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wèi)朝(山西農業(yè)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山西 太谷 030801)
新時期農村家庭倫理觀念透視
——以農民主體性為視角的考察
李衛(wèi)朝
(山西農業(yè)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山西 太谷 030801)
新時期以來,隨著經濟、政治、文化等外部環(huán)境的改變,農民的主體性有了極大的提升,促使其家庭倫理觀念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轉變:從家庭本位走向個人本位,從父權制、夫權制走向平權制,從傳統倫理觀念走向現代倫理觀念等。但是,在主體性強勢崛起的過程中,由于諸多主客觀原因,農民未能很好地處理義與利、理與欲、主體與情感之間的關系,導致農民的主體性走向了扭曲、淪陷和旁落,致使其形成的家庭倫理觀念也出現了很多偏差。因此,未來在構建新型家庭倫理觀念的過程中,一方面要繼續(xù)提高農民的主體性,另一方面要注意引導農民正確處理價值原則與價值承擔之間的關系,使主體性的提升與欲望、情感的滿足處于平衡的狀態(tài)。
農民;家庭倫理;主體性;家庭觀念
對家庭生活尤其是農村家庭生活的改造,一直是社會主義改造所要完成的任務之一。毛澤東提出:“農民的家庭是必然要破壞的,……農村家庭從封建到民主的改造,不能由孤立的家庭成員從什么書上或報上看了好意見而獲得,只能經過群眾運動[1]?!比绻f人民公社化對農村家庭的改造因為狂熱的群眾運動淹沒了農民個性的發(fā)展,并沒有達到如期的效果,但多年的改造卻使家庭關系與觀念發(fā)生了重要的變化,家庭不再擔當過去的許多社會功能,老一代權威性的下降、年輕一代自主性的增加、青年婦女在家庭關系中的角色擔當等,已經在農民的家庭觀念中萌芽。
改革開放之后,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全面實施,表面上看是傳統家庭的回歸,而實質上是全新家庭觀念萌芽的迅猛生長,只不過推行家庭農業(yè),并沒有復興原先的大家庭式生活。“今日中國農村家庭生活中的許多變化其實并非始自于經濟改革,所以我們不應該將集體化時期與后集體化時期看作是截然對立的兩個階段[2]?!庇绕涫请S著市場經濟的迅猛發(fā)展,國家干預淡出家庭改造之后,留下了巨大的社會真空與道德真空,農村家庭反而真正實現了質的變化:從傳統大家庭轉變?yōu)楹诵男〖彝?,從社會組織形式轉變?yōu)樗饺松羁臻g,從縱向的父子關系結構轉變?yōu)闄M向的夫妻關系結構,從長者為重的代際倫理重心轉變?yōu)橐詢和癁橹行?,等等。這種轉變在極大程度上引發(fā)了傳統家庭倫理與現代家庭倫理之間的諸多矛盾和激烈沖突,如傳統倫理觀念與現代倫理觀念之間的沖突、父權制(夫權制)與平權制之間的沖突、家庭本位與個人本位之間的沖突、婚姻家庭中的代際之間的沖突、生產與消費之間的沖突、物質利益與情感欲望之間的沖突等等。這些沖突在農村現實地呈現為令人詬病的諸多不良社會道德現象:天經地義的孝道不再,子女虐待老人屢見不鮮;名利欲望凌駕于夫妻感情之上,離婚率迅速提高;因競逐物質利益而“兄弟反目、手足鬩墻”時有發(fā)生等等。
農村社會這種道德滑坡現象,引起了學者們的批評、反思和研究。更多的研究者都從傳統家庭倫理道德與現代家庭倫理道德的矛盾與沖突入手,認為在經濟社會轉型過程中,由于個人主義、功利主義、消費主義、拜金主義、物欲主義等不良價值觀的影響,導致農民的血緣親情淡化、家庭責任感與道德感喪失、農村家庭倫理生活失范,從而引發(fā)了越來越多的家庭乃至于社會問題。而反映了人們自然的家庭道德情感的傳統倫理道德,其“家庭和諧、仁愛禮讓、孝敬父母、勤儉持家等傳統家庭倫理理念將有助于化解現代家庭問題”[3]。所以,應當“立足于傳統家庭倫理基礎之上”[4],“重新闡釋儒家家庭倫理中的基本觀念和積極成分,使之具備現代形態(tài)和解釋力并成為農村新型家庭倫理的一部分”[5],“從而實現傳統與時代的整合”[6],以喚起農民的家庭親情,挽救農村家庭倫理道德的失落等等。
毋庸置疑,中國傳統家庭倫理道德在今天依然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對于解決當前農村家庭倫理失范問題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但是,且不說陳瑛先生早在2002年就警示,“把挽救現代家庭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儒家的家庭倫理上,只能是一廂情愿,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7],即使在今天我們致力于挖掘傳統家庭倫理道德資源的時候,也不得不承認傳統家庭倫理是建基于家庭本位之上的,其極大地壓抑了家庭成員的個性成長,而這與現代核心家庭解放和促進個性生長是相矛盾的。因此,要創(chuàng)造性地實現傳統家庭倫理中和為貴、仁與禮、孝與慈、勤與儉等原則與規(guī)范的現代性轉化,發(fā)揮其在構建新型家庭倫理中的積極作用,就必須厘清這一基本矛盾。
三十多年來的社會變遷中,農村家庭所經歷的種種轉型,一定程度上將農民從傳統的家庭本位、父權制、夫權制中解放出來,其主體性得以巨大的提升。正是在這種主體性的支撐下,農民的情感、欲望得以釋放,開始擺脫傳統家庭倫理觀念的桎梏與束縛,不斷追求自由、平等的權益,從而構建了新的家庭倫理觀念。在某種程度上,這無疑是一種巨大的進步。然而,由于農民在處理家庭與個人、傳統與現代、物質與情感、責任與義務等等關系問題上的無力感,導致新生的家庭倫理觀念有失偏頗甚至存在很多問題,在現實中呈現出家庭倫理失范的現象。由此可見,農民的主體性是貫穿農村家庭倫理觀念變遷的一條主線,也是影響農民家庭倫理觀念變化與發(fā)展的一個重要的因素和變量。當前不論是繼承傳統家庭倫理的精神文化,還是借鑒西方現代家庭倫理的他山之石,都應該圍繞著“主體性”這個核心要素對改革開放以來農村家庭倫理的變遷進行分析與梳理,以為建構現代新型的家庭倫理、確立切實可行的家庭道德規(guī)范奠定基礎。
改革開放以來,核心小家庭的迅猛增長,為農民主體性的提升創(chuàng)造了非常好的環(huán)境和空間。因為,“農民主體功能單位大小不同,其成員主體性的強弱也不同”[8]。核心小家庭代替?zhèn)鹘y大家庭不再承擔社會組織的功能,真正成為農民私人生活圣地的同時,家庭內部的成員也更多地具有了自主性。原來依附于大家庭的農民的主體性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fā)展,個性及個體權利觀念的蓬勃興起,深刻地影響著農民對傳統家庭倫理觀念的突破和新型家庭倫理觀念的建構。
從父子倫理關系而言,“父慈子孝”是傳統家庭倫理的軸心。傳統農村家庭倫理是“父為子綱”與“父慈子孝”并重。一方面規(guī)定了父親權威的絕對性與子女義務的絕對性,另一方面強調父母以仁愛之心照料、撫養(yǎng)、教育子女,子女以敬愛為上孝敬、贍養(yǎng)、慰藉父母。然而,由于傳統家庭的宗法等級結構,不論是“父為子綱”還是“父慈子孝”,父與子的關系均有嚴格的尊卑之別,無形中壓抑了子女個性的生長,導致依附型人格的形成。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后,父母一代的權力、權威、地位日益衰落,子女組建的核心小家庭的經營生產獲得了更多的自主性,開始擺脫父母的權威掌控,主體性逐漸確立。生產上的自主、經濟上的獨立,使年輕一代農民的主體性不斷延伸至自身的權利、情感、消費等領域,在婚戀上掙脫父母之命走向自由戀愛,在家庭地位上追求自身的權利,在消費上逐漸溢出勤儉的古訓,等等。尤其是進城務工的生活,使他們在接受到現代生活的熏陶之后,更激發(fā)了他們突破傳統家庭倫理觀念的勇氣和沖動,追求自由、平等、富裕的渴望使其主體性得到提升。
但是,這種新興的主體性卻呈現出扭曲的形態(tài)。年輕一代農民主體性的高揚導致父權衰落,主要呈現為家庭經營生產、配偶選擇、婚后居住、家庭財產管理、家庭內部關系處理等方面絕對自主權的獲得。權利意識的提高是青年農民主體性確立的主要標志。家庭財產分割、居住空間的私密等都反映了青年農民權利意識的增加。尤其是在推進市場經濟、法治中國的氛圍里,傳統建基于自然情感基礎上的父子關系逐漸被權利、義務所替代;老有所養(yǎng)、幼有所恃的傳統相互贍養(yǎng)機制已經被新的道德邏輯與交換關系取代。然而可悲的是,與權利相對應的義務承擔卻往往被耽于物欲的青年農民所忽略。一方面是只注重從父輩那里爭得更多的權利,以提升自身的地位、保障自身的私人生活;另一方面卻往往忽視了為人子女應當承擔的與自身權利相應的義務?!坝捎谛屡d的主體性強調的多是個人權利與利益,而不重視個人對他人的義務,所以這種個人主義是扭曲的[2]?!毙⒌啦辉僭谀撤N程度上就是扭曲的主體性的最為突出的惡果,“老而不養(yǎng)”屢見不鮮,“養(yǎng)而不敬”則更為普遍。
20世紀90年代后期,隨著青年農民為追逐幸福生活而拋家舍業(yè)進城務工,身體健康狀況逐漸惡化的留守老人不僅得不到兒女的照料,而且還不得不重新扛起家庭的生活重擔,甚至還要承擔對孫輩的教育撫養(yǎng)。由此,本應由青年農民承擔的孝敬贍養(yǎng)父母的責任和義務,卻因為離家千里而當然地放棄了。即使留守家庭也由于生產、生活的壓力和對子女教育的重視,導致代際傾斜、錯位嚴重,代際倫理重心向下代轉移,往昔的以孝為本轉為以子女為中心,只注重子女成長而忽略父輩贍養(yǎng),呈現出“愛幼有余、敬老不足”的傾向,甚至出現“愛幼不敬老”的現象。為了應對這一變化,父母一輩找出了各種辦法來積蓄養(yǎng)老,傳統的孝道也就有了根本性的變化。青年農民在父子倫理之維中的主體性,在家庭倫理觀念中也因而走向了缺場,留下的只是老一代農民的悲涼余生。正所謂“個人主義無視家庭的存在并由此而超越于其賴以依存的環(huán)境的時候,社會道德注定淪喪”[9]。
由上觀之,雖然隨著經濟社會的轉型,青年農民在父子之維的家庭倫理關系中,主體性得到了極大的提升,但是這種主體性因為缺失了倫理道德的規(guī)約而走向了扭曲,甚至在家庭倫理中的缺場,導致原來維持父子關系的孝慈原則喪失殆盡。在只注重個人權利和利益而忽視相應義務承擔的思維框架里,家庭倫理中的父子關系岌岌可危。深入分析,這種由主體性提升帶來的家庭倫理觀念的偏頗,其根本原因在于目的(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錯位。當青年農民因主體覺醒開始追求自由、平等、富裕的時候,受個人主義、功利主義、物欲主義、拜金主義、消費主義等不良價值觀的影響與誘導,將自身的功利追求凌駕于家庭倫理道德之上,失去價值理性依托的功利追求必然導致家庭倫理觀念面目全非,血濃于水的父子親情已經被名利私欲的洪流沖淡。
在傳統家庭倫理中,夫妻關系是居于父子關系之下的又一重要倫理關系,常常被父子關系所支配。換言之,父子關系是傳統大家庭的軸心,夫妻關系是這一軸心之外的重要一維。其受“父為子綱”的影響,注重“夫為妻綱”,雖然追求夫義妻順、相敬如賓的理想境界,但歷史中妻子往往依附于丈夫而喪失了自身的主體人格,一切唯丈夫之命是從。在傳統大家庭向核心小家庭轉變的過程中,父權的衰落導致傳統的縱向的父子關系被橫向的夫妻關系所取代而成為家庭的軸心。夫妻關系開始在核心小家庭中占據主導地位?!胺蚱揸P系的重要性上升成為中國家庭轉型的轉折點[2]?!边^去在傳統大家庭中地位低下的婦女尤其是年輕婦女開始有了自己的獨立活動空間,其主體性得以極大提升,在家庭生活中擁有了更多自主權,而且扮演著決定性的角色。這直接影響著她們的家庭倫理觀念。
在婚戀觀上,年輕婦女擇偶的自主意識日益增強。自主性的獲得,使她們情感世界的豐富成為可能,個人情感欲望以及對自由的追求不僅是合理的,而且已經成為家庭生活的主要組成部分。她們不再受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的擺布,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愛情。在夫妻關系上,年輕婦女追求夫妻平等和人格獨立的觀念逐漸形成并日益強化。隨著核心小家庭逐漸成為基本的生產生活單位,妻子逐漸獲得了與丈夫對等甚而更高的地位,不論是在生產中還是在生活中,尤其是在家庭生活消費中,妻子都具有發(fā)言權,甚至起決定性的作用。在婚姻關系上,年輕婦女追求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觀。不僅追求結婚自由,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更是把離婚自由作為普遍認同,不再視離婚為丑惡、羞恥,甚至支持、促進無感情婚姻的盡快解體。在婆媳關系上,年輕婦女不再等待“年輕媳婦熬成婆”的漫長過程,而是從一開始就掌控著家庭的話語大權。從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婆婆讓著媳婦”直至今天的“婆婆依著媳婦”,媳婦在家庭中地位的提升推動了家庭代際關系重心的完全下移。
農村女性主體性的崛起以及由此帶來的夫妻關系的變化,是農村家庭倫理觀念變化的重要原因。伴隨著農村女性家庭地位的顯著提高,核心家庭權力結構趨于平衡,夫妻雙方在家庭中的地位趨于平等,這些都將導致農村家庭倫理觀念的變化。改革開放以來,農村婦女尤其是年輕婦女,在不斷提升的主體性支撐下,逐步突破父權、夫權的制約,確立獨立人格、建構新型家庭倫理觀念,無疑是一種歷史的進步。然而,與父子之倫的轉變相同,在夫妻之倫中,婦女主體性在支撐其不斷突破傳統家庭倫理觀念的同時,也一定程度上凌越了家庭倫理道德的規(guī)約,致使其滑向了功利主義、縱欲主義的深淵。雖然在夫妻關系中情感要求被提到很高的地位,但并不必然伴隨夫妻關系穩(wěn)定性的提高;雖然婚姻自主性和自由度增強,但在外在束縛減弱的同時,女性主體性卻沒有在倫理道德的自我約束方面相應地發(fā)揮作用。一方面是盡情享受情愛愉悅,另一方面卻是對夫妻、家庭、社會的責任義務擔當的缺失,從而造成了夫妻倫理的情、理失調。因追逐金錢、名利而背叛婚姻、破壞家庭的現象在農村屢屢發(fā)生,離婚率的激增很大一部分就源于此?!肮髁x的婚姻家庭觀正在損害和侵蝕著以感情為基礎的現代婚姻,經濟的倫理在部分家庭中正取代家庭的道德倫理[10]?!苯┠陙碓谕獬龃蚬ふ咧谐霈F的“臨時夫妻”,更充分暴露了家庭倫理道德規(guī)約的喪失。這種只注重情感欲望滿足而忽視家庭責任義務的情、理失調,同時表現為不孝敬贍養(yǎng)老人。由于婦女在家庭中的絕對話語權,孝道不再很大程度上根源于家庭婦女。
婦女主體性的提升為其在家庭倫理的夫妻之維中追求情感生活、滿足物質欲望提供了更大的空間。但是,這種為追逐欲望的滿足溢出了或者說凌越了基本的家庭倫理道德的規(guī)約,勢必造成情理之間的失衡、婚姻道德觀念的混亂,引發(fā)很多家庭矛盾甚至道德敗壞。如果說公開表達情感、追求欲望滿足是個人主體性提升的標志,那么,主體性在支撐其滿足欲望的同時,還應該在倫理道德上對其進行外在的調適與規(guī)制。否則,主體性的提升只會導致在最大限度追求個人欲望的同時,忽視對他人、家庭、社會的道德責任。
傳統家庭倫理中的重要一維是兄弟之倫,注重兄友弟恭,即所謂“悌”?!墩撜Z·學而》有云:“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可見,“悌”所維系的首要是傳統血緣宗法家庭中的等級秩序。如果說“父為子綱”調節(jié)的是傳統宗法大家庭中縱向的尊卑秩序,那么“兄友弟恭”則調解的是橫向的長幼秩序。傳統大家庭中,兄弟人數眾多,如何維持長幼之間的和諧關系決定著整個大家庭的和諧穩(wěn)定。“兄友弟恭”作為維系兄弟之倫的道德準則,強調的是“兄者愛弟”與“弟者敬兄”。與傳統父子之倫的權威高壓相異,兄弟之倫雖然也強調弟對兄的恭敬、順從,但更多著眼的是彼此對等的倫理關系,強調血緣親情基礎上兄弟之間的情感寄托和精神依靠。《詩經·小雅·常棣》中“孔懷兄弟,同氣連枝”,就形象地描述了血肉之親的兄弟之倫同根連枝、互相扶持、互相幫助的手足之情。
改革開放以來,相較于父子、夫妻之維,農村家庭中的兄弟之倫在這三十多年的變化是直接而簡單的。因為核心小家庭的產生,直接將兄弟婚后共處一個家庭所可能面對的矛盾沖消了,即使在未結婚之前共處在一個核心小家庭中,其血濃于水的手足之情往往凝聚著兄弟之間的關系交往,兄友弟恭是一種常態(tài)。如果說在傳統大家庭中的兄弟之倫還可能因為宗法等級權威產生對主體性的傷害,那么,核心家庭的產生將這種可能徹底取消,兄弟各自在獨立的家庭中生產生活,其主體性完全得以解放。與此同時,傳統大家庭所承擔的親情關懷、合作協調、情感交流、心靈溝通的功能也一并喪失,失去了家庭平臺的兄弟之間應有的、自然的情感交流則日益生疏。并且,隨著計劃生育基本國策的實施,其作為“國家重新塑造家庭結構與家庭生活的重要途徑”[2],在控制人口增長的同時,也深刻地影響著農村家庭結構和家庭生活。當“多子多福”的觀念被顛覆,原來兄弟眾多的家庭已不復存在,獨生子女家庭的大量出現,使兄弟之間應有的、自然的情感交流由生疏而走向了缺失,原來通過親情互助而在精神上相互依賴的兄弟之情也因而在家庭倫理中缺場。
為了彌補這一缺憾,原來的兄弟之倫隨著“男女平等”觀念的確立,開始向姊妹之間輻射。數目本來就很少的兄弟姊妹家庭之間的關系往來、生產互助、經濟資助等橫向聯系日益緊密起來。一方面是為了緩解由于進城務工而帶來的勞動力缺失,另一方面是為了兄弟姊妹之間無處安放的血濃于水的情感寄托。那種在20世紀80年代~90年代兄弟之間因為家庭財產分割而忘卻手足親情、反目成仇,甚而大打出手、對簿公堂的現象幾乎消失殆盡。2000年之后,農村社會普遍存在著兄弟姊妹家庭之間的互通有無、相互扶持的景象,“我們是一家”在心理上、感情上重新成為農村家庭凝聚的觀念。并且,這種觀念突破核心家庭的范圍,開始向同宗同族輻射,甚而延及到紛繁的親屬網絡關系。這種現象表明,兄弟姊妹之間那種因血緣關系而特有的情感交流和心靈撫慰,是作為主體的農民所不可或缺的,不論是在家務農,還是進城務工,抑或是投身商場,其主體性的提升并不能抹煞或取消農民對于兄弟姊妹之間的來自于家庭的情感需求,反而會因為離家在外、兄弟姊妹缺少而激發(fā)對這種情感的渴望。
由上觀之,隨著經濟社會的轉型,尤其是計劃生育國策的影響,農村家庭倫理中的兄弟之維,因兄弟姊妹人數的銳減和獨立核心家庭的生產生活模式,致使農民的主體性得不到來自于血親之情的澆灌而走向失落。這種失落促使農民在當前又產生了回歸親情的家庭觀念。此之所謂傳統家庭的“私人生活轉型呈現的并不總是一幅美好的畫面。在這個過程里,充滿了困惑、憤怒、絕望,以及人們在情感與物質方面的損失[2]?!?/p>
通過以上對農村家庭倫理的父子、夫妻、兄弟三倫的考察,我們可以發(fā)現,新時期以來,隨著經濟、政治、文化等外部環(huán)境的改變,農民的主體性有了極大的提升,并且在這種主體性的支撐下,農民的家庭倫理觀念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轉變。但是,在主體性強勢崛起的過程中,由于諸多主客觀原因,農民未能很好地處理義與利、理與欲、主體與情感之間的關系,導致農民的主體性走向了扭曲、淪陷和旁落,致使其形成的家庭倫理觀念也出現了很多偏差。在此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為了更加清晰地揭示問題的癥結所在,上述對父子、夫妻、兄弟三倫的考察都分別突出了某一個方面,比如將父子之倫化約到義與利的沖突、將夫妻之倫化約到理與欲的沖突、將兄弟之倫化約到主體性與情感的沖突等,但是,現實家庭倫理中的任何一維都是很復雜的,都會牽涉到義與利、理與欲、主體與情感之間的關系。因此,未來在構建新型家庭倫理觀念的過程中,農民一方面要繼續(xù)提高主體性,另一方面要注意處理價值原則與價值承擔之間的關系,使主體性的提升與欲望、情感的滿足處于平衡的狀態(tài)。
首先,要引導農民正確處理好家庭道義與個體私利之間的關系,處理好家庭之“大我”與個體之“小我”的關系,在家庭倫理觀念中實現義和利的統一。如果說傳統大家庭的倫理道德因更加強調價值原則而使農民個體之利遭受了壓抑,導致價值原則與價值承擔之間出現了割裂,“大我”壓倒了“小我”,那么,新時期以來,農民主體性的抬升使其在家庭中追求自身之利的同時卻忽視了價值原則的規(guī)約,同樣使價值原則與價值承擔之間出現了割裂,“小我”溢出了“大我”。這種割裂,根據馬克斯·韋伯的觀點,就是因為農民在擺脫傳統家庭倫理束縛,追求自由平等的過程中,目的(工具)理性溢出了或者說淹沒了價值理性所引發(fā)的惡果。根據法國啟蒙學者茨維坦托多羅夫的觀點,就是因為農民對“自主的渴求使得認知擺脫道德的監(jiān)管,對真的追求脫離善的需要”[11],從而提高主體性的過程中,不僅擺脫了傳統家庭倫理道德的束縛,甚至將一切道德的監(jiān)管都拋棄了。因此,應該積極引導農民將對自身權益的追求自覺置于家庭倫理道德、社會道德的規(guī)約之下,實現價值原則和價值承擔的統一,實現家庭之“大我”與個體之“小我”的統一,從而保證農民新型家庭倫理觀念的正確性。
其次,要積極引導農民正確處理道德和欲望之間的關系,處理好“道德我”與“功利我”的關系,在家庭倫理觀念中實現理和欲的統一。如前文所述,傳統社會和傳統的大家庭更加強調價值原則,出現了“天理”壓倒了“人欲”的現象,“道德”壓倒了個體的合理利益訴求。因此,當前主體性的提升為農民原來被壓抑的感性欲望提供了寬松的環(huán)境和空間,農民可以自主地追求名利欲望的滿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的建立尤其是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確立了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功利我”得到了合法性基礎。但是,如果只一味地競逐名利欲望而不顧及家庭倫理規(guī)范,“功利我”的急劇膨脹遮蔽了“道德我”,則勢必滑向物欲主義的深淵,導致主體性的淪落。因此,在當前農民構建新型家庭倫理觀念的過程中,要自覺運用家庭倫理道德規(guī)約自己的名利欲望,實現理和欲的統一。
末次,要注意引導農民正確處理好主體性提升與家庭親情交流之間的關系,最大程度地運用血緣親情澆灌主體性的生長?!叭祟惖倪@種血緣親情和家庭倫理道德關系是源于動物性又高于動物性的關系和感情”[7],當這種感情被家庭倫理原則化和秩序化,就會對人主體人格的成長造成限制和壓抑,相反,徹底摒棄這種血緣親情不僅不會促進主體性的提升,反而會使主體性的生長失去養(yǎng)分。當前農村面臨的血緣親情危機主要表現在:一是大量青壯年勞動力涌入城市,農村只剩下空巢老人和青少年兒童,原來圓融的家庭親情紐帶被空間的距離所割裂,他們對老人和子女的關照主要是采用寄錢寄物的方式,缺乏情感的直接交流。二是獨生子女政策的長期實施,使得很多孩子缺乏平等的兄弟姊妹之間的情感交流、精神寄托,從這種環(huán)境成長起來的青年農民,在主體性急劇提升的同時,也漠視了基本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個人中心主義嚴重。因此,未來應該對計劃生育政策、戶籍制度和居住證制度進行改革,讓青年農民能夠和他們的父母、孩子共處于一個大家庭中,讓老人、孩子能夠享受到親情的溫暖。
欣慰的是,文章完成之時,恰逢國家全面放開二孩政策和《居住證暫行條例》的頒布,這不僅能夠滿足家庭倫理中兄弟姊妹之倫的情感需要,而且將會促進父子、夫妻之倫在感情上的進一步融合,這對于構建農村新型的家庭倫理觀念都將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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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程俐萍)
On rural family ethical concept in the new period
Li Weichao
(SchoolofMarxism,ShanxiAgriculturalUniversity,Taigu030801,China)
With economic, political and cultural change, farmers' subjectivity has improved which brought about great change on their family ethical concept: from family-centered to individual-centered, from patriarchy to equal rights, from traditional ethical concept to modern ethical concept. But owing to the subjective and objective causes, farmers' failure to deal with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righteousness and benefit, principle and desire, subject and emotion in the subjectivity rising resulted in the crises of farmers' subjectivity and the deviation of the ethical concept. Therefore, we should continue improving farmers' subjectivity on the one hand, and pay attention to guide farmers to correctly handl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value principle and value undertaking on the other hand to balance subjectivity improvement and gratification of the desire and emotion in the process of constructing a new concept of family ethics in future.
Farmer; Family ethics; Subjectivity; Family values
2017-03-13
李衛(wèi)朝(1974-),男(漢),山西芮城人,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中國傳統文化與農民啟蒙方面的研究。
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12CZX081)
D422.7
A
1671-816X(2017)07-003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