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王安憶是一位多產且風格多變的作家,三十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不斷尋求創(chuàng)新與突破,為讀者構建了一個豐富多彩的“心靈世界”。她在小說中所選取的諸如弄堂、閨閣、愛麗絲公寓、鄔橋、淮海路等獨具特色的物象與小說中的人物對于精致的物質生活的不懈追求,滿懷熱情與興致全身心地去體驗和享受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和器物服飾相互映襯,共同構筑了一個鮮活的、充滿生氣的“物象世界”。在王安憶的眼中,這不是一種消極、流于物質層面沒有精神追求的生活態(tài)度,而是對生命本身的實在的、審美的體驗與堅守,是一種堅如磐石卻柔韌如絲的生命力量。
關鍵詞:王安憶 物象 生命意識
“意象”一詞在詩學范疇中意義內涵極其豐富,它可以被拆分為兩個方面——“意”和“象”,意指作家主觀的情感與思想,而“象”則是指具體客觀的物象,兩者結合使原本無感的具體客觀事物變成傳達情感的充滿隱喻和明喻的介質。劉勰的《文心雕龍·神思》篇中第一次提出了“意象”的概念“然后使玄解之宰,循聲律而定墨;燭照之將,窺意象而運斤;此蓋馭文之首術,謀篇之大端?!盵1]認為作家的創(chuàng)作其實就像是一位有獨到見解的工匠,根據(jù)想象來使用工具一樣,人與工具合而為一。這里提到的“意象”是指作者把在生活中獲得的豐富的生活經(jīng)驗和獨特的感悟賦予到特定事物之中,達到寄情于物的效果,是主觀與客觀結合的產物。因而,它不是單純的客觀存在的結果,而是作者的主觀感召,參雜著作者的思想情感,意識態(tài)度的特定“物象”。美國批評家韋勒克認為:“意象可以作為一種‘描述存在,或者也可以作為一種‘隱喻存在?!边M而在劉勰的基礎上又補充了“意象”所具有的另一層含義,即作為客觀的“描述”而存在。這也體現(xiàn)了西方對于“意象”的理解與中國傳統(tǒng)文論中對于“意象”的闡釋所存在的差異。
一.詩性的物象世界
楊義在其《中國敘事學》中指出:“中國詩歌長于意象抒情,它所創(chuàng)造的閃光意象,隨時從這種處于文學正宗地位的文體向其他文體滲透?!盵2]這樣一個屬于詩學范疇的概念慢慢地已經(jīng)在很多敘事文學,特別是小說中得到了實踐。如文學名著《紅樓夢》中出現(xiàn)的絳珠草、大觀園、太虛幻境等等都帶有一定的隱喻色彩,當代小說如莫言的作品中出現(xiàn)的一大片的通紅的高粱地,飛揚的黃土地,透明的紅蘿卜等等意象,它不僅承載著敘事者主觀情感、思想、態(tài)度,在關鍵時候往往成為了作者敘事的支點,成為聯(lián)結小說主體情節(jié)、決定小說整體基調的核心部分。意象本身所具有的深刻的象征意蘊和豐富的審美內涵也成為小說刻畫人物、深化主題的最為堅實的基礎。
王安憶是一位非常具有探索精神的作家,她對小說的創(chuàng)作有著自己的獨特見解,她認為個人經(jīng)驗的有限性會限制小說的創(chuàng)作,要在創(chuàng)作上取得突破,需要來自邏輯的推動力量,而這個邏輯的部分,就是小說的“物質部分”[3]。這樣一種邏輯的力量除了小說的謀篇布局,人物情節(jié)的設置,語言風格的鍛造,還包括對小說特定意象的斟酌與選取,具有深刻含義的“意象”是小說主題和靈魂的載體。如王安憶在她的散文《我是一個匠人》中敘說自己的的寫作過程,關于小說中人物的臉的刻畫,有這樣一段話:“臉是一種神奇的天物,當我要寫一個人的時候……我從現(xiàn)實中找到一張臉送給我的人物。……有一種可以自己滋生與繁殖含義的機能。[4]”換句話說,王安憶對于“人臉”選取過程與“意象”的選取過程其實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她的作品中的“意象”多是日常生活中的常見之物,是可以“親自看見”的,鴿子、弄堂、閨閣、公寓、帷幔、火爐等等無一不是生活中的常見之物,作者這些日常之物的選取除了是因為自己親眼所見方能體會到它的“微妙之處”,另一個用意便是這樣的意象構成本身就可以“滋生與繁殖含義”。
1.弄堂
空間狹小、擠塞是上海弄堂的標簽,海派文學的作品中寫到弄堂時總是彌漫著一種局促、擁擠的氣氛。程乃珊的《藍屋》中,豪華的洋房與局促的里弄之間展開的不僅是幾代人的矛盾沖突,也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價值觀的較量;肖馬的《晚宴》中,一群老上海市民在餐桌上展開的頗具“海味”的較量,詼諧且喜感十足。從小浸染在上海弄堂文化中的王安憶很自然地把眼光投向這一最具上海人文氣息的空間。弄堂成為王安憶小說中一個濃墨重彩的物象?!堕L恨歌》中,作者開篇即著筆于弄堂,以及弄堂中飛竄的流言和弄堂房頂上的鴿子?!罢驹谝粋€至高點上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壯觀的景象。它是這座城市的背景一樣的東西?!盵5]中篇小說《流逝》中,歐陽端麗家由于發(fā)生重大變故,從昔日寬敞的獨棟住宅搬到單層狹窄的單層里弄,婆媳、姑嫂、夫妻之間在逼仄的空間里也是矛盾不斷,生存競爭尖銳而明顯。《好婆與李同志》中,作者把筆觸延伸到弄堂之間微妙的人際關系的刻畫,鄰里之間日常的你來我往,搬進搬出其實都隱含著好勝心,優(yōu)越感的較量,也包含著榮辱得失,命運沉浮的生存內容。
如若弄堂,必有性格。弄堂與弄堂之間的區(qū)別代表的不僅是居住在其中的人的經(jīng)濟能力跟社會地位的差別,它也是人群與人群之間生活趣味、生活情態(tài)、人格特點的外顯,不同的弄堂具有不一樣的文化內涵,生活在其中的市民因此也具有不同的群體性特征和集體性的生活方式。弄堂像一個堅硬巨大的金屬外殼,包裹著整個城市的精神內核。它是流言的集散地,不同的弄堂關于是非流言的空氣也是不同的;它是弄前弄后孩子玩耍的天堂;是上海市民精明與求實惠的表現(xiàn)。弄堂是上海的精華所在,它們見證了這座城市短暫歷史的更迭變遷,這樣的時光流轉中不變的是那份對家常里短、安穩(wěn)平實的生活的從容堅守,這樣一個封閉狹小的弄堂世界里裝載的是日常的瑣屑的,但是卻認真細致,富有個性和意味的生活內容。正如程乃珊所寫“一個城市的心靈節(jié)奏,是歷史與感覺的互動,而那一度遍布上海的曲曲直直,恰巧是上海俗文化,又稱市井文化的溫床。”[6]
2.閨閣
閨閣是獨屬于女子的家居空間,唐代白居易的《長恨歌》中寫有“楊家有女初長成,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薄短煜恪肪褪且徊块|閣女子的傳奇,“天香園在天地間”,這個“世外桃源”就是這群奇異女子的棲身之所,小說的主體部分即描寫她們的閨閣生活。服飾、繡藝、器皿、建筑、園藝等等,作者用綿密飽滿的文字向讀者展現(xiàn)了一副閨閣長卷的風情傳奇。同樣,在長篇小說《長恨歌》中,作者也以極大的熱情描寫了王琦瑤的閨閣生活情境。
王琦瑤們生活在上海的各式各樣的弄堂里,弄堂中的閨閣是她們的棲身之所。“閨閣通常是做在偏廂房或是亭子間里總是背陰的窗,拉著花窗簾?!@閨閣實在是很不嚴密的?!呛笈铮莻€藏污納垢的場所。”[7]這段關于閨閣的描寫也是相當有趣的,閨閣本是一個純潔嬌羞的隱秘之地,古代女子出嫁之前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自己的閨閣當中度過,因此閨閣在世人的眼中象征著純潔、簡單、隱秘、含蓄,是待嫁少女的守護神。然而鑲嵌在上海弄堂中的閨閣就不同了,它是變了種的閨閣,它是不嚴密不隱秘的,是雜糅的閨閣,這里貞女傳與好萊塢的情話并行,高跟鞋與陰丹士林的旗袍混搭,古典又摩登的時尚氣息在閨閣中蔓延,然而這樣喧囂嘈雜的閨閣之中卻暗藏著一個又一個少女夢。透過無云的夜的月光、被面上的金絲草、墻面上的百合花、繡花繃上的針腳、書頁上的字等等,這樣的雅致無不細心呵護著弄堂女兒們帶點天真的又想要飛得高高的心。閨閣是上海弄堂的幻覺,而這點幻覺就把上海弄堂從世俗的日常生活中拔出來,蒙上了那么一點淡淡的詩意和唯美情懷,當然這點詩意也是從日復一日的日常中咀嚼蔓延,經(jīng)過無盡的淬煉才得來的,而這也是作者內心對于詩性追求的體現(xiàn)。
3.愛麗絲公寓
“愛麗絲公寓”的另一個別稱是“交際花公寓”,是一個游離在日常社會之外的“虛浮”世界,在市民的眼里,這個地方充滿了隱秘、曖昧的色彩,王琦瑤人生的重大變故即發(fā)生在這樣的一個地方。“愛麗絲公寓”與“弄堂”“鄔橋”“平安里”構成了王琦瑤生命中的全部要素。王琦瑤在弄堂的閨閣中度過了娟秀、單純的少女時代,由于參加“上海小姐”的選美比賽,獲得三小姐的稱號,進而獲得了軍政要人李主任的青睞。愛麗絲公寓成為了王琦瑤人生的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幾乎注定了她后半段人生的基調。愛麗絲公寓是這個城市鬧中取靜的一角,低調樸素是它的外殼,撥開樸實無華的外殼,旖旎的景色便出現(xiàn)在了眼前。這世界里堆紗迭縐,什么都是曳地遮天,是分外的柔軟亮滑;這世界是繡花針縫起,千針萬線;線是五彩繽紛,一個紅里也要分出上百種不同;這世界也是花的世界,瓶里插著花,衣柜上雕著花,手帕里夾著花,茶盅里盛著花……這樣的嬌艷與風情是專屬于愛麗絲公寓的,愛麗絲公寓是屬于這個城市中某一類女人的天下,它充滿著曖昧的氣息和少為人知的隱秘感,然而弄堂的流言,雜志報刊的社會版上的題材卻都是出自這里的?!皭埯惤z”是女人絲絲縷縷的心,又細又多,它又是那些渴望自由渴望高飛的女人心所棲息的巢。這樣雅致的器物所構筑的世界底色是清冷的,然而它總還是有屬于自己的榮耀詩意的時刻,主人的歸來,便是女人的節(jié)日,它像閃爍的螢火蟲的亮光,青綠青綠的,然而就是這一晝一夜的亮光,讓這些追求自由得像精靈一樣的愛麗絲公寓的女人們寧愿脫離常規(guī)的人生軌跡,不為妻,不為母,只為追求百年一次盛開的花季。愛麗絲公寓是女人們獻給自己生命的祭禮,她是飽含著心血和犧牲的,唯有這樣的犧牲和灑脫中演化的悲劇感,讓奢華糜爛的愛麗絲公寓升騰起一股飛蛾撲火般的決絕的詩意。
二.溫情曼妙的生活環(huán)境的營造
王安憶在談到小說創(chuàng)作時采用否定的方式表達了自己寫作小說的理想,其中之一條是“不要特殊環(huán)境特殊人物。”她認為特定的環(huán)境“會突出與夸大了偶然性的事物,而取消了必然性的事物。”[8]因此她的小說的主人公少有大環(huán)境中力挽狂瀾的英雄,多是生活在平常市井中過著凡俗的市井生活的市井百姓。主人公的人生鮮少有與時局緊密聯(lián)系的大波折、大起伏,有的是人生柴米油鹽的常態(tài)。而作者傾向于以生活環(huán)境的轉移來讓小說中的主人公跟此前的生活告別,開始一段新的充滿未知的人生之旅。王安憶對于主人公生活環(huán)境的營造是充滿溫情與詩意的,《上種紅菱下種藕》中秧寶寶家的沈婁老房就是一個現(xiàn)代版的“桃花源”,一派與世無爭,云淡風輕的農家意緒:
黑黢黢的木梁上,七高八低懸了至少有十二只竹籃,底下一眼大柴片社,熏黃的灶身上隱約可見粉紅粉綠的蓮花。
后院里,一地的南瓜藤,絲瓜藤,葫蘆藤。架子散了,藤蔓就在地面上錯亂地爬著。南瓜葉子里,伸出幾株月季花,到了季節(jié),自顧自地一期期開花。
這是秧寶寶去華舍鎮(zhèn)李老師家前生活過的老房,老房雖然有點荒寂了,但是在秧寶寶的眼中它還是很繁榮充滿了生機。她經(jīng)常會在抽屜里翻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小玩意兒,她還喜歡把金黃色的小南瓜紐放在屋檐下的空鴿籠里,媽媽舀了后院池塘里的天落水給秧寶寶洗那又長又厚的頭發(fā)。在秧寶寶純真的世界里,老房子就是一個充滿詩意與樂趣的地方,它是無法抹去的童年的美好記憶。王安憶常常借助兒童視覺以審美的態(tài)度來觀照這個世界,在她們涉世未深的眼中每天生活著的弄堂也是充滿詩意的,隱藏在弄堂中巴掌大的庭院是他們生命的樂園,承載著她們的快樂與憂傷,郁曉秋《逃之夭夭》們常常在弄堂中跳繩、踢毽子、教小伙伴們跳從劇場和少年體校學來的體操有模有樣地翻筋斗、拉腿;她們在庭院里種了大蔥、玉米、石榴和向日葵,培育著長勢茂盛的車前子等,這樣的生命體驗是深刻而難忘的,后弄的骯臟黑暗在孩子的眼中全然消失不見,在作者的審美觀照下,它躲避了外界“文化大革命”的沖擊,成為孩子們成長的具有審美意義的生活場所。
鄔橋是王琦瑤與舊日生活的短暫告別,這個地方是“專門供避亂用的”。
六月的梔子花一開,鋪天蓋地的香,是起霧一般的。水是長流水,不停地分出岔去,又不停地接上頭,是在人家檐下過的。檐上是黑的瓦棱,排得很齊,描出來似的。水上是橋,一彎又一彎,也是線描的。
這樣的鄔橋是圖畫中的水墨畫,黑白之間,是萬色之總??蘸挽o是小鎮(zhèn)的意境,柴米油鹽、吃飯穿衣是實心的底子。對那些在亂世中沉浮,心懷創(chuàng)傷的人來說,這樣一個無悲無喜、無怨無艾的純凈世界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治療和修養(yǎng)的場所。對于王琦瑤來說,這里還有一層更為溫暖的情感的意義——鄔橋是外婆的娘家。“手爐的煙,香煙的煙,還有船老大的昆山調,攪成一團,昏昏沉沉,催人入睡?!蓖馄啪妥趯γ?,捧一個黃銅手爐,抽著香煙。此時的王琦瑤是一位落魄的流浪者,李主任的消失,輿論的壓力和外界動亂的時局讓她不得不搬出愛麗絲公寓,離開一直生活著的繁榮大上海,來到這個偏遠寧靜的小鎮(zhèn)。對于王琦瑤來說,這應該是人生中的一段狼狽不堪的歲月,是年輕時誤入歧途造成的苦果。然而,事實并非這樣,作者對于王琦瑤的愛憐可以說是達到極致,她沒有提到她的落魄與失意,沒有把它逼到絕路,她給了王琦瑤一個美麗寧和的療愈之所,讓她在這里暫時休憩疲憊的身心,在短暫的逃難生活中收獲一段純真的愛情。
在小說《富萍》中這樣的生活場景的轉移更加頻繁,富萍來自揚州鄉(xiāng)下,來到上海投靠在淮海路的東家?guī)蛡虻哪棠蹋@樣一個鄉(xiāng)下來的小姑娘來到上海的淮海路就像行走在亮閃閃的、晃眼的水晶宮中,摩登的男女,華麗的衣服在富萍的眼中是那么新奇,那么不真實。
淮海路上的景觀對于富萍來說是陌生的,不真實的,有距離感的。然而后弄里跳皮筋的小女孩,弄口的裁縫鋪子,馬路邊上的煙紙店……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這樣一種陌生感,消除了她與這座城市的隔膜。淮海路上底層人們的生活方式是更接近富萍的,她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可以生活得不至于那么局促。
當船工的富萍舅舅住在上海的棚戶區(qū),這里是城市的邊緣,是一個類似農村的“大村莊”。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大都是在蘇州河邊做船工。在淮海路上做幫傭的奶奶也比他們的地位是要高一等的,奶奶也是要瞧不起他們的。然而就是在這樣的一個貧窮落后的地方,生活艱難的人們卻都勤勉踏實、知足常樂,用自己的努力和汗水開創(chuàng)著屬于自己的新生活。他們不講究吃,以吃飽為原則,也不講究穿,多是穿發(fā)的勞動服、工作衣服。他們的娛樂方式是逢年過節(jié)接家鄉(xiāng)的劇團來這里演出,雖然劇場簡陋、劇目單調,演員也不是名角,然而大家都懷抱著熱情,這樣的熱情足以讓每一個看戲的人享受著由衷的快樂。民風淳樸、重情重義的棚戶區(qū)把富萍從淮海路的流言蜚語中解救出來,精細、雅致的上海弄堂生活在富萍眼中遠遠比不上棚戶區(qū)粗糙、簡單的靠勞動吃飯的生活方式。棚戶區(qū)的生活散發(fā)著原始、樸拙、渾厚的詩性氣息。
但是,富萍生活的并沒有定格在棚戶區(qū),隨著人生階段的演進,富萍來到了一個新的環(huán)境——梅家橋。這個地方是從垃圾場上建起來的,以前是撿垃圾為生,現(xiàn)在靠販小吃、幫人洗衣服、糊紙盒等為生,生活貧困卑微,然而卻充滿了人間的溫情及不卑不亢的“生”與“活”的詩意。
這樣的貧困、艱難的生活環(huán)境背后是健康、踏實、自尊,是來自社會底層的生命力量。相比于淮海路和棚戶區(qū),這里才是作者眼中至善至美的仁義之地,這里的人們對于淮海路和棚戶區(qū)的人有一種發(fā)自內心的樸實的崇拜感,像小孩吃肉,奶奶會喝酒這樣的平凡而普通的事情在他們的眼中都變得慎重而神圣,而富萍也在這個雖然貧困,但是卻質樸、厚道、溫情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王安憶從弄堂的精細雅致、鄔橋的煙雨蒙蒙中跳脫出來,隨著小說主人公富萍生活場景的轉移,給讀者呈現(xiàn)了一副上海底層人們的真實生活圖景,正如學者王曉明在論文中所言“當幾乎所有老上海故事的敘述者,都習慣以美人遲暮式的啼噓終結全篇的時候,《富萍》就自然要特別彰顯一種勤苦、樸素、不卑不亢的‘生活詩意?!盵9]就是這樣一種別樣的詩意,折射出蓬勃向上的原始生命強力。此外,以兒童視角來審視現(xiàn)實世界,從而為日常生活蒙上一層詩意色彩,也是王安憶小說中常用的手法。成人眼中的弄堂是傾軋、骯臟、擁擠的,但是在兒童單純、天真、夢幻的思維里,弄堂是他們兒時的樂園,盛載著他們的快樂與憂傷。盡管混亂壓抑的時局給他們帶來了寂寞與恐怖的生命感受,但是在作者的審美觀照下,在兒童純凈心靈的映照下,其所處的生活環(huán)境仍然充滿詩意和美感。
生命的意義和價值或許不在于對某種范式的終極追求,如王安憶所說:“在日常生活下面,往往隱藏著某種奇特的、激動人心的事物。”這樣隱藏在凡俗生活之中的“奇特的”“激動人心”的事物正是生命本身所具有的勇氣和人性,體現(xiàn)的是人類對于生命的意義和價值的堅守。正如魯?shù)婪?奧伊肯在《生活的意義與價值》中所說:“生活不可能從外在于它自身的任何存在形式獲得確定性或可靠性。它永遠不可能從外部獲得這些,而必須從它自身內部去尋求?!盵10]從生活本身、生活內部去發(fā)掘生命的價值和意義,是王安憶創(chuàng)作的基本態(tài)度。
注 釋
[1]周振甫.文心雕龍注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295.
[2]楊義.中國敘事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268.
[3]張新穎、金理.王安憶研究資料(上)[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41.
[4]王安憶.窗外與窗里[M].廣州:廣州出版社,2001:107.
[5]王安憶.長恨歌[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3.
[6]程乃珊.弄堂——上海人的櫻桃園[J].《建筑與文化》,2006,10:52.
[7]王安憶.長恨歌[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7.
[8]張新穎、金理.王安憶研究資料(上)[M].前引書,2009:41.
[9]王曉明.從淮海路到梅家橋——從王安憶創(chuàng)作的轉變談起[J].《文學評論》,2002,3:13.
[10][德國]魯?shù)婪?奧伊肯.生活的意義與價值.附錄[M].萬以,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107.
(作者介紹:劉姝,中山大學新華學院助教,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