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弘
蘇莊屬于典型的小村落,沒有喧鬧的車流、冰冷的高樓,更沒有令人窒息的空氣。小橋、流水、人家,說的或許就是蘇莊這樣恬靜溫和的小村子吧。
村子再小,也從來不缺少故事。野湖東頭蘇起一家的故事便是鄉(xiāng)親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說到蘇起,就不得不先說說他家邊上的野湖。由于氣候原因,野湖常常會干涸,遇上哪年雨水充沛,野湖便能得點生機,一旦碰上雨水稀少的年份,連只青蛙都不愿在湖里多做停留,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野湖。蘇起深愛著野湖,只因,他是養(yǎng)母在野湖邊撿到的。那一夜,雨特別大,眼看著野湖中的水要漫出來了,而一直打著光棍的蘇起竟也在野湖邊撿得一個大胖小子——蘇睿。蘇起逢人便說那野湖是他的命理所在。
蘇起天生有腿疾,會走路的時候就成了跛子。養(yǎng)母為了他便一直沒有再找婆家,一人拉扯他長大,勞累成疾,未知天命便撒手人寰。蘇起打小就過著清苦的日子,雖沒有機會學得知識,但跟著善良的母親,做人的大道理他都懂得。蘇起雖大半生都過得不如意,但好在蘇睿頗為爭氣。蘇睿從小就勤敏好學,成績一直在學校名列前茅,最終考上了重點大學,畢業(yè)后順利地在市住建局里當上了局長秘書。
兒子有了出息,蘇起也長了臉,每日閑下來總要繞著莊子轉一圈,跛著腿、駝著背,腳步卻也輕快。每每見到人,蘇起便吃力地挺起駝著的背,雖辛苦,但絕不“彎”下。
要說那蘇睿,當上局長秘書的第一個春節(jié)就開了輛小轎車回家。這可著實把蘇起嚇了一跳。他擔心兒子是不是犯了什么貪污受賄的罪,當晚便把蘇睿問了個底朝天。
“你才參加工作不到一年,怎么就有小車了?”蘇起眉頭緊鎖,湊到蘇睿身邊,低聲地問,手還拽著他的胳膊。生怕隔墻有耳,更擔心兒子犯了大事。
“一個朋友回老家了,讓我?guī)退湛匆幌拢揖徒o開回來了,爸你就別多想了?!碧K睿一臉不耐煩。
“你可千萬要記住,不要干出什么犯法的事情來,不然我可沒法在莊里待了?!碧K起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來,手卻一直沒有松開蘇睿的胳膊。
“在莊子里呆不下去就跟我去市里住,總比在鄉(xiāng)下強吧。我給你找個保姆,絕對把你伺候得好好的?!碧K睿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混賬東西,我還要守著這野湖呢,我哪也不去,除非我死了。你把找保姆的錢省下來多買兩件新衣服吧?!碧K起終于松開了蘇睿的胳膊,拍了下蘇睿的腦袋,笑罵道。
時間一年一年地過去了,蘇起的日子也越來越好,蘇睿每年開回家的車也越來越好。蘇起總以為那些車是兒子的富豪朋友們的,卻不知道他的寶貝兒早已收下了“朋友們”的一份心意。終于,蘇起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一天夜里,空氣異常潮濕悶熱,讓人喘不過氣來。蘇睿帶著一幫人來到了蘇莊,直奔野湖,連家都沒回。若不是蘇起察覺到湖邊的動靜,都不知道兒子竟回了趟蘇莊。蘇起站在不遠處,聽見一幫人在野湖邊商量來商量去,定睛一看,領頭的竟是自己的兒子。他們的意思竟是要將野湖填平另做他用。蘇起拖著跛腿,三步并作兩步踉踉蹌蹌地跑到蘇睿跟前,一把抓住蘇睿的胳膊,將他拽回家中。不等蘇睿站穩(wěn),蘇起就如同連珠炮彈一般接連發(fā)問。
“那群狗日的是什么人?為啥要填野湖?”蘇起急得滿臉通紅、呼吸不暢,加上跛腳的緣故,整個身體晃動,好像暴風雨中的小舟,隨時可能傾覆。
“爸,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這個湖反正也經常枯著,不如填平了。況且我外面那些朋友跟局長的關系可不一般,你也管不了這事?!碧K睿擰著胳膊,眼睛一直望著那群人,唯恐他們不高興。
“放屁,這兩年野湖水挺好的,怎么就沒用了?”蘇起一點沒有松開蘇睿的意思。
“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已經跟局長打了包票要把這野湖填平。你看到那個老板了嗎?他說事情辦成了就幫你把腿治好,他已經聯(lián)系好國外的專家了,一定能給你治好,還說會給我們爺倆八百萬元的好處費。過幾天我們就搬去城里,你就等著享福吧?!碧K睿說完便掙脫了父親的雙手,跑向野湖,留下怔怔發(fā)呆的老人。
蘇起想通事情緣由后,一屁股坐在門檻上,嘴中一直念念有詞,就連兒子走了他都沒發(fā)覺。蘇起在門檻上坐了一夜,不曾合眼。
次日,蘇莊下了一天的大雨,眼看著野湖的水就要漫出來了。蘇起帶著養(yǎng)母的遺照來到湖邊,縱身一躍,想以這種方式來逼兒子蘇睿停止填湖。
父親投湖之后,蘇睿幡然醒悟,他毅然決然地跨進紀委的大門,揭發(fā)了局長的種種罪行。自己雖然也有連帶的罪行,但由于揭發(fā)有功,倒沒有遭受太長的牢獄之災。
蘇睿出獄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趕回蘇莊,看看那野湖。然而,蘇莊還是那個蘇莊,野湖卻已經被填平了??粗窃浀囊昂?,蘇睿跪倒在地,號啕大哭。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紅豆》2016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