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晉瑜 吉平
是“人”的壓抑,還是“性”的沖動?
——論影片《東北偏北》的精神內核與影像風格
□胡晉瑜 吉平
“東北偏北”是一個地理坐標,但更是人性本能帶著未知數的坐標值,它可以標明準確的地理方位,但無法定位人性的高度、深度。電影《東北偏北》向我們講述了一個懸疑中夾雜著黑色幽默的故事,在精神分析美學視域下,我們探究這其中的“人”的壓抑和“性”的沖動。從影像風格的呈現上來說,影片唯美的暖色畫面展示黑色懸疑,注重電影美學符號的表現,關注“文革”等大時代背景與個人命運的關系。
精神分析美學;影像風格;人文關懷;《東北偏北》
影片《東北偏北》,從片名上看,有模仿希區(qū)柯克電影《西北偏北》的意味,可是出乎我們的意料。導演張秉堅在專訪中透露,“東北偏北”僅僅是告訴觀眾本片發(fā)生的一個地理坐標——中國東北富饒的小興安嶺林海福地,那里景色宜人,宛如畫卷;但與影片的黑色懸疑相比,似乎顯得格格不入,但是影片就在這樣一個陽光燦爛、水草豐美的地方拉開帷幕。影片一開始就標明了故事發(fā)生的時間和地點:1978年在中國東北的小村莊里發(fā)生了強奸案件,于是縣公安局派來“精兵強將”——刑偵隊長李占山(班贊飾)和在畜牧站接受“改造”的蔡教授(李濱飾),組成破案專案組開始了抓流氓的案件偵破行動。一老一少、一高一瘦、一精一憨的曠世組合,充滿看點。二人各有所長,老教授醫(yī)術高明,憑診脈斷善惡,少公安自有一套靠鞋印辨真兇的本領。在經歷了一系列喜劇感十足卻又妙趣橫生的抓捕之后,真兇逐漸浮出水面。整部影片在討論一個核心問題——“性”,并貫穿影片始終,“性”是那個時代人們想去觸碰,但又不敢觸碰的神秘。在人性與社會的壓抑下,如何表達成為了一個矛盾的問題。
在19世紀中期,偉大的精神分析學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865-1939)在對癔病做長期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無意識學說,并在無意識理論的基本框架下充實了他關于性本能、夢和文化、心理、人格結構等的基本內容,并以此為基石,逐漸建立起了他的精神分析美學。本文透過人性的本能與無意識的自然行為探求1978年中國東北小村莊里這場原欲沖動下的鬧劇。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的中心概念是本能論。無意識論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說的發(fā)源,無意識論的核心部分則是人的原始本能欲望,他認為決定人的行為最終的、最根本的動力就是人的原始本能。
影片的一開始就讓我們回歸到了動物的屬性上,無論是高級動物還是低級動物都擺脫不了原始本能的沖動;兩只正在交配的種豬,點出了本片的精神內核,回歸到人本能的認知——動物的獸性本能,繼而蔡教授登場。人們對眼前動物的交配景象看得興起之時,蔡教授的一句話發(fā)人深思:“縱欲過度就廢了??!”欲望本是人的本能,如何抑制自己的欲望、平衡自然與人的關系成為一個亙古的話題,片中的“老流氓”范大成(賴迦童飾)也是縱欲過度,人性發(fā)生了扭曲,心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導致行為的扭曲與變化。弗洛伊德的性本能理論中強調,“人類文化中最有價值的東西,都是建立在對性本能的抑制上。”如果動物與人類對本體、對自然沒有了節(jié)制,社會就會發(fā)生質的變化。導演將這深刻的道理用人類最本能的行為展現出來,性太神秘,欲難以紓,欲望終究需要抑制,而不是毫無節(jié)制地釋放,動物如此,人逃不過,社會亦然。每個個體的變化都會引起社會思潮的變革,作者作為第五代導演親眼目睹、親身經歷了這個社會的變革,原始的沖動來自人,但也受制于人,看到了黑暗的一面,人們在放肆地掙扎,失去了節(jié)制和敬畏,于是那個“老流氓”更加肆無忌憚了。
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美學原理,影片無論是展現“老流氓”變態(tài)的強奸行為以及后來被識破后對真愛的呼喚,還是公安李隊長既在抓流氓,卻又偷偷摸摸做著被稱作“流氓的事”的雙重、雙性人格,這種矛盾的體現,同樣是人性本能的最純粹的抒發(fā),絲毫沒有將所謂“公安”的正面形象機械化。班贊飾演的李占山隊長天性魯莽,他本來是偵察兵隊伍里的廚師,卻做了辦案的公安隊長;強奸犯本來可以是一個下鄉(xiāng)知青,卻因為初戀女友為了回城背叛了自己,因而其走上了犯罪之路。但“人性”最終讓每個人又回到了原來正常有序的生活軌道上,蔡教授回了城,李占山賣起了豆腐,強奸犯則愛上了開發(fā)廊的彩風,想和她好好過日子。影片消解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英雄”和“罪犯”形象,本真地表現著每個生命的個體,絲毫沒有機械化地刻畫人性,人就是動物,可以有喜怒哀樂,但在特定的社會角色下,終究擺脫不了群體性的原始沖動。
“無意識”,是一種不能為意識所知的特殊心理活動。它的性質是人最深層的心理活動,是人內心深處最根本、最原始的欲望和沖動;它決定一個人的個性、人格,并為意識活動提供根基和動力源泉。影片大量的篇幅在表現李公安與蔡教授緝拿“老流氓”的艱辛的破案過程,但影片的內核是想通過整個案件中人與人之間的不同反應,將善惡、強弱、快慢以及人意識活動下的基本矛盾表現出來,它是以一種表面幽默的態(tài)度來表現環(huán)境與個人之間的錯位和失調,并把這種不協(xié)調的現象加以放大、變形和夸張,使之顯得滑稽可笑,借以反諷和調侃社會的荒誕性以及環(huán)境對人的異化。但人們會產生發(fā)自本能的自覺無意識的抗爭與糾偏。
李占山,原本是偵查部隊的廚師,在那樣一個混亂的年代卻成了縣公安局的刑偵隊長;蔡教授,本來是學問頗深的中醫(yī)教授,卻下放到畜牧獸醫(yī)站進行勞動改造??此频腻e位,其實在這場破案過程中,是人性特點的互補,導演安排的這兩個角色,從人物設置到情節(jié)建構再到最后的演員選擇都堪稱經典。李公安一直在抗爭,而這種抗爭來自于個體自身的榮譽感與本能的個性詮釋,影片開頭的“腳印”偵查法,到后來的無意義蹲守,無結果后的全民皆兵抓“老流氓”,都是本體無意識下的自我屬性的釋放;蔡教授本來改造結束要回城,但出嫁前的小翠不幸被流氓侵犯,下放到村里的蔡教授想要封鎖住這個消息,并且讓小翠趕緊出嫁,然而由于李隊長走漏了消息,最后男方退婚,逼得小翠跳河。這個結局是蔡教授不想看到的,與其說蔡教授保護的是小翠,倒不如說當她經歷這一切變故后,從小翠被強奸影射到他們這一代人都曾被這個社會“強奸”,保護純粹可愛的小翠,就是保護曾經的自己。這種本能的保護意識,讓蔡教授這個時代的縮影更加具有符號意義。李隊長也是符號化的人物形象,在他無意識的本能狀態(tài)下,他想維護自己原有體系的權威和儀式感,對自己篤信的“腳印偵查法”和“全民皆兵”的抓捕方法堅持不放,與蔡教授的幾輪博弈下來,慢慢發(fā)現自己原來的方法似乎不能給他帶來最終的答案??墒钱敳探淌谥赋觥澳悴恍小焙螅铌犻L逐漸發(fā)覺自己身體的確“不行”,卻又礙于臉面不想承認,最后抓捕的失敗,讓他重新考量自己的身體與破案的方向。喝了蔡教授的補藥,是自我的糾偏,也是無意識的自覺,而“老流氓”被李隊長發(fā)現后,那段看似陳設的套路回答,似乎不是故意做作,而是當時本真的社會現實問題,導演無法回避?!袄狭髅ァ睅洑怅柟獾哪橗嬒?,很難讓人想到他所犯下的罪行,下鄉(xiāng)的知識青年情感遭遇問題,初戀女友為了回鄉(xiāng)背叛自己,致使自己人性扭曲。而人性最純粹的一點體現在,范大成人性的本能已無法回避,自己已然愛上了彩鳳,暫且不論他之前的罪行,僅僅這一點,就是作為單個生命體的“無意識”,是一種不能為意識所知的特殊心理活動。它的性質是人最深層的心理活動,是人內心深處最根本、最原始的欲望和沖動。
被壓抑的無意識總是處于心靈深處最底層的,想冒出來,卻又千方百計地“偽裝”自己。在1978年的中國東北,特定的故事,特定的人物,特定的處理方法,固然有著不同的分析和解構,但是回歸人性的本能與無意識,是解釋這場壓抑與沖動的鑰匙與路徑。
影像除了深刻的精神內核外要回歸電影的本體,即視聽語言的表現。影片的一開始就讓觀眾深深地愛上了中國東北這個看似安靜卻又喧鬧的村莊。嫌疑犯在黑夜中有了第一個標志性行為——火車邊穿衣服。第一個鏡頭嫌犯范大成在湖邊瘋狂地奔跑,從16∶9畫面的右側黃金分割點跑入畫面,在月光的掩映下水中的倒影清晰可見,半月牙狀的對稱構圖可謂經典,嫌犯由黑夜跑向了光明。
緊接著,畫面明朗,一片典型的西伯利亞景致,符合東北偏北的地理特性,配上俄羅斯風情的口琴伴奏,一列白衣民警騎著28式自行車,行駛在清晨的小村間,這時景別發(fā)生變化,一個升格鏡頭慢慢向上搖,依舊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在日光照耀下四個公安騎行緩緩駛入畫面,這時的感覺是人與自然十二分的貼合,是西方油畫的濃烈與東方動靜結合美學思想的天然合一,二者渾然天成,相得益彰。導演張秉堅是“第五代”導演,是北京電影學院78級美術系大學生,畢業(yè)后在上海電影制片廠擔任美術設計師,之后到美國進修,1993年獲得南卡大學視覺藝術碩士學位,多年從事裝置藝術、繪畫版畫、實驗影像等工作,頗有成就。攝影藝術回歸美術最純樸的構圖與線條的展現,整個影片很少出現特寫鏡頭,都是遠景、全景、中近景的使用,但這并不影響觀眾與影片的距離,反而讓觀眾置身于小興安嶺美麗的醉人景色中,陽光下的人性,才更看得清本質。
在整個影片中,白天總會帶給人們溫馨與希望,夜晚便是黑色罪行的開始,導演著力在影片中建構富有美感和深意的畫面。秋冬之際在鏡頭下就像一張張油畫,黃紅斑駁的樹林,呼嘯穿行的火車,刺眼的陽光,顫顫的吊橋,潺潺的流水,景色優(yōu)美,藍色門窗更是有意為之,使那個時代的鄉(xiāng)村也散發(fā)出一種清新的浪漫氣息;偏暖的色彩,陽光下的罪行,更讓影片增色不少。本片的定位是懸疑喜劇,所以色彩的呈現也是為內容服務,如果影片色調偏冷,故事充滿了血腥,那么影片的表現形式也就發(fā)生了質的變化。當時文革剛剛結束,整個社會仍處于一種恐懼之中,每個人都是一張沒有顏色的白紙,而這個小村莊,中國東北的小村莊,充滿了未知,這里陽光燦爛,萬物復蘇,太多人的欲望需要宣泄,導演用暖色調的色彩勾勒著對一代人的人文關懷,他們需要純凈的環(huán)境,即使夜晚的黑暗來臨,也終將會過去。
電影《東北偏北》用黑色幽默反諷的喜劇效果展開影片的講述,集中討論了人的壓抑和對性的沖動。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美學的視域下,我們從人的本性和無意識角度建構出無論人處于何種精神狀態(tài)、社會狀態(tài)都無法擺脫人性本能的沖動,但這種沖動不是無節(jié)制的,而是需要抑制的,是無意識精神思維下的抗爭與行為糾偏。蔡教授循著腳印找到丟瓶子的少年,當少年否定說不是回力鞋而是耐克鞋時,觀眾也許跟蔡教授一樣,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影片最終找尋的仍然是時代的記憶和人性的光輝。
1.[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癔病研究[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
2.劉躍兵.銀幕上的精神分析心理學——論影片《愛德華大夫》的意義[J].電影評介,2010(08):51-52.
3.陳晨.《東北偏北》導演張秉堅:第五代的漏網之魚[EB/OL].[2015-12-10].http://www.thepaper.cn/new sDetail_forw ard_1406297.
(胡晉瑜:陜西科技大學設計與藝術學院;吉平:西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