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平

1、取名的由來

小鎮(zhèn)上熟悉的人們，都知道我家養(yǎng)的一只狗叫拉燈。

那時，一個與拉燈同音的名字容易叫得響徹，雖然，大家對“9.11”恐怖襲擊事件那么多人遇難感到哀痛，但想到能與美國較勁，人們心里不免有些快慰感。因為之前的薩達姆太讓人失望，他那么提勁，卻很快就被消滅，好像似乎不能不承認人家的老大地位呢！當我愛人從一樓鄰居那里領來一只尚未斷乳的小狗，我就想該給它取什么名字。猶豫未決，名字不過符號，養(yǎng)狗也不過增添些生活的趣料而已。

當時家里一高中生，假期回來作業(yè)，常做到深夜，那是一幢老式樓房，房主更換不少，電線東拉西扯，新舊雜陳，學生就把開關拉線長長地牽到床頭，小狗頑皮，跳上矮凳銜著線玩耍，我們在另一間爭搶遙控器看各自喜愛的節(jié)目，便發(fā)現(xiàn)那間屋里明明滅滅閃著，孩子便說這小狗作怪拉燈呢，這也許就是這小狗活該獲取此名的原因。不久，拉燈名字很快傳開，自然，眾狗之中，它的呼喊率最高，每每群狗從街上走過，人們隨喊一聲拉燈，顯然只有它回頭看你，從此定名拉燈。

拉燈十分榮幸地膺領到這個名字，并在這個稱謂中逐漸成長，我們就發(fā)現(xiàn)，這個拉燈與真正同音者的命運竟然有著驚人的相似，街頭巷尾，尋常巷陌，一群大大小小的狗們齊齊緊跟在拉燈后面，浩浩蕩蕩從人們面前開過，恍然之間拉燈竟做起了老大。我不知道它屬何類犬種，查遍網頁對不上號，它體型中等，三四十厘米高，五十厘米多身長，十幾斤體重，容貌與田園犬相似，黑頭黑腳雪白身。這似乎也就注定了它短暫轟烈悲壯凄美的一生。它的逐漸膨脹的出人頭地爭強好勝的政治野心，它的自不量力的征服欲望和領地擴張的霸權思想，它的頑固執(zhí)著的妄想妻妾成群的帝王婚姻觀念，它的時時處處以主人的“保護神”自居的忠君忠厚意識等等，以致后來強敵如林、遍體傷痕、奄奄一息而無所畏懼，生命不息，戰(zhàn)斗不止。當亞洲那邊傳來拉登身亡的消息，我的拉燈也在不久之后神秘失蹤，一去未回，于今已有好幾個年頭，享年不足六歲。

拉燈啊，你這世間小小的漂泊者，我悔不該將你戲取此名！

2、失敗的拉郎配

拉燈的母親名叫朵朵，是從大城市花大價錢買來輾轉到學校老李手上的，長得乖巧可愛，藍黑寶石般眼睛特別有神采，聰明伶俐，色澤黑白分明，劃分有致，才智超群，身材適中，五官搭配恰到好處。高三十厘米多，長不到 40 厘米，太高大擔心發(fā)兇傷人，過矮小擔心會被踩傷。朵朵惟主人是從，惟主人是命，惟主人有情。朵朵下過三窩崽，早早就被人預訂抱走完。

我們領取拉燈原因不止于此，我愛人也曾養(yǎng)過一只朵朵下的崽叫丁丁，她在公路這邊喊時，丁丁一愣神，一個快速狂奔，即被一飛飆過來的車當場碾得氣絕身亡，司機逃之夭夭。我那農村當過端公的親戚說我那半月不在家，你老婆陽火不足，所以丁丁遭遇橫禍。狗成為我們生活一部分，悲傷之后，她決定再行喂養(yǎng)，打開電腦一查，養(yǎng)狗好處多得沒法說，樓下老李就說，我們這次好好給朵朵配一個種，讓它下一窩好崽。

為此，我們還真花了不少功夫。

我們在街上物色了幾個我們認為長得極端標致聰慧乖巧的與朵朵相當般配的公狗，并與狗主人商量好，約定朵朵發(fā)情期關在一起，哪知這朵朵性倔，一個相公也沒看上，呲牙咧嘴，兇相畢露，下口無情，使公子哥們根本沒敢近身，還把鼓搗配種的它主人老李的手臂咬破出血，我們一起狠狠教訓，逼它就范，朵朵寧死不從，意志異常頑固堅決?？磥砀改钢?，媒妁之言，狗們不吃這一套，致使我們最終收手。

讓人傷心難過的是朵朵最終看上了一條比它大一頭的丑陋無比骯臟第一的名叫二莽的野狗，好像是一個收撿破爛的人收留了它。它毛發(fā)污澀呆滯臟成疙疙瘩瘩，一輩子沒有洗，一輩子沒吃過頓飽飯，形銷骨立，表情始終沮喪，性情倒溫馴忠厚，見到人便是躲藏在污臟的長長的卷毛里的可憐巴巴的閃爍的眼神。那幾天，和朵朵結成情侶黏在一起，出入成雙成對，其它群狗分列兩旁，做些毫無希望但又絕不放棄的陪護與等待，所有的狗都幻想著來采朵朵這株鮮花，最終僅僅嗅得一點氣息而已。全讓二莽得盡風流，我們就這個氣啊，鮮花本身是該插在牛糞上的，不然，咋會鮮艷？

我想，為什么人與狗的審美觀念竟有如此大的差

別？

有一天，我從四樓下來，在二樓樓梯口看見朵朵與二莽尾部連在一起，兩對眼睛挺難為情盯著我，好像它倆的感情純真得不得了似的，旁邊幾只小狗大狗傻呆呆守著看著，我的火氣突然升騰，大吼一聲格老子滾開，飛起一腳踢向二莽，兩狗驚慌失措連滾帶爬裹挾著下樓去，其它狗們四散躲藏。

這不，我的拉燈正是二莽和朵朵愛情的果實。體型接近二莽，形容神態(tài)毛色近似朵朵。

拉燈啊，你這可愛的雜種。

3、拉燈這家人

我們從朵朵懷抱的暖窩里挑選出正酣睡懵懂的拉燈開始，小家伙就立刻表現(xiàn)出一種義無反顧毫不留戀的精神，將其全部情感拴定在我們身上。上水泥樓梯時，我們放下它，到上一層樓對它呼喚，小家伙憨態(tài)可掬搖著小尾巴，蹣跚搖晃著奮力向上攀爬，摔倒又繼續(xù)。當晚躺在我們給它壩的窩上，睡得那么踏實香甜，全是對主人的依戀與信任，讓我對狗這種動物深深刮目而感嘆！

拉燈啊，你生十來天似知，有母有父不是家，你必須要有一個“明媒正娶”的領養(yǎng)人才算有真正的家，然后再以生命相托，忠貞不二，不然，你就是條野狗流浪的狗。

半夜時分它叫喚起來，僅僅是饑餓，我們喂它，它搖著小尾巴嘗試著進食，樣子讓人憐愛，它需有奶吃。

天亮出門，朵朵竟然端坐我家門，看著是我即奔逃而下，它為孩子哺乳而來，但顧忌我踹的腳頭，也不知等候有多久，我才隱約想起夜半確乎有敲門聲音，朵朵能用爪子敲門推門，我們都住舊式房屋，如不拴門，朵朵會順勢撞開進屋的；它不敢再敲門顯然是我打過它幾次，它愛攆貓往死里咬我收拾過，它吵夜，它主人外出幾天，把它的窩放在它家門口，不知什么原因吼到大半夜不停，我下樓用掃把狠狠教訓，直到它從兇相畢露呲牙咧嘴到悄沒聲息歸順臣服！從此再不吵夜，只有逮貓屢教不改。狗是記仇的東西，但畢竟母性如山，我用心努力良久才與朵朵和好，到我家它家都給它堆笑親昵給好食吃，如是幾次，關系修好。朵朵進我家起先小心翼翼，后來大搖大擺。我們留門，它每天按時來，直到拉燈長牙咬痛止。endprint

二莽不過是朵朵臨時喜歡的男妓或雇傭的性伴侶而已，那時期一過就形同陌路，進校園即被朵朵無情地嚴厲驅逐，連丟棄剩余的骨頭也不讓它聞一聞。二莽想要表達點父愛也很難，只能遠遠地可憐巴巴地看著，欣賞著，得些安慰。只有在街上，才可以依附在拉燈隊伍之后，永遠是寒磣饑餓卑微的樣子，肚子里如裝了點食物，它也會豎直了尾巴，得幾分精神，像是從有出息的兒子拉燈身上得些驕傲。假如有戰(zhàn)斗，自然也能為兒子吼上一吼助一臂之力，然而，二莽相跟時候太少，多半去跑了生計。拉燈確乎對這位父親也不大在乎，而父親卻很在乎，父子間親緣關系倒是牢不可破。

二莽再不敢輕易進校園，除非朵朵不在，拉燈是默許的，或者已納入拉燈麾下，抱著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的統(tǒng)戰(zhàn)思想，顯然，拉燈將自己的弟兄姊妹父母作為自己初步的政治勢力，為它以后完成統(tǒng)一霸業(yè)奠定基礎。

朵朵一般都在校園一帶活動，守護家園，捉貓斗貓睡覺等也夠它忙的，二莽窺準朵朵不在，便也進入校園卻萬分猥瑣恐懼，什么人丟塊可吃之物，它得賊眉鼠眼分析良久，是否別人下的圈套讓它討些打挨，多數時候它選擇的是寧可挨餓馬上逃跑。它身材高大，卻佝僂著身軀，小孩一聲罵它都會嚇得發(fā)抖。

只有朵朵到我家，只要主人贊許，便想吃想拿想玩，隨心所欲，理所應當，像個有功之臣。拉燈只能旁邊觀瞻，稍息陪侍，俯首帖耳，似乎在說明母親有至高地位，它是大孝子。拉燈到其母朵朵家，情況就糟糕得很，一切好吃的東西，拉燈可以進去，也只能看，即使主人丟些吃食給拉燈，朵朵也會呲牙咧嘴以示警告，拉燈惦念其生身得奶之情，絲毫不敢妄動。老李待拉燈不薄，它就常進其娘家討些吃喝，但必須覷準老媽不在。朵朵是一個絕不關心政治，一心一意繁養(yǎng)后代，只想吃好耍好玩好，開心過好每一天的現(xiàn)實主義者。

不管朵朵拉燈對二莽采取什么態(tài)度，二莽都無所謂，只要朵朵拉燈有難，二莽都甘愿為它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哪怕它貧窮卑微一輩子被瞧不起也無怨無悔。

4、拉燈地位的確立

選中拉燈原因是五個狗崽里它最壯實好看，神采奕奕，活力四射。陽光燦爛的周末，我們把狗崽們弄到校園，看它們搶食戲耍，拉燈則處于老大位置，拉燈媽媽朵朵母儀天下派頭，不時用手按拉燈頭部，它未敢過于張狂。

拉燈在我們的三口之家里，它自排老四，對男主人我百依百順，絕對的敬畏服從，我的臉色表情可以決定它的喜怒哀樂，但它又總是毫無疑義絕對得寵，這大概是普天之下大多數人為什么只要有條件就會選擇養(yǎng)狗的原因吧？它的寶石般的眼睛里寫滿純粹的忠誠，你就是掐住它到死它也心甘情愿，不管你高貴還是貧賤，你丑陋不堪，窮愁潦倒，它也會不離不棄。它對女主人也是如此，而更多的是情感衣食的依賴，但命令則有所不受。對小主人的命令就更是置若罔聞，絕非以他高大挺拔身軀折腰，認為可以平起平坐，亦可互換位置的。假如我們三岔道分開走，它會跟女主人無疑，任何誘惑都不影響它的這種取向。晚間該進窩睡覺，不管玩得多高興，只要男主人嚴肅說聲去睡，它會乖乖跳進給它做的紙箱窩，而女主人小主人說它則可以不予理會。拉燈有時樓下對人吵叫，我只需陽臺吼一聲，它會夾起尾巴立即停止。如果女主人強制拖拽它也只有服從，這種頑皮甚是討人喜愛，特別是每次洗澡，它能感應到，藏到床下深旮旯里躲著不出來，主人拖它出來，它就裝成死狗。

拉燈得寵時候多，它愛衛(wèi)生，在家里你從來看不到它的屎尿，飯食簡單，小半碗飯拌火腿腸細末，吃來秀氣，慢條斯理，可身強體壯，或許它在外很能尋食。拉燈從不吵夜，除非有生人敲門進屋，哪怕外面聲響再厲害，它也悄沒聲息，似乎很知道主人需要好睡眠。我們常常教訓讀書的小主人，拉燈便有些幸災樂禍坐在旁邊，自我陶醉于未受批評之樂，它或許想到它在家里排名可以靠到老三的位置了。

我們每天飯后散步，拉燈就十分快樂興奮，抻長脖子來套上鐵鏈，牽住它怕它打架生事，狗界糾紛我們不會處理。路上走，它勇往直前，沖向我們最前面。后來我才領會，它這是想在狗界充當我們的“保護神”，我們的舉動好像也默認擁戴著它，這與它在弟兄姊妹中當老大一脈相承，也為它后來在狗界想當大王作了基礎。我想改變它卻為時已晚。它常常突然掙脫了鎖鏈，狗大狗小不論，沖過去就是狠命撕咬打斗，勝敗不論。掙不脫鎖鏈也是萬分仇恨，走很遠還憤怒咒罵著，對方主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對方狗也就記下這刻骨仇恨。

我無法干涉狗界內政，對拉燈的行為無可奈何。

5、 朵朵之死

“5.12”大地震，我們住的鎮(zhèn)子離震中映秀不算好遠，可謂有驚無險，樓房搖晃得厲害，我們呆傻片刻，確認是大地震才如夢初醒般往樓下跑，各家各戶里便有箱籠櫥柜電視等物倒地聲音，山上有大石塊砸河的巨響，街上和教學樓有驚慌失措呼吼尖叫，可不足兩歲的拉燈不認為是強震，以為主人跟它開玩笑做游戲，一路拉扯我們衣褲，興奮撒歡奔到操場，山上有濃濃的灰霧升騰，地面依然在搖動，我們的所有房屋都有開裂，慶幸沒有倒塌，全校學生都有序聚集操場，電停了，手機信號沒了。而拉燈卻一路狂歡，它什么也沒有讀懂，它給每個熟悉的人們招呼著，只有它的母親朵朵很深沉很憂郁地坐在主人旁邊，它從每個人的臉色與交談中，讀到了憂愁恐懼與絕望。

這朵朵的靈性與感覺不錯，震后不久，打狗運動在全鎮(zhèn)鋪開，每個帳篷里都有鎮(zhèn)上人來做養(yǎng)狗登記，有主有靠衣食無憂的狗們末日已為期不遠。朵朵天天憂心如焚，拉燈卻快樂無比！

地震當晚，學生回家，全體教職工住進幾個大帳篷，幾天時間，拉燈將帳篷人都當成自家人，給它吃的東西很多，真是快樂得有些瘋癲，它把帳篷占地都用尿液打上記號作為自己領地，時時警戒，處處提防，將全體人員的保安工作獨自主動擔承，一趟出去，一趟進來，恪盡職守，一副鞠躬盡瘁忙碌身影，有外人生客進來，它就特別盡職吼叫驅逐。我厭煩它這是多管閑事，教訓它沒你相干，再三給它強調：你就是一個寵物，不是看家狗！它似有些明白，晚上終于稍能安分睡覺，但保衛(wèi)工作總還有些放心不下，我就狠狠按住它說，睡球你的！endprint

朵朵整天憂郁地睡著，全沒了貪玩好耍的樂趣，連逮貓捉貓這個最大業(yè)余愛好也沒有了，老李說朵朵你愁啥子，病了嗎？還是舍不得那個舊房子??？二莽也再難看見。

一段時間后，打狗風聲鵲起，校園里進駐了兩個連隊，還有來自青海醫(yī)療隊及縣上相關工作人員，鎮(zhèn)上專門對狗作了登記。我們將狗關進危房老宿舍里，每天兩次去喂食，進去看，滿地東西狼藉，襪子鞋子毯子撕咬成怪狀。我后來才知：這是狗對于孤獨的自我解壓，是自我壓抑的釋放，見了主人高興得沒法說，主人離開，又萬分苦痛。朵朵關進老屋后，幾乎不再進食，一直憂郁預感著，它正當壯年，狗們的大限之期真的降臨了嗎？

不久，打狗運動果然開始，鎮(zhèn)上和學校通知，為了震區(qū)衛(wèi)生防疫安全，每位職工都要以高度政治責任感配合政府衛(wèi)生部門工作，顯然拉燈朵朵都榜上有名豈能幸免？拉燈的雙眼顯出幾分驚詫，朵朵則更加憂郁深感末日來臨。

那天，鎮(zhèn)上所有戶數都牽出自家之狗，交予鎮(zhèn)上手拿鐵鍬棍棒的民兵行刑，野狗們包括二莽早沒了蹤影。學校旁邊大河灘，早挖了很深的大坑，衛(wèi)生人員穿了白大褂，個個全副武裝。操場站滿人。牽拉燈者是鎮(zhèn)上的何浩，十七八歲，自幼得小兒麻痹癥，長不高，頭臉身體稍有歪曲，沒念過書，父母還在。他就在鎮(zhèn)上做些雜事，政府也就把他養(yǎng)著，頭腦清醒不笨。讓他牽拉燈，多少代表人們對拉燈幾分憐憫，它獨有的美麗體貌與舉止確實招人喜歡。全鎮(zhèn)三四十條有主之狗，包括朵朵瞬間當了棒下之鬼。此次不像一九九幾年那回，民兵用槍點頭，狗身軟地，一命嗚呼。大棒必須穩(wěn)準狠，朵朵它們所套的都是鐵鏈堅索，無處躲閃，一兩棒即刻殞命。唯有拉燈卻幸免于難，何浩一棒下去，它竟然躲開，再一棒便掙脫了繩索，原來套它的是一根舊麻索，拉燈一趟從河邊跑回撲向我愛人身上，相擁而泣不成聲。我愛人趁機帶著拉燈瞬間消失。在場職工，駐軍官兵工作人員等好幾百人都很傷感都抹眼淚，也都視而不見。鎮(zhèn)上專門負責此任的武裝部長進行未死亡犬只搜索，沒有發(fā)現(xiàn)疑點才開始指揮衛(wèi)生掩埋。其實，這批處決的狗都有主有靠很健康，它們對人沒有犯下什么罪，只是人是這個星球的主宰。

從此，拉燈與何浩結下深仇，它莫名其妙的吼叫，一定是它的仇家何浩在學校附近走過路過，進得校園，拉燈自然撲過去拼命，何浩道：這不能怪我，我這是執(zhí)行政府命令，有些扭曲的臉上顯出一些無奈。拉燈，你應該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的?。?/p>

6、英勇的戰(zhàn)斗

打狗運動過后不到一個月，風聲歇盡，在小鎮(zhèn)的街頭巷尾，拉燈到底又拉起了一支隊伍，雄赳赳氣昂昂地在街上穿過，不過都是些殘兵蟹將，老弱病殘，勢力大不如前。居然還有這么多的狗躲過浩劫，老實守法人家的狗雖飽食無憂有教養(yǎng)卻大都消失，膽大扯謊人家的狗和缺少調教的野狗惡狗病狗齊集街頭，似乎都才到這陌生地界，也就暫時加入拉燈這支隊伍，打狗運動再沒人提起。

引人注目的當數二莽，它緊貼于拉燈身后，像副官又像保鏢，是不是拉燈所委任不得而知，經?？吹嚼瓱魧λ赣H并不理睬，但當面對于群狗，二莽是不離左右的。

拉燈隊伍閑來無事，最突出的表現(xiàn)是一起憎恨摩托車，凡是二輪三輪屬于摩托類型的都是它們仇恨的對象?；蛟S是某日摩托突然發(fā)作的難聽的叫聲驚動過狗們安寧的生活，或許是它街上穿過一箭如飛猝不及防粗魯野蠻的樣子使狗們視神經錯亂，反正拉燈就特別仇恨。后來到縣城它還發(fā)動過它的群眾攻擊摩托，這讓車主百思不解，摩托開遠了，拉燈它們還破著嗓門憤怒地追著怒吼著。仇恨的種子一旦埋下就矢志不變，就鐵定了這種好惡，哪怕它經常孤軍奮戰(zhàn)滿身危險也在所不辭與摩托的斗爭。

拉燈啊，你難道不知道狗攆摩托，不懂科學嗎？

拉燈隊伍另一個愛好就是逮貓捉貓圍捕貓，一者都說它們有世仇，二者也是它母親朵朵的傳統(tǒng)，最好讓它們不要見到貓，一看見那一天就排滿活動了，貓咪上了樹或房頂，拉燈它們相當耐心地蹲守。就是拉燈獨個也樂此不疲，非把別個置之死地而后快。當然也有體型很大的貓咪來主動攻擊狗的，拉燈受過一次傷，將近半個月兩只眼睛才恢復正常，才得以看清所在的這個世界，于是乎，對貓的作戰(zhàn)意志就更加迫切堅定了。

可憐拉燈的隊伍，并未得瑟好久便土崩瓦解，沒想狗們開始劃分勢力范圍，以山寨高大威猛的攆山狗為主，地皮踩熱后組成聯(lián)軍很快占領鎮(zhèn)子。戰(zhàn)斗自然異常激烈，你死我活盛況空前，隊伍開始嚴重分化。狗界也都是些趨炎附勢之輩。二莽為拉燈身負重傷不知去向，以后也一直未在小鎮(zhèn)上出現(xiàn)過，拉燈最后成為孤家寡人，只好退守學校最后這塊堡壘，好在有門衛(wèi)和廣大師生員工仗勢，外敵勢力不能擅入，拉燈雖傷痕累累，耳豁毛脫腳跛，但雄心未泯，寧靜致遠，韜光養(yǎng)晦，等待身體一旦恢復即拉起隊伍收復失地重振河山。

可惜后來我們搬到縣城，拉燈在不到一個月時間里，很快熟悉我們住宿樓四周地形地貌，每天工作大抵是用幾泡尿液澆遍領地，著手擴大它的勢力范圍，然后再覬覦更多的國土面積，居然也沒有受到什么阻礙抵抗，縣城狗更多，小到吉娃娃，大到獒犬，都有主人。中等個頭的拉燈，從來不認為自己材料不夠功夫有限，每天總是那么躊躇滿志，意氣風發(fā)，斗志昂揚，沒有一千至少八百的模樣，它的生存字典里向來沒有“怕”字和有自知之明一類的說法。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它都謀求著創(chuàng)建當“老大”的宏愿。在我的觀察中，也的確有個別體型龐大的狗對拉燈表示好感俯首稱臣的，而且是同性別的公狗，居然愿意歸入它的麾下，佩服它勇猛的氣勢氣魄。因為它經常在毫無知己知彼的情況下，一個箭步冷不防去突然沖撞那些龐然大物，弄得對方猝不及防，措手不及，驚慌失措，奇妙莫名，半天回不了神。這樣的勝利讓它沖昏頭腦，驕傲非常，以為統(tǒng)治這個世界不會花費好多時間，它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好像誰也不能打破。

而事情的發(fā)展當然不以拉燈意志為轉移，多數時候多數大狗都把拉燈低看一等，拉燈吃虧太多。我們主人在場，它們尚且不看人面，咬得傷痕累累，哭爹喊娘，雙方主人勸阻，更是火上澆油，撕咬越兇，后來我們再不敢給狗勸架，任它們自行裁決了斷，傷勢嚴重的拉燈經常用痛苦失望的眼神望我，我只能表示歉意，因為我沒法參與，雖然我們極端憤恨拉燈的仇敵實在太過于兇殘。拉燈結仇太多，街頭巷尾，只要仇敵互相看見，分外眼紅，必然你死我活，絕不輕饒。沒有主人在場就更慘烈。拉燈常常帶傷回家，輕傷幾天，重傷半月幾月不等，我愛人四處求醫(yī)問藥，有一次，它蹣跚回家一看，肚腹上一條長口，如一柄鋒刃劃過，緊繃繃的卵蛋子幾乎要一分為二，估計不止一條狗，拉燈似乎宣布了投降，即已肚皮朝天，敵對勢力也沒有放過。我跟拉燈講：好好的寵物狗你不做，生活無憂，吃香喝辣，頓頓肉不缺，爭強好勝想稱王稱霸你為哪般？但它不懂人間語，只把眼茫然盯著，似有萬般的情緒傾訴卻不能相通。endprint

我一直認為，拉燈終會就此停止，記住生命的教訓，非也，且不說女主人對它的悉心照料；每一次傷好，它又出征了，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一息尚存，戰(zhàn)斗不止，似乎更加仇滿胸間，更加英勇無畏。鼻子咬破可愈合，腿腳咬斷可以接連，皮毛脫落可再生，拉燈不畏強硬的性格注定自討苦吃，失敗告終，但它不懂這些，它的“老大”的愿望至死未悟。

7、拉燈婚姻愛情

或者是拉燈獨特的性格魅力，有許多的異性拜倒在它的面前，體型相當的狗算是門當戶對，樂顛顛影形不離；體型大的母狗也有心甘情愿和它相處一起。一次我們回家，它后面便緊跟一情侶，看我們友善，就一路粘著拉燈，公開顯其親昵?；丶疑蠘俏覀兙妥柚顾鷣恚瓱粢膊焕頃?，回家即睡它大覺，便聽得樓下那“女友”竟不停哀鳴，是獨有的被孤單拋棄的求偶聲音，持續(xù)很久很久。我們被震撼，拉燈卻若無其事。母性發(fā)情期，群狗蜂擁，拉燈情敵也就多如牛毛，偏偏好多母狗對拉燈情有獨鐘，而緊跟著的大大小小公狗們妒火中燒，相互仇視對峙，這隊伍就浩浩蕩蕩從路上開過，太陽落坡，又從另一巷口出現(xiàn)，多角戀愛就這么始終抗衡著，誰也不輕易放棄，哪怕是很丑很小的袖珍犬，也加入爭奪情侶的行列，但大狗們都不計較，顯擺男子漢的大度，計較的是勢均力敵者，哪怕作殊死搏斗也在所不辭。

拉燈為了愛情，為了相中的母狗，不惜吃盡所有苦頭，可以幾天一刻不離緊隨其身，形影不離，我們半個月一個月不見其蹤影。有一次，跑到離我們鎮(zhèn)子幾十里地方，去一戶農家蹲守七天七夜，至于它配上沒有，主人說應該沒有，因為他們沒有叫拉燈進大門，它就蹲在門外臭水溝上，渴了喝點臭水，回來時已是皮包骨頭。這次，它或許就是一廂情愿而已。

在街頭巷尾，我們看到最多，特別是到了縣城，拉燈無數次騎上情侶的后部，母狗站成特有姿勢進行配合，拉燈起勁地做著交配動作，然而卻全是放空，，它那專注的樣子，下邊的大母狗認真支持，心甘情愿讓拉燈千遍地重復著那猥褻下流的動作，而這些動作都是徒勞的，因為它身材矮小，離目標尚遠，不管拉燈是多么認真專注地推送著自己的東西，目不斜視，也不顧一街人的眼光和它主人召喚，這一對公母卻這么持久耐心地工作著。我們走遠了，遠遠看去，拉燈還在做著永遠空虛的動作，這樣的場面在母狗的發(fā)情期里我們時?？匆?，但似乎從來也沒有看見拉燈公子成功過，其它公母狗相連的情形倒隨時瞧見。拉燈啊，你是世界上最幽默最滑稽的家伙。

拉燈的母親朵朵，也曾經?？匆娎瓱籼摽盏拟C動作而深受啟發(fā)，閑來沒事，這母親居然也爬上狗友們的后部做些公狗一聳一聳猥褻動作，也常常爬上拉燈這些兒女身上做這些活動，我和朵朵的主人老李等就十分稀奇地欣賞著，后來，這套動作作為健身操樣板在狗界很是流行了一段時間。

拉燈為了愛情，曾被可惡的情敵要命，它的頸管幾乎咬斷，它的腿腳斷了接，接了斷，它的全身傷痕無處不在，都是敵人尖銳牙齒，好在它天天舔舐，主人敷藥。拉燈為了愛情，真謝謝它。拉燈啊，你愛的果實在哪里呢？

8、拉燈下鄉(xiāng)情況

假期，我們常到孩子他三舅家，因在順河公路對岸，來去方便，拉燈非常熟悉，他家養(yǎng)著一只比拉燈體型還小的狗叫可可，對拉燈的到來十分厭惡反感，尤其是拉燈得到大家寵幸時感覺自己備受冷落，可可呲牙咧嘴依仗家勢去撕咬，拉燈竟然始終避讓退居一隅，不韞不怒，毫不斗氣，十分克制，很有點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頭，盡失曾經滄海的紳士貴族氣度。拉燈吃東西哪怕饑腸轆轆，依然那么細嚼慢咽，秀氣志氣。從不去看可可飯碗，哪怕它好吃很多。拉燈一般只跟隨女主人，跟著她不愁沒有東西果腹，但你若真不給它東西吃，它也毫不在意，該睡睡，該玩玩自由自在，絕不去偷食?？煽娠埮杷匆膊豢?，拉燈太不在乎可可。

有一次，我們到成都耽擱十來天，把拉燈寄放到三舅家，這是有錢大方人家，顯然虧待不了拉燈，它也早認親將他家當作主人，可是那半月拉燈竟然水飯不思，哪里不去，就在他們門口憂郁枯坐，眼巴巴望著我們的去路，他們怎么喚它哐它好吃東西誘它，也不理會，滿身愁云慪大氣，嘴筒就杵在地上，他們帶它出門，半路它自己回家，愁兮兮趴在門口。有時可可來逗，它視而不見，半個月，沒開心過。三舅說，他夜半起來，大月亮光下，看見拉燈慘兮兮睡在我們住的門口。

聽到此，我便想到拉燈啊拉燈，你的生活未嘗不充滿詩意：雁字回時，月滿西樓：他方有明月，千里照相思；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卻害相思；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拉燈以為要拋棄它，我們回來接它，它憔悴不少。

到我姐姐家即孩子他大孃處，情形大不一樣，那是一個進溝很高很遠的羌族山寨，已通了公路，拉燈的到來，可說業(yè)績輝煌功勛卓著雄才大展，充分顯示從大地方來者的老大風范。

大孃家有條膘肥體壯的攆山大狗叫灰子，說是攆山狗現(xiàn)在不可能有什么野物，有也沒有去攆也不敢攆。灰子不過是看家的寵物狗而已，它的身材高出拉燈一頭，長得可與阿拉斯加雪橇狗媲美，成熟穩(wěn)重充滿親情，讓人心愛至極。那年，我和愛人走路回村，到家時天已黑盡，我們就在大門外喘氣歇息，灰子和我們從不相識，但它能體味到我和姐姐的血緣親情，愛屋及烏到我愛人孩子，它竟然黑暗中搖著尾巴挨近我們，我們給它撫摸，給它好吃東西，灰子長得油光水滑，美麗動人，高大齊我腰身。到家他們都十分驚異，說這狗屋里坐好好的，不知它出去做啥，結果是你們回來，寨子上它咬傷過幾個過路人，陌生人它都要吼叫的，這是一個多么有靈性的生命?。∪サ牡谝煌砩?，我們就非常親密，當然，也是我們后來想養(yǎng)只狗的原因。忘不了冬天的晚上，我們圍坐在有鐵三腳的火塘邊，灰子旁邊坐著，叫它抻手，它把手抻給你，孩子去躲藏，灰子必去找著，我們離開寨子，它一直相送，沿路不能打走，遠遠眺望，一直跟到鄉(xiāng)政府駐地的公路邊，它才依依不舍回去。

這次，我們帶了拉燈回去，我們剛下車，就遠遠看到灰子發(fā)瘋一般從姐姐家飛奔而來，沒有人通知是狗的特有感官，拉燈也早感知到這叫灰子的狗，它倆都友好地相互嗅著看著打著招呼，挨近身體，搭成溝通，終于認下這門親戚。孩子把大堆的美食分別送給它倆，算是一種肯定與鼓勵，倆狗吃完一路歡樂著回家去。endprint

灰子和拉燈啊，人世間假如還有最美的詩情的話，就讓我獻給你倆吧！

幾天時間，拉燈徹底融入寨子的狗界里，村里大多是一些跟灰子一樣體型的大狗，但它們不欺生，顯示高山遠寨農村特有的淳樸憨直?；易优c拉燈儼然一對生死兄弟，它倆在山寨眾狗界什么位置我不清楚，我只看到一群狗在村子的田野里歡快地奔跑著，快樂著。拉燈莫非來到了狗界的世外桃源？拉燈灰子它們怎樣去相互閱讀，我們都無從知曉。我們走的那天上午，村里許多的狗都來向拉燈告別，灰子神情沮喪黯淡，它一定是依戀著欠著我們。

灰子在地震兩年后的打狗運動中未能幸免。

拉燈啊，假如你倆能活到現(xiàn)在，十幾歲，我一定會給你們幸福和快樂！

9、拉燈的深愛

拉燈為它的政治理想與愛情不懈奮斗外，尚有更多的剩余時間便是黏著緊貼著主人，確切說是女主人。

“跟班狗”，四川話把班字兒化讀成 be 音，是很流行的如影隨形的意思，真是再恰當不過，拉燈也跟我，但必須是確證女主人長時間外出，我也不在，它才選擇小主人。

拉燈繼承其母親開門技術，能敲叩和推開房門，小鎮(zhèn)上我們的房屋都是舊式的，門關得緊但不插門閂，拉燈先退后幾步助跑，再發(fā)力前沖，兩個前爪一推，往往它用力過猛，大門“哐當”一聲擊打在墻壁，滿屋皆驚；門若拴死，它便就勢敲叩門扉。拉燈是拒絕孤單的，它先回家作為尋找主人蹤跡的起點，它能準確判斷主人去向。我們在家里，辦公室，教室，它都憑開門技術大搖大擺進來，主人不在室內，拉燈斷然不會冒昧闖入。有時我聚精會神上課，突然拉燈“哐當”一聲走進教室，學生們先震驚轉為驚喜，再轉為放松，拉燈第一次貿然進來，我呵斥它，它就很承認錯誤般溫順站在那里，不吵不鬧，寶石般眼睛純純地看著我，我堅決趕它走學生不答應，說又沒有影響我們，拉燈就很友好地給同學們一路搖去尾巴，或人一般坐在講臺一側，許久許久，我口若懸河的講課，它像是很有幾分自豪，有時站著沒趣便走下去，和每個所見的學生顯示友好，它一直認為學校師生都是一大家人呢，后來便走到教室一角，坐或干脆睡覺，下課了再一起走出教室。它大概在街上耍得有些無聊便走進我的教室，我的學生們也習以為常，非但沒有影響教學，倒還增添了很多師生狗之間融洽和諧與舒展的氣氛。我愛人那時上著課，拉燈自然光顧最多，學生們想上她的課，因為他們多了一個聽話的學友叫拉燈。拉燈從沒缺過愛和吃喝，因為我的學生很多。

拉燈啊，為什么我們后來到了新的大一點的地方，你就突然消失一去不返了呢？

拉燈對所教班上的學生好，進而推及對所有學生好，對教職工的好就更深一層。我們開會，忽然大門被它撞開，它母親有這技巧卻不敢應用。拉燈若無其事也進來開會，搖頭擺尾，每個人都親昵，最后坐在主人旁邊，悄沒聲息，全是肢體語言，有時會開得太長，它干脆趴下睡大覺，領導當然不滿意，但看到拉燈似乎很懂會場紀律，也礙于面子，我忝為班子當中，也時常講得振振有詞，頭頭是道，拉燈就坐在我的面前，也就有些幾分得意，好像它也很聽得懂的模樣。有時坐在門邊等有人給它開門，似乎對會議也很反感過長，有人方便或接聽手機，拉燈立馬逃之夭夭。每周例會大家對拉燈習以為常，某次它沒來，就都過問，說拉燈缺席打曠工。到了縣城學校，從所住房屋到學校步行二十分鐘，學校人太多，不許牽狗，所有建筑格局都是關緊的大門，拉燈開門技巧不再適用。我們下班回家，?？吹剿诩议T口，孤零零，凄凄慘慘戚戚，有時一整天一整夜，特別是大冬天，拉燈也就養(yǎng)成在外野很久，無數次秘密跟蹤我們到學校，我們再把它趕出校門，如今想來真還對不住它。

拉燈啊，你最后的消失和一去不返是不是與我們有關系呢？

周末女主人茶樓打牌，拉燈就睡在她腳下，它哪里有那么多瞌睡，它會在外面玩耍，生怕主人丟了或到那新學校，過一小時，它又回來門口望望瞟一眼，有幾次，它自己耍忘了，麻將鋪里急找，回家大汗淋淋。

我?guī)状魏莺菘酱蜻^拉燈，它躲進了家里最狹窄的角落，因為它咬傷了一個小女生，本來地震期間拴著的，她不該來欺侮它對弱者的溫良，可你縱有萬千理由有什么用，我們跑到 60 多公里縣城打免疫針，好在本地家長與我們熟悉，也沒叫我們花錢。你緊張恐懼悲苦之至而不知因由。我有時心情不好，拿你撒氣，揪住耳朵，它便張嘴呻吟。我是個很怕狗的人，可對你我隨便打罵，你心甘情愿的忍受，甚至可去赴死。那一次，你一身污臟，瘸著腿帶著傷站在家門口，我一個腳頭給你，“叫你不要去惹禍，你偏不聽”，我那是給你傷口撒鹽呢。

拉燈對主人，似乎不存在記什么恨，只有服從和忠誠。

拉燈在縣城，但凡遇到原小鎮(zhèn)故人，特別是學校職工，尤其是朵朵主人一家，熱情得無法形容，全程陪護并送上離別車輛。

狗的緊跟主人，完全不是停留在有吃有住的淺層次，而純粹是情感的維系，難怪自古來民間有語：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窮。它那時時處處寫滿忠誠的藍寶石般的雙眼，你就是幾天不給它吃食就你自己吃，它也不會變心不會背叛，它永遠服從你聽從你，甚至你虐待折磨它，它也寧死不失；它成為主人血肉相連的生死共同體。如果我和拉燈屬于久別重逢，有時，哪怕只是大半天或半月，我愛它就不停呼喚它的名字，并用上我所有對它的愛稱，連連喚它，諸如拉妹，拉弟兒，燈燈，狗娃子，乖狗狗等，這時拉燈就會有很強烈獨特的情感反饋，是它對我這家中老大的特殊表達，它站在我面前，嘴筒直立朝天，發(fā)出“喔喔喔”很長的似狼又非狼的嚎叫聲，你越是喚它緊，它越是朝天呼吼。這種奇異的聲音絕不會連續(xù)出現(xiàn)第三次，也不會久別重逢就必出現(xiàn)，就如蒲松齡的《山市》里多年難逢的海市蜃樓的一般，有適宜的條件才出現(xiàn)?？上Ш箢^兩次都沒法拍攝下來，是瞬間幾十秒鐘的事情，是狗與

主人情感交流的最高形式，我孩子和女主人怎么喚它，拉燈都沒有這特殊的表達。

拉燈啊，拉燈，難道這不是我們生命世界里最為美麗絢爛的一幕嗎？可是我們把你弄丟了！我的確不知道你后來會消失得那么快速，你的生命之花曾那么頑強，卻又那么容易凋謝！

10、結局

10、結局

本·拉登被殺不久，我們的拉燈自一天早上出去后就再沒回來，有人在午間看到過，那是一個冬天，我不相信餐館里的人會秘密吃它的肉，拉燈體型不胖不瘦，肉質鮮嫩，基本上是烤鴨骨火腿腸喂成的，它一頓只一小碗，不足二兩，二十來斤，毛色黑白油亮分明，的確是可口的美食，它自找吃食是它的天性，尤其軟骨碎骨，難免會受店老板誘惑，但我不太相信，因為我們這地方都很愛狗，的確沒有吃狗肉的習慣，那么拉燈怎么消失，至今都是一個謎。

第二種可能是遭遇車禍，它曾經與一只大惡狗打架，雙雙滾到奔走的車輪下，好在駕駛員緊急剎車而幸免。雖然它在公路上已能緊急避讓，但畢竟天有不測風云；也有可能是摩托車故意撞它，在狗界已是群體性討厭摩托，撞傷撞死后銷尸滅跡。

第三種猜測是因為情侶起仇而被情敵或主人討厭所害而斃命，或負傷過重不能行走，說狗之將死絕不回家，自尋死所。

結局，人和狗都會有逃不掉的結局。

如今已過四五年，我的拉燈或早走向了它的歸宿，因為，大約真的它已經早離開了這個世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