(lián)性為基礎定義語用能力,但更認同Sperber& Wilson(1995:172)理性主義語用觀:語言對于信息加工來說是不可或缺的,但對于交際來說并不是必不可少的。
除包含關聯(lián)性這一核心成分外,Dessalles(1998)認為對不可能的,(不)希望發(fā)生的刺激的敏感性(即問題意識,problematicity)也是語用能力的核心組成部分。從而,語用能力可以分為發(fā)現(xiàn)問題、解決問題兩步來實現(xiàn)。至此,Dessalles所界定的語用能力組成部分與運作基本明朗。近期,Dessalles(個人通訊)正設想將語用能力具體化為論辯能力(argumentative competence)與敘述能力(narrative competence)的結合。
“認知”的涵義在不同領域有細微的不同,這一差別也體現(xiàn)在對語用能力認知屬性的鑒別上。立足于語用學研究的認知心理轉向,從Austin,Searle以及Grice等學者著重從哲學上詮釋語用學,到Sperber和Wilson等專注探索關聯(lián)語用學,這些研究都可納入認知語用學框架之中,致力于探究語言使用背后的普遍認知能力。具體而言,從思維層面闡釋導引順暢交際的新舊格賴斯原則與準則(Huang,2012),顯義與寓義的最佳關聯(lián)推定(Carston & Hall,2012),到含意的順利推導(Singer&Lea,2012),語用能力作為潛在的認知能力(機制)在調解語言和社會規(guī)約等制約條件、促成成功交際中得以彰顯。
“認知語言學”認為應該將語言看作交際的工具,一般語義與語用意義之間存在著人為的區(qū)分,應將其合二為一,置于語言研究的核心(Taylor,2012)?!罢J知語用觀”以認知體驗為框架,融合語用研究的認知與社會視角,對語用意義的體驗認知與構建進行探討,目的是把現(xiàn)實構建成(具體語境下)有意義的經(jīng)驗(李健雪,2006:5)。在此語用意義的體驗認知與構建中,概念與隱喻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因為語言理解與交際,都須借助通過感知與肌動系統(tǒng)在身體、大腦對世界的認知體驗中形成的概念系統(tǒng)來完成(Lakoff&Johnson,1999:497)。于是,語用能力便可標記為交際者借助概念、隱喻等認知手段達成言語理解,促成交際的認知能力。此外,原型理論與意象圖式此類一般意義上的認知心理手段也可以作為語用意義認知與構建的工具。
如果我們秉承以上考察語用能力的理論分析視角,集中辨明語用能力與社會文化之間的互動,似乎需要特別將交際語用背后隱藏的認知能力區(qū)別看待,緣由在于洞悉該能力與語言外部因素的互動有利于深入理解語用能力在社會交際中的作用。
語用學者對社會語用學的理解各有側重。有別于Leech(1983:10)將社會語用學界定為關注語言使用中更加具體的局部(local)社會條件,Culpeper(2011:2)認為社會語用學應該關注一般語境(medial context)或構成該語境的現(xiàn)象因素,因為語境是聯(lián)系著重微觀語言研究的語用語言學與注重社會因素語用研究(話語分析)的紐帶。Marmaridou(2011:1)圍繞語用意義與會話者之間的社會距離,語言社區(qū)的社會規(guī)約與交際得體性等闡釋社會語用學。由此可見,社會語用學重點關注社會變量與語言使用之間的關系,這是因為交際受制于社會變量為言語交際的五大特點之一(社會變量有如年齡,性別,交談雙方的關系以及交際活動發(fā)生的場景和環(huán)境)(Harlow,1990:1)。Kasper(1997:19)指出社會語用失誤的主要原因在于學習者不知道如何在交際中使用與社會文化價值相關的知識,盡管他們具備這些知識,這與Yu(2007)對社會語用失誤的調查分析吻合。據(jù)此,社會語用學中的語用能力為會話者所具有的,在目的語環(huán)境中根據(jù)不同社會規(guī)約和語境,得體理解與生成言語行為的認知能力,是最能體現(xiàn)會話者得體平衡語言形式與社會文化語境之間張力的潛在能力。
在跨文化語用學中,Thomas(1983:23)認為,如果二語習得主體能夠克服跨文化交際中語用語言失誤和社交語用失誤,這就標志著習得主體具備了在目的語語境中理解目的語,高效使用目的語達到具體目的的語用能力(雖然Thomas沒有具體闡明跨文化語用學中語用能力的內(nèi)涵)。Spencer-Oatey & Jiang(2003)運用實證分析,考察了跨文化交際中文化這一變量,論證了跨文化語用失誤主要源于文化之間的差異。鑒于此,我們大體可做如下解讀:跨文化語用能力指涉不同民族所具備的,在跨文化言語交際中順利排解不同文化價值觀念衍生的交際障礙,達成得體交際的能力。
而 Kasper& Blum-Kulka(1993:3)認為,語用學應著重關注人們在具體語境中理解與生成言語行為的研究。這就成為語際語用學研究的綱領。首先,作為二語使用的研究,語際語用學考察非本族語者怎樣使用目的語得體生成與理解言語行為;其次,作為二語習得的研究,語際語用學主要考察二語學習者如何發(fā)展實施言語行為時的施事能力與理解能力(Kasper,2010)。進而,語際語用學中的語用能力可以理解為非本族語者在目的語語境中比較、克服母語與目的語文化與語言上的語際差異,流利地使用二語語用知識理解與生成言語行為的認知能力,盡管他們的言語表達兼有目的語與本族語的語際特征。
上述理論立足各自的理論目標,對語用能力做出了不同界定。比如,Chomsky,Kasher與Dessalles將語用能力看成內(nèi)在的認知稟賦,區(qū)別僅在于Kasher進一步設立存放語用知識的獨立語用模塊,受左腦控制,將非純語言的語用知識——實現(xiàn)言語行為的規(guī)則系統(tǒng)知識存放于中央認知系統(tǒng),由右腦控制;而Dessalles,Ifantidou以人類天生善用關聯(lián)性來定義內(nèi)在的語用能力。此外,認知語用學與社會文化語用學分別從思維與社會人類學的視角,將語用能力當做運用語言的潛在認知機制,前者關注認知因素的作用,后者強調社會文化規(guī)約在語言使用中的作用?!罢J知語言學”則以利用認知手段實現(xiàn)交際定義語用能力。
以上對語用能力的界定各有千秋,但各種界定之間是否存有交集?Chomsky(1999:41)指出,內(nèi)在主義者的生物語言學探索并不質疑其他研究語言方法的合適性,各種研究視角之間是相互支持的,但任何用非內(nèi)在主義的方法探索蜜蜂之間的交流(研究蜜蜂的外部行為),很難闡釋清楚蜜蜂內(nèi)在(遺傳)組織在蜜蜂的社會結構中有何作用。相對于語言的根本設計與本質,在交際中使用外化語言屬于更加外圍的現(xiàn)象(Chomsky,2015:5)。同時,與交際無關的語言使用(個體思維)也是存在的(Chomsky,2013:40)。也就是說,外部交際與語言運用相關,內(nèi)部思維也涉及語言運用。因此,我們就可整合內(nèi)、外部語言模塊中的語言運用,綜合考察語用能力的本質。請看以下整合圖(參考Hauser,Chomsky& Fitch,2002;石定栩,2003):
圖1.語言內(nèi)、外模塊組構要件
在圖1中,我們可以看出各種定義涉及的相關因素。Chomsky模塊論中弱式語言運用假說涉及(①→②)→③,也就是將內(nèi)外部語言模塊中的運算結果映射至具體語境,而強式語言運用假說則將內(nèi)部模塊的運算結果在外部模塊中實施語義、語音解讀,即①→②。這與Kasher的觀點一致。Dessalles與認知語用學都以外部模塊中的解讀結果(②)為起點,借助各自預設的認知手段實現(xiàn)思維與交際?!罢J知語言學”與社會語用學雖有不同的理論假設,但同樣關注②→③,即在社會語境中使用語用知識與規(guī)則評判交際中語言使用的得體性。
至此,我們不難看出各種語言運用背后所預設的普遍語用機制。不論是思維層面的語言運用,還是社會文化語境中的語言交際,語用能力作為潛在的認知語用機制,確保思維與交際的順利進行。在此意義上,我們似乎可以說,語用能力即為人們所具備的,使用語言進行思維,或利用語用知識與規(guī)則實現(xiàn)成功交際的內(nèi)在能力,具有生物遺傳的屬性①劉潤清教授(個人交流)亦認為語用能力的根本基礎還是先天的,至少不能說是純屬后天習得的;因為,與習得語言一樣,很難設想一個對人類社會如何運轉一無所知的有機體,能那么快就學會得體地使用語言。。
假如這一分析言之成理,進一步的問題則是,語用能力在廣義語言系統(tǒng)中處于什么位置?包括哪些內(nèi)容?怎樣指導交際者實現(xiàn)流暢的思維與交際?我們認為,對于語用能力的理論地位而言,Chomsky(1977)將語用能力作為語法能力的互補可能是恰當?shù)臉嬒?。這是因為,語言運用不僅指社會文化語境中的交際,在概念-意向系統(tǒng)(CI)中也涉及使用語言進行思維。這就是說,基于狹義句法的運算結果(①),進行思維(①→②)與交際(②→③)。具體而言,著眼于跨語言間語義的同質性,將語用模塊置于概念-意向系統(tǒng),個體憑借語用能力就可在概念-意向系統(tǒng)中解讀句法運算的結果,進行思維。此外,交際者借助自身的語用能力,利用語用模塊中的語用知識以及語用規(guī)則,在具體語境中使用語言,實現(xiàn)得體的交際②交際中語用能力的實現(xiàn)可由交際者以已顯明的信息為線索,依靠信息間的關聯(lián)性,運用溯因推理排除或然意義,達成成功交際(毛眺源、曾凡桂,2011;毛眺源,2013)。限于篇幅,語用能力具體實現(xiàn)另文探討。。換言之,將一般語義解讀結果再次按照語境要求進行闡釋,傳達得體的言外之意。于是,語用能力的理論地位,所包含的內(nèi)容與運作方法初步明了。
值得一提的是,思維中語言運用和社會交際中的語言運用都與語用能力相關,但怎樣區(qū)分語言運用與語用能力最為恰當?因為語言運用這一概念也與語法能力相關。鑒于此,借用Hymes(1972)與 Canale & Swain(1980)引入交際表現(xiàn)的思路,我們亦可將(非)本族語者在具體社會交際中的言語行為表現(xiàn)看作抽象語用能力的顯現(xiàn),這一認知能力導引著(非)本族語者與社會語境因素等展開良性互動,輸出得體的語用表現(xiàn)(pragmatic performance)。這就規(guī)避了語言外部交際中語用表現(xiàn)被誤認為等同于語用能力的假象,維系了語用能力這一人類共享機制的統(tǒng)一性。在此意義上,在外部語言中,語用能力發(fā)展就可順理成章地界定為個體在不同的社會交際環(huán)境中,根據(jù)人類社會的共通屬性與不同民族所獨有的個體差異等設置“語用參數(shù)”的過程。這一“成長進程”的快慢取決于個體本身與個體所處環(huán)境互動的結果,其中諸多的制約條件有待進一步探明(盡管目前相關研究取得了一定進展,如“面子”對交際的影響)。
語用能力發(fā)展研究是語用學和二語習得交叉發(fā)展的必然結果。在當前強勁的認知思潮中梳理語用能力內(nèi)涵有著現(xiàn)實的意義。在回顧各家各說的基礎之上讀懂其差異及其動因,在更高、更廣的平臺上嘗試將各家各說整合一處,還原語用能力本來的面貌,這是當前語言學發(fā)展的使然,亦是將語用能力研究從描述性推向解釋充分性的有效嘗試,同時也是在認知科學的平臺上為內(nèi)、外部語言使用的接口研究做前瞻性探索,其合理性需要后續(xù)研究來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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