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溢
(復旦大學 文史研究院,上海 200433)
南宋三省與臨安的城市空間
朱 溢
(復旦大學 文史研究院,上海 200433)
對南宋政權(quán)來說,在臨安城內(nèi)嵌入各種朝廷衙署,是使這座城市從地方都會變?yōu)檎沃行牡谋匾獥l件之一,不過臨安有限的城市規(guī)模、既有的空間格局對此制約甚大。在帝制時代歷代王朝的都城中,臨安的面積偏小,城外的地理條件也使臨安城在空間上難以拓展。就政治形勢而言,南宋長期處于外部的軍事壓力下,無法對臨安進行大規(guī)模重建。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是作為朝廷核心機構(gòu)的三省,其衙署的創(chuàng)設(shè)也不免遇到困難,故而在地理位置和空間分布上極具特色。由于宮城位于臨安城南端,三省只好在宮城以北安置。宮城附近可利用空間有限,造成三省在臨安無法整體植入,除主體部分靠近宮城外,六部架閣庫、文思院、軍器所、禮部貢院、別試所等下屬機構(gòu)不得不散置于臨安的其他地塊。三省與臨安的日常生活空間之間存在緊張關(guān)系:附近云集的店鋪和住宅,導致三省主體部分的安保條件欠佳、火情危險不斷;其他下屬機構(gòu)也是面臨復雜的周圍環(huán)境,這使其日常管理、職能發(fā)揮頗受影響。另一方面,這些機構(gòu)的植入,是臨安的都城機能完善的重要組成部分,并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臨安的空間結(jié)構(gòu)、都市景觀。正是都城機能與城市空間的不斷調(diào)適,使臨安成為帝制時代頗為獨特的一個都城。
南宋 三省 臨安 城市空間
在南宋史研究中,臨安向來不乏關(guān)注。除了不可避免地論及南宋政權(quán)定都臨安的經(jīng)過、原因外,學者們主要圍繞臨安的城區(qū)規(guī)劃、經(jīng)濟發(fā)展、文化藝術(shù)、市民生活等方面展開研究。也就是說,現(xiàn)有的研究成果偏重于社會史、經(jīng)濟史、文化史的探討,繁榮的商品經(jīng)濟、豐富的城市生活更是研究的重中之重。這無論在謝和耐(Jacques Gernet)《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國日常生活》、林正秋《南宋都城臨安》、楊寬《中國古代都城制度史研究》、徐吉軍《南宋都城臨安》等綜合性專著的內(nèi)容安排及其權(quán)重中,還是在各類專題性著作、論文的數(shù)量和比例中,都能得到印證。
相形之下,臨安的政治屬性在以往的研究中并未得到足夠的重視。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社會生活的變化固然在臨安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但是在其他城市并非沒有反映,只是程度上存在差異而已。在南宋,臨安區(qū)別于其他城市的根本不同在于其都城機能。在帝制時代,都城既是國家權(quán)力中樞所在,也象征著皇權(quán)統(tǒng)治的神圣性、正統(tǒng)性。作為都城機能的指標性構(gòu)成要素,皇宮、朝廷衙署、禮制建筑、禁軍駐地的研究,對我們周全地理解南宋臨安具有極其重要的價值。
南宋臨安的皇宮、朝廷衙署、禮制建筑、禁軍駐地在過去的論著中雖然有所提及,但是介紹明顯多過分析,研究深度不足。近些年,這種狀況逐漸得到了改善,其中高橋弘臣的研究最值得關(guān)注。他先是撰文探討了紹興年間南宋如何將臨安改造成都城,內(nèi)容包括三方面,一是宮殿和祭祀設(shè)施,二是官廳和財政設(shè)施,三是治安和防火體制;再將研究聚焦于禁軍的駐屯,檢討其對臨安城市景觀、庶民文化的影響;又以南宋初年國家祭祀的整頓為主題,將其置于第二次紹興和議的歷史背景下進行研究;隨后在考察臨安城內(nèi)外諸地塊的歷史變遷時,對皇宮、朝廷衙署、禮制建筑、禁軍駐地的設(shè)置、變動都有關(guān)注。*高橋弘臣:《南宋の國都臨安の建設(shè)——紹興年間を中心として》,收入宋代史研究會編:《宋代の長江流域——社會経済史の視點から》,東京:汲古書院,2006年,第173~209頁;《南宋臨安における禁軍の駐屯とその影響》,《愛媛大學法文學部論集·人文學科編》第27號,2009年,第75~107頁;《南宋の皇帝祭祀と臨安》,《東洋史研究》第69卷第4號,2011年,第611~643頁;《南宋臨安における空間形態(tài)とその変遷》,《愛媛大學法文學部論集·人文學科編》第33號,2012年,第1~40頁。高橋弘臣的系列研究成績卓著,有力地推動了學界對臨安都城機能的認識。若論其不足的話,主要是未能對都城機能與臨安的空間特性之間的緊張關(guān)系予以充分的重視。
在歷代王朝的都城中,臨安的面積偏小,與唐朝的長安、北宋的東京相比都是如此。*經(jīng)過考古發(fā)掘,已經(jīng)探明唐代長安的外郭城東西廣9721米,南北長8651.7米(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西安唐城發(fā)掘隊:《唐代長安城考古紀略》,《考古》1963年第11期,第596頁)。北宋東京的外城呈東西略短、南北稍長的長方形,東墻基約7660米,西墻基約7590米,南墻基約6990米,北墻基約6940米(開封宋城考古隊:《北宋東京外城的初步勘探與試掘》,《文物》1992年第12期,第52~53頁)。南宋臨安遺址南北長約14里,東西寬約5里(唐俊杰、杜正賢:《南宋臨安城考古》,杭州:杭州出版社,2008年,第9頁)。而且,東面的錢塘江、西面的西湖、南面的山丘、北面的沼澤在很大程度上阻礙了臨安的空間擴展。就政治形勢而言,南宋長期處于金朝的軍事壓力下,也難以對臨安進行大規(guī)模重建。在這個空間規(guī)模有限的城市中,都城機能如何實現(xiàn),是在過去的研究中未曾涉及的問題。其中,朝廷衙署在臨安的植入及其產(chǎn)生的影響,需要引起足夠的關(guān)注,為此本文擬以三省為研究對象,來探討朝廷核心機構(gòu)如何在臨安得到安置,其空間特質(zhì)如何影響國家的日常政治、臨安的城市生活。
(一) 三省主體部分的地理位置
在《乾道臨安志》和《咸淳臨安志》中,三省的地點一致,只是表述略有不同:根據(jù)前者記載,“在和寧門外之北”;*《乾道臨安志》卷一《三省》,收入《宋元方志叢刊》,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3215頁。根據(jù)后者記載,“在和寧門北舊顯寧寺”。*《咸淳臨安志》卷四《朝省》,收入《宋元方志叢刊》,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3379頁。事實上,三省在臨安的地點沒有變過,一直在顯寧寺的基址上。
在紹興八年(1138)二月長駐臨安前,宋高宗多次以此地為行在所,時間分別為建炎三年(1129)二月至四月、紹興二年正月至四年十月、紹興五年二月至六年九月。高宗初來此地時,就將尚書省建在顯寧寺,但是機構(gòu)運行的效果不容樂觀:“〔建炎三年二月〕十三日至杭州,上以府衙作行宮,以顯寧寺充尚書省。百司官吏到者曾無十之一,如三省六房公吏本千余人,得至者其數(shù)不滿五十,所以行在職務久而不備?!?《三朝北盟會編》卷一二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885頁。
紹興元年(1131)十一月,駐蹕于紹興府的高宗“詔以會稽漕運不繼,移蹕臨安,命兩浙轉(zhuǎn)運副使徐康國兼權(quán)臨安府,與內(nèi)侍楊公弼先營公室”。*《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四九紹興元年十一月戊戌條,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871頁。隨后,三省表示:“徐康國權(quán)知臨安府,措置移蹕事務,令具到行在百司局所?!睂Υ?,高宗“詔宜措置,隨宜擗截,不得騷擾,仍具已擗截處所畫圖申尚書省”。*《宋會要輯稿》方域二之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9286頁。通過次月君臣對諫院安置事項的商議,可知三省在臨安的地點已有定奪。當時,身為右司諫的方孟卿聲稱:“祖宗故事,諫官置局于后省,號為兩省官。蓋兩省,朝廷政令所自出。祖宗以諫官居之,不無深意。今行在諫院,許于皇城內(nèi)建置,未有定處。望令依舊隨省置局?!庇谑?,高宗“詔諫院許于行在所都堂相近置局”。*《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五○紹興元年十二月甲申條,第890頁。在北宋的元豐改制中,原本建制獨立的諫院遭到廢黜,諫官分別歸于門下省、中書省,到了南宋初年,諫院恢復了獨立建制:“詔諫院別置局,不隸后省,許與兩省官相見議事。元豐初,用唐制,置諫官八員,分左右隸兩省。至是始復之,如祖宗之故?!币姟督ㄑ滓詠硐的暌洝肪矶褰ㄑ兹昶咴滦撩畻l,第511~512頁。從后來衙署在臨安的空間安排看,諫院與兩省也是“同門而異戶”(《咸淳臨安志》卷四《朝省》,第3395頁)?!端问贰ぢ毠僦尽穼Υ耸乱灿杏涊d:“中興初,詔諫院不隸兩省。紹興二年,詔并依舊赴三省元置局處?!?《宋史》卷一六一《職官志一》,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3786頁。結(jié)合這兩則史料不難確認,在方孟卿上奏前,朝廷就確定將三省置于宮城外“三省元置局處”,也就是在顯寧寺的基址上,諫院則擬安置于宮城內(nèi)。為此,方孟卿要求按照“隨省置局”的慣例改置諫院,并得到了高宗的認可。
紹興二年(1131)正月高宗抵達臨安后,朝廷衙署陸續(xù)植入,這方面記載不多,造成這些機構(gòu)的安置細節(jié)不易掌握。作為朝廷的核心部門,三省也不例外,與此有關(guān)的史料只能找到一條:紹興二年二月,高宗“詔六部于東北角開便門,遇有職事赴都堂稟白,聽于便門出入”。*《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五一紹興二年二月丙戌條,第910頁。通過這條史料可以捕捉到兩點重要信息,一是三省、六部已經(jīng)初步得到安置,二是六部雖然隸屬于尚書省,但是三省、六部各有獨立的正門,彼此之間有便門相通。雖然沒有直接的文獻記載,但是考慮到高宗此次駐蹕臨安的時間將近三年,我們傾向于認為,包括三省在內(nèi)的朝廷機構(gòu)當是在這段時間完成了辦公設(shè)施的修建,紹興八年南宋政權(quán)長駐臨安后,只需沿用舊有的衙署即可。
放眼整個帝制時代,南宋三省在都城中的分布狀況、空間位置頗為特殊。在大多數(shù)朝代,大內(nèi)位于都城的中心或北部,朝廷核心機構(gòu)多被置于大內(nèi)以南不遠處,有的甚至在大內(nèi)辦公,這既是及時處理國家政治事務的需要,也是為了方便皇帝將其意志通過這些機構(gòu)層層傳遞下去。三省的地點在唐朝、北宋都是如此安排的。在唐朝長安,中書外省、門下外省、尚書省位于皇城內(nèi),中書省、門下省建在太極宮內(nèi)。*宋敏求:《長安志》卷七《唐皇城》,收入《長安志·長安志圖》,西安:三秦出版社,2013年,第248~251頁;卷六《宮室四》,第233頁。大明宮成為唐朝皇帝的主要居所后,其內(nèi)也建立了中書省和門下省。*《長安志》卷六《宮室四》,第240頁。北宋的政治體制在元豐改制后發(fā)生了重大變化,起初不掌握實權(quán)的中書省、門下省和尚書省成為行政中樞,辦公地點隨之調(diào)整。焦洋對北宋中書省、門下省的方位變動有準確梳理:中書省在北宋初年至明道元年(1032)七月位于宮城南門宣德門外西面北廊,明道元年七月遷至右掖門以西;門下省在北宋初年至治平二年三月間位于左掖門外西面北廊;治平二年(1065)三月中書省與門下省互換位置;元豐改制后,中書省、門下省一同遷入大內(nèi)文德殿西南的舊中書門下東廳,此外還建立了中書后省、門下后省,將其置于中書省、門下省的北面。*焦洋:《北宋東京皇城、宮城的“名”與“實”》,《南方建筑》2011年第4期。尚書省的地理位置則始終在宮城外:“省舊在興國坊。太平興國中移于利仁坊。祥符四年八月重修,晁逈撰記。天禧四年十一月八日復修。元豐五年四月二十六日,詔尚書省寓治舊三司?!?王應麟:《玉海》卷一二一《元豐尚書省》,南京、上海: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7年,第2243頁。
南宋政權(quán)并未仿效唐朝、北宋的先例,在宮城以南建立尚書省,在宮城內(nèi)安置中書省、門下省,而是將三省和樞密院納入同一院落,地點則在宮城以北。之所以采取這一不同尋常的做法,既有受制于臨安地理條件的成分,又有官制演進的因素。
宮城位于臨安南端,因此絕大多數(shù)的朝廷衙署都不可避免地分布在宮城以北。不過,除了尚書省,中書省和門下省也都在宮城之外,恐怕與宮城的規(guī)模、地形有一定關(guān)系。2004年,臨安城考古隊對南宋宮城進行了勘探調(diào)查,探明其形狀為不規(guī)則長方形,東西、南北直線距離最長處分別約800米、600米。*唐俊杰、杜正賢:《南宋臨安城考古》,第24頁。可見南宋宮城規(guī)模不大,更何況其中還有不少難以充分開發(fā)利用的山坡。*張勁在實地探查后指出,臨安宮城按照地形自西向東大致可以分為鳳凰山東麓、鳳凰山與饅頭山所夾的山谷平地、饅頭山及其以東的平地三部分,其中西部地勢較高,宮城內(nèi)的建筑主要分布在地形較為平緩的中部和東部,不過即便是中部和東部,也沒有一整塊規(guī)模較大的平地,而是多為坡度不同的臺地。參見張勁:《兩宋開封臨安皇城宮苑研究》,濟南:齊魯書社,2008年,第90~92頁。宮城內(nèi)安置宮殿后,所余空間非常有限。于是,一些原先在北宋位于宮城內(nèi)的機構(gòu)移至宮城外,閤門司、客省、四方館的遷出就是例子。根據(jù)《乾道臨安志》的記載,閤門司、四方館、客省皆在和寧門外。*《乾道臨安志》卷一《內(nèi)諸司》,第3218頁?!断檀九R安志》對客省、四方館地點的記載更為具體,即東華門北。*《咸淳臨安志》卷一○《閣職》,第3440頁。這三個機構(gòu)合稱橫行三司,趙冬梅對其在北宋時期的職責作了歸納:客省在外事接待之外,也代表皇帝向臣下頒賜酒食;四方館負責節(jié)慶表章的通進、重大禮儀場合服飾位次的安排;閤門司的業(yè)務最為繁重,涉及朝會班次的安排、百官奏疏的通進、詔敕告身的送達。*趙冬梅:《文武之間:北宋武選官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57~270頁。在北宋,橫行三司皆位于禁中:四方館在朝堂門外,閤門司在紫宸殿前南廊,客省在閤門司之西。*孫逢吉:《職官分紀》卷四四,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815、816頁。其中,朝堂位于文德殿門以南:“文德殿門外為朝堂,常以殿前東廡設(shè)幕,下置連榻,冬氈夏席,謂之百官幕次。凡朝會必集于此,以待追班然后入?!币娡醯贸迹骸恩媸贰肪砩稀冻啤?,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5頁。它們的職能在南宋并未發(fā)生大的變化:閤門司“掌朝參、朝賀、上殿、到班、上官等儀范。有知閤、簿書、宣贊,及閤門祗候、寄班等官”,客省“掌收接圣節(jié)建奉香及賀表,外國使人往來接伴之禮”,四方館“掌收接諸州府郡朔望正冬賀表,及大禮賀表等事”。*吳自牧:《夢粱錄》卷九《閤職》,收入《東京夢華錄·外四種》,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6年,第206頁。在南宋,橫行三司依然是聯(lián)系皇帝與外部世界的重要橋梁,特別是閤門司承擔的排班、引見職責直接發(fā)生在宮城內(nèi),之所以都被攆出禁中,最合理的解釋便是宮城規(guī)模、地形條件的制約。
中書省、門下省位于宮城之外,除了有可能像橫行三司那樣受到地理條件的制約外,官僚機構(gòu)變動的因素也不能排除。南宋初年,三省在人事安排、機構(gòu)運作上有所調(diào)整,史書中可看到“三省合一”的說法。*《宋史》卷一六一《職官志一》,第3770頁;卷三七五《張守傳》,第11612頁;《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二二建炎三年四月庚申條,第474~475頁。對此學者們有不同解釋:朱瑞熙認為,此舉并非要取消各自的機構(gòu),而是三省長官一起商討軍國大事,共同向皇帝奏報;*朱瑞熙:《中國政治制度通史》第六卷《宋代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53~254頁。賈玉英將其理解為三省長官職能的合一;*賈玉英:《唐宋時期中央政治制度變遷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28頁。張祎指出,南宋初年主要是確立了一套三省長官彼此互兼的制度,在實際政務運作中,三省的分工依然存在。*張祎:《徐謂禮〈淳祐七年十月四日轉(zhuǎn)朝請郎告〉釋讀》,《中國史研究》2015年第1期,第75~76頁。這些看法雖有差異,但是南宋三省之間的界限較之以前確實明顯淡化,加上臨安宮城內(nèi)外空間有限,三省被安置在同一院落也就不難理解了。
樞密院和三省設(shè)在一處,除了受到地理條件的限制外,也與機構(gòu)關(guān)系的變化密切相關(guān)。在北宋,樞密院雖然有過搬遷,但是始終位于宮城內(nèi)。*《咸淳臨安志》卷四《朝省》,第3379頁。南宋政權(quán)建立后,樞密院的作用趨于弱化。梁天錫指出,從建炎四年(1130)六月開始,宰相兼知樞密院事,侵奪了樞密院的職權(quán),樞密院在此之后淪為“宰相屬府”。*梁天錫:《宋樞密院制度》,臺北:黎明文化事業(yè)公司,1981年,第850~868頁。樞密院與三省被置于同一院落,正是樞密院依附于三省的直觀反映。紹興三年(1133)二月,三省、樞密院在上奏時,就提到了“緣舊制,三省、樞密院各班奏事,各廳治事。今宰相兼知樞密院,系同班奏事、同堂治事”的現(xiàn)狀。*《宋會要輯稿》儀制五之二四,第2393頁。雖然在此之后一度恢復過三省和樞密院官員分班奏事的制度,但是時間并不算長,而有效實行的時間更短。*王青松:《南宋中央軍事領(lǐng)導體制簡論——以兩府之間關(guān)系變化與運作體制為探討中心》,《宋史研究論叢》第15輯,2014年,第218~219頁。三省和樞密院的同堂治事則始終貫徹,在南宋末年編修的《咸淳臨安志》中,依然有樞密院“在都堂東,止為樞屬列曹之所,蓋樞密使率以宰相兼領(lǐng),故自知院以下皆聚于都堂”的記載。
(二) 三省主體部分與日常生活空間的緊張關(guān)系
在南宋,朝廷并未以都城為標準,對臨安實施大規(guī)模的改造,更沒有像隋唐長安城那樣將絕大多數(shù)朝廷機關(guān)置于皇城內(nèi),與民眾的生活空間隔開。在臨安,朝廷衙署的植入往往是見縫插針地進行,即便三省也是如此,因此在三省主體部分的周圍可以看到不少店鋪、民居。
《夢粱錄》如此記載這一帶的早市:
和寧門紅杈子前買賣細色異品菜蔬,諸般下飯,及酒醋時新果子,進納海鮮品件等物,填塞街市,吟叫百端,如汴京氣象,殊可人意。孝仁坊口,水晶紅白燒酒,曾經(jīng)宣喚,其味香軟,入口便消。六部前丁香餛飩,此味精細尤佳。早市供膳諸色物件甚多,不能盡舉。自內(nèi)后門至觀橋下,大街小巷,在在有之,不論晴雨霜雪皆然也。*《夢粱錄》卷一三《天曉諸人出市》,第242頁。
“內(nèi)后門”即宮城北門和寧門,和寧門外熱鬧非凡,連宮人也從早市購買食品,《夢粱錄》另有“和寧門外紅杈子,早市買賣,市井最盛。蓋禁中諸閣分等位,宮娥早晚令黃院子收買食品下飯于此。凡飲食珍味,時新下飯,奇細蔬菜,品件不缺。遇有宣喚收買,即時供進”的記載,同樣讓人印象深刻。*《夢粱錄》卷八《大內(nèi)》,第192、193頁。孝仁坊是御街以西最靠近和寧門的里坊,提舉修內(nèi)司、御前內(nèi)轄司西庫設(shè)在此處,*《咸淳臨安志》卷一○《內(nèi)諸司》,第3441頁。三省、樞密院、諫院位于孝仁坊的北面。從上面的獨立引文可知,御街的早市極其繁榮,連和寧門外都是如此,孝仁坊口、六部前有商販存在,也就不足為奇了。這些地方的晚市同樣興盛:“在孝仁坊紅杈子賣皁兒膏、澄沙團子、乳糖澆。……廟巷口賣楊梅糖、杏仁膏、薄荷膏、十般膏子糖。內(nèi)前杈子里賣五色法豆,使五色紙袋兒盛之?!?《夢粱錄》卷一三《夜市》,第243頁。這里的“廟巷”是保民坊的俗稱。*《咸淳臨安志》卷一九《坊巷》,第3546頁。我們甚至能看到有人在三省門外聚眾表演的例子:“紹興中,臨安有老道人,年八十余歲,言舊為京城景靈宮道士。嘗以冬日在三省門外空地聚眾,用濕紙裹黃泥,向日少時即干,已成堅瓦?!?洪邁:《夷堅志·支庚》卷八《景靈宮道士》,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199頁。這些都體現(xiàn)了三省與官民日常生活空間緊密乃至緊張的關(guān)系。
三省的周圍不但有商鋪攤位,而且住宅密布。丞相、參知政事、樞密院高層的府第就在三省附近。紹興二十五年(1155)八月,高宗聲稱:“向來韓世忠納宅,當時令移左藏庫及倉,欲以倉基造二府以處執(zhí)政,此祖宗故事。今各散居,非待遇之體。所降旨揮已三年矣,轉(zhuǎn)運司猶未施行,可呼至都堂,傳旨催促,并要日近了畢。合用物料、工錢,于御前請降,不得科敷?!?《宋會要輯稿》方域四之一九,第9338頁。韓世忠于紹興二十一年去世,其生前得到的兩所賜第由其子獻于朝廷,分別用于景靈宮的擴建和左藏庫的安置。*田汝成:《西湖游覽志》卷二○《衢巷河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221頁。擔任過太府寺丞的鄭公顯對南宋左藏庫的歷史有過記述:“中興駐蹕臨安,草創(chuàng)于和寧門之東北隅,迫隘不足以受天下之灌輸。紹興癸酉,實徙今地,二帑對峙。其東,幣帛絁紬之屬在焉;其西,金銀泉劵絲纊之屬在焉。”*《咸淳臨安志》卷八《院轄》,第3434頁?!敖B興癸酉”即紹興二十三年,在此前一年的六月,高宗下詔:“將故韓世忠宅東位地步,見在門廊、屋宇并景靈宮退材,令轉(zhuǎn)運司、修內(nèi)司同共修蓋左藏庫南省倉,聽逐處指引造作。”*《宋會要輯稿》方域二之一九,第9291、9292頁。于是,新的左藏庫在韓世忠宅第的基址上建造起來,并于紹興二十三年完成了搬遷。左藏庫舊址空出來后,即欲在此地建立執(zhí)政府,這就是紹興二十五年高宗所說的“向來韓世忠納宅,當時令移左藏庫及倉,欲以倉基造二府以處執(zhí)政”的原委。
在左藏庫舊址建造執(zhí)政府的計劃,從紹興二十五年(1155)開始實施,至次年正月,“兩浙轉(zhuǎn)運司修蓋到執(zhí)政府三位,詔東位魏良臣,中位沈該,西位湯思退,并令遷入”。同月,高宗又“詔令兩浙轉(zhuǎn)運司、修內(nèi)司將都省北舊府第修蓋左、右相府第兩位”。此后,樞密知院府、同知樞密府、簽書樞密府也建在丞相府、執(zhí)政府附近:“左丞相府、右丞相府、樞密知院府、參知政事府、同知樞密府、簽書樞密府在太廟北大渠口。紹興二十六年,詔兩浙轉(zhuǎn)運司建三執(zhí)政府,又即都省北建左、右丞相府,后聚建于今處。”*《咸淳臨安志》卷一○《官宇》,第3447頁。
三省附近還有不少百姓的住宅。紹興三年(1133)十二月,殿中侍御史常同提出奏請:“近者有司以遺火延燒之頻,乞于執(zhí)政、侍從之居、倉庫四面各毀民居,開留隙地,計所毀無慮數(shù)百千家。連日急迫,與延燒無異,民咨胥怨,有害仁政。乞除倉場庫務四面量留空地外,其執(zhí)政、侍從傍近居民,特免毀拆。”對此,高宗“詔執(zhí)政府第元降空留丈尺指揮減二丈,只空留三丈;侍從官宅不經(jīng)燒毀去處,并免毀拆,余依已降指揮”。*《宋會要輯稿》方域一○之八,第9466~9467頁。因為臨安火災頻發(fā),為了避免大火燒至執(zhí)政、侍從的居所和倉庫,有司意欲拆毀周圍成百上千家民居,此舉引起了民眾的反對,于是常同提議保留執(zhí)政、侍從住處附近的民居。通過這則事例,可見執(zhí)政、侍從住宅旁邊民居之多。此時執(zhí)政和侍從都處于散居狀態(tài),*正如前文所說,執(zhí)政府建立于紹興二十五年(1155)。侍從宅的建置時間則是景定四年(1263),見《咸淳臨安志》卷一○《官宇》,第3447頁。但是至少有一部分人住在三省附近。例如,紹興三年三月,高宗下詔:“以兩浙轉(zhuǎn)運司兩廨舍充新除參知政事席益、簽書樞密院事徐俯府第,其退下位次卻充本司廨宇。”*《宋會要輯稿》方域四之一七,第9337頁。此時,兩浙轉(zhuǎn)運司在雙門北,雙門為原先杭州州治的北門:“舊在鳳凰山之右,自唐為治所,子城南曰通越門,北曰雙門?!?《淳祐臨安志》卷五《官寺一》,收入《宋元方志叢刊》,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3268、3259頁。南宋臨安的宮城就是由原來的杭州州治改造而成。由此可見,席益、徐俯的住處在搬遷前后始終沒有遠離三省、樞密院,這也間接證明了這些機構(gòu)附近民居密集的事實。
三省、樞密院附近店鋪、住宅為數(shù)甚多,至少帶來了兩方面的問題:一是周圍人員往來頻繁對機構(gòu)安全的影響。南宋政權(quán)對此并非不重視,早在紹興二年(1132)九月,“初置六部監(jiān)門一員,以右朝散郎新通判平江府董將為之,秩比寺監(jiān)丞郎官,有缺得兼”。*《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五八紹興二年九月癸亥條,第1005頁。與六部監(jiān)門官不同的是:三省樞密院監(jiān)門官的設(shè)置時間不明?!督ㄑ滓詠沓半s記》如此記述這一職官的簡史:“三省、樞密院監(jiān)門官,舊以小使臣為之。嘉定六年九月,諫官鄭景紹言:‘部門以京朝官,則省門事體尤重?!煲嗝┏僭?jīng)作縣、通判資序人為之?!?《建炎以來朝野雜記》乙集卷一三《三省監(jiān)門官》,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728頁。嘉定六年(1213)任希夷所寫的題名記同樣略過了三省樞密院監(jiān)門官的初置時間:“爰自中興駐蹕臨安,三省、樞密院俱列皇城之外,內(nèi)侍不時至,則參之小使臣,人微官薄,不足以誰何。嘉定六年秋,始用諫大夫議,增置監(jiān)門官一員,以京朝官宰邑有治理效者為之?!?《咸淳臨安志》卷四《朝省》,第3397頁。盡管文獻中沒有給出確切的時間,這一職官的設(shè)置應該不會很晚。為了確保三省的安全,高宗還在紹興三年正月下詔:“無故入三省諸門,許人告捕,每名賞錢三十貫。余依見行條法。”*《宋會要輯稿》職官一之五○,第2965頁。
盡管有上面這些措施,效果卻并不理想。紹興四年(1134)十一月,宰執(zhí)將監(jiān)察御史田如鰲的言論進呈給高宗:“朝廷近來未行之事,中外已自喧傳,及號令之出,往往悉如眾人所料。嘗推求其故,皆緣人吏不能謹所致?!睂Υ?,高宗表示:“此緣呂頤浩不知大體,雖賣物人亦縱之入政事堂,每每漏泄。”宰相趙鼎說:“前此中書省、樞密院置皇城內(nèi),如在天上,何由探知?自渡江,屋宇淺隘,人跡錯雜,自然不密?!庇谑?,高宗“命申嚴法禁,又詔應漏泄邊機事務,并行軍法,賞錢一千貫,許人告。仍令尚書省出榜”。*《宋會要輯稿》刑法二之一四八,第8376頁。通過君臣之間的對話可知,在臨安,三省、樞密院建在皇城之外,不可避免地受到周圍環(huán)境的影響,安保條件著實不可與北宋相比,再加上此前的宰相呂頤浩管理不嚴,這給三省、樞密院的日常行政帶來不少難題,情報泄露時有發(fā)生。呂頤浩兩次為相,時間為建炎三年(1129)四月至四年四月、紹興元年九月至三年九月,*《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二二建炎三年四月癸丑條,第470頁;卷三二建炎四年四月丙申條,第634頁;卷四七紹興元年九月癸丑條,第847頁;卷六八紹興三年九月戊午條,第1146頁。而南宋政權(quán)于紹興二年正月從紹興府遷至臨安府,一直到呂頤浩第二次罷相時仍然停駐于此。前引高宗紹興三年正月所下的詔書,與呂頤浩任相期間三省管理松懈問題的出現(xiàn),在時間上究竟孰先孰后,不好下定論,但是這份詔書的效果確實不佳,所以次年君臣對此進行了討論,不但重申嚴格執(zhí)行門禁法令,而且對軍事情報的泄露制定了相應的防范措施。此舉效果如何,由于史料失載,我們無法確知,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因為與日常生活空間存在緊張關(guān)系,三省、樞密院在安保上較之其他朝代面臨更大的壓力。
三省、樞密院周圍店鋪、住宅密布的另一不利因素便是火情隱患。前文提到了紹興三年(1133)朝廷在執(zhí)政、侍從住所周圍民居的拆遷上讓步的事情,這么做是為了平息民眾的不滿,但是附近住戶眾多,對朝廷核心機構(gòu)來說,火災的威脅始終沒有消除,人口的不斷增多更是加劇了險情發(fā)生的可能性。即便是淳熙五年(1178)后配備了專門的消防官兵,*《宋會要輯稿》瑞異二之三八,第2644頁。三省、六部有時也無法在火災中幸免。嘉泰四年(1204)三月,臨安城內(nèi)發(fā)生了一場極其慘烈的火災,起因是三省附近的民居起火:“行在糧料院后八條巷內(nèi)、右丞相府大程官劉慶家遺火,自太廟南墻外通衢延燒糧料院及右丞相府、尚書省、樞密院、制敕院、檢正房、左右司、諫院、尚書六部,惟存門下后省及工部侍郎廳。次燒萬松嶺、清平山、仁王寺、石佛庵、樞密院親兵營、修內(nèi)司,沿燒至學士院、內(nèi)酒庫及內(nèi)中宮門廊屋?!?《續(xù)編兩朝綱目備要》卷八嘉泰四年三月丁卯條,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第141~142頁。“糧料院巷”是壽域坊的俗稱。*《咸淳臨安志》卷一九《坊巷》,第3546頁。大程官只是衙役,而非朝臣,但也住在距離三省不遠的壽域坊,侍御史陸峻對這場大火有如此概括:“鬰攸之變,起于民居,三省六部,所存無幾,迫及太廟,侵及宮城。”這場火災波及面非常廣,鄰近的三省、樞密院和六部均遭受了巨大損失,導致“三省、樞密院及陳丞相家皆寓都亭驛,六部寓傳法院”。*《續(xù)編兩朝綱目備要》卷八嘉泰四年三月丁卯條,第142、143頁。都亭驛是接待金朝使者的國賓館,在候潮門以里。傳法院又稱為太平興國傳法寺,位于興禮坊佑圣觀一帶。*《咸淳臨安志》卷一三《宮觀》,第3483頁;卷七六《寺觀二》,第4040頁。紹定四年(1231)的大火同樣燒到了三省、六部:“都城大火,延燒太廟、三省六部、御史臺、秘書、玉牒所?!?佚名著,王瑞來箋證:《宋季三朝政要箋證》卷一紹定四年條,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55頁。通過《宋史·理宗紀》“〔紹定四年〕九月丙戌夜,臨安火,延及太廟”的記載,*《宋史》卷四一《理宗紀一》,第795頁??梢灾獣源舜未蠡鸬木唧w日期。《宋史全文》在記載紹定四年“九月丙戌,臨安火”時,提到了宋理宗對此所下的詔書,除了“回祿之災,延及太廟。祖宗神主暫就御于景靈宮”外,還有“令三省、樞密院暫就都亭驛、六部暫就傳法寺治事”的舉措。*《宋史全文》卷三二,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第2668頁。我們無從得知這兩次火災后三省、六部借用都亭驛、傳法院來辦公的時間有多長,不過這足以影響到這些機構(gòu)的日常運作。除了這兩次大火外,紹興二十年正月的火災也給朝廷核心機構(gòu)造成了不小的損失:“行都火,燔吏部文書皆盡?!?《宋史》卷六三《五行志二上》,第1381頁。盡管紹興二十年、紹定四年的火災源頭不明,但是周圍密集的住宅無疑增加了大火延及這些衙署的風險。
在南宋臨安,三省抵近宮城的必要性與城市空間狀況的緊張關(guān)系,不僅表現(xiàn)為其主體部分附近商鋪、民居云集,還致使三省的部分下屬機構(gòu)只能在臨安的其他地塊另辟空間安置,六部架閣庫、文思院、軍器所、禮部貢院、別試所都屬于此種情形。
(一) 六部架閣庫
架閣庫是收藏文書檔案的庫房,在南宋,三省樞密院和六部各有架閣庫:前者設(shè)置于嘉定八年(1215),*《續(xù)編兩朝綱目備要》卷一四嘉定八年七月庚申條,第271頁?!凹词£Y之中維創(chuàng)以為庫”;*《咸淳臨安志》卷四《朝省》,第3398頁。后者早在紹興三年(1133)就已建立,位于都城北部的天水院橋,與六部相距甚遠,紹興十五年又“治其棟宇而新之”。*《咸淳臨安志》卷五《六部》,第3405頁。
六部架閣庫未能建在六部內(nèi)或其周圍,六部附近空間有限恐怕是主要原因。周紫芝對初建時期的六部架閣庫有所描述:“架閣有屋數(shù)十楹,皆依山阜,下即湫隘而為之所?!?周紫芝:《太倉稊米集》卷六一《尚書六部架閣》,《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41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433頁。與六部架閣庫相比,三省樞密院架閣庫的規(guī)模明顯偏小。三省樞密院架閣庫起初只有三間,“瓦疏壁寢,既卑且漏,不足以備充棟之藏”,后來在架閣官綦更生的極力請求下,才增加到十六間。因為附近機構(gòu)眾多,三省樞密院架閣庫在空間上頗為局促:“門內(nèi)之右為爨室直房,以便細事。外門之左本庫地也,今省府貸以為計簿房,右復借為溷圊,皆未敢請復。庫之門蓋直東出西則吳山,右墻向南為戶部度支,左墻枕北當民居之道?!?《咸淳臨安志》卷四《朝省》,第3398頁。看來即便是屬于三省樞密院架閣庫的土地,也不免遭到其他機構(gòu)的借占。占地更多的六部架閣庫要在六部一帶建立起來,顯然更加困難。
作為六部的公文庫房,架閣庫遠離六部,對自身職責的履行確有不利影響。淳熙二年(1175),周必大針對六部架閣庫文書檔案管理混亂的現(xiàn)象,提出了整改建議:“委逐部主管,將所置都籍逐一點勘,每月赴部書押,令郎官至期躬親檢察,如紹興之制。仍置一般簿籍,匱藏于長貳廳,以備參考。間遇取索案件,須郎官押帖子下主管官,方許封送,合干人毋得擅啟?!?周必大:《文忠集》卷一三八《論架閣庫文字》,《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48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531頁。歸納起來,這些建議的要點有三:一是架閣庫每月將簿籍收藏情況報告六部,六部定期派員檢查;二是將一部分簿籍置于六部內(nèi),以備查閱;三是六部取索簿籍必須嚴格按照程序辦理。很顯然,由于架閣庫不在六部附近,造成了文書檔案保管、使用上的一系列問題。周必大意在通過這些舉措,來加強六部郎官對架閣庫的監(jiān)管,并使六部不必為了翻檢簿籍而頻繁從架閣庫調(diào)閱。
六部架閣庫孤懸在外,除了造成文書檔案的管理混亂、使用不便,還使這些簿籍的保管存在安全隱患。淳熙六年(1179),周必大又一次上奏談論六部架閣庫,主要是針對庫房的安全問題:“近日輪郎官點檢,則所謂屋者,仰視乃與天通,傍觀殆無壁落。兩月前曾有人艤舟于岸,偷竊吏部案卷敕黃之類,欲載往外州,作故紙出賣。既覺察擒捕,即投棄水中,慢藏誨盜,必至于此。”*《文忠集》卷一四三《乞修架閣庫》,第567頁。在周必大淳熙二年的奏請中,也已提到架閣庫“屋宇疏漏,風雨弗蔽”,并請求加以修葺,*《文忠集》卷一三八《論架閣庫文字》,第531頁。但是并沒有引起重視,到了淳熙六年,情況更加糟糕。除了屋宇老化的問題外,因為不在六部周圍,架閣庫的安保力量明顯薄弱,再加上附近水系發(fā)達,故有盜賊將船??吭诎哆叄M入架閣庫偷竊文書檔案,雖然被人捉住,安保上的疏漏可見一斑。對此,周必大除了奏請修繕庫屋,還向孝宗提議:“兼六部架閣主管官共四員,自來臨安府應副居止,若就庫側(cè)兌換廨舍,使其朝夕便于檢校,免致疏失,關(guān)防之要術(shù)也?!?《文忠集》卷一四三《乞修架閣庫》,第567頁。對此,孝宗下詔:“臨安府修葺六部架閣庫屋,其主管官員居止令就庫側(cè)兌換廨舍,使朝夕便于檢校,以防文書疏失?!?《宋會要輯稿》方域四之二○,第9339頁。
對六部架閣庫的管理、維護而言,上述措施并非毫無作用,但卻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在三省樞密院架閣庫文字主管綦更生的筆下,嘉定年間的六部架閣庫依然是“屋室頹漏,上雨旁風,擲棄地間,誰與顧省。鼠噬蛛絲,蒸郁糜潰,不可收拾。吏有絕無才藝,他司棄而不收者,始竄名是間,虛沾名俸,而其身未始一到,間有檢討,漫然不知所存。不得已而下取之部,回環(huán)曲折,稽緩后時,卒不可得”,這些描寫固然是用來反襯其所在的三省樞密院架閣庫“扄鐍森嚴,出納有籍,規(guī)式詳備,吏不得欺”,*《咸淳臨安志》卷四《朝省》,第3397~3398頁。從而突出自己的功績,不過六部架閣庫的狀況恐非杜撰。究其實質(zhì),孤懸在外的六部架閣庫管理不善,處在眾多機構(gòu)包圍中的三省樞密院架閣庫狹窄局促,都是臨安的都城機能與城市空間緊張關(guān)系的產(chǎn)物。
(二) 文思院、軍器所
在南宋,文思院、軍器所的行政隸屬關(guān)系雖然都有過變化,但是在大部分時間里還是歸工部統(tǒng)轄。宋朝的文思院建立于太平興國三年(978),“掌金銀、犀玉工巧之物,金彩、繪素裝鈿之飾,以供輿輦、冊寶、法物及凡器服之用,隸少府監(jiān)”。*《宋會要輯稿》職官二九之一,第3781頁。建炎三年(1129)四月,南宋政權(quán)對寺監(jiān)進行了大規(guī)模并省,少府監(jiān)的建制撤銷,其業(yè)務并給工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二二建炎三年四月庚申條,第475頁。文思院隨之轉(zhuǎn)隸于工部。*《宋史》卷一六三《職官志三》,第3864頁。
文思院在臨安城的北部、御街以東不遠處,具體方位為北橋之東。*《乾道臨安志》卷一《院》,第3217頁;《咸淳臨安志》卷八《院轄》,第3433頁。北橋后來改名為安國橋,位于安國坊內(nèi),*《咸淳臨安志》卷二一《橋道》,第3558頁??梢娢乃荚褐車鷳胁簧倜窬?。文思院的地基早先歸佛寺所有:“吉祥院在文思院東。乾德三年,光祿大夫、檢校睦州刺史薛溫舍地建寺。南渡初,斥為文思院、軍頭司,惟小寺僅存。舊傳寺地廣袤,最多牡丹,名人巨公皆所游賞?!?《咸淳臨安志》卷七六《寺院》,第4043頁。受到自然條件的限制,臨安城市規(guī)模不大,再加上既有的空間利用狀況,因此可以用來興建衙署的空地十分有限。在這種情況下,通過改變寺院的土地用途不失為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三省主體部分和文思院是這樣,軍器所也是如此。
相較于文思院,軍器所上級機關(guān)的變動更為復雜:“舊就軍器監(jiān)置,別差提舉官,以內(nèi)侍領(lǐng)之。紹興中,改隸工部,罷提舉官,日輪工部郎官、軍器監(jiān)官前去本所點驗監(jiān)視;后復以中人典領(lǐng)。工部侍郎黃中以為言,請復隸屬。從之。孝宗即位,有旨增置提點官,以內(nèi)省都知李綽為之,改稱提舉,免隸工部。后以御史張震力爭,復隸工部。后改隸步軍司,尋復舊?!?《宋史》卷一六三《職官志三》,第3864頁。盡管這一機構(gòu)的行政隸屬關(guān)系幾經(jīng)變化,但還是隸屬于工部的時間最長。
軍器所在臨安城的西北部,建于大中祥符寺的舊址上:“大中祥符寺在禮部貢院西。梁大同二年,邑人鮑侃舍宅為寺,舊名發(fā)心。唐貞觀中,改眾善。神龍元年,改中興。三年,改龍興。本朝大中祥符初,改賜今額。舊傳寺基廣袤,九里有奇。南渡初斥為軍器所,留西南隅建寺,余地多為民居?!?《咸淳臨安志》卷七六《寺院》,第4041頁?!秹袅讳洝分幸灿蓄愃朴涊d:“大中祥符開元寺廣九里,自南渡初,斥西北充軍器所、作院及民居。”*《夢粱錄》卷一五《僧塔寺塔》,第259頁。元朝士人黃溍在追溯大中祥符寺的歷史時,也提到了軍器所周圍的民居:“建炎南渡,金人擁重兵薄城下,城陷寺毀,而地入于官,因斥為御前軍器所,民居往往錯峙其間,惟存西南一隅以為寺。”*《黃溍集》卷一五《龍興祥符戒壇寺記》,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572頁。這些都能證明這一帶民眾住宅之多。
(三) 禮部貢院、別試所
因為史料失載,我們無從了解周圍環(huán)境對文思院、軍器所造成了哪些影響。幸運的是,距軍器所不遠的禮部貢院、別試所與周圍環(huán)境的互動,在文獻中得到了反映。位于觀橋西北的禮部貢院建在凈住院的舊址上:“凈住院在觀橋北,后梁宣帝時建,舊名慈光。錢氏改今額。南渡初,以其地為禮部貢院?!?《咸淳臨安志》卷七六《寺院》,第4041頁。禮部貢院的具體安置時間不詳,只知道是紹興初年所建:“中興初,詔諸郡貢士類試于各路轉(zhuǎn)運所在州。紹興五年六月十五日,始集于大宗伯。其貢院建置歲月,未有所考?!?《咸淳臨安志》卷一二《貢院》,第3471、3479~3480頁。與未曾遷址的禮部貢院不同,用來舉行“別頭試”的別試所的地點有過變化:“別試所在大理寺之西,舊在貢院右,專以待貢士之避親嫌者,厥后繇監(jiān)、漕選皆試于此,湫隘不足以容。淳祐十二年有旨,令臨安府別創(chuàng),乃斥軍器所萬全指揮營空地為之,其元址并入貢院?!?《咸淳臨安志》卷一二《貢院》,第3471、3479~3480頁。由此可知,別試所原來地處禮部貢院的西側(cè),由于內(nèi)部空間有限,在淳祐十二年(1152)遷至大理寺的西側(cè),其舊址并入貢院。
之所以將禮部貢院設(shè)在觀橋西北,恐怕有那里相對寬敞的考慮,畢竟作為科場,禮部貢院需要容納眾多考生。在南宋,受到臨安的城市規(guī)模和空間利用狀況的限制,官府大多窄隘擁擠。與此相比,禮部貢院已稱得上空間開闊,孝宗朝的宰相趙雄就有過“秦檜蓋造如貢院、太學、秘書省等,大抵皆宏壯”的感慨。*《宋會要輯稿》職官一三之一三,第3376頁。正因為這樣,禮部貢院時常被其他機構(gòu)借用。例如,乾道三年(1167)南郊親祭前,太常少卿王瀹上奏:“逐次大禮,五使按雅樂、鼓吹、警場并于貢院。前次大禮改用上辛,止就本寺,委是地步窄隘。今來郊祀大禮,五使按雅樂、警場、鼓吹,乞依舊就貢院。”這一請求得到了批準,“自后逐郊仿此”。*《中興禮書》卷四三《郊祀雜錄》,《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2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90頁。又如,乾道九年交趾來貢,因為過去用于接待交趾使團的懷遠驛早就改作他用,“臨安府乞以馬軍司教場為公舍,得旨照紹興二十六年懷遠驛修除。繼而以狹隘聞,禮、工部請以貢院充”,對此孝宗予以認可。*《宋會要輯稿》方域一○之一六,第9471頁。
禮部貢院的規(guī)模雖然不小,但因為考生眾多,有時也不見得夠用。紹熙三年(1192)六月,禮部侍郎倪思請求將太學招生制度從待補法恢復為混補法。因為此舉會導致考生人數(shù)增加,他在奏文的最后不得不設(shè)法解決考場的設(shè)置問題:“契勘向者就補試者至以萬計,緣貢院狹窄,若作一場,則不能容,若分作前后場,則必有兩次就試之弊。臣竊見近者臨安府轉(zhuǎn)運司各建立貢院,若以經(jīng)義、詩賦分作兩處,同日引試,則無向者之患。”*《宋會要輯稿》崇儒一之四六,第2757頁。倪思的提案在朝廷集議時遭到很多人反對,故而未能通過。寧宗登基后,“臣僚上言,議復太學混補,以示初政之優(yōu)恩。又謂待補之法,行之稍久,冒濫之弊,不可不革”,他們還效仿倪思,提議在禮部貢院之外,啟用臨安府和兩浙轉(zhuǎn)運司的貢院作為考場。對此,寧宗令權(quán)吏部尚書、兼侍讀、兼直學士院、兼實錄院修撰樓鑰等人進行商討。到了慶元元年(1195)四月,樓鑰等人提出了實施混補的具體方案,在考場安排上采取如下措施:“禮部貢院通別試所,約容一萬五六千人。臨安府、轉(zhuǎn)運司兩貢院,約可分授萬人。今欲以詩賦人盡于禮部貢院引試,經(jīng)義人臨時約度人數(shù),徑分兩處收試?!?《宋會要輯稿》崇儒一之四八,第2759頁。在別試所搬遷之前,禮部貢院周邊沒有空地,無法進行擴建,因此在其不敷使用時只能借用包括別試所在內(nèi)的其他考場。
除了規(guī)模上的限制外,自然條件、周邊環(huán)境的缺陷也使禮部貢院的使用多有不便。首先是禮部貢院所在的區(qū)域地勢低洼,致使貢院異常潮濕。當紹熙三年(1192)朝廷為是否要恢復混補法而進行集議時,持反對態(tài)度的吏部尚書趙汝愚等人就有“場屋湫隘,更多蹂踐之虞”的擔心。*《宋會要輯稿》崇儒一之四六,第2757頁。嘉定十二年(1219)十二月,奉命考校的官員對貢院的條件也有抱怨:“貢院地勢卑下,春陽地氣上騰,非有板居,恐為濕氣所襲?!?《宋會要輯稿》選舉六之三四,第5376頁。
再者,禮部貢院的周圍環(huán)境在某種程度上為考生作弊提供了可乘之機。禮部貢院附近建有不少民居,其中一部分具有一定的商業(yè)用途:“諸州士人,自二月間前后到都,各尋安泊待試,遂經(jīng)部呈驗解牒,陳乞納卷用印,并收買試籃桌椅之類。試日已定,隔宿于貢院前賃房待試,就看坐圖?!?《夢粱錄》卷二《諸州府得解士人赴省闈》,第146~147頁。這些民居在為考生應試帶來便利的同時,也給考場秩序的維護造成了隱患。嘉定六年(1213)五月,有臣僚奏請采取措施,解決科場舞弊問題,其中一項便是:
貢院墻壁,本自低矮,年來頹圮,如西邊一帶,抵靠別試所晨華館,而斷垣及肩,踐踏成路,傳泄之弊,多由此出。最后正通大理寺前,居民搭蓋浮屋于墻上,亦作弊處,莫可隄防。東畔墻雖稍高,卻與封彌、謄錄所相鄰,而縫穴最多,關(guān)防須密。乞?qū)⒇曉褐車鷥?nèi)外墻,并就舊基增筑高闊,里邊掘成溝池,闊五六尺許,深浚亦如之。不惟得土筑墻,可省般運,而四傍潴水,亦可泄貢院卑濕。墻里加以池,則人不得而逾矣。仍約束居民,不得因墻起造浮屋,庶革傳泄之弊。*《宋會要輯稿》選舉六之一三,第5365頁。
眾所周知,為了維持科場安全、避免考生舞弊,貢院周圍設(shè)有荊棘,故而有“棘闈”的別稱。然而,南宋臨安的禮部貢院地勢低洼,圍墻低矮且年久失修,附近居民搭建違章建筑,都助長了科場舞弊的可能性。何忠禮指出,北宋禮部貢院的場所多次變化,但是長期寄寓于尚書省,直至北宋末年才有了相對的獨立性,到了南宋,禮部貢院的空間設(shè)置最終獨立。*何忠禮:《北宋禮部貢院場所考略》,《河南大學學報》1993年第4期。在南宋臨安,禮部貢院遠離尚書省和禮部,既是大勢所趨,也是在科舉、教育興盛的背景下,面對臨安地狹人稠的空間環(huán)境的一種應對之策,卻也因此造成了一些管理上的不便。
南宋臨安的歷史一直深受研究者的重視,并且已有不少出色的成果。不過,臨安的都城職能、空間特性,尤其是兩者之間的張力,尚未得到應有的關(guān)注,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我們對臨安歷史的片面了解。作為都城必須具備的設(shè)施,朝廷衙署在臨安既有的空間格局中怎樣植入?這一過程對臨安的城市空間、朝廷衙署的日后運作造成哪些影響,是事關(guān)臨安的政治機能如何實現(xiàn)的重大問題?有鑒于此,本文嘗試以三省為研究對象,將其放在城市史的視野中加以考察。
與其他朝代相比,南宋三省的地理位置和空間分布極其特殊。這里有官僚制度演變的因素,三省和樞密院之所以在同一空間內(nèi)辦公,就與三省界限的淡化、樞密院對三省的依附有一定關(guān)系。臨安的地形特征、既有的空間利用狀況帶來的影響則更為關(guān)鍵,這不僅表現(xiàn)為三省不同尋常地位于宮城以北,還造成了三省的散置,三省與日常生活空間的緊張關(guān)系也根源于此。即便是靠近宮城的三省主體部分,周圍也是店鋪、住宅云集,那些遠離三省主體的下屬機構(gòu)同樣面臨復雜的周圍環(huán)境,這些機構(gòu)的管理、運作因此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
作為朝廷核心機構(gòu),三省的案例足以說明,在臨安這一可利用空間極其有限的城市中,朝廷衙署的植入并非易事,不得不對城市空間有所遷就,在日后也容易受到周圍環(huán)境的干擾。另一方面,這些機構(gòu)的植入,是臨安的都城機能完善的重要組成部分,并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臨安的空間結(jié)構(gòu)、都市景觀。正是都城機能與城市空間的不斷調(diào)適,使臨安成為帝制時代頗為獨特的一個都城。
[責任編輯 陳文彬]
The Three Departments and the Urban Space of Lin’an in Southern Song China
ZHU Yi
(NationalInstituteforAdvancedHumanisticStudies,FudanUniversity,Shanghai200433,China)
Administration buildings are the essential facilities of a capital city. However, the placement of central government in Lin’an in the Southern Song China was confined by the geographical conditions and space allocation to a great extent. Without exception, the settlement of the Three Departments, which were the core institutions of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was distinctive compared with other dynasties, owing to the position of the imperial palace and scarcity of available space in its neighborhood. While the main part of the Three Departments abnormally located to the north of the imperial palace, some subsidiaries scattered in other areas of Lin’an. Even though the main part of the Three Departments was adjacent to the imperial palace, it was still surrounded by residences, stalls and shops. The subsidiaries mentioned above, far away from the imperial palace, also confronted the complicated surroundings. The tension between the Three Departments and daily life space in Lin’an was inevitably imposed upon the management and operation of these institutions.
Southern Song Dynasty; three Departments; Lin’an; urban space
朱 溢,歷史學博士,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副教授。
? 本文為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南宋史研究中心課題“南宋臨安的都城機能與城市空間”(15JDNS01YB)的階段性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