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亦武
2014年9月,位于溫州市蒼南縣最西部山區(qū)的天井小學,只剩下一位名叫徐珍珍的4年級學生,父母把她轉到山下的莒溪小學就讀。學校校長徐盛亮、教師徐鵬程,被上級分別安排到橋墩小學、莒溪小學繼續(xù)從事教育教學工作。從此,這所1951年創(chuàng)辦于天井宮的小學校,前后經(jīng)歷了63年,終于宣告消失。
高山深井,井底村莊
當2016年第十號臺風“獅子山”還在大洋中猶疑不決、來回打旋的時候,我隨橋墩學區(qū)吳正清主任等一行人去了一趟天井村。
從橫坑進來的方向,遠眺星散在谷底平地里的一座座黑瓦白墻,與周圍的茂林修竹交相掩映,覺得這里真是一口天然的“大井”。
天井,位于蒼南、泰順、文成、平陽四縣交界處,海拔800多米,四面環(huán)繞幾座1000米以上的山峰,有獅子巖、高枯尖、棋盤山和九峰尖,尤以九峰尖為最,海拔1237米,是南雁蕩山脈的主峰,也是蒼南第一高峰。這里是鰲江南支流源頭,系自然生態(tài)保護林區(qū),環(huán)境險惡,地理閉塞,曾經(jīng)是劉英、粟裕紅軍挺進師開辟起來的閩浙邊紅色革命根據(jù)地。這里素有“蒼南西藏”之稱。所謂“蒼南西藏”,除蘊含著高原、偏遠之意外,更是貧困的代名詞。2002年以前的天井,全村467名成年男子,竟有168個光棍。
站在天井村四顧,滿山的竹海隨著山風起伏。整個村子有很多新蓋的小樓房,但這些新樓房卻很少有人居住。光鮮的房子一排排、一幢幢立在山谷里,冷冷清清。溪澗兩旁的駁坎修整一新,沿溪下來稀疏地架著一兩座小橋。橋下溪水潺潺,清澈得似乎沒有一絲雜質。村子比較空蕩,偶爾只見到三兩個花甲老人坐在自家樓房門前靜靜地發(fā)呆。
同行的原天井村小學校長徐盛亮告訴我說:“全村現(xiàn)在總共有1100多戶籍人口,在外的就有900多人。最偏遠的蘇一場村30多戶村民,都已經(jīng)集中搬遷到了村中心?!?/p>
我們來到天井村學校舊址。它坐落在天井村的正中位置,臨溪而建。我們走進學校,教室還是原來的教室,操場也是原來的操場,只是沒有了學生、老師,顯得有點空蕩、凄清。國旗臺的旗桿還完好地保留著原來的樣子,上面的國旗還懸掛在那里。國旗的顏色是那么的鮮紅,背后的獅子巖是那么的濃綠。
徐盛亮是本土的天井人。他小時在天井村念完小學,初中一年級去了文成縣的桂山鄉(xiāng)。初三改制考,又去了文成縣的珊溪區(qū)中學,在那里念完初中,由于成績優(yōu)秀,作為定向生,被樂清師范學校錄取。畢業(yè)分配,他與蒼南教育主管部門簽訂了三年的山區(qū)教學合同,來到生他養(yǎng)他的天井鄉(xiāng)。這一年,他剛滿20歲。20歲,風華正茂,青春懵懂,激情飛揚,充滿夢想。
徐盛亮說:“天井有內、外天井之分。內天井即是這里的天井村。外天井原名‘坳下,是原天井鄉(xiāng)的所在地。”徐盛亮在外、內天井的學校都呆過。先在坳下教過10年書,接著又到天井小學教了13年,不知不覺在山區(qū)教育的坎坷路上默默走完了23年的工作歷程。
二十三年,教沒了兩所學校
第一所學校:天井鄉(xiāng)中心學校
1991年8月,徐盛亮手持教育行政部門開具的介紹信,來到天井鄉(xiāng)所在地的坳下天井鄉(xiāng)中心學校報到,學校領導立即安排他到初中去任教。
當時,天井鄉(xiāng)中心學校有小學2個班,其中一個復式班,學生36人;初中2個班,學生52人;教師9人。
那時候,義務教育學校要完成“兩基”(基本普及義務教育和基本掃除青壯年文盲)任務。開學初,要做鞏固生源工作。山里人一般都是子女多,家庭經(jīng)濟收入不高,對文化學習不重視,加上重男輕女思想,每學期動員學生入學是一件很難的事。為了留住學生,徐盛亮不得不在開學前挨家挨戶走訪,摸清孩子和家庭情況,做到千山萬水、千言萬語、千辛萬苦、千方百計,直至打消他們輟學的念頭。有的“釘子戶”扣住孩子放牛打豬草,還死活不讓女孩子去上學。這些女孩子有的是童養(yǎng)媳,家里大人怕她們讀了書,有了文化,不聽話,跑了,白養(yǎng)。為此,徐盛亮便經(jīng)常要和這些家長理論,磨破嘴皮,還得替他們墊學費。墊著墊著,自己半個學期的工資就墊沒了。除了墊學費,還要動員社會力量對一些特困家庭進行幫扶,解決他們的后顧之憂,從而防止中途溜生。
由于初中學生來源分散,大部分離學校較遠,需要住校。為了更好地開展工作,和更方便照顧學生,徐盛亮也搬進了學校,與學生同吃同住。
白天,他除了教學,還寫教案、改作業(yè)、給后進學生做課外輔導。晨昏之際,他常捧著書在溪邊的卵石間徜徉,三年自考,最終他取得了大專畢業(yè)的文憑。參評中級職稱的時候,山外的水泥路還未通,與外面的聯(lián)系只靠那一只傳呼機。外面需要什么材料,來幾個字的中文短信,他就得屁顛屁顛跑上半個多小時的山路,找到一部電話,回個呼機,問清情況后,急急忙忙準備好并帶上相關的材料或證書,風風火火攀爬一個小時的“通天嶺”,再曲折迂回蛇行兩三個小時的崎嶇山路,才到達了莒溪鎮(zhèn)。那一輪職稱評過來,他說他前后走壞了好幾雙鞋。
做完白天全日制正常的教學工作,晚上還有掃盲班的教學任務。動員青壯年文盲進掃盲班,比勸說留住在校生還困難。這里的村民閑暇時喜歡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打撲克、搓麻將。他們對學文化興趣不大,覺得自己又不出去做生意、跑業(yè)務,學習文化有什么用啊。為此,徐盛亮經(jīng)常打著手電,摸著夜路,為動員爭取一個村民來夜校學習,有時要連續(xù)走上好幾趟他的家門,苦口婆心,連說帶哄,又拉又拽,好不容易才將他們扯到了掃盲班。特別是遇到外出打工的,逢年過節(jié),徐盛亮就登門開展工作,他帶去上面統(tǒng)一印發(fā)的農民識字教材,就地進行教學,完了再拿出考卷讓他們做。很多的節(jié)日,徐盛亮就是在村民的家中度過的。
徐盛亮說:“在坳下開初那段日子,路不通,電沒有,自己種菜,有錢也買不到吃的。雖然生活過得苦,工作緊張,但覺得充實?!?/p>
學校繁盛時,初中連小學,少說也有上百個孩子在上課。校園里滿是孩子嘰嘰喳喳的聲音,清脆悅耳。
隨著世紀末打工潮興起,很快就波及到了蒼南大山深處的天井鄉(xiāng),坳下的村民呆不住了,他們的心活泛起來了,開始涌入城市,融進了以億萬計的農民工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