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爭光
小故事里說“勵志”
“淮陰屠中有侮信者,曰:若雖長大,好帶刀劍,中情怯耳。眾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胯下。于是信孰視之,俛出胯下,蒲伏(匍匐)。一市人皆笑信,以為怯?!?/p>
是從《史記·淮陰侯列傳》中截出來的,著名的“胯下之辱”。在語言系統(tǒng)中,是一個成語;在歷史敘述中,則是一個典故;在文化和教育中,是一個勵志的故事,核心是要“忍辱”。為什么要“忍辱”呢?僅憑上面的那一段,是不夠的,不完整的。有個完整的白話文版本在這兒,網上搜的:
淮陰侯韓信,淮陰縣人。還是平民百姓的時候,因為家境貧寒,沒有什么善行可以推薦做官,又不善于做生意維持生活,經常到別人家里蹭飯吃,別人都很厭惡他。(“性釣魚于淮陰”的“性”,應是“信”)韓信沒事就在城北釣魚,很多婦女都在河邊洗衣服,有一個女人看韓信餓了,就給他些飯吃,一連幾十天都是如此。韓信很高興,對這個女人說:“我一定會很好地報答您。”女人聽了很生氣,說:“大丈夫不能自己謀生,(真是可悲),我是可憐公子你,才給你飯吃,哪是指望你報答我呢!”
韓信一次到市集去,被一個屠戶欺辱,挑釁說:“你要不怕死,就拿劍刺我;如果怕死,就從我胯下爬過去?!表n信就真的趴在地上,從屠夫的胯下鉆了過去。整個集市的人都嘲笑韓信,以為他膽子真的很小。后來被蕭何推薦給漢王劉邦,劉邦筑壇鄭重地封韓信為大將,再后來韓信因為輔佐漢王劉邦成就霸業(yè)的功勞,被封為齊王。
對一個歷史人物的書寫,在這兒被濃縮成一個“忍辱”與“拜將”的勵志故事。用心明了,邏輯清晰:先有“忍辱”之因,后有“拜將”之果,就像有春種就會有秋收一樣。
是誰最先把司馬遷的歷史敘述截下來濃縮成這么一個勵志故事送給我們的?我不知道,需要專門家的考證。
我不放心我對這一勵志故事的解讀。我怕我會曲解勵志故事編撰者的用心以及其特別的邏輯。我用手機在網上“百度”了一下,“度”出來這么一段文字:
忍耐需要修養(yǎng),忍辱需要度量,而忍辱負重則是一種境界。忍,乃是心頭一把鋒利的刀,要培養(yǎng)刀捅心頭而不驚慌的氣度,就要忍得了殺父之仇,奪妻之恨,胯下之辱,占國之欺,爭鋒之傷……也許還要承受歷史的罵名,但他們無怨無悔。
殺父之仇,忍!奪妻之恨,忍!占國之欺,忍!爭鋒之傷,忍!我真有些毛骨悚然了。這一類的勵志故事,好像要培養(yǎng)恐怖分子一樣。在這一串的“忍”中,胯下之辱的“忍”應排在末尾,相比前邊的那幾個,實在算不得“辱”,可以忽略不計的。
但還是說“胯下之辱”吧。依上邊的引文,我對這一忍辱勵志故事的解讀應該大致沒錯。然而,遠遠不夠,“忍辱”不僅和“拜將”有其因果,更是一種修養(yǎng),一種度量,一種境界。相形之下,我的解讀實在有些修養(yǎng)不到,度量太小,境界低下。
這實在是沒辦法的事情,非君子不能硬裝,也就只能以小人之心來看這勵志的“胯下之辱”。
比如,以我的小人之心,怎么也看不出當下的“忍辱”和將來的“拜將”之間會有一種必然的因果關系。依司馬遷的原文,當時受“胯下之辱”的韓信,確實是有些“怯”的,“忍”是因為“怯”。如果他知道自己將來會被“拜將”,他還會不會甘受小混混給他的侮辱呢?如果把這里的“忍”說成一種修養(yǎng)、度量、境界,就是對“怯”的美麗的裝潢!
還有,我有限的閱讀和現實經歷給我的教育是,絕大多數的受辱者并沒有韓信那么幸運,是一直忍辱到死的。先忍辱而后官,先受辱而后榮,不能榮不能官的是絕大多數,在終生的受辱中靠著“后榮”和“后官”的夢想,直至忍辱而死,死前還要以先忍辱而后官、先受辱而后榮的故事為子孫勵志。這樣的勵志,可稱之為中國人的千年之夢,荒唐而滑稽,幾近一個黑色幽默。
忍辱!忍辱!這樣的勵志故事,幾乎歷代都有,穿戴不同,裹的是相同的肉身。也有想不開的,就辱極而亡,為后人憐?;虬l(fā)瘋,為后人笑。也有憤然而起的,就成為暴民,為后人詬,為后人嗤。
還有,受辱成為習慣,受辱者很可能會不覺其辱。我有限的閱讀和現實經歷給我的教育是,如果是皇帝老兒的胯,匍匐鉆胯者還會因此而滿臉生輝,兩眼放光的。旁觀者呢?經常的情形是,因為想匍匐而不能所生的羨慕嫉妒恨。這在魯迅先生筆下的我們親愛的阿Q那里就有。何以如此?民族文化心理結構塑造出的民族性格,使之然也。
我們也有“中華民族不可辱”的教育,大概是針對外敵而言的。對自己的同胞呢?似乎是可辱的。比如韓信之于那一幫小混混;比如奪妻的惡棍、殺父的兇手。難道我們的忍辱勵志有內辱和外辱之分?外辱不可忍,內辱就可以么?不但可以,還能忍出一種修養(yǎng)、一種度量、一種境界。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忍辱邏輯?
胯下之辱可忍,爭鋒之傷可忍,奪妻之恨可忍,殺父之仇可忍,占國之欺可忍,如此等等的忍,還有沒有邊界?擁有了這種沒有邊界的忍辱,其修養(yǎng)、度量、境界還是不是人的修養(yǎng)、度量、境界?豬在挨刀絕命的時候,可是有反抗的嚎叫的!難道我們的忍辱教育要讓我們比豬還不如嗎?
我總覺得,讓韓信鉆褲襠的那些小混混,和達官貴人們依勢欺人的兒子孫子們,古時稱為“紈绔子弟”,現在稱之為“富二代”或者“官二代”有些氣味相投。我實在有些懷疑,這樣的忍辱勵志,是那些曾經忍過辱而后成為達官貴人的所謂“人上人”送給我們的。他們把“胯下之辱”從《史記·淮陰侯列傳》里截出來,濃縮成勵志故事,看似勵志,實為訓誡。這樣的忍辱教育,很可能就是他們?yōu)榱嗽谒麄兪┤栌谌说臅r候,讓受辱者甘受其辱,甚至不覺其辱。這樣的忍辱教育,似乎給小人物指出了一條能夠至達成功的路徑,但對絕大多數的忍辱者,怎么看都像一劑迷魂湯:天下太平,有辱就忍著吧,忍著往上爬吧,爬上來的有種,爬不上來的繼續(xù)忍——忍死你!
我實在有些想不來,以“胯下之辱”作為勵志故事,我們的關注點為什么從來都在“忍辱”與“拜將”的韓信,而要忽略和放過施辱于韓信的那些小混混?辱,恥辱,我們到底應該怎樣解讀和指認?真正恥辱的到底是施辱于人的混混,還是甘愿受辱的韓信?
沒有邊界的忍辱,即使不是故意,也是一種縱惡。
一味地放任惡行,即使不是故意,也是惡行的同謀。
我們在實施忍辱教育的時候,經常會用一句俗語“心字頭上一把刀,忍了吧”,不忍,刀就會落下,傷及于心。如果這里的“心”不僅是物理意義上的心臟,而與我們常說的精神、心靈有關的話,一味地忍辱,刀就不會落下,傷及我們的“心”么?忍與不忍,到底哪一個更有利于“心”的護衛(wèi)?
自己遭辱,能忍,看到別人遭辱就應該更能忍了。如此的忍,忍出來的人格,以至于民族性格,會是一種什么樣的人格與性格?美國波士頓猶太人屠殺紀念碑上刻有德國神學家馬丁·尼莫拉的一段懺悔文:
在德國,
起初他們追殺共產主義者,
我沒有說話,
因為我不是共產主義者;
接著他們追殺猶太人,
我沒有說話,
因為我不是猶太人;
后來他們追殺工會成員,
我沒有說話,
因為我不是工會成員;
此后,他們追殺天主教徒,
我沒有說話,
因為我是新教教徒;
最后,他們奔我而來,
卻再也沒有人站起來為我說話了。
我以為,無論是內辱還是外辱,當“忍辱”失去邊界的時候,馬丁·尼莫拉的懺悔文中描述的情景就一定會成為現實??谷諔?zhàn)爭時期,五六個日本兵、五六桿槍就可以對兩千多個中國民眾實施屠殺,且能夠成功,與我們長期的這種忍辱教育塑造成的民族心性有沒有關系?至于內辱造成的傷害和人道災難,用不著我說,過去有,現在有,將來大概也還會有的。
勵志!勵志!
我們還有許多的勵志故事,比如“頭懸梁錐刺股”,好像要鼓勵我們自殘一樣。
忍辱的勵志,是否也散發(fā)著一股自殘的氣味?
勵志故事是勵志教育的組成部分,關乎民族文化心理結構的形成和民族性格的塑造。我們需要勵志故事,也需要警惕那些摻進了“三聚氰胺”或“蘇丹紅”的勵志故事。給食品加“三聚氰胺”和“蘇丹紅”不正是騙子的所為么?
在食品,無論有形無形,我主張安全第一。
小故事里說“孝”教
國學的又一輪復興,應該是又一輪“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的組成部分。一批老國學家像沉睡在地下的古董被考古發(fā)現了一樣,很閃了一陣光,但還是比不得新生的國學家。新生的國學家,不但閃光,而且風光;而且打飛的,去四處的“國學班”講授國學;而且收銀子。另有如于丹教授一類新生的明星國學家,則不屑于收零錢,去的是堂皇的講壇,和明星一樣,收的是出場費,躉錢??傊?,國學在復興的同時,也又一次向國人證明了“書中自有黃金屋”的精準無誤。這一訓導,也在國學里,且在國學的精髓里。
但這一次想說的不是“國學熱”和國學的是否復興,而是國學中“百善孝為先”的“孝”和“孝”的教育。
我對國學素無好感,大概是因為中了“五四”那一代鼓吹新文化的文化人,尤其是魯迅老兒的毒。這么說,有把自己的錯誤推給別人以凈化自己之嫌,但隨便吧。事實上,我也閱讀過一些國學,得到的印象是:難懂。和中國現在的股市一樣,哪一股都沒個準頭。
好在“孝”是不難懂的。尤其是幾百年前古人給我們贈送的“二十四孝”,不但有文字,還有圖畫,屬啟蒙讀本。過去聽過,約略知道一些,但沒有讀過。去年寫毛筆字,想以“二十四孝”作內容,就在網上百度了一下——我雖不會使用電腦,但卻知道網絡的豐富和便捷,遇到不知道的,就用手機去網上“度”。這一“度”,就把“二十四孝”的文字全“度”了出來。然后是閱讀,然后是搖頭,然后就不搖頭了。因為要寫毛筆字,就用毛筆寫出來這么一段:
“粗分其類,可為三也。一曰很平常,如漢文帝親嘗湯藥。二曰神話志怪,如孟宗苦竹生筍。三曰愚頑變態(tài),如吳猛恣蚊飽血;其變態(tài)之最者,可推郭巨埋兒奉母。”
所謂很平常者,是以為這一類的孝子,平常人都可以做到。所謂神話志怪者,是說做孝子須有神魔相助,否則,做孝子和做國學一樣,難矣。孟宗一哭,不該生筍的季節(jié)生出筍來了,非神力魔力相助者何?神魔顯力而孝子成。感天地,泣鬼神,我們是信這一套的。“天人合一”里是否就有這種意思呢?拿不準。所謂愚頑變態(tài)者,也許是我的偏激之言。那就把故事移在這兒——要移就原文、詩贊和譯文全移,一字不改,以免我歪解。好在文字不多。
先看我以為愚頑的吳猛:
原文:晉吳猛,年八歲,事親至孝。家貧,榻無帷帳,每夏夜,蚊多攢膚。恣渠膏血之飽,雖多不驅之,恐去己而噬其親也。愛親之心至矣。
詩贊:夏夜無帷帳,蚊多不敢揮。恣渠膏血飽,免使入親幃。
譯文:晉朝濮陽人吳猛,剛八歲,非常孝敬父母。家里貧窮,床上沒有蚊帳,每到夏天的晚上,蚊蟲多在人皮膚上攢咬。吳猛總是赤身坐在父親床前,任蚊蟲叮咬吸食血液,再多也不驅趕,他擔心蚊蟲離開自己去叮咬父親。孝敬的心能如此算是到極致了??!
天下孝子都似吳猛,蚊子和為人父母者得福,事親盡孝而又不殺生,應該成佛的。但蚊子須是不帶傳染病菌的,否則,會不會有我們這些孝與不孝者來到這個世上,還是一個問題。
再看行孝埋兒的郭巨:
原文:漢郭巨,家貧。有子三歲,母嘗減食與之。巨謂妻曰:“貧乏不能供母,子又分母之食。盍埋此子?兒可再有,母不可復得?!逼薏桓疫`。巨遂掘坑三尺余,忽見黃金一釜,上云:“天賜孝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奪。
詩贊:郭巨思供給,埋兒愿母存。黃金天所賜,光彩照寒門。
譯文:漢代隆慮(今河南林縣)人郭巨,家境非常貧困。他有一個三歲的男孩,母親經常把自己的食物分給孫子吃。郭巨對妻子說:“家里窘困不能很好地供養(yǎng)母親,孩子又分享母親的食物。不如埋掉兒子吧?兒子可以再生,母親如果沒有了是不能復有的。”妻子不敢違拒他,郭巨于是挖坑,當挖到地下三尺多時,忽然看見一小壇黃金,壇子上寫著字:“上天賜給孝子郭巨的,當官的不得巧取,老百姓不許侵奪?!?
因行孝而變態(tài),以至于活埋親生骨肉,這還是人類嗎?難道“孝”教要培養(yǎng)的就是這樣的人類的孝子么?
如果要在“二十四孝”中推崇一個,我選在上述三類之外的老萊子:
原文:周老萊子,至孝。奉二親,極其甘脆。行年七十,言不稱老。常著五色斑爛之衣,為嬰兒戲于親側。又嘗取水上堂,詐跌臥地,作嬰兒啼,以娛親意。
詩贊:戲舞學嬌癡,春風動彩衣。雙親開口笑,喜色滿庭闈。
譯文:周朝時有個老人叫萊子,非常孝順。他伺候二老雙親,總是極盡所能地做可口的甘美的食物。他的年齡馬上就七十了(古稀之年,在當時是極其少見的),從來不在父母面前說老子。他經常身穿色彩鮮艷的嬰兒裝,像嬰兒一樣在雙親身邊戲昵。有一次曾經在為老人端洗腳水時,故意假裝跌倒,趴在地上,學小嬰兒的哇哇哭聲,逗老人開心。
七十老兒,著彩服詐跌臥地作嬰兒哭,以娛父母?!叭松呤艁硐 ?,遠在周代的老萊子七十,父母至少應在八十多九十,均應該屬于壽者中的壽者。老萊子和父母都能成為稀有的長壽者,我以為,應歸功于老萊子以演戲的方式行孝,可謂之娛親亦娛己,養(yǎng)生第一妙道也!比之現在電視、書本、網絡上到處瘋傳的那些養(yǎng)生之術,老萊子之法應該更為有效,國人不妨一試。唯一擔心的是,十幾億國人都如老萊子一樣,天天演戲,中華大地皆為演戲之人,誰去種地做工,賺演戲的銀兩?或曰,如老萊子七十歲以上者演戲行孝,七十以下者賺錢,那我得問,七十以下的怎么行孝呢?天天演戲要和打工賺錢相互打架的。但這也許是我庸人多慮,以我們五千年之文明,應該有辦法兼顧而不打架吧。
還有,老萊子這樣懷童心以行孝的“孝”教故事,是給老孝子編撰的,并不適合兒童。把老萊子放進啟蒙教育的“二十四孝”,是不是放錯了地方?
所以,我不屑于那些把“二十四孝”畫在校園里、送到社會主義新農村的作為,更不屑于房產商把“二十四孝”圖裝潢在新樓盤的什么地方,作為推銷的賣點。但我嚴重支持,把“二十四孝”圖中“戲采娛親”的老萊子畫成圖畫,送到大爺大媽跳廣場舞的那些地方去。
郭巨埋兒奉母式的孝順,現在大概不會有,古人也未必會做。但不埋之埋的中國式埋兒,卻是大面積的。我以為,那種望子成“龍”而非望子成“人”式的教育,就有些“埋兒”的味道。為什么要成“龍”?不僅可以“奉母”,還要光宗耀祖的。我們整個民族的教育里,實實在在地隱藏著一個孝子。不是么?
然,“彼一時,此一時也?!痹鴰缀螘r,世事輪轉,我們在幾十年前就已經進入“埋母奉兒”的時代了。幾代人圍著一個小兒,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兒女之于父母,幾近于小皇帝——但是,可也別忘了,還是希望兒女成龍成鳳的,落點依然是一個“孝”字。
把“孝”列為百善之首,很可能有一個“不放心”在:不放心自己的將來,不放心兒女的作為。事實是,人為人子,也為人父人母。我以為,行“孝”教不如行“人”教。把人做好了,孝就在其中。做不好人,即使把孝做到變態(tài),孝不但缺位,還可能導致犯罪的。
如果國家倡導“孝”教,其用意可就不僅在“孝”了,而更在于“忠”。忠與孝是一個什么樣的組合,比如“家國情懷”呀,“忠孝不能兩全”呀,等等等等,幾千年了,是中國人都知道的。
小故事里說“佛”
我不是佛教徒,也沒學過佛。抄寫《心經》,是因為寫毛筆字,與學佛無關。
看了幾次《金剛經》,茫然不知所云?,F在要寫一點和“佛”有關的文字,完全是因為一位未曾謀面的導演朋友發(fā)給我的一條微信:
有人問佛 : “喜歡”與“愛”有什么區(qū)別呢?
佛指了指一個孩子,只見孩子站在花前,久久不肯離開,最后,孩子被花的美麗迷醉,不由得伸出手把花摘了下來。
佛說:這就是喜歡。
接著,佛指了指另一個孩子,只見孩子滿頭大汗地在給花澆水,擔心花被烈日曬著,自己站在花前。
佛說:這就是愛。
喜歡是為了得到,
而愛卻是為了付出,
這就是最本質的區(qū)別。
花若盛開,蝴蝶自來!
你若精彩,天自安排!
這位朋友要導演一部和佛有關的電影,給我發(fā)這條微信,除了要和我交流一點他學佛的心得,大概也想讓我通過這則故事走近佛地。
但我卻不能同意他轉的這條微信對佛的解讀,甚至認為這條微信中的這則故事,是編撰者自編自解了一個佛,把人的聰明轉嫁給了佛。于是,就回了一條微信:
“喜歡是為了得到,而愛卻是為了付出。這種對愛和喜歡的理解偏離了佛。
最能解釋的就是上邊的兩個孩子的行為本身。為愛而摘,得到了花,但花已不是花,不僅不再是你愛時的那朵花,也成了一朵沒了生命的花。而澆護花,并不失去花,花我同在,相互參與,相互蓬勃。兩種都可稱為愛,但不同的修為,使愛有了不同的內含。
佛引導我們通往澆護的修為之愛,而非折花占有之愛。占有了,也就殺死了,花和愛皆不復存在。愛不是為了付出,愛就是為了愛本身。把愛解釋或界定為付出,會誤導人性,悖離佛意,也遠離普世價值。很遺憾的是這種付出論很多,并得到許多人的推廣。
還有,把愛與喜歡對立,褒愛貶喜歡,也是一種誤導。為什么認定喜歡就是為了得到?如果說愛是一種欲望,喜歡也就是。如果說愛是一種情感,喜歡也就是。如果說愛是一種德行,喜歡也可以是。我更愿意把它們都看成是一種通往人性大美的修為。付出與得到,共存于一種修為之中。
佛法一定是合理性的,不武斷,也不偏執(zhí)。折花是因為喜歡的一種修為,折花之后,花與喜歡同歸于盡。我們否定的不是對花的喜歡,而是不欣賞喜歡花而折花的修為,還要呈現出這種修為會有什么樣的因果。故事已經說明了一切,要警惕對故事的誤讀和曲解?!?/p>
我沒學過佛,卻對“佛”發(fā)了這么一通說辭,實在是一種魯莽的勇敢,但卻不認為是胡說。在中國,不學佛,也會聞到佛的氣味。這一點兒魯莽的勇敢,大概就因自以為也聞到過佛的氣味,知道一點佛的。
在我的印象里,“佛”經常是被箴言化的,而且是中國式的箴言化。說到“箴言化”,還是去年寫毛筆字的事兒,曾寫了一條關于“箴言”的:
“《圣經》有箴言,是《圣經》的組成部分。老子有《道德經》,莊子有《逍遙游》《齊物論》。老莊無有箴言,老莊被喜歡箴言者箴言化。老莊不再是世界觀。箴言以機巧肢解肌體,消解結構,使其幾近于心靈雞湯,精致庸俗,聰明媚俗。”
不僅老子、莊子,幾乎所有的國學都可以,事實上差不多都被箴言化了,近似于一匙又一匙的心靈雞湯。比如從老子莊子來的“上善若水”呀,“大象無形”呀,“為而不爭”呀,“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乎江湖”呀,多了去了。
一本《論語》在于丹教授的嘴里,幾乎都成了箴言式的“雞湯”,落在紙上,就是她的《論語》心得,取一條來看看——
《論語》原文: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
于教授的解讀:
“什么叫‘仁者不憂? 就是說,一個人有了一種仁義的大胸懷,他的內心無比仁厚、寬和,所以可以忽略很多細節(jié)不計較,可以不糾纏于小的得失。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真正做到內心安靜、坦然。什么叫‘知(智)者不惑?在區(qū)區(qū)半個世紀之前,一個人一生可能就在一個單位,婚姻基本上不會有任何變動,從小到老可能就住在一個大雜院里。人們的煩惱可能是生活的或然性和可選擇性太小。但在當今社會,我們的痛苦不是沒有選擇,而是選擇太多。這是一個繁榮時代帶給我們的迷惑。我們無法左右外在的世界,只有讓內心的選擇能力更強大。當我們很明白如何取舍,那么那些煩惱也就沒有了,這就是孔夫子所說的‘知者不惑。什么叫‘勇者不懼?用老百姓的話來說就是‘兩強相遇勇者勝,也就是說,當你的內心足夠勇敢,足夠開闊,你就有了一種勇往直前的力量,自然就不再害怕了。一個真君子做到了內心的仁、知、勇,從而就少了憂、惑、懼。”
南懷瑾先生是大師級別的,對《論語》中這三句話的品賞,和于丹教授雖異口而同一個味蕾。他是這么解讀的:
“這里孔子說的‘知者不惑的‘知,等于佛學中智慧的‘智,而不是聰明。真正有智慧的人,什么事情一到手上,就清楚了,不會迷惑?!收卟粦n,真正有仁心的人,不會受環(huán)境動搖,沒有憂煩。‘勇者不懼,真正大勇的人,沒有什么可怕的。但真正的仁和勇,都與大智慧并存的?!?/p>
看他們的解讀,孔圣人講“仁”“知”“勇”好像教人養(yǎng)心一樣。養(yǎng)心不也是一種養(yǎng)生么?這實在不像是“大成至圣先師”孔圣人說的話。在我的印象里,孔圣人應該是憂國憂民憂天下的,不憂,何以顯其“仁”?即使有大智大勇,也應該有惑有懼的。如果說成這樣:仁者之憂,其憂也,在國之不國民之不民天下不復為天下;智者之惑,其惑也,在國之不國民之不民天下不復為天下;勇者之懼,其懼也,在國之不國民之不民天下不復為天下。這才有點像我們的儒學祖師的仁之觀,智之觀,勇之觀。我懷疑,我們看到的《論語》是不是在抄寫傳承的過程中落詞漏字了?
但南懷瑾先生終歸是大師級別,要比于教授豐富得多,用一個“智”字,就把孔子和佛連在了一起。佛是講智慧的,甚至,佛就是智慧。
事實上,佛之于中國式箴言化也是不能幸免的,非但不能幸免,而且還要更多。你看,還有“詩”呢: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據說這首“禪詩”是六祖慧能的改作,修改神秀和尚的。神秀和尚的原詩是這樣的:
身是菩提樹,
心如明鏡臺。
時時勤拂拭,
勿使惹塵埃。
神秀的詩,證明著他還是一個俗人。俗人的詩,經慧能一改,立刻脫俗,超俗,拔俗,空靈而有禪意了,就成了詩樣的箴言,詩樣的偈語。依我——當然是俗人了——的理解,慧能的改作可以用一個等式表述,就是: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蛘撸菏裁炊疾皇?什么都不是。如果是生命,只有在真空的世界里,才不會惹染俗世的塵埃。問題是,真空的世界會給生命創(chuàng)造存活的條件么?
可這首詩,實實在在地成了中國智慧的一種,久傳不衰。我雖不懂佛,但就憑我聞到的那一點兒佛的氣味,敢說,這樣的詩,不是佛的智慧。因為我不相信,佛之于人,就是要教人明白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沒有,“度”人去真空的世界里生活的。佛不是講輪回的么?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是,那輪回算什么呢?何況,滿世界的人都被“度”進了真空之地,就都成了佛么?無吃無喝,無屎無尿,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這就是佛要做的偉業(yè)么?
還有一則呢,是從朋友圈里來的:
弟子問佛祖:您既神通又慈悲,為何還有人受苦?佛祖說:我雖有宇宙最大的神通力,但依然有四件事情是做不到的:第一,因果不可改:自因自果,別人是代替不了的;第二,智慧不可賜:任何人要開智慧,離不開自身的磨煉;第三,真法不可說:宇宙真相用語言講不明白,只能靠實證;第四,無緣不能度:無緣的人,他是聽不進你講的話。天雨雖大,不潤無根之草;道法無邊,難度無緣之人!
一個“緣”字,就把如我一樣的大多數俗人推到了九霄云外,那些要修行成佛而不得的修行者,也只能在佛門外獨自悲催,望佛而生嘆了。
在這樣的時候,佛的慈悲呢?
我是真真注定與佛無緣了。
但依然不屑于故作有緣人假佛之名調制的各色近似于雞湯一類的箴言、偈語,哪怕是詩!
在我看來,所謂的心靈雞湯,就是聰明人給自以為聰明或想變得聰明的人用所謂的格言、警句,甚至詩和故事,調制的帶有迷幻效用的心理和精神自慰品。這類東西可以有,但不可多有,更不能依賴。生存的兇險,活著的艱辛,重壓下的心理和精神需要自慰,舒服那么一下下,從現實中逃離那么一會會兒,喝杯茶,吃幾口甜品,這可以叫小憩。然后呢,還要回到現實中去,實實在在地面對兇險,面對艱辛,在該開路處開路,在該架橋處架橋。想永遠逃離或稱之為成佛,只是一個幻想,就如同人成不了龍一樣,人也成不了佛的。就是退到庵廟里做尼姑和尚,那里也不是真空之地。我雖沒實踐過,但和尚尼姑卻是見過的,甚至有過朋友式的交談。他們都不在真空里。問他們是否真以為“本來無一物”,他們給我的是一個善意中有真意的微笑。以我的理解,他們微笑的真意就是,那一類人造的格言、警句、偈語,也包括詩,可以是智力和思辨的游戲,有意味卻并不解決現實問題,更無從解決未來的問題。它們有撫慰,但不可沉迷,否則,就真成了“雞湯”,也許還會成為鴉片和海洛因,讓我們在迷幻中飛升、墮落,自覺著在舞蹈,而在社會,則是行尸走肉。
至于諸如“知足常樂”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呀之類的真“雞湯”,是那些可以生存而不再想,或無力更有尊嚴的生存者們的專用自慰品。平庸的社會流行的就是這一類東西。
又與佛無關了。就此收住。
小故事里說“雞湯”
從“佛”說到了心靈雞湯,好像還可以再說點什么。那就再試著說。
關于心靈雞湯,網上有定義的?!鞍俣取币幌?,是這么說的:
心靈雞湯,就是“充滿知識、智慧和感情的話語”,柔軟、溫暖、充滿正能量。可以怡情,作閱讀快餐;亦可移情,挫折、抑郁時,療效直逼“打雞血”。這也是“心靈雞湯”風靡不衰的原因。大眾化口味,勵志化包裝,快餐式文本,無須動腦就可腦洞打開。當前快節(jié)奏的生活呢無處不在的壓力,偶爾也需要這種激勵味十足的“語言藝術治療”。
2014年4月網絡刮起一陣“反心靈雞湯”旋風,用來反諷內容陳詞濫調,過于功利或空乏,令人麻木的文章。
中文名:心靈雞湯
外文名:Chicken Soup
歷史題材:禪師 佛祖 于丹 白巖松
適用范圍:中青年女性,學生
含義:人不只胃腸有饑渴感,心靈也要給養(yǎng),于是就有了“心靈雞湯”,吃多了,難免會花開兩朵,要么膩歪,想換口味;要么癡迷,至死不渝?!胺葱撵`雞湯”沒有“心靈雞湯”的溫暖,但某種程度上有著與“心靈雞湯”相同的功效,味道是辛辣、扎心了點,卻一樣提供慰藉心靈的能量。眾口難調時,多一些選擇,未嘗不是好事。不管什么“雞湯”,可口、怡情就好,大不必太放在心上。
我這才知道,2014年曾有過對“心靈雞湯”的“圍剿”。戰(zhàn)況呢?看現在的網絡和手機微信,就可以判定,不管當時圍剿者的“炮火”多么猛烈,最終還是輸了的。今時的舊戰(zhàn)場上,心靈雞湯不但蓬勃而且青蔥,看不見一丁點遭過槍火的痕跡,茁壯地成長著,壯大著。如果把養(yǎng)生類的格言警句也劃撥進去,心靈雞湯應該是刷屏的第一主力軍。
我這才知道,我上一篇關于“心靈雞湯”的小不敬,不過是對著廣而深的浩浩林莽用彈弓打了一枚彈子兒,而且落伍了近兩年時間。
我也知道了,“反心靈雞湯”,“在某種程度上有著與‘心靈雞湯相同的功效”,“一樣提供慰藉心靈的能量”,等等等等,比我公允多了。
但我還是對其“適用范圍”的界定有點異議。心靈雞湯的適用范圍不僅在“中青年女性、學生”,我們的兒童和老年也在消費主體之列。
但我還是站在“反心靈雞湯”一邊的,理由已寫在上文里了。
現在想說的是,不僅中國式箴言、格言、警句、詩和故事可以是心靈雞湯,人也可以把自己有意或無意地調制成一罐雞湯,自品自慰之余,也惠及偏愛雞湯的眾人。
這也是網上得來的一個感悟——我雖不會上網,但有手機微信。是從故事里得來的?,F成的“故事”太長,我縮編如下:
有一位27歲的80后詩人畫家,在終南山以4000元20年的租金,租了一塊地方,筑巢造屋,養(yǎng)雞養(yǎng)鵝,喝茶品酒,并拍照,并要寫詩畫畫,“借山而居”了。他以圖片和文字組合的方式,把筑巢造屋的過程通過公眾號公之于眾,一時波起云涌,引來百萬點擊和轉發(fā)。然后呢?這位詩人畫家就名聞四方。出版社約稿出書,這位詩人畫家就寫書。網友羨慕好奇,問題多多,這位詩人畫家就隨性隨情隨勢而答,循環(huán)往復,至今還在發(fā)酵。也有人去終南山慕名拜訪。這樣的拜訪多了,就使得這位詩人畫家不勝煩擾,只能擇人而待,比如師友,比如師友的師友,實在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相信這一位80后詩人、畫家的作為并非要書寫“終南捷徑”的現代故事,他不過是因為自身的原因,想另找一個能夠安頓自己的身心,平靜地生活、寫詩、作畫而已。選擇終南山,也不過恰好有這樣的機遇。在山里結廬造屋,有樂趣更有辛苦,把這些拍成照片并配以文字,幾近于一種自況的實錄。把它們發(fā)布在網上與網友分享,如同畫家的畫展、作家的發(fā)表文章一樣,甚至比畫展和文章還要來得自然、隨意。說“幾近于自況的實錄”,就是說還不完全是“自況的實錄”,因為有取舍,有潤色,又幾近于一幅幅圖文組合的“作品”了。說“比畫家的畫展和作家的文章還要來得自然,隨意”,則是說這一幅幅圖文組合的作品系列,并非預先的設計,都是過程的隨機“實錄”,雖然有取舍,有潤色。
這稀奇么?稀奇也不稀奇。
終南山有5000余——據說,外來的隱居者,古稱“隱士”。而這位80后詩人、畫家不要做隱士,不但不要做,還要以言“隱士”罵人的。
終南山有多少原住山民?無可“據說”。而這位80后詩人、畫家,不是終南山里的原住,也不是新入的山民,只是“借山而居”。
隱居者意在隱居,隱而不言,居而不為外人道。山民是連“隱”的資格也沒有的。居終南山,是生就的,命定的。即使想把這種“命定”為外人道,恐怕也沒有“道”的能力。
而這位80后詩人、畫家與上述的隱居者和原住山民不同,不僅只是借山而居,還要為外人道。就因為是詩人、畫家,要居而詩,居而畫,也包括因詩畫而實行的“借山而居”。
這不,結廬造屋的圖片和文字一幅一幅地發(fā)布出來了,云啊樹啊,雞啊鵝啊,室內室外啊,朋友尼姑啊——這些,對山里的隱居者和原住山民,實在不算得稀奇,但對山外的人,尤其對擁堵在城市里每天吸食霧霾的人,這樣的生活就顯出一種稀奇來,新鮮而有趣。圖片都是紀實性的,算不上精心的攝影藝術,文字則俏皮而機巧。比如他的幾只雞,有好多幅,都配有不只是俏皮而又機巧的文字,摘取一些放在這兒——
有一幅的照相下邊,配的文字是它們的名字以及名字的由來:
“比如翠紅,蘭英什么的。毛色鮮艷,雙目圓睜的叫紅艷吧,聽上去很潑辣。柔軟一點的,叫玉珠,像小妹。每天和大公雞眉來眼去的,叫春花了,很風騷的婆娘。大公雞呢?果真雄赳赳氣昂昂,很霸氣,叫雄霸吧?熊霸?不行,不夠屌絲。雞霸?算了,當我沒說,還是叫建國吧?!?
還有:
“我覺得鳳霞長得不差啊,豐乳肥臀,多有母雞味兒。比那幾個婆娘身材都好,眼神也柔軟的多?!?/p>
還有:
“不信你看看鳳霞,再看紅艷,明顯,鳳霞就很鳳霞,紅艷就很紅艷?!?/p>
另一幅照相配的是:
“大公雞的三妻四妾。”
還有一幅:
“兩只公雞,一只母雞,那么,其中戰(zhàn)敗的一只,就會被孤立。兩只母雞,一只公雞,那么這兩只母雞,就會形影不離,成為閨蜜。
“一窩母雞,一只公雞,這樣公雞就有了公雞的范兒,母雞就也有了燉雞的味兒?!?/p>
有趣吧?接地氣吧?按現在的文藝理論來說,就是“有生活”。
給路遇的尼姑們配的文字是:
“偷拍一張。
“見過很多出家人,很少能看到面相好的和尚,大多愚鈍,渾濁,倒是面相好的尼姑有很多看上去很干凈的。
“女人容易令男人濁,卻也容易讓自己清。你看,那些單身的女性,大多數都很‘清?!?/p>
有一幅照的是野花:
“我發(fā)現野花總是更好看一些,就像花園里的月季,我們都見過。但是墻角里開出幾朵雛菊,就動人的多。
神秘的陌生感,給人帶來的,不只是新鮮。”
我以為,這一段配文的最后一句,可以是這位80后詩人、畫家其所以讓生活顯得稀奇,也讓網友們感到稀奇的一個貼切的注腳。
終南山里的隱居者和原住山民,也有雞鵝,也能看見花草,云霧,也要刷墻,也要喝茶,也會和尼姑相遇,卻沒有“神秘的陌生感”。眼見的,親為的,都是日常的,甚至是日復一日地復制,就不會有那種“不只是新鮮”感的。就是有手機相機,也不會把它們拍成圖片,并配以機巧伶俐的文字,公布于世。說他們“知生活而不知生活的藝術和藝術的生活”,大概算不得貶損污蔑。說這位80后詩人、畫家“不僅知生活且知生活的藝術和藝術的生活”,也算不得贊美奉承。但我更認同“神秘的陌生感,給人帶來的,不只是新鮮”。隱居者、原住山民和這位80后詩人、畫家的區(qū)別也僅僅在此,否則,這位青年藝術家“借山而居”的生活紀實,在網上的點擊率和轉發(fā)率就會大打折扣,稀奇就不會稀奇,至少不會這么稀奇。
“神秘的陌生感,給人帶來的,不只是新鮮”,正是這位80后詩人、畫家“借山而居”初起階段的自我寫照,也是其“網絡效應”首先的原因。
終南山大概也是一個原因,尤其對山外的城市人。事實上,就生活而論,許多城里人也擁有著他們各自的詩意生活,但城市是千篇一律的,終南山只有一個。在遠離喧囂的終南山里幽居,會尤顯詩意——
是現代都市生活里逃離出去的一個童話。
是對抗已失去彈性的社會現實的一個古本再現。
古本再現,古已有之,不足為奇。
也就是從這個意義上說,這位80后詩人、畫家,在“借山而居”的初起階段的生活,以及對將來的帶有詩意性的預判,對那些想從單調重復的現實中逃離出去而又不能者,就成了一罐心靈雞湯。能清心么?能。能撫慰么?能。能像他一樣去終南山租一塊地方過像他一樣的生活么?也能的,4000元20年,結的廬造的屋,也不奢華,很簡樸的,但做不到。為什么呢?這位80后詩人、畫家和網友的問答交流中,也有這方面的內容。有諸如愛人、父母、孩子這些俗世的牽絆在,斷不了。這可是俗根吔。別說斷俗根,就是斷幾條枝蔓也難,有心無力斷俗根,那就只有遙望終南徒奈何了。
再具體些,想過終南山冬天里房間的溫度么?寒風里去茅房屙屎尿尿呢?稍稍這么想一下,“借山而居”的詩意也許會褪去一大半的,還能是一罐雞湯么?
生活里有詩畫,可生活更多的不是詩與畫。
如果能斬斷俗根,不用到終南山,就在所在的城市,也可以擁有詩意的生活。不是“中隱隱于市”么?終南山雖有名,終是山野,隱于野,小隱而已。大隱還要隱于“朝”呢!“朝”是什么?官府啊,也叫機關的就是。如此,還有必要把別人的生活當雞湯喝么?
我不反對喝雞湯,只是主張喝幾口之后再回到自己的現實,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生活,讓日復一日的日子,顯出“神秘的陌生感”來。這樣,就如同“神秘的陌生感,給人帶來的,不只是新鮮”一樣,雞湯也就不只是雞湯了。
還有,80后詩人、畫家曬出來的“生活實錄”,僅只是他新生活的起始部分。從他和網友的互動中可以看到,在以伶俐機巧地回答“逗你玩”之外,也不乏對生活和藝術的見地。看了他的圖片和文字,也應該算他的一個間接的網友。我佩服他開拓生活的勇氣,也相信他在將來的幽居中,不會有日復一日的復制。即使有,也不會讓日復一日的復制澆滅生活的詩性,不僅以詩意幽居,還有品相俱佳的詩作和畫作與我們分享。我以為,在這個時候,他已擁有并曬出來的這一部分,對他,對網友都將不再是一罐雞湯,聽說他的帖子已能因“打賞”賺錢了,書也賣得不錯。堅持下去,應不再是問題。這也是作為一個間接的網友對他懷有期待的理由。何況,有他“沐暄堂”自信的宣言:
“這一生的時間都可由我任意支配,并會持續(xù)下去;有電影、音樂、書,有宣紙、毛筆、油畫框;有雞有鵝,有貓有狗;有山有云有風有太陽,有吃有喝有余糧??梢宰匀恍选!?/p>
還有呢:
“我想要的一切,我都有。我不想要的都和我無關。”
然而,世事難料,人生易變,也許哪天他又下山了。也許如他說的,“因為愛”,又要有新的生活了。也許不是“因為愛”,僅只是因為想下山了。那又怎么樣呢?不怎么樣。也沒什么稀奇。上來下去,出來進去,不也是人生的一種寫實么?
小故事里說“勇者”
想說幾句“勇者”,是因為曾說到過這幾句圣人的語錄:“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
在我們的儒學文化系統(tǒng)里,我的印象是,仁者應該有憂,知者應該有惑的。范仲淹應該是儒學的弟子,也是儒學中人,其心志與才情,仁知兼有。《岳陽樓記》寫的不就是他的“憂樂觀”么?其中的“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先天下之憂而憂”,中小學生都可以背誦的?!拔⑺谷耍嵴l與歸”可謂擲地有聲,是不屑于和那些不憂天下的人為伍的。因其憂而見其“仁”,因其文而見其“知”,應該是沒錯的。但是不是“不懼”的勇者,可就難說了。
我們的儒學文化,推崇的是無所畏懼的勇者。說得圓滿一些,就是那些懷仁人之心,有智慧、明事理的勇者。所謂大智大勇、智勇雙全,都是給真勇者的美辭。
但我的看法卻有些不同,甚至相反,以為仁者應該有憂,智者應該有惑,真正的勇者也應該有所懼。原因呢?也說得圓滿一些吧,就正在于懷仁人之心,有智慧、明事理,所以才會有所懼的。死于刑場上的英雄,如江姐、張志新、林昭,應該是不懼死的勇者。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但不懼死,是因為有比死更可懼的東西,比如信仰,比如對自我的背叛。背叛與就死,前者更讓她們可畏可懼,所以才有慷慨赴死,成為真正的勇者,讓生與死都顯出了它們的尊嚴。我們只看到了她們的“勇”,而忽略了她們精神深處的“畏”和“懼”。這還是幾個女性。如她們一樣的男同胞,古今都有,可以數出更多。如果人民英雄紀念碑上要刻出英雄們的姓名的話,我覺得,這一類因為有所畏有所懼而敢于赴死的勇者們,應該列在最前邊。
我們在教人做勇者的時候,忘記了教人畏和懼,以及畏什么,懼什么。民不畏天地,奈何以天地懼之。所以,“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钡€是怕地震,怕海嘯,怕酷刑。說到底,是怕死,要茍活——忘記了有所畏有所懼的勇者的教育,就有可能塑造出這樣的,人民的性格。
《水滸傳》里的李逵應該算一個勇者。魯迅——又是魯迅!看來中他的毒實在不淺——在一篇題為《流氓的變遷》里說到過,“李逵劫法場時,掄起板斧來排頭砍去,而所砍的是看客?!卑堰@位勇者劃歸到強盜里去了。我是同意魯迅的。就算看客們可憎可惡,也不至于要被削臂砍頭吧。至少,為救哥哥宋江,李逵這么一砍,雖顯了“義”,卻失了“仁”。
我們推崇大義滅親的勇者,小說戲曲里很有些這樣的故事,也是顯了“義”而失了“孝”和“悌”的,實在有違我們的儒學文化。
儒學文化也自知自身的矛盾,所以有“忠孝不能兩全”的哀嘆。小說戲曲里也很有些這樣的故事?;蛘弑M了“忠”,卻失了“孝”,或者盡了“孝”,卻失了“忠”,顧此失彼,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即使“大智大勇”“智勇雙全”的勇者,也難“全”一個完美的人格。
然而,好像也不盡然。不怕天不怕地無所畏懼又能成正果的勇者應該有吧?我想來找去,終于找到了一個:孫悟空。
美猴王孫悟空孫大圣,是我們偉大的小說家貢獻給人類的一個藝術形象。洋人能否認可并喜歡,我有些懷疑,所以,我更愿意認為,這一形象更多是貢獻給我們的,也很得我們的喜愛。即使沒看過那一本《西游記》,僅層出不窮現在還有人繼續(xù)著的電視劇、動漫電影、連環(huán)畫,還有戲曲,早讓它家喻戶曉了。要說著名,它應是中國第一,至少孔子是比之不及的。
這位“猴子”,用一兩個小故事是無法盡述的,但略而述之,也就兩段。一是大鬧天宮,一是西天取經。
先說它的“大鬧天宮”——
如果要分類,孫悟空應屬于土生的猴精,大鬧天宮是因為“不滿現狀”。天宮也稱天庭、天朝。天朝的首腦玉皇大帝是個時而講原則、時而又放棄原則的和事佬,對許多事件的處理不是依天條,而是依天朝臣僚的主意,以計謀應對。由于是計謀,也就有窮的時候,怎么辦呢?妥協(xié)——也就是沒有天條,或不堅持天條。對孫悟空的大鬧,就是這樣的。不但不講天條,還給它官做。但給它官的目的,不是讓它做事,而是讓它不鬧事。不鬧事兒就好,萬事大吉。
但孫悟空還是要鬧的。這倒與做事不做事關系不大,而是猴性難改。還有,官職太小,且無權無勢,只管馬而不管“人”——天官和天民。以它自以為的本事和能力,給它這樣的官職,實在是一種愚弄,太不把此猴當此猴了。失臉面,沒范兒,所以要鬧,一直鬧到得了“齊天大圣”的名號,和天可以比肩,還要插一根威風的旗桿,扯一面醒目的旗幟。這可是連玉皇大帝也沒有的“特別待遇”。
但還是要鬧,依然是因為猴性難改。還有,想玩的不讓玩,想耍的不讓耍,天朝難耐。終于鬧到天朝有法不能依、有力無力管的地步,這才在天朝之外,請來法力無邊的如來佛祖——天朝是仙界,如來是佛界,佛與道就成了一個組合。如果不是因為“潑猴”的鬧,仙是仙,佛是佛,不搭界的。
潑猴再潑,終“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雖然在佛祖的指頭根兒下,撒了一泡尿,還是被壓在了五行山下。一壓,就是500年。直到一位僧人要去西天取經,會遭九九八十一難,需要一個有猴性的角色保駕護航,被壓在五行山下的潑猴才被想起來了——給個事兒讓它去做。
這就到“西天取經”了。
猴性難改,又鬧起來咋辦?
弄一個緊箍咒,把猴性關在“制度”的籠子里。
所謂的九九八十一難,就是有許多妖魔鬼怪擋道。什么樣的妖魔鬼怪呢?天朝和佛祖是否清楚?也許清楚,但并不明說——大都是天朝的“寵兒”,或因小偷小摸,或因小厭小煩,而下到凡界,成精成怪,禍害人間了。天朝實在疏于管理和教化,只顧喜樂,丟失了“寵兒”,也不去尋找、緝拿,直到要損害和毀滅取經的大事,接到狀告,才去“雙規(guī)”。如果不是潑猴的狀告求援,這些妖怪們大概是不會被“雙規(guī)”,要任由它們禍害人間鄉(xiāng)里的。這倒是這位潑猴給人間辦的一樣善事。
也有一些妖魔鬼怪是土生土長的,但細究起來,也大都和天朝有著這樣或那樣的關系,親戚裙帶,兄弟朋黨,花樣多多,不一而足,它們都是潑猴金箍棒下的敵手。
到這時,潑猴也分明是天朝——不只天朝,還有佛界的寵兒了。
諸如打、砸、搶、偷這樣的事,潑猴都做過的,做得好玩有趣,甚至解氣痛快。我們對這位潑猴的審美,緣由大概在此。
“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可見,猴子的神力不容置疑?!敖袢諝g呼孫大圣,只緣妖霧又重來。”喜愛中有著信賴和期待。曾經的紅衛(wèi)兵的打砸搶,也許正是對這一猴性的傳承,且受到鼓勵的。
民眾更喜歡這樣的猴性,也都有著這樣的猴性,或隱或顯。勇敢一些的,就生成現實事件,哪怕是殺人。對這一類的現實事件,我們的解讀大都傾向于“因為不滿,所以反抗”“即使犯罪,情有可原”,遵循著這樣的現實邏輯。
但潑猴是有火眼金睛的,能識出真的妖怪。
潑猴因為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成正果,升而為佛了。
猴性呢?
留在人間了。
能怎么樣呢?
會發(fā)酵的。即使天天誦經,日日念佛,也難以改良成健康的人性。
所以,還是有所畏懼的好。無所畏懼的勇者,大多是草莽之勇。奉天不為天,敬地不懼地,天地不作死,自己也會作死自己的。
小故事里有“洞見”
我有時會給筆記本里記點東西,或一件紀事,或幾句感想,或既非紀事,也非感想,日后翻出來看時,連自己也忘記了為什么會有的一些文字。
幾年前的一則“紀事”,卻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2010年1月31日9時左右,突發(fā)心梗,幾經周折,120送唐都醫(yī)院,已是四小時之后。手術,電擊,再手術;再電擊,再手術。45分鐘可完成的手術,在兩小時后完成,心臟里多了兩個支架。
2011年2月21日,農歷正月初八,重新住進唐都醫(yī)院。23日,心臟里又放進了一個支架。
連續(xù)兩次支架手術,加上五年多前放進的一支,四個支架使心臟繼續(xù)正常工作了?!皦摹绷说男模坪跏强梢浴爸А焙玫?。
但還是受到嚴重損傷,不僅是生理的。
受損的“心”需要逐漸恢復。
每天有朋友發(fā)一則短信。其中一則是這樣的:
(2月21日21點零四分)從前,有一個脾氣很壞的男孩,他的爸爸給他一袋釘子,告訴他,每次發(fā)脾氣或者跟別人吵架以后,就在院子的籬笆上釘一根釘子。第一天,男孩釘了37根。以后的日子里,他慢慢學著控制自己的脾氣,每天釘的釘子逐漸減少。他發(fā)現,控制自己的脾氣要比釘釘子容易得多。終于有一天,一根釘子都沒有釘,他高興地把這件事告訴了爸爸。爸爸說:從今以后,如果你一天都沒有發(fā)脾氣,就可以從籬笆上拔掉一枚釘子。日子一天天過去,最后,籬笆上的釘子被全部拔光了。爸爸帶他來到籬笆邊,對他說:兒子,你做得很好,可是,看看籬笆上的洞吧,這些洞永遠也不能恢復原來的樣子了,就像你傷害了某個人,你就會在他的心里留下一個傷口,像這個釘子洞一樣……
釘子。洞。心。
我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小故事,不知出自何處。朋友發(fā)給我,好像是專對我這幾年的心臟說的。
對故事里的“洞”,我更愿意這樣理解:它不是對孩子的指責,甚至也不是提醒。因為指責和提醒既不能使“洞”修復,也不能保證以后不再發(fā)生傷害。它是事實的陳述,是人性的證明。正因為此,它比指責和提醒更有力——說服力、證明力、震撼力。
一個充滿善意的小故事,在我這里,竟顯出了一種嚴酷。
這正是我和我的心臟都要面對的——現在把它挪移在這兒,是因為又一次地想起。也因為想起,想再說幾句。
我以為,小故事里的那位父親,是懂得“洞”的,也有他的“洞見”,所以才有了這樣的“導演”。是對生命歷經殘酷的傷害,并存有后果的一種不失嚴肅的模擬。
只要有點經歷——說大一點,就是歷史——就難免“打洞”。我們也不例外,自打過,也被打過的。
當然,我們也有“洞見”的。比如,我們以為洞是可以修復、補救的。把幾十萬讀書人、知識者收監(jiān)改造就是一次打洞,至少“擴大化”是吧。幾十年后,給他們平反摘帽子,就是所謂的修復、補救。然而,那些死掉的性命呢?失掉的年華呢?后來的又一次長達十年的“打洞”,然后“平反”“昭雪”,也是一種所謂的修復、補救。然而,那些死掉的性命呢?失掉的年華呢?經過反思,是由于“四人幫”造成的,“把四人幫造成的損失奪回來”也是一種所謂的修復、補救。然而,能奪回來么?“大干快上”“一天等于二十年”,固然很振奮,但振奮之余,是否想過,如果現在的一天能等于過去的二十年,也僅只是證明著我們過去的懶惰——一天可以做成的事,我們竟做了二十年!
還有,“修正錯誤,以利再戰(zhàn)”,也是修復、補救的一種。然而,過去的錯誤本身能修正么?那叫“以錯為鑒”好不好?過去的錯誤是一個既成的事實好不好?要修正曾經的錯誤,就得有回到過去重來一次的本領。我們有一個詞叫“覆水難收”?!耙煌胨疂姵鋈ナ鞘詹换貋淼摹保沁@一個詞的通俗版。我以為是對的。
忽而想起多年前,我受朋友推薦,要以一位煤老板為原型,寫一部電視劇。寫煤老板,就得知道一點挖煤的知識,就去陜北做了一次實地的“采訪”,就被他們像“掏白菜心”一樣的挖煤震驚了,甚至有些驚恐,也知道了不僅殺人者會瘋狂,賺錢也可以瘋狂的。他們挖煤的“洞”實在比小故事里籬笆上的洞還要扎眼,觸目驚心,是挖在大地上的。當然,他們致富了,一個煤窯年入5000萬,兩年就可以躋身億萬富翁之列。我沒法寫這樣的電視劇,單方面撕毀合同,退了預付的稿酬。這種只要現在不顧將來的致富,在中國近三十多年里,是大面積的。給環(huán)境、資源挖出的“洞”以及“洞”的效應,不是正在顯現,正在讓我們受用么?
窮兇極惡式的瘋狂的修復、補救,甚至以“奪回來”的心態(tài),會促發(fā)新一輪瘋狂的“打洞”。
或說,他們會遭報應的。實情卻是,打洞者已經住到了大城市,并沒受到不好的報應。又或說,會在他們的兒孫身上報應的。實情卻是,他們的子女大多去國外上學了,將來的兒孫們,也許還會成為外國人的。
所謂“報應”,也是我們的“洞見”。我們相信“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F實的情景卻并不這樣,甚至還要相反?!吧朴袗簣?,惡有善終”的事兒,古今都有。就拿貪官來說吧,反腐反出來的貪官,可以說他們遭了報應,但實在是少數,誰都知道的,少到會讓人想起“不幸而中彈”這樣的話來。大多數的貪官,或移民,或“平安著陸”,或干脆還在貪著。他們都是給我們“打洞”的人,所謂的“報應”,并沒有落到他們的身上。
善惡報應的“洞見”,實在是好心人說給自己以自慰,或好心人說給好心人互相安慰的。這樣的“洞見”,是無奈又無力者的“洞見”,要把現實里的洞交給天界,寄望于菩薩。
要說“洞見”,小故事里的父親比我們高遠得多,也很實在。
小故事已經告訴我們了,洞是無法復原,也無法修復、補救的。
小故事沒有告訴我們,菩薩是靠不住的。
怎么辦呢?不要緊,我們還有一個“洞見”,那就是:不要看見——以為捂住眼睛不看,洞就會不復存在。這可稱之為“捂眼法”。
“捂眼法”有效嗎?有的。否則,不會一味地“捂眼”。
但“洞”絕不會自行消失。
我們要的歷史記憶,是籬笆上的花朵。
所以,我得修改一下我筆記本里“甚至也不是提醒”的那一句,改成“甚至就是一個提醒,也只是一個提醒”——
雖然不能修復,也不能保證不再打洞,卻可以提醒:小心些,別打洞,或者,少打洞?!?/p>
如果有洞,不管是自挖的,還是被挖的,雖然不能復原,甚至也不能修復、補救,也不能保證不再打洞。但回頭看幾眼,不寄望于“善惡報應”的菩薩,埋怨也沒用,還是以“洞”為鑒,小心些,別打洞,或者,少打洞。這也許于現在和將來更實用,更有益。如果連回頭看的勇氣都沒有,可就要去萬劫不復的境地,遭大報應的——在個人,會有例外;在整個民族,則不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