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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松脂的人

2017-06-03 21:43馮昱
民族文學 2017年3期
關(guān)鍵詞:松脂大妹速生

馮昱

當我喊出晚妹的名字時,我自己都嚇壞了,酒也醒了幾分。

但我身下的大妹并沒有什么反應。

這天晚上之所以爬到大妹的身上,我想都是因為那瓶高度酒。

那瓶高度酒是小梅和小桃孝順我過生日的,說是要二百多塊錢,都可以買一百斤米酒了。從職業(yè)學院畢業(yè)后,小梅和小桃都去了廣州打工。除了這瓶高度酒,還有一瓶紅酒。她們怕寄錢給我我把錢存起來舍不得買酒,就打電話給梅花鎮(zhèn)上亞記雜貨店的老板,叫他給我備好了酒,讓我趕圩時拿回去,她們寄錢給亞記。

這是我第一次喝這么貴的高度酒。就在這一天,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剛好四十年。

我們崩沖山一直都有過農(nóng)歷生日的習慣,無論是剛滿一歲的孩童,還是上百歲的老人,生日這一天都要殺雞宰鴨,煮臘肉,做扣肉、豆腐釀、辣椒釀或是各種瓜釀什么的。

小梅和小桃都沒有空回來。家里只有我和大妹。以前過生日,喝的都是大妹給我釀的米酒。這個晚上我沒有再喝米酒,而是把一瓶高度酒都喝完了,還喝了兩大玻璃杯紅酒。我要大妹也陪我喝,她平時是不喝酒的。高度酒她只嘗了一口,就咂起舌頭,連忙喝了幾口雞湯。紅酒她也只嘗了一口,就說不好喝,還說小梅小桃真是傻啊,怎么買這些酒回來?還不如我自己釀的米酒好呢,真是白白浪費錢了!

飯飽酒足之后,大妹開始和往常一樣收碗洗碗,抹桌子。我坐在桌前看著她忙碌的身影,高度酒的后勁逐漸上來,頭昏眼花中,我發(fā)現(xiàn)她的身材還是那么好,她的屁股還是那么碩大豐滿,一扭一扭的。這讓我感到自己的身體有了反應,不禁有些難為情起來,臉上火燒火燎的,更熱了。

高度酒讓我依稀又回到了年輕時候,那時大妹來我家?guī)兔Γ谠钆_前干活,我感覺到自己的心也在一扭一扭的,目光隨著她的屁股轉(zhuǎn),讓我暫時忘了晚妹。在我最痛苦的那半年多時間里,正是因為她的大屁股每天都頑強地在我眼前不停地扭來扭去,我才最終屈服了,答應了父母的要求,娶了她。

大妹扭著大屁股忙完家務活后,先是給自己舀了熱水到大木桶中泡了澡,然后又給我舀了熱水,叫我泡澡。我泡了可能不到十分鐘,就發(fā)現(xiàn)身體有了和以往不一樣的反應,自己被嚇了一跳。我感到非常熱,額頭開始冒出汗來,于是站起來擦干身子,顧不上穿內(nèi)衣,就直奔房間而去,像一條巨大的泥鰍一樣,一下就鉆進大妹用身體溫暖得像火爐一樣的被窩。

大妹已經(jīng)打起了呼嚕。剛結(jié)婚不久,我就曾經(jīng)說過她比豬還能睡。她說我白天干那么多活,我干的活都比你重,比你多,我能不睡嗎?我要是沒有覺睡或是睡不夠,第二天就會沒有力氣干活。我要是干不了活,你就會很辛苦,比現(xiàn)在辛苦一百倍,你知道嗎?我說可是你能不能不打呼嚕呢?她說我打呼嚕了嗎?我說是的,比豬打得還響。她說可是我自己怎么沒聽到?我說你已經(jīng)睡得像一頭死豬一樣了,怎么聽得到?她說我聽不到,又怎么能讓自己不打呢?于是我就沒有什么可說了。后來我逐漸習慣了她的呼嚕聲,偶爾在外住宿,沒有了她的呼嚕,反而睡不著了。

貼著大妹熱烘烘的身子,我感覺到自己全身又著了火一樣。這把火是從身體里面燃燒起來的。我已經(jīng)記不清楚有多久沒有和她行夫妻之事了。應該是高度酒重新喚醒了我沉睡多年的欲望,我一翻身就爬到了她的身上。和以往一樣,她就像是一頭吃飽后的肥豬一樣睡得死沉,又像是一節(jié)松木,任我在她身上怎么忙活,她都沒有什么反應。自從生了小女兒小桃以后,她就這樣了。我突然想其他的女人會不會也這樣呢?晚妹會不會也這樣呢?如果我當年娶成了晚妹,也會像今天這樣嗎?這些問題就像是一顆板栗在碳火中被煨爆一樣,啪的一聲帶著灶中滾燙的火灰和碳火彈了出來,嚇了我一跳,一下子就停止了瞎忙的動作。

晚妹的臉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

那是晚妹年輕時的臉,紅粉粉的,像殺年豬時那種放到火鍋里涮一下就夾出來的豬粉腸,讓人看了就吞口水。她的嘴唇,更是紅得像剛削了皮的野生桃子,讓人恨不得一口吃過去。

這兩片野生桃子,我是品嘗過的,就在那個秋夜的掩護下,在我家的竹曬樓上,晚妹先是咬住了我的嘴唇,她的大膽讓我大吃一驚。然后她又讓我咬住她的嘴唇,她教會我和她互相把舌頭探進彼此的嘴里,就像是吮吸冰棍一樣,但冰棍是硬的,冷的,而她的舌頭是柔軟的,熱乎乎的,又像是一尾無骨魚,有時玩起臨時逃逸的游戲,讓人一時尋不著而心急火燎。

晚妹的舌頭和口水都是香噴噴的??墒谴竺玫纳囝^和口水卻寡淡無味,就像是稻田里的水,甚至還有股泥味。

想到這些,我頓時變得沮喪不已,興致了無,就像是小時騎黃牛不穩(wěn)一樣從大妹身上滑落下來。

我突然想晚妹想得不得了,甚至比年輕時還要想!就像是喝多了酒想吐又吐不出來一樣難受,我該怎么辦呢?

奶奶時常咧開只有兩三顆牙齒的嘴巴笑我,說我們家亞庚喜歡晚妹是吧,長大了我們幫你娶她回來做老婆吧。那時我還沒成年,總是比女孩子還要害臊,每次聽到奶奶這話就滿臉發(fā)燙,恨不得有個地縫躲開去。

可是我真的越來越喜歡晚妹了。

每當晚妹的粉臉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時,我就會想起殺年豬時吃的豬粉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第一次認識她,就是在二伯父家的年豬宴上。她是我二伯母三姐的女兒。那時,八歲的我就開始喜歡上五歲的晚妹了,在她的對面害臊得一直低著頭,不敢吃飯吃肉。

和很多崩沖山的女孩一樣,晚妹讀了幾年小學就不讀書了。崩沖山女孩子都早熟,晚妹也一樣。等我從梅花鎮(zhèn)上讀完初中回來時,她已經(jīng)出落成崩沖山最美的女孩子。小時那些枯黃的頭發(fā)已經(jīng)變得又黑又濃又密,長長直直地披灑下來。那是自然的直。不像現(xiàn)在的很多女孩子的長發(fā),都是靠去洗發(fā)店拉直的,而拉一次頭發(fā)的錢,小梅說足夠我喝五六十斤米酒。那時的晚妹甩動著她及腰的長發(fā),扭動著細腰和越來越翹的圓屁股,出沒在崩沖山密林覆蓋的山路間,就像是奶奶講的野芭蕉精化成的女妖,凡遭遇她的青年男子,大多都被攝去了魂魄。

我就是一個被她攝去魂魄的人。

可是她卻沒有明確要嫁給我。

我本來也不一定非要娶她的,就像是馮文炳、黃有貴一樣,他們在城里有著一份很體面的工作,都娶了同樣有著體面工作的女子,過著很好的生活。

我本來也應該可以像他們一樣的。

馮文炳和黃有貴都是我們崩沖村的,讀初中的時候,我們又是同班同學,班里的前三名都給我們?nèi)税鼣埩?。后來,他們都考上了師范學?!,F(xiàn)在,他們一個是步城小有名氣的作家,一個是步城電視臺臺長。

而我只能回到這崩沖山里。

誰讓我差三分沒考上師范學校呢?

這都是因為讀初三那一年我生疥瘡,也不知道為什么,那時我們學校很多同學都生疥瘡,冬天和我合鋪的一個同學把疥瘡傳給了我。眼看距離中考只有兩個月了,我的皮膚已經(jīng)被疥蟲吃得千瘡百孔,許多地方還生成了濃瘡。我全身奇癢疼痛無比,實在是無法再堅持聽課,只好休學回家治療。母親削了苦楝樹皮放到大鐵鍋中熬成湯藥,舀到大木桶中讓我洗藥浴。我洗了兩周,也只是減輕了一點點。眼看離中考越來越近,這樣下去怎么行呢?我急得不得了,突然想起了覃錫早,他是我們班唯一沒有生疥瘡的男同學。他說在他們村里從來沒有人生過疥瘡,即使在外面讀書得了疥瘡,放假回到家生活一段時間就又好了。那是因為他們村里有溫泉,人人都洗溫泉。第二天天還沒亮,父親就帶著我出發(fā)了,我們在原始森林中穿行了一個白天,路上沒有一戶人家,天黑時才到了暖水寨。我在暖水寨泡了十二天溫泉,脫掉了一身癩皮,換上一身新皮,疥瘡已完全治愈了。就趕緊回到學校去。此時距離中考只有三十一天時間了。

休學一個月的后果是非常嚴重的,我差三分沒有考上夢寐以求的師范學校。馮文炳考得最好,最終去了桂林的省立民族師范學校。黃有貴卻考得比我還差,差八分沒上師范線。但他有一對能干的父母。他的父母是我們村割松脂最厲害的人,掙的錢也最多,所以有錢送他到步城中學去補習一年,終于考上了步城師范學校。

就在我準備和黃有貴一起去補習的那年秋天,我父親割松脂時不小心從木架上摔了下來,把左腿給摔斷了。那時我的肩膀比崩沖山許多常年干活的女孩子還要單薄,但我必須接替父親去割松脂。割松脂是崩沖山最能掙錢的活路,也是最苦最累最臟,伴隨著各種危險的活路。

我不想一輩子割松脂。

我盼著父親的腿快點好起來,因為我還想讀書,還想著去補習。

經(jīng)過崩沖山大師公趙萬保用草藥醫(yī)治,父親的腿是保住了,但瘸了。他永遠都不能上山采割松脂了。

于是我只好狠下心來,把自己心里那一點一直保留著的火種狠狠地掐滅了。

到了二十歲那年,我在心里開始點燃了另一個火種。

有人卻想掐滅它。

這個人叫鄧大腳。鄧大腳小名亞金,和我同歲。叫他鄧大腳,是因為他有著一雙在崩沖山無人能比的大腳。這雙大腳讓他行走山林的時候健步如飛,甚至比野豬還快。他很快就取代了黃有貴的父親,成為崩沖山割松脂最厲害的人。

除了村支書趙山羊,崩沖山最有錢的人就是割松脂最厲害的人,最受女人喜歡的人也是割松脂最厲害的人。

等到我母親派二伯母去提親時,晚妹母親說十多天前鄧大腳家里也派人前來提親了,可是晚妹才十七歲,還小,家里并不想她那么早就嫁出去。二伯母對她的這位三姐說,亞庚也不是說要馬上娶她回去,只要你們答應了就好,他等。晚妹母親說小妹,你也是看著晚妹長大的,她干活沒什么力你也曉得,亞庚讀了那么多書,他干活能行嗎,有力氣嗎?如果兩個人都干活不行,那他們將來怎么撈世界,能找到吃嗎?我和她爸商量過了,想給她找個大力的人。我看這樣吧,明年亞庚和鄧大腳誰割的松脂多,我家晚妹就嫁給誰。

這不是明明擺著要把晚妹許給鄧大腳嗎?

我不服??墒俏也环钟惺裁崔k法呢?

除了放手一搏,我真想不出自己還有什么辦法。

我們崩沖山的松林大多都沒有分,由村公所管著。村公所把這些松山分成一百多份,租給村民們割。誰家想割就要出山根款給村公所請批一份,春節(jié)前先交定金,開春時到村公所抓鬮。

我迎來了一次好運,抓到了全崩沖山最好的一個鬮:那片松山緊挨著一條山溪,都在半山腰以下,到了秋季不會鬧干旱,而且有古松和老松。割一棵古松得到的松脂相當于十棵年輕的松樹,割一棵老松則相當于四五棵年輕的松樹。

鄧大腳手氣不佳,抓到的是七星山從半山腰到山頂?shù)哪欠菟闪?,有三份之一的松樹都長在山頂上,幾乎沒有古松,老松也很少,到了秋天干旱之時,這些松樹只能割出兩道白白的油路,卻沒有半點松脂會滲出來。

我就像是打了雞血,真的可以用“信心滿滿”這個詞來形容,覺得自己一定能打敗鄧大腳。我每天上山?jīng)Q不比鄧大腳遲,下山卻比他晚。每天上山來回穿梭在兩千棵松樹之間,每棵松樹都要割上兩刀,我是怎么也跑不過鄧大腳的。鄧大腳最快的時候下午四點前就割完回到家了,而我往往是天黑了才進家門,晚上點著煤油燈來磨割脂刀。

雨天一般人都會在家里休息,因為這時的林子里變得又濕又滑很難行走,而且很危險。但只要雨不是很大,我都會上山采割。在那樣的雨天里,我不知在山上到底摔了多少跤,回到家里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變成一只濕漉漉的泥猴子。

但我不怕做泥猴子,只要能娶到晚妹,讓我做什么猴子我都愿意。

那是我采割松脂比較快的一天,因為連續(xù)三天沒有下雨,用不著給那兩千多個裝松脂的薄膜包倒積雨水。

在回家路上,在草木叢生的轉(zhuǎn)彎處突然竄出一樣東西來,嚇了我一大跳。幸好這樣東西白得晃眼,讓我很快明白它既不是野豬也不是老虎,才拍著胸口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原來是黃有貴。他上穿白襯衣,下穿藍色牛仔褲,腳蹬一雙白色球鞋。一身都很干凈。這種干凈是我們崩沖山從來沒有過的干凈。

我說真是嚇死我了。黃有貴說不會吧。我說怎么不會,你上山來干什么?黃有貴說我來看夕陽。我說看夕陽?他說是的,你看……

我說我差不多天天都能看到它。黃有貴說你不覺得它很美嗎?這話讓我想起晚妹的曾祖母,崩沖山年長的人都說她年輕時是個美人,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101歲了,但就像是這夏天的日子一樣不管有多長,終歸還是會迎來日落西山時分。

我說美又有什么用呢?又有誰能留住它們?黃有貴說我們可以留住時光的。我說誰能留住時光?黃有貴說照相機。我傻了幾秒鐘。他說的不錯,相機可以留住時光,能把瞬間的時光留在相紙上。他說如果我們有相機把它拍下來,就可以做到永遠地留住它。

可是我們沒有照相機。

其實我也想買一臺照相機。因為我從小就喜歡崩沖山里各種各樣的顏色。春天里我常常把各種嫩葉采摘回來,夾在書本里觀賞。那些嫩葉并不都是綠色的,它們有著非常豐富的顏色。母親給我從梅花圩買回來的東西中,我最喜歡的就是那盒十二色蠟筆。有一次我上學遲到了,害臊不敢走進學校,就躲在山上的茶籽樹林里,用蠟筆畫了一天的畫。我當然也非常喜歡這落日的顏色。可是我不能買照相機,因為家里只有我一人上山割松脂,要買化肥農(nóng)藥谷種,要給奶奶治病,家里到處都是花錢的地方。我還要娶晚妹,存的錢還僅僅是個零頭。

黃有貴說他一定要買一臺相機。我能聽出他的決心就像是我要娶晚妹一樣。我還遠遠沒有掙夠娶晚妹的錢。黃有貴也沒有湊足買一臺相機的錢。本來他爸是有錢的,但是他爸不支持他買相機,怕他誤了讀書。他說亞庚你先借二百三十元給我,等明年這個時候我畢業(yè)了就還你,我一畢業(yè)就有工資領(lǐng)了。

但我被他說出的數(shù)字給嚇住了,傻了可能有一分鐘的時間,這個數(shù)字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直往我的心頭上剜。我說怎么要這么多?黃有貴說要么不買,要買就買好的。

我說買一臺相機,你就想拍落日嗎?黃有貴說當然不是,我還要給人照相掙錢,盡快把你的錢給還上。我更想把所有美的東西都拍下來,把很多人和事都拍下來,然后寄到報刊雜志上發(fā)表出來。我要把我們崩沖山的美景登到報紙上,把我們崩沖山的人也登到報紙上,讓很多人都看到崩沖山的美,看到我們崩沖山人的美。

我想弄一團凝結(jié)的松脂堵住自己的耳朵,因為我知道自己的耳朵軟,心更軟。二百三十元不是小數(shù)目,第二年黃有貴師范畢業(yè)回到梅花鎮(zhèn)工作時,月工資也才一百二十元。

黃有貴說等買相機回來,我第一個給你拍照,第一個把你登到報紙上,你不是很想上報紙嗎?

我說我不是想把我的照片登到報紙上,而是想把我的文章登到報紙上,就像高老師把我的作文寄到《步城教育》上登出來一樣。

黃有貴說把你的照片登到報紙上不是更好嗎,不是可以讓更多的人看到你嗎?

我突然感到很累,全身的力氣像是被剛剛拂過來的一陣熱風擄走了似的,連話都說不了了。

天還沒透亮,我就又開始吃早飯了。第一口飯我只嚼了一下就吐了出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嘴巴和舌頭,又夾了一口飯放進嘴里,嚼了兩下,又吐出來,然后我就被嚇傻了。這飯夾生,是不吉之兆。我還要上山去割松脂嗎?這夏天的山林里危機四伏,各種蛇和毒蟲隨時都會要人小命,不小心就會像我父親一樣摔到樹下,甚至墜崖而亡,還有那隨大雨說來就來的天雷去年就劈死了亞四……

我是要保住小命還是去割松脂?如果不割松脂,我輸給了鄧大腳怎么辦?

我只猶豫了十多分鐘,硬吞下兩碗夾生飯后,就決定冒險上山采割松脂。一個上午都平安無事,甚至摔的跤比平時都要少,連屁股都沒有弄疼。

中午我回到家里剛吃完飯,黃有貴就進來了,我被他胸前的一樣東西晃了一眼,那是一臺嶄新的照相機。黃有貴說謝謝你,老同學!我要第一個給你照相。

我說我很想照,可是我沒有空照相。

黃有貴說半個小時你都沒有嗎?

我說沒有。

黃有貴說沒有也得有。

我說你沒看到嗎,我要割松脂,現(xiàn)在就要出門。

黃有貴說你就不能抽半個小時嗎?

我說不能。

黃有貴說不能抽也得抽,你借錢給我買相機,我必須第一個給你照相。你天天天不亮就上山,天黑了才回到來,如果不是這個時候抽時間出來照相,哪里還有時間照相。他的這句話竟讓我有了一絲感動,覺得沒有白借錢給他。

我說我要割松脂掙錢娶老婆,你的相機又不是老婆,照相又不能幫我娶老婆。

黃有貴哈哈大笑。笑完之后說誰說照相不能娶老婆,要是你愿意,我?guī)湍阏找粡埾嘣趫蠹埳系莻€征婚廣告,老婆就會自己跑來了。我說我不登征婚廣告。黃有貴說那我就報道你的先進事跡。我說先進事跡?我有什么先進事跡?黃有貴說你落榜后回家掙錢給父親治腿,割松脂發(fā)家致富,這就是先進事跡。我要把你的先進事跡寫出來,連同照片登到報紙上。

我感到頭發(fā)上有一只小動物在動,我知道那是一只蜘蛛,自從上午我把它織在樹林間的網(wǎng)用頭撞破了以后,它就連同它的那些網(wǎng)絲一起來到我的頭發(fā)上安家落戶了。我說你看到我頭發(fā)上的蜘蛛了嗎?你看到我臉上的蜘蛛網(wǎng)了嗎?黃有貴說我看到了,這有什么的,我常常在我爸頭上臉上看到。

我說你難道就這樣把我拍出來登到報紙上?

他說這樣不行嗎?

我說不行。

他說為什么?

我說因為我還沒有娶老婆,我這樣照出來的相片,你知道有多丑嗎?你不怕這只蜘蛛把女孩子們嚇跑了嗎?

黃有貴說怕什么,我們同歲,我都還沒有娶老婆。

我說你還讀書,等師范畢業(yè)后就是吃國家飯的人了,不用擔心娶不到老婆。可我在家當農(nóng)民,要想娶個自己喜歡的老婆,可是不容易。

黃有貴就輕輕地扯起了自己的右耳朵。

我說我沒有空看你扯耳朵。說著就向門外走去。黃有貴緊跟著我出了門。他說這樣吧,我去叫我大妹來幫你割松脂,有她幫忙,今天下午你很快就會割完。

我說她有空?這怎么好意思呢?

黃有貴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我叫她又不是你叫她,你不用管她有沒有空,她是我表妹,我能把她叫來就是了。

當大妹來到我家門口的時候,我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因為與她站得近,她比我?guī)缀醺叱鲆粋€頭來。這個女孩不見得漂亮,真是人如其名,她是個什么都“大”的人:身子大,屁股大,胸脯大,臉也有些大。在山上割松脂,她跑得比我還快,有她幫忙,那天下午我們四點鐘就割完了。夏天要到七點半以后才天黑,所以我有的是時間照相。我甚至還在大灶燒了溫水,舀到大木盆中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個澡,把頭發(fā)上的蜘蛛網(wǎng)也洗干凈了。而那只蜘蛛,在我洗澡之前就被我捉了丟到門口,給一只黑母雞啄食了。

黃有貴要我換上干凈的衣服,然后三個人一起來到離我家最近的松林里。那片松林不是我家的松林??牲S有貴說不要緊,不就是拍個照片嗎?這些松樹今天都采割過了,所以裝個樣子就行了。

黃有貴向我發(fā)號施令,要我按照他的口令裝模作樣地擺出各種采割松脂的姿勢。因為穿了我最干凈的那件白襯衫,所以我不想沾到那些松脂,一滴都不要沾到,因此我作出的動作特別假。才拍了幾張,我突然感到很可笑:這樣作假拍出來的東西登到報紙上,那不是騙人嗎?那些山外人看了報紙,是不是覺得我們割松脂的活很輕松?而那些領(lǐng)導看了,會不會以為我們山里人掙錢很容易?于是,那把從松樹皮上輕輕劃過的松脂刀也停了下來。我把我剛想到的這些和黃有貴說了。黃有貴怔了一下,就笑了,說你沒給人拍過照片你不懂,報紙上很多照片都是這樣擺拍出來的,你說它假嗎,可它也是真實的。我現(xiàn)在拍你割松脂,雖然你做的動作是假的,拍的也不是你家的松樹,可是你割松脂發(fā)家致富這件事,難道不是真的嗎?我說可是我還是不想把這樣的照片發(fā)到報紙上,你曬幾張給我就行了。黃有貴就有些生氣了,說我怎么說你呢?他手托著相機圍著那棵松樹轉(zhuǎn)了三圈,那點氣就消了,說你們倆靠近一點站一塊。他說的你們,是指我和大妹。大妹一直站在一旁,用眼睛默默地看著我們,我總感覺到她的目光一直投在我的身上。大妹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你要我們干什么?黃有貴說你們站在一起就知道了。我沒有動。大妹就像是一棵大樹一樣迫近了我。只聽咔嚓一聲,一道閃電一樣的光把我的眼睛閃花了。大妹說你這是干什么?黃有貴說今天你幫亞庚割松脂,我給你們合影一張留念。我心里卻想哪天叫晚妹來和我合影留念。

拍完照片,黃有貴說他要去七星山上拍夕陽,大妹回家收稻谷和割薯苗煮豬潲喂豬,我回到家門口曬谷坪上磨割脂刀。有大妹幫忙,這一天我比任何一天都輕松。我第一次體會到有人幫忙的好。我磨好了松脂刀,夕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去。這時身后的樹林里傳來了一陣牛梆聲,是幾位老人趕著黃牛群回來了。牛群從曬谷坪邊的小路擁擠著跑過去,穿著一身黑衣服的趙明縣向我走了過來。他已經(jīng)八十三歲了,還能跟在黃牛屁股后面在山上奔跑。他說亞庚你今天收松脂了嗎?我啊了一聲,說沒有。他也啊了一聲,說我們剛才趕牛經(jīng)過山?jīng)_,發(fā)現(xiàn)路邊很多松脂都被收走了,如果不是你自己收的,那就是被人偷了。

我拔腿就向山?jīng)_的松樹林跑去。

我的松脂被偷走了一百五十三包,按每包四五斤算,至少被偷去六百斤。這賊怎么盯得這么緊呢?趁我拍照片就下了手??磥硪欢ㄊ鞘烊烁傻摹?/p>

六百斤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它讓我最終失去了晚妹。那年冬天,鄧大腳和晚妹辦喜酒的前一天晚上,我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又三天。

我是在一年以后才在馮文炳家看到那張報紙的。那時馮文炳還在村里教書。那個雨天,有大妹打理家務,我有了空閑,就去馮文炳家里串門。那是一張一年以前的舊報紙,馮文炳有一篇散文刊登在第三版的副刊上。他本來是讓我看他的這篇文章的,可是我的眼睛卻先看到一張照片。這張照片中有個人正在采割松油,下面寫著黃有貴的名字。我仔細看時才發(fā)現(xiàn)照片中的人原來不是我,而是我們崩沖村的支書趙山羊。

我把報紙狠狠地拍到了潮濕的泥地上。馮文炳說你這是干什么?我的文章登在上面,你不認真看沒關(guān)系,可為什么要把它丟到地上?難道是我的文章寫得不好你看不下去嗎?

我說我不是生你文章的氣,我是生黃有貴那幅照片的氣。

馮文炳說你生照片的氣干什么?

我說照片中的人本來應該是我。

馮文炳說這印的明明是趙山羊,怎么會是你呢?

我說黃有貴當時拍的確實是我,我本來一心要娶晚妹的,如果不是他要我拍割松脂的相片,我就不會被偷去六百斤松脂,也就不會失去晚妹。為了拍這張相片,他害了我,結(jié)果卻沒有給我登上報紙。我本來也不是很想上報紙的,但他不應該騙我。

馮文炳說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我搖搖頭。

馮文炳說我和他都讀師范,他爸割松脂那么厲害,我家比他家困難多了,可是他家每年都有扶貧款,我家卻連一件舊衣服都沒有領(lǐng)過――不過說實話,那些舊衣服給我我都不想要——你想想這件事,就明白為什么上趙山羊的相片而不上你的相片了。

當母親試探著問我是否愿意娶大妹時,我連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了。

母親說你還想著晚妹是吧?晚妹是漂亮,可她都嫁給人家了,你總不能因為這一輩子不娶老婆吧。

我說我就一輩子不娶老婆。

父親說漂亮能當飯吃嗎?

我說你沒聽說過秀色可餐?

父親說你說什么?

我說秀色可餐。

母親說你說的是什么,羞澀……羞澀可慘?

一口粥差點從我的口里噴了出來,說我和你們沒有文化的說不清。

父親說你有文化,你有文化怎么沒吃上國家飯?

我把碗狠狠地砸到地上,隨著啪的一聲響,那只瓷碗登時四分五裂,碗中的粥也四散開來,有些還飛濺到我的褲腿上。家里那條叫阿黑的公狗過來搶食,花舌頭剛舔了一下粥,就被燙得連叫了兩聲,一屁股蹲在地上,低頭看看地上的粥,又抬頭可憐巴巴地看著父親,見父親不理它,又把目光轉(zhuǎn)向母親,眼里滿是無助。

真是一只傻狗!連心急吃不得熱粥都不知道!母親罵出這一句的時候,眼睛卻并沒有看阿黑,而是看向父親。父親剛好吃完碗里的粥,就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了。

母親用鐵火鉗把碗的碎片夾到裝垃圾的竹箕里,阿黑就把地上的粥吃了,連同粥下面的那些塵土都被它舔到肚子里去。

母親給呆愣了許久的我重新盛了一碗熱粥,說你摔了碗又有什么用呢?現(xiàn)在是你自己當家了,你摔爛多少只碗,還不是要你自己花錢買回來,你割松脂掙錢不辛苦嗎?

我不想和她說話。

母親走到我右邊,和我一同坐在那張松木板沙發(fā)上。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肩膀,又捏了一下。我皺了一下眉頭。她說還痛是嗎?我說不痛。她說不痛?我用背簍背的都還痛,你接連挑了一個多月的松脂,這肩膀的傷有那么快好嗎?

我感到兩個肩膀又痛了起來。

母親說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樣子了,為了這個家,你辛苦了??粗隳妹ゲ?,我的心很痛,你爸的心也很痛。

我說我愿意,只要娶到晚妹,有多痛有多苦我都愿意。

母親說真是傻孩子,晚妹都已經(jīng)成了鄧大腳的老婆了,你愿意又有什么用呢?

我說我愿意去死。說著我就垂下了頭來。

母親說那就讓我和你爸先死。

我就又不說話了。

我們吃的這鍋粥是大妹煮的,這天早上她卻沒有跟往時一樣和我們一起吃,估計是母親叫她回她家去了。大妹是在我病倒的第三天開始來我家?guī)兔Φ?。我不知道是黃有貴叫來的還是我媽叫來的,或許是黃有貴和我媽一起叫她來的。我媽長得比我還矮小,干活沒有力氣。雖然入冬以后不用采割松脂,也不用到散落在山間的田里忙活,但冬天仍有許多活路要做。和崩沖山很多人家一樣,我們家年年都種植香蕈。農(nóng)歷十月結(jié)束割松脂之后,就開始上山砍伐楓樹和栗樹,鋸成一節(jié)一節(jié)的菌木,然后把它們扛到山陰處的樹林里集中起來,再植入菌種??妇臼莻€力氣活。那些過于粗大的菌木,我和母親兩個人都抬不起來,大妹一個人就能扛到肩膀上,一步一步地在山林里走上幾十分鐘,把它放到林蔭下。

母親說在我們崩沖山,從來不會有人因為娶不了自己喜歡的人而不結(jié)婚,也不會因為嫁不了自己喜歡的人而不結(jié)婚,日子總要過下去。大妹她人長得高大,她來我們家?guī)兔δ阋捕伎吹搅?,干活比很多男人都厲害,不知多少人家想娶回去。現(xiàn)在她不嫌棄你干活不厲害,我們又怎么能嫌棄人家呢?

母親又說,我一看她的樣子就是個很能生兒子的樣子,那么大的屁股,就像個大磨盤一樣,我們崩沖山最大的磨盤,誰有?

我最終娶了大妹,也就是因為她的大屁股。我現(xiàn)在上了年紀了,用崩沖山的話來說是老山豬了,說這話也就不害臊了。

因為母親的這句話,大妹再到我家?guī)兔r,我有意無意地對她忙碌的身影留意了起來。我發(fā)現(xiàn)她的臉蛋雖然算不上漂亮,可也不丑。她的身材真的很健美,雖說高大,腰卻不見得粗,屁股又寬又厚,還翹,真的是母親說的那樣,像個大磨盤。這讓我想起讀初中時,那個從城里來只教了我們一個學期的蔣老師,他是個美術(shù)教師,他說我有繪畫天賦,有一次帶我去他的房間里,給我看那打“世界名畫”明信片,其中一張畫的是一個叫維納斯的外國女人,一絲不掛地側(cè)身躺在床上,讓我面紅耳赤。蔣老師說這個世界上美的東西很多,而人的身體是最美的,特別是女人的身體。我覺得那個叫維納斯的女人的身體,真的很美。后來我就常常想:晚妹的身體是不是也像維納斯一樣呢?當我看著大妹的時候,也常常會這樣想。

新婚之夜,在新房里,大妹給喝多了的我端來了熱水,給我洗了臉,然后又給我泡腳。泡完之后,當她俯下身子準備端走那盆水時,那個往高里抬起的大屁股被紅褲子裹緊了,就像是一個碩大的糯米糍粑團。當她端起水轉(zhuǎn)過身面向房門時,這個糍粑團正好對著我的臉,只隔著一只木盆的距離。我不由得吞了兩下口水,又想到了側(cè)身躺在床上的維納斯,她的美麗無比的屁股高高地聳成山包。我感到身體里有一把火,不知是不是我喝下的那些酒在里面燃燒了起來。我站了起來,叫她放下盆子,把她拉到床前,一把扯下她的衣服和褲子,我要把她變成床上的維納斯。

父母說的沒錯。自從娶了大妹,我就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從那一年起,大妹就不讓我上山去割松脂了,她說我身體經(jīng)不得那樣的苦,而她經(jīng)得。家里的重活她都搶著干了??墒俏乙膊幌氩幌駛€男人,也很努力地干活,犁田耙地,我都包了。母親沒有說對的是:大妹生兒子并不厲害,只給我生了兩個女兒,但我覺得這已經(jīng)夠了,因為在崩沖山,一直都有招郎入贅的習俗,有沒有兒子我都不擔心。

我很喜歡我的兩個寶貝女兒小梅和小桃,她們在外貌上都繼承了我和大妹的優(yōu)點,都有著像我年輕時一樣清秀的面容,高挺的鼻子,小巧的嘴巴;眉毛像大妹那樣彎彎的細細的,卻不像大妹的那么淡,而是像我的一樣黑;身材也像大妹那樣高,卻比大妹苗條。不足之處是在學習方面比較像大妹,成績不怎么好,卻也沒有大妹小時讀書那么差,至少她們還考上了普通高中。高中畢業(yè)之后,我和大妹省吃儉用地送她們讀了職業(yè)學院。我沒有白送她們讀書,姐妹倆畢業(yè)之后都去了廣州的企業(yè)工作,不單能養(yǎng)活自己,還省吃儉用的,每個月寄回來的錢,比我們崩沖山那些沒有讀過多少書的女孩多出了許多。

每當圩日我到梅花鎮(zhèn)上的郵電所取錢的時候,鄧大腳看見了就會說,看來還是生女兒好啊,女兒更懂得為父母著想!哪像我家松林,不要說寄錢回來,就連他自己用的都掙不夠,還要家里寄錢給他。和我年輕時相比,簡直就不像是我的兒子。

我說他的腳那么大,怎么不像你呢?兒子就是兒子,女兒就是女兒,女兒哪里能跟兒子比呢?我嘴上這樣說,卻聽到心里有笑聲蹦了出來,說年輕時我輸給了你,把晚妹都輸給了你,難道你想讓我下一代也要輸給你嗎?

經(jīng)過十幾年采割,崩沖山上的松樹,能割的樹皮都已經(jīng)被割完了,有些都已經(jīng)割到接近樹冠的地方,要釘上十幾級木釘子踩著爬上去才能采割,割松脂變得越來越危險無比。

終于,在一場雷暴雨過后,晚妹的父親黃元周,這個六十多歲的割脂男人,由于腳下的木釘子打滑,從一棵松樹上掉下了懸崖,當我們找到他時,他已經(jīng)變成了巖石上的一攤?cè)鈭F。

第二年,村委會就把村集體所有公山上的松樹都賣了,賣給梅花鎮(zhèn)上最大的老板張大牙,而且連地也承包給了他種速生桉。為了把砍下來的木頭運出山外,把桉樹苗和化肥運進山來,張大牙出錢開通了進崩沖山的泥土公路,這是梅花鎮(zhèn)最后開通的進村公路。

僅僅用了三年,張大牙就把崩沖山變成了步城最大的速生桉種植基地。

和崩沖山所有人家一樣,我們家其實也有點自留山的。很多人把自留山上的幾百棵松樹也都賣了,跟著張大牙種速生桉,說是這種樹見風就長,種下后只需要六年就可以砍來賣了,而且砍了以后自己又會長出來,不需要再種,只需要施肥就可以。都說這是一種搖錢樹。小梅和小桃都打了電話回來,叫我千萬不要在我們家的自留山上種植速生桉。如果種了,那么我們家吃的山泉水就會枯竭;就算不枯竭,吃了也會得怪病,而不會像晚妹曾祖母和許多老人那樣活過一百歲。

大妹和我商量,把自留山上零零散散的五百多棵松樹砍了賣給張大牙,因為它們也已經(jīng)不能再割松脂了,但我們不種速生桉,我們種了一千多棵松樹。賣樹所得的錢,除了供小桃和小梅讀書,還有一些剩余,我存到了梅花鎮(zhèn)上的信用社。

沒有了松樹割松脂,村里人只能打些零工干些雜活掙錢。大妹在賣完我們家自留山種上的松樹又種上杉樹苗和松樹苗后,就開始到張大牙承包的公山上做工。張大牙的桉樹基地山多地廣,活路多,先是伐樹、鋸樹、裝車,接著燒山、挖坑、種樹,然后除草、施肥……

我和大妹省吃儉用,把辛辛苦苦掙來的錢都存到梅花鎮(zhèn)上的信用社里。公路通了,自從趙山羊建起了崩沖山的第一座小洋樓后,越來越多的人靠著先前割松脂的積攢,也跟著建起了小洋樓,兩層的居多,也有些一層的和三層的。

我們?yōu)榻ㄋ嘌髽亲龊昧藴蕚?,不能住一輩子的泥瓦房?/p>

第二年冬天,我們家兩層的水泥洋樓已經(jīng)鋪好了樓頂。

我不知道晚妹那天是不是專程跟蹤我來到梅花鎮(zhèn)上的。當我從信用社取了錢走出來時,就看到對面街邊站著的她了。冬日午后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讓我的心頓時暖了一下。她已經(jīng)三十七歲了,但給我的感覺是并不顯老,可以說是風韻猶存,膚色仍保持得那樣好,臉比先前豐滿了一些,卻并沒有失去那一層紅潤。她的身材也保持得很好,既不像村子里有些女人那樣被抽干了血和水似的干癟,也不像城鎮(zhèn)里有些同齡女人那樣肥得像豬。她的肩還是瘦削的薄肩,腰也還是馬蜂樣的細腰,只是胸脯和屁股似乎比年輕時更大更豐滿了。我突然想這是不是鄧大腳嬌慣出來的?要是當年她嫁給了我,她還能保持得這么好嗎?

晚妹說出來啦?臉上綻開了鋪滿陽光的微笑,讓我感到心里面升起了一個太陽。雖然她沒有選擇嫁給我,但每次遇到她,她都會對著我綻開這樣的笑。最初時我還以為她是譏諷我,后來才發(fā)現(xiàn)不是。而每次面對她嘴角兩邊綻放的笑窩,我就會說不出話來。

她說你請我吃午飯吧。

我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她說那我請你吧。

我說哪有女的請男的。

她說那我們?nèi)ナ袌鲞叧裕蚁冗^去等你,你一會兒過來。

她選的是一間比較少人的小炒店,我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

服務員給我們上了茶,就問我們吃什么。

晚妹說你可以請我吃雞肉嗎?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過雞肉了。

我說你家養(yǎng)不了雞嗎?

晚妹說是的,路通了以后,有人把山外的雞瘟也帶進崩沖山來了。你們家是獨零屋,沒有被傳染。我家都有兩年養(yǎng)不了雞了。

我想說那你們家一直不買雞肉吃嗎?但我話到嘴邊又把它吞回去。我對服務員說,給我們來半只白切雞,一盤瓜花釀,一碟酸豬手。然后問晚妹,你還想吃什么。

晚妹搖了搖頭。

晚妹給我沏了茶,我們邊喝茶邊等上菜。坐近了我才發(fā)現(xiàn)她的臉上其實很憔悴,還有一層深深的倦意,似乎還隱含著憂傷??赡苁菬岵璧淖饔?,我發(fā)現(xiàn)她的嘴唇比站在街邊時紅潤了許多。這讓我又想到了那個夏夜的竹曬樓上,她教我吃她的嘴唇和舌頭,不禁感到口渴了起來,連忙喝了兩口茶也不頂事。我趕緊垂下目光,剛好落在她的胸脯上。那件紅色的夾克衣沒有拉上拉鏈,里層黑色的緊身毛衣裹著兩個碩大的球形東西,好像隨時都有掉落的危險。我很快就看到那兩只球破衣而出,狠狠地向我躑了過來,砰砰地砸在我的胸口上。我趕緊移開目光,又喝了一口茶,然后低下頭去。

當我再次抬起頭來看晚妹時,她也再次用笑窩捕捉了我。但我很快看到她的眼睛里涌出的那些淚水,頓時不知所措。

我顫抖地問,你怎么啦?

晚妹聲音哽咽,說我當初要是嫁給你就好了。

我說你說什么?

晚妹說我當初要是嫁給你就好了!

我感到心里苦了一下,說你這是在笑我嗎?

晚妹說不是,我說的是真話。

我說你嫁給鄧大腳不是很好嗎?他割松脂厲害,能吃苦,也寵你。如果你嫁給我,我們兩個都干活不厲害,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

晚妹說我現(xiàn)在只求人平安,苦些累些都不要緊。

我說你們一家人現(xiàn)在不是平平安安的嗎?

晚妹就搖了搖頭。

這時服務員把菜端上來了,我給她夾了一個雞腿,她給我夾了一個瓜花釀。

吃到一半的時候,她說你能借我一些錢嗎?

我吃了一驚,說鄧大腳割松脂比我們誰都厲害,你們家沒有錢嗎?

晚妹說過去是有些錢,現(xiàn)在沒有了。

我說現(xiàn)在怎么沒有了呢?今年秋天,你們家不是還賣了一片杉樹林給張大牙嗎?

晚妹說你不知道嗎?我們崩沖山很多人都知道了。

我說知道什么?

晚妹說大腳賭錢。

我啊了一聲,說不會吧,我怎么不知道。

晚妹說賭都賭了,怎么不會?這路通了以后,就有山外專業(yè)賭錢的人進來。他耳朵軟,禁不得那些人拉他,就下水了。

我說我做房子都忙暈頭了,沒空管其他閑事,所以沒有聽說。

晚妹眼淚就像是夏日突來的山洪,越來越?jīng)坝苛恕?/p>

我不知道怎樣安慰她,就遞了一張紙巾給她,說你不勸他嗎?你的話他也不聽嗎?

晚妹擦去那些流出來的眼淚,新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她說等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遲了,他已經(jīng)賭上了癮,收不住手了。我勸他,他居然還動手打了我。不到半年,他就把這二十年來積攢的家底,連同那些賣杉樹的錢,統(tǒng)統(tǒng)都輸給賭神張了。

我大吃一驚,說他怎么敢和賭神張賭呢?有誰賭得過賭神張的?心里卻想:他鄧大腳也有今天!

我又說那你還替他借錢,還要讓他繼續(xù)賭下去嗎?

晚妹說我借錢不是給他繼續(xù)賭,是給他還高利貸。他都賭瘋了,沒錢了就借了賭神張放的高利貸。

我嚇了一跳,就像是自己借了高利貸一樣。

晚妹說賭神張的人昨天來,限他五日內(nèi)至少要還三千元,否則就要他一只手。我求你幫我救救他。我感到自己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就像自己的一只手被按住就要被剁掉一樣。

我說你找其他親戚朋友借吧。你都看到了,我做房子都把錢用光了。

晚妹說我都問過了,可是沒有一個親戚愿意借錢給我,也沒有一個朋友愿意借錢給我。我知道你剛才取了錢,就先借三千元給我救救急好嗎?

我說為什么鄧大腳自己不來找我?

晚妹說他知道自己向你借不到錢,說只有我來找你才能借到。

我說你也覺得是這樣嗎?

晚妹說我不知道,但我必須要試試。我真的求求你,只要你借錢給我,你要我怎么報答你我都愿意。

我感到心里像是倒進一瓶醋,說他值得你這樣做嗎?

晚妹說不管怎樣,他畢竟是我男人啊。

我說我這錢是我兩個女兒向朋友借來的,是要給我裝修新屋的,要是借給了你,我怎么好向她們和大妹交待呢?

晚妹說我在山?jīng)_源還有一百多棵松樹沒有賣,你先借給我救急,回頭等我馬上賣了就還你。說這話的時候,她低著頭,垂下的長發(fā)遮住了她的半邊臉,但我還是看到了她臉上的淚水,那些淚水真多!它們滴落到她面前的茶杯里,又從茶杯里飛了出來,變成杉樹葉的針刺飛向我的胸口,穿透我的胸肌,狠狠地刺到我的心尖上。

我空手而歸,第一次對大妹撒了謊,說可能是從廣東的信用社存到廣西的信用社要的時間比較久,錢還沒有到賬。好在大妹也沒有細問。

晚妹說的那一百多棵松樹,其實早就被鄧大腳換取賭資抵押給張大牙了,或許向我借錢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回事。晚妹無法還錢給我,我只好向大妹坦白從寬。大妹聽了,只是猛地晃了晃她的大腦袋,她接連晃了兩次,晃得我的腦袋也跟著暈了起來,等她的腦袋終于停止了晃動,才說既然是救人,我也不好說你什么,可是這些錢是小梅小桃借的,不知她們要多久才能還上,我們又不是鄧大腳他爸媽,也不是晚妹她爸媽,你還是要想辦法向他們要回來!說著她就去睡覺了。

我羞愧得一夜無眠,聽著大妹發(fā)出來的呼嚕不再像往時那樣均勻好聽,而是時大時小,時急時緩,還不時發(fā)出咔咔的鋸木一樣刺耳的聲音,讓床鋪都震動了起來。

張大牙來找我,要我上木沖山去給他守寮。這才幾年,崩沖山大大小小的三十三座公山上已經(jīng)全部長滿了他的速生桉。為了便于管理,他在木沖山靠近溪流的地方搭建了幾間山寮作為臨時休息場所。張大牙住的那一間經(jīng)常放著一些值錢的東西,比如油鋸電鋸什么的,還有幾間堆放著化肥。張大牙說很快就要過年了,他和工人們都要回家去,等過了春節(jié)才來。他說他不請別人而請我,是因為我是張臺長的表妹夫,人又老實。我想著在家里有大妹,飯菜不用我做,飯飽酒足之后,她還會燒好熱水舀到大木桶中讓我泡暖身子,再鉆到她暖好的被窩里。而讓我一個人在這山上過年,不僅寒冷,連說話也沒有個伴,實在是太孤單了。盡管張大牙說每天給我四十元工錢,大年三十到年初二那三天,每天還給一百元,我都沒有答應他。

我回去和大妹商量,大妹說我也不想你受什么苦,可是守寮又不用你干活,你在那里成天睡大覺就有錢收入了。小梅小桃為你借了錢,有機會你就自己掙點錢給她們還債吧。

這年冬天天氣有些異常,山上更是冷得不得了。在刺骨的寒風中,先是連續(xù)下了兩天大雨,接著就是雨夾雪。

我烤著火還瑟瑟發(fā)抖,就像是一只被雨淋濕了身子的病鳥那樣蜷縮著身子。第二天中午雨雪暫時停了,我就下山回家去準備再拿一床棉被來,因為只有一床被子根本睡不暖,夜里冷得睡不了覺?;氐郊依?,大妹已用塑料袋裹好了棉被,綁上背帶,說正想給我送上山去。我喝了大妹熬的肉湯,吃了她做的熱飯熱菜,還喝了幾口熱酒,頓時感到暖和起來。大妹要陪我上山去一起守寮,說那么冷我一人在山上她不放心。我說可是我們家誰來守呢?如果被人撬了門進來偷了東西怎么辦?還有豬誰來喂?大妹就不再堅持了。她把我送到門口,我剛邁出幾步就回頭看她,看到她眼里有一百個不放心。

走進山?jīng)_源時,我看路邊有一只火紅的狐貍。

這只火紅的狐貍是穿紅色風衣的晚妹。

我說這么冷你站在這干什么,難道你想被凍成一條狗嗎?

晚妹笑了笑,說狗是不怕凍的,我也不想凍成狗。

我說那你在這干什么?

晚妹說我在等一個人。

我說等誰?

晚妹說他已經(jīng)來到我面前了。

她說話的聲音有些嬌嗔,紅紅的嘴唇微微向上翹著,讓我突然想起了她的少女時代,想起在那個月夜的竹曬樓上,她的嘴唇也這般微微地向上翹著,等著我去吃。

我說你等我干嘛?

晚妹說你放心,我不是又向你借錢。你那些錢,我以后一定會還你的。

我說我不怪你,我也沒有催你。

晚妹說可是我一定會還你的,我想陪你去守寮好嗎?

我愣了一下,身子打了一個哆嗦。我不知道自己是被她這句話嚇住了,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說這……這怎么能行呢?

晚妹說怎么不行?你不是一直喜歡我嗎?

我說可是……

晚妹說可是我有老公你有老婆了是嗎?

我說是的。

晚妹說可是我現(xiàn)在沒有老公了。她的臉上有液體流了下來,不知是眼淚還是融化的雪水。我說鄧大腳呢?難道他不算你老公了嗎?晚妹說你看他現(xiàn)在還像是我老公嗎?他在哪里?你看我還像是有老公的人嗎?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過了數(shù)十秒鐘,我說你還是回家去吧!這里冷得很,山上就更冷了。我也要趕快進山去,如果東西被偷了,我不單白白守了,可能還要賠錢。

晚妹說我不回去,我不想一個人在家,我要和你一起去守寮。

我說這怎么行?你不怕大妹知道嗎?晚妹說她知道了更好。我說可是我怕,我還怕鄧大腳,我打不過他。晚妹說他現(xiàn)在正在逃命,都不知逃到哪里去了,他還敢回來嗎?我說不管你怎么說我都不可能帶你上去的。晚妹說你現(xiàn)在不喜歡我了嗎?我說這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反正我不能帶你上山去。晚妹說我不用你帶,我自己長有腿,我自己走上去。我說這還不是一樣的嗎?晚妹說要是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呢?我說什么秘密?晚妹說等到了寮里我們把身子烤暖了再說。我說那我還是不聽了。晚妹說是嗎?你想知道當年是誰偷了你的松脂嗎?我說很多人都猜是趙明府。晚妹說有人見到他偷了嗎?我說沒有。晚妹說就是,你的松脂根本不是他偷的。我說那是誰偷的?晚妹說我都說了,等我們到寮里烤暖了身子,然后我再告訴你。

雪又開始紛紛揚揚地飄了起來,我突然想要是錢也這樣紛紛揚揚地飄下來就好了。我舉目四望,遠遠近近的山,還有山上的樹,以及身后不遠處的梯田全都變得迷濛起來。我想在這樣的天氣里應該是不會有人上山的,這些速生桉又沒有什么看頭。桉樹林里,甚至連鳥獸的影子都沒有一個。我說那等你講完了我就送你下山。晚妹就笑了,仍像年輕時笑的那樣有點壞壞的,但就是這種壞壞的味道讓我著迷不已。

寮里的灶火還沒有熄滅。晚妹加了柴進去,火很快就又燒了起來。我們并排坐在火灶前烤火。我準備燒一壺茶。晚妹說這種天應該喝酒,你燒一壺米酒吧。

當我把半碗熱米酒喝下去時,覺得整個身體都暖和過來了。晚妹喝了滿滿一碗熱米酒,她說你說這山上冷,有酒就不冷了。

看著她被火烤得更紅的臉龐,我突然想說有你就不冷了,但我沒有說出口。我說的是你快告訴我,是誰偷了我的松脂?

晚妹詭秘地一笑,說我不告訴你。

我說我就知道你是騙我的。說著用拳頭捶了捶她的肩膀。她的肩膀還是那么薄。

晚妹說我不騙你。臉上的笑在紅藍雙重火焰地映照下顯得更是詭詰。

我說那你快說。

晚妹說我有條件。

我說什么條件。

晚妹說你先抱我,這樣我會更暖些。

我想了想,說好吧。晚妹就過來坐到我的大腿上,我用雙手抱著她。她說你再抱緊一些。我嗯了一聲,手上的力氣又增加了不少。她說你不夠壞。我呵呵地笑了。她說如果你當年夠壞的話,說不定我現(xiàn)在就是你老婆了。我吃了一驚,那么說你嫁給鄧大腳,是因為他壞嗎?她說是的,那年他剛賣完第二批松脂,我去他家想核實一下數(shù),剛好他爸媽去田里干活還沒回來,他就把我騙到他的房間里……他的力氣比牛還大,你知道的,我掙不脫……我沒想到,就那一次我就懷了松林。細心的人都會發(fā)現(xiàn),我嫁給大腳才七個月就生下了松林。

我感到柴火的烈焰往我的胸口狠狠地灼了一下,有黑色濃煙往我的喉嚨嗆進來。晚妹說知道嗎?你讀初中時我就喜歡你了,我一直都想嫁給你的,可是有時我又不敢想,因為我怕你考上師范學校,像黃有貴和馮文炳那樣成為吃國家飯的人,那樣你是不會要我的。我被火煙嗆得喘不過氣來了,直到把一口黑煙硬生生地吞進肚里,咳了好一陣。她幫我拍著胸口,我才緩了過來。我說你就不要騙我了,你現(xiàn)在騙我還有什么用?她說我不騙你。我說你不騙我?那怎么又讓我和鄧大腳比割松脂?她說那是我爸媽的意思,他們就想把我嫁給鄧大腳,說他干活厲害,我嫁給他不用那么辛苦。他們說你讀書讀壞了身子,成不了公家人,也干不了活,誰嫁給你都會受苦。

我感到心里吹進來一股冷風,不禁打了一個哆嗦。我說難道是你爸媽故意偷了我的松脂?晚妹說你別胡說!我爸媽從來沒有偷過別人的東西!我說那是誰?她低下了頭,長發(fā)披散到我的大腿上,她用低低的聲音說,是大腳,你做夢也不會想到是吧。我也是在嫁給他多年以后,有一次他喝醉了酒才告訴我的。他說他實在是太喜歡我了,為了得到我,他什么都愿意干。

一股濕柴冒出來的濃煙從我的鼻孔熏進來,嗆得我一連發(fā)出幾下巨大的咳嗽聲。我恨恨地罵了一句狗雜種。

晚妹說如果你也有他那么壞,甚至比他還要壞就好了,你還記得在你家竹曬樓的那天晚上嗎?

我說我怎么會不記得呢?除非我死了,就是死了變成鬼也記得。

晚妹說那天晚上,你怎么不把我要了呢?

我說其實我很想要你的,可是我又不敢要,怕你嫌我壞。

晚妹說笨蛋!那么你現(xiàn)在敢了嗎?說著她把我的手從她的肚子上移到胸脯上。握著她的胸,我感到自己已經(jīng)擁有了她。我的氣喘變得又粗又急,就像是回到年輕時一樣。不待我回答,她就又轉(zhuǎn)過身來,仍舊坐在我的大腿上,面對著我,一下子就用她的嘴唇銜住了我的嘴唇。我沒想到,她的口水還是那么香。就像是又回到了那個夏天月夜的竹曬樓上,我們互相吃著對方的嘴唇和舌頭。她的全身都散發(fā)出一種香甜的氣息,讓我變得越來越迷亂了。當我把她抱到那張簡陋的床上,脫了衣服鉆進被窩里時,我的手終于觸摸到她身上那些香和甜的來源,那是一片水草豐茂的沼澤,吸引著我走了進去……

突然,寮外傳來了一聲巨響:

噼啪——乓,唰啦——

我嚇得停止了動作。晚妹說是什么在響?我說不知道。晚妹說不要管它。于是我繼續(xù)在芳香的沼澤中奮勇前進,我看到自己又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但很快地,又一聲巨響傳來:

噼啪——乓,唰啦——

但此時我們已經(jīng)顧不得那么多了,在大妹身上從來沒有找到的感覺,我在晚妹這里找到了。我們像一對貪吃的豬,真的是貪得無厭。等我們終于吃飽了,癱在被窩里時,寮外的巨響已經(jīng)變得很密集了。晚妹說這是好像樹木折斷的聲音。我心里發(fā)毛,說我們要不要出去看看。

這句話還沒說完,一聲巨響就襲擊了我的耳朵,緊接著我就被什么東西重重地壓住了。我很快就明白了這不是晚妹,因為晚妹是熱烘烘香噴噴的,而這些壓在我上面的東西是冷冰冰的,帶著冰雪和桉樹的混合氣味。不一會我就感覺到自己身體周邊全是冷冰冰的東西,他們就像是無數(shù)把小刀一樣,直往我的身上亂扎。

我聽到了晚妹呻吟的聲音,看來她也被壓住了。我?guī)缀踬M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爬出來。才明白我們住的山寮坍塌了,只見上面壓著一根折斷的裏滿冰雪的速生桉。我像一條瘋狗一樣用雙手又撬又掀又是刨的,終于把晚妹救了出來。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們都赤身祼體的。我感到自己很快就要凍成一棵被冰雪包裏的速生桉。我知道晚妹也快要變成這樣的一棵速生桉了。我又像瘋狗一樣以更快的速度刨出我們的衣服,然后趕快穿上。

我們只是受了點皮外傷。

但我們很快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只見那漫山遍野的速生桉,那些已經(jīng)長有三四層樓高的速生桉,由于經(jīng)受不起枝葉上冰雪的重負,全都攔腰折斷了,山地上全都鋪滿了受災的速生桉的尸體,而留在地面上的斷樁,則像是一個無比整齊的巨型劍陣,成千上萬支利劍豎立在山間嶺上直指天空。

噼啪——乓,唰啦——

仍有速生桉在前仆后繼地被腰斬。

突然,我好像聽到有人的聲音。在這樣的鬼天氣里,除了我和晚妹,還會有誰上山來呢?我和晚妹不禁大吃一驚,不由得面面相覷。

在風雪聲中,我側(cè)耳細聽。晚妹的耳朵比我的玲瓏,說在那邊,那邊是有人在喊救命。順著她指的方向,我看到右側(cè)的一條山脊上也有一間跟我們住的一樣的山寮,看樣子也塌了下來。

我們顧不得多想,就朝那間山寮奔了過去。

那間山寮真的坍塌了,也是被一根攔腰折斷的速生桉擊打并壓垮的。更為危險的是,山寮旁邊還有三棵速生桉,樹上披掛著厚厚的一層冰,隨時都有被腰斬的可能。我叫晚妹走開,離這三棵速生桉越遠越好,我自己去救就行了。可是晚妹不聽我的,比我還快地沖上去救人。她說我不怕什么危險,如果要死,跟你死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我沒有時間來得及為她這句話感動流淚,一邊緊跟著她沖過去救人,一邊說你這烏鴉嘴,不要胡說些不吉利的話。

我們救出來一個女孩,像個大學生,長得很漂亮,比少女時代的晚妹還要漂亮。她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身子像被風吹動的樹葉一樣抖動著,哭著用手指著那被墜滿冰雪的速生桉樹壓住的山寮。我不明白她指什么。晚妹說下面還有人是嗎?她點了點頭。

我和晚妹又沖了過去,花了可能有二十幾分鐘,才又扒出來一個人,但卻把晚妹給嚇壞了,差些沒暈了過去。女孩更是嚇得連哭聲都停止了。我們扒出來的是一個男孩,冰雪腰斬后的速生桉剛好砸在他腦門上,腦漿都迸出來了。我叫晚妹用雙手蒙住眼睛,不要再看那恐怖的一幕。

后來聽女孩說,我們才知道死去的男孩原來是張大牙的獨生兒子,還是個大學生,這次寒假從北京帶女朋友回來,覺得梅花鎮(zhèn)沒有什么好看好玩的,就帶她進了我們崩沖山,順便看看他爸的桉樹基地。這個桉樹基地,他爸一包就是五十年。他爸說這些以后都是他的。本來他對他爸的桉樹不感興趣,但既然來到崩沖山,就上山來看看,沒想到遭遇冰雪襲擊,他們不敢下山,被困在山寮里。當時他們正躲在被窩里互相抱著取暖,哪想到冰雪會壓斷速生桉,斷樹擊打在山寮上,并擊中了他呢?

趙山羊打了電話給公安,因為被冰雪壓斷倒下來的速生桉把路都給占了,他們無法進山來。直到三天之后,公安才帶著張大牙來到崩沖山。見到兒子的尸體,張大牙的老婆暈死了過去。

下山后的第二天,小梅和小桃都打了電話回來,聽到我和大妹的聲音,又問了爺爺奶奶,也都平安,她們才松下一口氣來。她們說電視上說這是南方一場百年一遇的冰雪災害。姐妹倆用的是同一臺手機,按了免提打電話,問我家里的受災情況。我說那些速生桉全部給冰雪折斷了。小梅說速生桉都不是我們家的,不關(guān)我們事。小桃說斷得好。小梅說它們還會自己長出來的。又問我家里自留山上種的松樹怎么樣。我說它們都還沒有長大,還都好好的。小梅說好啊,再過十幾年,就又可以割松脂了。我說好什么好?我不想割松脂,一輩子都不想!小梅就嘻嘻地笑了,說等以后我和小桃年齡大了,哪天要是被公司炒了魷魚,我們就回去割松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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