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泰

2016年12月4日是劉伯承元帥誕辰124周年，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然而一些雜音卻不期而至。最近，一篇名為《無奈的歷史：鄧小平不準劉伯承生前平反》的短文在微信上傳播，文章宣稱“劉鄧長期矛盾尖銳”，且“鄧小平不準劉伯承生前平反”。這套早就被權(quán)威研究人士駁斥過，毫無可信度的說辭，今天又沉渣泛起，不得不再進行一番澄清。

所謂為劉伯承平反，指的是為劉伯承元帥在1958年中央軍委擴大會議上開展的“反教條主義”運動中遭到錯誤批評一事平反。短文作者說，“文革”后，“鄧小平不準劉伯承生前平反”，“楊得志、張震二人去找鄧小平，給58年擴大會議受批評的人平反，碰了大釘子”。文章所依據(jù)的材料全部都是“聽說的”、“在網(wǎng)上讀到的”。用“道聽途說”來形容此文再恰當不過了。關(guān)于此事的真相，公開出版的正式史料眾多，隨時去趟圖書館都可以查到。舉手之勞，網(wǎng)文作者卻如此吝惜這點力氣，偏偏只對某些傳聞感興趣，其用意何在，不言自明。

歷史真相究竟如何？

根據(jù)《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3卷的記載，1958年3月召開的成都會議上，毛澤東在批評經(jīng)濟工作中“硬搬蘇聯(lián)規(guī)章制度”的教條主義時，也批評了軍事工作從1950年開始犯了類似錯誤?！?〕會議根據(jù)毛澤東的建議作出《關(guān)于國防工作的意見》，提出“建議軍委召開一次擴大會議，用整風方式，討論軍事建設(shè)中的重要問題，統(tǒng)一認識，提高覺悟，并在這個基礎(chǔ)上使各項工作得以貫徹”〔2〕。1958年5月27日至7月22日，軍委擴大會議召開，彭德懷主持會議，鄧小平任會議領(lǐng)導(dǎo)小組組長。會議自6月20日起批判軍隊工作中的所謂“教條主義路線”、“資產(chǎn)階級軍事路線”，開展所謂“兩條軍事路線”的斗爭。粟裕、葉劍英、劉伯承等軍隊領(lǐng)導(dǎo)人受到了點名批評。

此時，在外地療養(yǎng)的劉伯承接到通知后趕回北京參加會議，但因眼疾住進了醫(yī)院。根據(jù)《鄧小平傳（1904-1974）》的記載，6月29日，在軍委擴大會議小組長會議上，鄧小平為了保護劉伯承，在毛澤東講話時插話說：“讓劉伯承好好休息，可以不來參加會議作檢討，表示個態(tài)度就可以了?！彼€說：“劉伯承同志工作積極認真，對組織是尊重的。今年六十六歲了，又有病，不要搞得太緊張。”鄧小平的這番話是見諸會議記錄的?！?〕

7月10日，劉伯承在別人的攙扶下上臺作了檢討，既實事求是地說明情況，也作了自我批判。20日，大會通過《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擴大會議決議》。會后，在全軍開展了反對“教條主義”的“單純軍事觀點”的“教育和斗爭”，不少為軍隊的正規(guī)化、現(xiàn)代化建設(shè)作出過貢獻的軍隊工作者受到了錯誤的處分和打擊。

鄧小平盡管同意“反教條主義”，但主要是總結(jié)工作中的經(jīng)驗教訓(xùn)，在個人責任的問題上態(tài)度是溫和的，沒有進行嚴厲的批評和指責。7月19日，鄧小平根據(jù)毛澤東的意見在軍委擴大會議上作總結(jié)講話，主要從正面闡述問題，強調(diào)要“從團結(jié)出發(fā)，經(jīng)過批評和自我批評”，達到“在新的基礎(chǔ)上的團結(jié)”。在對人的處理上，鄧小平堅持實事求是和非常慎重的態(tài)度，他對劉伯承仍是非常尊重的。他向毛澤東建議保留劉伯承中央政治局委員職務(wù)，得到毛澤東的認可。

后來，鄧小平多次談到這次會議是錯誤的。

據(jù)張震回憶：“早在1973年8月，小平同志就收到一位在‘反教條主義運動中受迫害同志的申訴信，他當即批示：‘反教條主義是一件歷史公案，拖了多年，當年受到迫害和沖擊的同志，要求作出正確結(jié)論，是合理的。”〔4〕鄧小平還特意將此信轉(zhuǎn)給了時任總政治部主任李德生。

而鄧小平對于平反“反教條主義”的正式表態(tài)，是在1980年9月30日。這一天，解放軍總參謀長楊得志、副總參謀長楊勇、張震到鄧小平住所匯報召開第十一次全軍院校會議有關(guān)情況。當時的情景，《張震回憶錄》中有詳細記載：

“1980年國慶節(jié)前夕，我們一起來到鄧小平同志家里，向他匯報、請示召開第十一次全軍院校會議的有關(guān)問題。當談到‘反教條主義問題時，得志對小平同志說，他要在第十一次院校會議上講話，里面有一段關(guān)于反教條主義的問題，準備講1958年反教條主義是錯誤的。有人講，這不是反到你頭上來了嗎？小平同志態(tài)度十分明確，馬上表示：可以講?！唇虠l主義主要是整劉帥，最后還是我向毛主席提出來要保劉帥的。當時，有人對我說，二野打仗主要靠你。我向毛主席講，沒有一個好的司令，我這個政委怎么行呢？ 小平同志還向我們講了當年‘反教條主義運動的復(fù)雜背景和具體經(jīng)過?！薄?〕

這一段史實，不僅有張震將軍和有關(guān)當事人為證，《鄧小平年譜（1975—1997）》、《鄧小平傳（1904—1974）》和《劉伯承傳》也都有記載，不知網(wǎng)文作者“碰了大釘子”一說從何而來？

鄧小平對此事平反的明確支持很快就產(chǎn)生了作用。這年10月，由三總部召開的全軍院校會議上，總參謀長楊得志明確表示“反教條主義”是錯誤的。1981年11月23日，張震作為副總參謀長在全軍防化戰(zhàn)備會議上又專門傳達了鄧小平的意見：“鄧副主席去年說，‘那次反教條主義是錯誤的?！薄?〕軍事科學院編寫的《劉伯承年譜（1892—1986）》對此進行了準確記載，網(wǎng)文作者卻視而不見。

1982年，中共十一屆七中全會給劉伯承發(fā)去致敬信，充分肯定了劉伯承在新中國成立初期軍隊現(xiàn)代化、正規(guī)化建設(shè)中的成就。同年，經(jīng)中央軍委批準，《劉伯承軍事文選》（內(nèi)部本）由戰(zhàn)士出版社出版，鄧小平親自題寫書名。

1986年10月7日，94歲的劉伯承元帥在北京病逝。14日，在萬壽路總后禮堂舉行劉伯承元帥遺體告別儀式，鄧小平率全家最先到場。16日，劉伯承追悼大會在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鄧小平主持追悼會，胡耀邦在悼詞中指出：“1980年鄧小平同志明確指出，那次反教條主義是錯誤的，這也是黨中央一致的意見?！?1日，鄧小平在《人民日報》發(fā)表《悼伯承》一文，深情回顧他與劉伯承幾十年的真誠友誼，對劉伯承的業(yè)績、風范和才干給予崇高評價，文章又專門寫道：“一九五八年批判他搞教條主義，那是不公正的。完全可以說，伯承是我軍現(xiàn)代化、正規(guī)化建設(shè)的奠基人之一。他在這方面的重大貢獻，永遠值得我們珍視?！薄?〕這篇文章后來收入經(jīng)鄧小平親自審定的《鄧小平文選》第三卷，是《鄧小平文選》中唯一一篇關(guān)于悼念的文章，足見鄧小平對戰(zhàn)友劉伯承的深厚感情。

1987年11月2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中央軍委紀律檢查委員會正式行文，指出：“關(guān)于1958年反教條主義的問題，在為劉伯承同志致的悼詞中，黨中央已經(jīng)做了徹底否定。”〔8〕1992年，《劉伯承傳》由當代中國出版社出版，鄧小平題寫了書名。

至于“劉鄧長期矛盾尖銳”，更是無稽之談?！皠⑧嚥豢煞帧笔且欢喂J的佳話，豈能允許隨意虛構(gòu)？劉伯承與鄧小平相識是在中央蘇區(qū)時期的江西瑞金，年長12歲的劉伯承給鄧小平留下了“忠厚、誠摯、和藹的深刻印象”?？箲?zhàn)烽火中，1938年1月，二人作為八路軍129師的師長和政委，從此開始了連續(xù)13年的親密合作，帶出了一支威震中外的“劉鄧大軍”，也書寫了他們長達半個多世紀的革命友誼。在研究作戰(zhàn)方案時，他們常常是一個人講話，另一個不時地插話，共同擬定作戰(zhàn)命令，聯(lián)名簽發(fā)，翻閱一下《劉伯承軍事文選》就不難發(fā)現(xiàn)這一點。所以劉鄧部隊中一般都搞不清哪些指示和意見是劉的，哪些是鄧的，只知道這是“劉鄧的意圖”、“劉鄧的指示”。

對鄧小平這個好搭檔，劉伯承非常尊重和關(guān)心。他多次對官兵講：“鄧政委是我們的好政委，文武雙全，我們大家都要尊敬他，都要聽政委的?！薄?〕千里躍進大別山時，在搶渡淮河的關(guān)鍵時刻，鄧小平作了行軍部署，劉伯承立即以命令的口吻要求：“政治委員說的，就是決定。立即行動！”〔10〕劉伯承元帥之子劉蒙參與編寫的《劉伯承傳》中還記載了這樣一件事：

（1947年）12月上旬，劉伯承、鄧小平?jīng)Q定采取內(nèi)線與外線配合的作戰(zhàn)方針，迅速實施戰(zhàn)略再展開，在大別山立足生根。分手的那天，鄧小平冒著雨雪寒風給劉伯承送行。他們都不上馬，并肩步行，一坡又一坡，一程又一程。盡管他們把分兵后可能遇到的問題都研究過，但都像有一肚子話要說。直到夜幕降臨，兩人才互相道別。劉伯承翻身上馬，一面走，一面吩咐身邊的隨員們說：“如果我們北上受阻，不幸被敵人沖散，大家就原路向南集中，到文殊寺去找鄧政委。”并特別囑咐電臺，要按時和鄧政委聯(lián)絡(luò)。從此以后，他增加了每天早晨向警衛(wèi)員問話的內(nèi)容，第一句話必定是：“政委在什么位置？幾時取得的聯(lián)系？他周圍的敵情如何？我軍的位置有什么變化？”〔11〕

對劉伯承這位兄長，鄧小平更是非常欽佩和敬重的。1942年是劉伯承50壽辰，鄧小平于12月15日專門在《新華日報》上撰文祝賀：“在三十年的革命生活中，他忘記了個人的生死榮辱和健康，沒有一天停止過自己的工作。他常常擔任著最艱苦最危險的革命工作，而每次都是排除萬難，完成自己的任務(wù)。他為國家和人民的解放事業(yè)負傷達九處之多。他除了國家和人民的福利，除了為黨的事業(yè)而努力，簡直忘記了一切。在整個革命過程中，他樹立了不可磨滅的功績?！薄?2〕文章后來收入《鄧小平文選》第一卷，又成為《鄧小平文選》中唯一的一篇祝壽文章。鄧小平還說過：“我比他小十多歲，性格愛好也不盡相同，但合作得很好。人們習慣地把‘劉鄧連在一起，在我們兩人心里，也覺得彼此難以分開。同伯承一起共事，一起打仗，我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薄?3〕

關(guān)于劉鄧的親密關(guān)系，身邊的工作人員有目共睹。他們的老參謀長李達將軍說：“劉鄧配合得好。鄧抓大事，小事不管。劉對政委決定的問題很尊重，叫下面照辦。對作戰(zhàn)問題，命令，計劃等，鄧不過問，撒得開?！痹涡氯A社劉鄧大軍前線分社社長的李普在《記劉帥》一書中寫道：“他們彼此尊重，相互支持。政治委員有最后決定權(quán)。軍政兩位首腦那樣地親密和諧，在人民解放軍中堪稱典范。列寧說馬恩兩位的關(guān)系，‘超過了古人關(guān)于人類友誼的一切最動人的傳說，劉鄧兩位也可以說是這樣?！薄?4〕他還有一句話流傳甚廣：“在劉鄧之間是難以放進一個‘頓號的?！?/p>

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鄧小平誕辰110周年座談會上專門指出：“鄧小平同志客觀公正對待黨的歷史、對待同志、對待自己，謙遜隨和，平易近人，善于同人合作共事。革命戰(zhàn)爭年代，他同劉伯承同志共事13年，形成親密無間的革命友誼?！薄?5〕

客觀而神圣的歷史是任何人也篡改不了的。個別網(wǎng)文所謂“劉鄧長期矛盾尖銳”、“鄧小平不準劉伯承生前平反”等不實言論，在真實的歷史面前是多么地不堪一擊。罔顧和歪曲事實，是對為共和國建立不朽功勛的鄧小平、劉伯承等老一輩革命家的褻瀆，也是對共和國歷史的褻瀆，奉勸此類網(wǎng)文作者，尊重先輩，正視歷史。

參考文獻：

〔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3卷[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309-327.

〔2〕關(guān)于國防工作的意見[Z].1958年4月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批準.

〔3〕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鄧小平傳（1904—1974）：下[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1078.

〔4〕〔5〕張震.張震回憶錄：下[M].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03：252，25.

〔6〕〔8〕本書編寫組.劉伯承年譜（1892—1986）：下卷[M].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12：612，620.

〔7〕〔13〕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188，185.

〔9〕何立波.“劉鄧不可分”：鄧小平與劉伯承半個世紀的戰(zhàn)友情緣[J].軍事史林，2006，（2）.

〔10〕楊國宇編.劉鄧大軍征戰(zhàn)記：第4卷[A].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240.

〔11〕本書編寫組.劉伯承傳[M].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1992：424-425.

〔12〕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30.

〔14〕李普.記劉帥[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1：211.

〔15〕習近平.在紀念鄧小平同志誕辰110周年座談會上的講話[N].人民日報，2014-08-21（01）.

（責任編輯王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