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于藍

（華東師范大學(xué)中國文字研究與應(yīng)用中心）

白于藍

（華東師范大學(xué)中國文字研究與應(yīng)用中心）

上博簡，姊，

《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七）》中的《凡物流形》篇中見有“姊”、“”二字?！版ⅰ弊忠嘁娪凇渡虾２┪镳^藏戰(zhàn)國楚竹書（五）》之《三德》篇，本文認(rèn)為均當(dāng)讀作“際”，訓(xùn)為接或至。關(guān)于“”字，本文認(rèn)為當(dāng)讀作“陳”，訓(xùn)為敷、布或施。同時，本文還對郭店楚簡《唐虞之道》篇所見之兩例“涷”字加以解釋。

上博簡第七冊有甲、乙兩篇《凡物流形》[1]。兩篇中有一段內(nèi)容本應(yīng)相同的文字，但甲篇完整，乙篇殘損，分別如下：

乙篇：下番（播）于囦（淵）。坐而思之，姊于□（簡10）[3]

筆者認(rèn)為，簡文之“姊”似當(dāng)讀為“際”。上博簡第五冊《三德》篇有“（憂）懼之（間），（疏）達之，母（毋）胃（謂）之不敢，母（毋）胃（謂）之不肰（然）”語，筆者曾指出“”似當(dāng)讀作“際”，典籍中“……之間，……之際”或“……之際，……之間”這樣的句式很常見。同時就二字的聲韻關(guān)系進行過討論[6]。

“際”可訓(xùn)為接或至?！缎栄拧V言》：“際，接也?！薄睹献印とf章下》：“敢問交際何心也?！壁w岐注“際，接也?！薄蹲髠鳌ふ俟哪辍罚骸盃栁措H?！倍蓬A(yù)注：“際，接也。”《呂氏春秋·知度》：“化九陽奇怪之所際?！备哒T注：“際，至也?！薄痘茨献印ぴ馈罚骸案卟豢呻H?！备哒T注：“際，至也?！边@種用法的“際”字，有時可以借“察”字來充當(dāng)?！稄V雅·釋詁一》：“察，至也?！薄对姟ご笱拧ず德础罚骸傍S飛戾天，魚躍于淵?！泵珎鳎骸把陨舷虏煲病！蓖跻督?jīng)義述聞·禮記下》之案引《書大傳》曰：“察，至也?！标悷▊魇瑁骸半H與察古同聲?！?/p>

馬王堆漢墓帛書《十六經(jīng)·成法》有“一之解，察于天地。一之理，施于四海”語，整理者注釋云：

《管子·心術(shù)下》：“是故圣人一言解之（王念孫謂當(dāng)作‘一言之解’），上察于天，下察于地?！蓖瑫秲?nèi)業(yè)》：“上察于天，下極于地，蟠滿九州島?！薄痘茨献印ぴ馈罚骸笆枪室恢?，施四海；一之解，際天地。”此處及《管子》之察字似當(dāng)讀為際。際，至也、接也。[7]

按，所注可信[8]。相同用法的“際”或“察”還見于如下典籍：

《莊子·刻意》：“精神四達并流，無所不極，上際于天，下蟠于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p>

《文子·原道》：“故一之理，施于四海；一之嘏，察于天地?！?/p>

馬王堆漢墓古醫(yī)書《十問·黃帝問于容成曰》簡56～57：“坡（彼）生之多，尚（上）察于天，下播于地，能者必神，故能刑（形）解。”

簡文“姊”字用法與上引典籍之“際”或“察”相同。從文義上看，讀作“際”訓(xùn)為“至”亦十分合理。

《尚書·大禹謨》：“文命敷于四海，祗承于帝。”

《文選·勸進表》李善注引《尹文子》曰：“堯德化布于四海，仁惠被于蒼生。”

《淮南子·繆稱》：“有聲之聲，不過百里；無聲之聲，施于四海?！?/p>

《漢書·賈山傳》：“功業(yè)施于四海，垂于萬世子孫矣?！?/p>

《文子·原道》：“故一之理，施于四海；一之嘏，察于天地。”

郭店楚簡《唐虞之道》有如下兩段文字：

《禮記·中庸》：“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惫P者曾指出《禮記》這段文字與上引第一段簡文關(guān)系十分密切。通過對比可以得知，簡文之“涷”字是與《禮記》之“等”字對應(yīng)，故而主張將第一段簡文之“涷”讀作“等”，將第二段簡文之“涷”讀作“恃”[11]。

由于材料的原因，筆者這里只能談一點不成熟的看法。裘錫圭、李家浩二位先生曾對古文字中的“（紳）”字做過十分細致而詳盡的討論，并且說“過去我們曾懷疑‘’字從‘東’跟與之音近的‘陳’字從‘東’這兩件事應(yīng)有聯(lián)系。許青松同志進一步提出‘’字從‘陳’省聲的看法（引者按，許青松《筆談〈湖北隨縣曾侯乙墓出土文物展覽〉》，《中國歷史博物館館刊》1980年2期）”[13]。盡管后來裘、李二位先生似乎放棄了這一觀點，但筆者認(rèn)為這一看法仍具有積極的啟發(fā)意義。

以上分析表明，從甲骨文到西周春秋戰(zhàn)國金文再到戰(zhàn)國楚簡文字，“（紳）”字具備一條完整而連續(xù)的字形演化線索。因此，就字形而言，要說“”、“涷”和“陳”三字所從聲符與“（紳）”字存在必然聯(lián)系，看上去似乎的確存在一定困難。但如果說此三字所從聲符是由更早期的甲骨文“”直接分化演變而來，這種可能性似乎也不能完全排除。春秋早期陳侯鼎中有“陳”字作“”，所從“”旁與甲骨文“”字比較，在字形上看又似乎存在某種聯(lián)系。尤其重要的是，就字音而言，“陳”與“（紳）”讀音十分接近，前引《說文》“陳”字古文作“”，正從申聲。因此，說“”、“涷”和“陳”三字本從“（紳）”省聲，似乎仍不失為一條可以考慮的重要線索。陳侯因敦有字作“”，《金文編》認(rèn)為與上引諸“”字是一字[17]，《戰(zhàn)國文字編》直接釋為“紳”[18]，這些看法有可能都是正確的。就字形來講，“”與《凡物流形》甲篇之“”可能就是一字。

[1]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原整理者的竹簡編連次序有誤，現(xiàn)從復(fù)旦大學(xué)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上博（七）·凡物流形〉重編釋文》（復(fù)旦大學(xué)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2008年12月31日）的意見，將第15簡置于第28簡之后連讀。

[4]同[1]：198，251.

[5]宋華強.《上博（七）·吳命》“姑姊大姬”小考[EB/ OL].簡帛網(wǎng)，2009-1-1.《上博（七）·凡物流形》札記四則[EB/OL].簡帛網(wǎng)，2009-1-3.

[6] a.白于藍.簡牘帛書通假字字典[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143.b.白于藍.《簡牘帛書通假字字典》部分按語的補充說明[C]//新果集——慶祝林沄先生七十歲論文集.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2008.

[7]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馬王堆漢墓帛書(壹)[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72注釋113.

[8]鄔可晶《談〈上博（七）·凡物流形〉甲乙本編聯(lián)及相關(guān)問題》（復(fù)旦大學(xué)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2009年1月7日）對此問題亦有相關(guān)論述，可參看。

[9]同[1]：252-253.

[10]宋華強.《上博（七）·凡物流形》札記四則[EB/OL].簡帛網(wǎng)，2009-1-3.

[11]白于藍.郭店楚墓竹簡釋讀札記[C]//古文字論集（二）.考古與文物叢刊第四號，2001.

[12]馮勝君.論郭店簡《唐虞之道》《忠信之道》《語叢》一～三以及上博簡《緇衣》為具有齊系文字特點的抄本[D].北京大學(xué)博士后工作報告，2004.

[13]裘錫圭,李家浩.談曾侯乙墓鐘磬銘文中的幾個字[C]//古文字論集.北京：中華書局，1992：418.

[14]李學(xué)勤.論賓組胛骨的幾種記事刻辭[C]//英國所藏甲骨集(下編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91：165.

[15]同[13].

[16]同[13].

[17]容庚.金文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5：861.

[18]湯余惠主編.戰(zhàn)國文字編[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847.

（責(zé)任編輯 王 輝）

Chu bamboo slips collected in Shanghai Museum, Zi (姊) , Chen ()

This article addresses two controversial characters, zi ‘姊’ and chen ‘’ in the Fanwuliuxin (《凡物流形》) chapter of the Chu bamboo slips collected in Shanghai Museum (Seventh volume) . The character zi ‘姊’ is also found in the Sande (三德) chapter in the Fifth volume of the Chu bamboo slips collected in Shanghai Museum. This paper argues that this character should be interpreted as jie ‘接’ or zhi ‘至’. About the character chen ‘’, this paper argues that it should be pronounced the same as chen ‘陳’ and interpreted as fu ‘敷’, bu ‘布’ or shi ‘施’. Meanwhile, this paper provides a new explanation for the two cases of dong ‘涷’ in the Tangyuzhidao (《唐虞之道》) chapter of the Guodian bamboo slips.

*本文得到2010年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出土古文獻語料庫建設(shè)研究》（10&ZD118）、國家社科基金2014年度一般項目《戰(zhàn)國秦漢簡帛古書通假字聲系及數(shù)據(jù)庫建設(shè)》（14BYY163）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