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雅瑩

抽象、社區(qū)、空間
——譚平個展在香港

廖雅瑩

“不確定性中的確定性：譚平抽象繪畫展”現(xiàn)場

近日在香港獅語畫廊所舉辦的譚平個展“不確定性中的確定性：譚平抽象繪畫展”，由策展人黃篤策劃，展出一系列結合現(xiàn)場行動與繪畫的大型抽象作品。此批作品是譚平繼 “白墻計劃”后于去年12月，身處瑞士蘇黎世海姆豪斯美術館中所作的現(xiàn)場繪畫，展覽題為“山外有山”。由蘇黎世海姆豪斯美術館到香港獅語畫廊，同是現(xiàn)場創(chuàng)作，同樣面對白墻，藝術家對抽象、空間、展示彼此之間的關系重新作出探索。

畫面/邊界/墻壁

譚平:“我個人理解抽象繪畫除了畫面之外，更主要的，它是一種空間的藝術?！?/p>

從早年的版畫研究到在現(xiàn)場空間創(chuàng)作，由樸實的敘事寫實漸轉為簡潔的純抽象創(chuàng)作，隨著時間的演進，譚平的藝術實踐中不斷呈現(xiàn)藝術家思考作品內外的空間以及其邊界之間的關系。譚平對于物理空間的敏感度由他所掌握的媒介呈現(xiàn)，2012年環(huán)繞著中國美術館的展廳，藝術家刻下了一條40米的線。+40cm (2012)顯示出譚平非常重視作品是否有它所屬的地方。他曾表示有著弧度的展廳墻壁掛上平面作品將會有哪里不對勁了。思考作品與其將要被置入的空間變得尤其重要。而此次獅語畫廊所展出的作品，除了考慮作品所屬的地方，譚平同時也顯示了一種更為強烈的、欲使作品向外建立聯(lián)結的傾向。可見于藝術家同時以觀察環(huán)境與體驗空間的全面經驗式的創(chuàng)作去處理作品與墻壁、以至整個展覽空間的關系。而此系列作品的“出生地”蘇黎世、與現(xiàn)在展示的“再生”之地香港獅語畫廊，更為閱讀作品添加了更多的可能性。譚平在獅語畫廊的空間再次打破畫面邊界，使原屬于美術館的繪畫于這個特定的時空下屬于了畫廊空間。

個人的藝術、共感的藝術：抽象元素與現(xiàn)場行為

獅語畫廊外望，西營盤

關于抽象，策展人黃篤對它有這樣的理解：“拉丁語里面抽象指的是，拉開或者拽開，所以它有動作在里面。抽象，包括好多層含義，比如說它跟具體的客觀的對象沒有關系，是詩意的，有時候是非個人化的，中性語的，所以它還指沒有敘事性，沒有描述性。我想對抽象的詞根及其含義的理解，對我們理解抽象藝術，是有很大的幫助的?！?/p>

抽象藝術，盡管以最為基本的藝術語言呈現(xiàn)，卻永不會如數學物理般缺少情感。抽象繪畫的元素離不開基本的點、線、面——而由此產生的情緒或情感更是藝術家所實驗的對象。

面與面的碰撞產生出線條，線條的韻律于藝術家與觀眾之間回響。作品所能建立的對外聯(lián)結和意義對于抽象藝術而言也許是最困難的一面。一般人難以放棄將情感聯(lián)結到具體事物之上，觀眾對作品的整體經驗也離不開日常想象。當提及《山外有山——當代藝術的邂逅》(2016) 的創(chuàng)作時，譚平曾表示美術館方面讓他有更多的時間于放松的狀態(tài)下創(chuàng)作。且當時從"霧霾指數爆表的北京"去到景色如畫的蘇黎世，其心境變化直接地催使他以明亮的色調進行最初的繪畫。然而這種心境隨環(huán)境轉換繼而呈現(xiàn)于作品上，由具體環(huán)境引致內在的影響，使得藝術家更加直面自己。譚平的作品既回應了藝術家所身處的地方特質外在，同時也顯示出他對于自己的藝術性表達的一種重組和調整，以實現(xiàn)他作為藝術家，以藝術方式面對自己，同時又將個人的、內在的觀察和感悟轉化成為一種公眾可感知的、公共的形態(tài)，將私人的領域透過作品進入公共的領域。

譚平: “對我來講，每一次都會變得非常有意思。特別是這一次，我跟Leo說，如果我不來的話，這個展覽就不存在，都是未完成，只有我在場，它才有意義?！?/p>

背景城市、展覽空間的性質、甚至所在社區(qū)的個性都對藝術家及其作品產生了不可逆轉、不能無視的影響，特別是當藝術家作出一種現(xiàn)場再創(chuàng)作。比較起蘇黎世海姆豪斯美術館，當作品被移送到更為狹小的畫廊空間時，巨幅作品的布局難以再現(xiàn)美術館的巨大空間。原本的在海姆豪斯美術館以緊密并列姿態(tài)展開的巨幅作品必須就畫廊的小房間式格局重新布置。譚平曾表示自己的經歷一直在變化，同時也引致作品的不斷變化。此次藝術家身處香港，兩個城市的特色、地理位置以至展覽空間性質都跟作品的原創(chuàng)作地蘇黎世迥異。譚平親臨現(xiàn)場再安置創(chuàng)作此系列畫作，這種在地性在作品的再布置中正顯露出如展覽主題所包圍的不確定性。筆者看來此種不確定性來自于讓作品展示的物理空間改變、離開其源出之地的各種經驗之外，讓創(chuàng)作更富實驗性的正是由于物理空間的變動而引起的語境以及脈絡變化。

左?《無題》 譚平 布面丙烯 60cm×80cm 2017年

右?《無題》 譚平 布面丙烯 80cm×60cm 2017年

意義浮動的黑

譚平: “我就像一個寫生畫家，當我畫抽象繪畫的時候，很多東西都和周邊有關系。包括畫面的一塊藍，很多交叉的一些線條，都和周邊的環(huán)境有關系?！?/p>

獅語畫廊位于香港島西營盤舊社區(qū)的一個地面店鋪，相較美術館的空間，同為白墻卻有著完全不同的空間風格。然而兩地卻有近似之處，那就是一種字面意義上和空間上的透明性。當譚平提到當時于美術館做創(chuàng)作時，能夠從窗戶往外看到城市景色，而那經驗正是影響著藝術家對于身在之處的人、地方以及時間流動的觀念。于歐洲的時候，譚平除了眼見到蘇黎世如畫般的美好風景外，隨著逗留的時間越長，所感受到的在地歷史和人們真實的生活也越多越深刻。自近年開始，歐洲所發(fā)生的恐怖襲擊事件以及其相關的政策措施改變給在地人民帶來的前所未有的生活上影響，不單構成壓力也愈來愈加大了人們心中對未知將來的恐慌感。如畫般的風光與寧靜平和的小城市格調被染上一種令人緒緒不安的陰霾。在藝術家的作品中也能明顯看出那種不安的、未知的、對不確定的周遭境況感到無所適從的情感透過黑色，且是大面積的黑色覆蓋所占據。這種黑更從畫布延伸到畫面以外，溢出于畫廊的白墻之上。畫面邊界的打破使得那種黑，對觀眾而言更具入侵性，將作品的內在空間伸延至觀眾的個人空間。相較于作品的原生場域——蘇黎世海姆豪斯美術館——的偌大白墻空間，香港獨有的氣場——擁擠、狹小、喧鬧——影響了藝術家的現(xiàn)場創(chuàng)作外，也令畫面本來的黑更具壓迫力。觀眾所面對的已不是一面橫向展開的巨大黑墻，而是一個更貼近的、引力強大的黑色角落。到達香港以后，此處的擁擠、密集讓藝術家內在感到與身處蘇黎世截然不同的未知感與不確定性。這不單被轉化到藝術家的現(xiàn)場創(chuàng)作行動上，同時也使得作品本來的內容添上了一層與在地特質關系緊密的意義。

《無題》 譚平 布面丙烯 120cm×100cm 2017年

如果說瑞士的黑衍生自于針對歐洲的恐怖活動以及因此而籠罩著社會的陰霾，黑之于香港，大概可以從此地的物理空間詮釋之外，更多的便是來自于整個城市的政治不安及不穩(wěn)中。近年來，每逢三月的香港都會被稱作“藝術大爆炸”，原因在于各種規(guī)模大小各異的藝術（商業(yè)）活動。碰巧今年的巴塞爾藝術展完結后翌日正是香港的特區(qū)行政長官選舉。這個一直為人詬病的選舉所舉行的地方也正是巴塞爾藝術展的會場。選舉前一日筆者坐的士往巴塞爾藝術展，到達人山人海的展場入口時司機好奇一問“人真多！今天是選舉日嗎？”。當天當然不是選舉日，且一般市民也沒有投票權。而香港社會上因此出現(xiàn)的爭論和不穩(wěn)也已經籠罩著全城多年。此時此刻在港島西營盤老舊社區(qū)中看著譚平的黑色，感受更深。純粹的黑使人忽略的細部肌理，更深地被引向一種沒方向沒源點的狀態(tài)。這也許正是譚平的藝術語言所產生的能量，看似抽象卻也深深地與人和現(xiàn)實聯(lián)結。這里并沒有所謂懂與不懂的抽象藝術當中常抱持的精英態(tài)度。作為藝術家，譚平以他所掌握的藝術媒介處理其內在情感同時也使得自己的藝術跟外在社會的各方面緊密聯(lián)結，再以與觀眾建立起關系。在具體的敘事情節(jié)和表象都被去除的狀態(tài)下，譚平的作品以其現(xiàn)場行動及藝術家對于在地性的把握，在復雜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和空間中，更具普遍性地和觀眾建立起更強烈緊密的關系。

注：

展覽名稱：不確定性中的確定性：譚平抽象繪畫展

展覽時間：2017年3月21日 - 5月4日

展覽地點：獅語畫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