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記者 柴會群
作為酒仙橋居民維權的“核心”之一,71歲的孫廣聚身體已經(jīng)大不如以前了。2014年他腰部動了大手術,裝了十個釘子。盡管如此,他從未缺席過“群里”的活動,“逮著點(征收補償方案的)毛病就寫信”。
“昨天都把材料(給街坊鄰居)發(fā)完了,他們今天又要來了,我發(fā)的都是50(歲)左右的人,”孫廣聚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他們將來接我的班?!?/p>
十年前,酒仙橋危改陷入僵局之際,臨危受命的時任酒仙橋街道辦工委副書記巴長瑞為了聽取民意,允許居民推舉代表與政府、開發(fā)商“對話”。
代表們帶領部分居民與開發(fā)商“斗爭”,迫使原拆遷方案流產(chǎn)。但是,他們沒想到的是,酒仙橋拆遷真的就此停了,并且一拖十年,至今未動一磚一瓦。
十年來,14名危改代表中已有3人不在人世。代表們的“主心骨”、前居委會主任薛淑英去年突發(fā)腦溢血,走了?!瓣J將”楊姓代表則在更早之前離世。喜歡訴說酒仙橋歷史的白發(fā)代表龔秀蘭,最終也沒能等到新房。
作為最“激進”的代表之一,鄒朝剛后來因家庭因素賣掉了他的產(chǎn)權房,與酒仙橋拆遷沒有了關系。他跟孫廣聚不時還有聯(lián)系。“話也不說了,叫我們適可而止?!睂O廣聚說。
老代表中,王平以口才出眾見長。十年后,南方周末記者再次與他會面,是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王平在今年清明為老伴掃墓時不慎摔倒,后者于兩年前離世。
按照當年的危改方案,王平只要掏10萬元,就可以用原來承租單位的35平米合居房,換得一套90平米的三居室,并將擁有產(chǎn)權。王平承認,如果當年危改成功,他自己的健康不會下滑得那么快,老伴或許也不會離開得那么早。但他并不后悔。有熟人批評他沒有正能量,但他認為依法維權就是正能量。
王平并沒有被遺忘。在2017年5月8日酒仙橋居民集體去跟產(chǎn)權單位要“公攤面積”之前,有人曾提出用輪椅將其推到現(xiàn)場。他也想去,但擔心連累醫(yī)院和照顧他的護工,故沒有應允。
老代表高文漢曾是王平的車間主任,他已不愿意再談及拆遷。“你就甭過來了,我現(xiàn)在說什么都不合適?!?/p>
張保存和孫廣聚有時也會交流最近城改的事情。但他發(fā)現(xiàn),孫廣聚“有些話聽不進去”。在他看來,居民代表自身往往面臨一個悖論:不“激進”左右不了形勢,過于“激進”又容易把事情弄壞。
當年的14名代表中,楊桂云(化名)是惟一在拆遷協(xié)議上簽字的一個。當年投票前,像楊桂云這樣簽下拆遷協(xié)議的酒仙橋居民已過半。她認為自己代表了多數(shù)居民,在代表中卻是1∶13。
在楊桂云看來,比例應該反過來才對,“促進的”最起碼占到多數(shù),“你弄一堆不簽字的(當代表),不壞事才怪”。“那邊13個,我1個,我哪輩子打得過他們呀!”
十年來,因為房子的事情著急、生氣,楊桂云也成了病號,如今完全靠老伴照顧。醫(yī)院曾三次給她下病重通知書。
一提起拆遷,她就忍不住生氣?!斑@不行那不行,怎么個不行?你一間房住得下,那邊66平方米你住不下?我說這個比較怎么個比較法,你干脆上故宮得了!”
楊桂云對這一輪城改也感到憂慮?!奥犝f這次開會還說,要動全動,要不動全不動。干嘛呀?你跳河我跟你跳河去?”她把危改比作政府和開發(fā)商給居民“扶貧”,給米飯就不錯了,“你還非要紅燜肘子?”“想走的被不想走的拽住了,一拽拽了十年?!?/p>
楊桂云說,當年代表開會時,雖然勢單力孤,但她毫不示弱,每次都要發(fā)言,啪啪拍桌子,血壓動輒上200。“我一拍桌子他們就不言語了。一投票我就不成了?!彼恢毕氩煌ǎ骸昂玫臇|西為什么就不能發(fā)揚光大?”“多數(shù)人的聲音為什么就發(fā)不出來?”
媒體當年曾給過楊桂云一次發(fā)聲的機會。那是北京電視臺的一檔欄目,邀請她和另一名反對派代表就危改方案辯論。節(jié)目做完下場之后,那名代表對楊桂云說,我可倒了霉了,遇到您這樣的對手,楊師傅您也不給我留點面子,“我說如果我再尖銳點你就得鉆桌子底下了”。
節(jié)目播出之后,楊桂云和那位代表背地里均遭到居民非議。楊桂云被視為酒仙橋的“叛徒”,那位代表更慘,“贊成的罵他混蛋,反對的罵他窩囊廢”,后來把頭發(fā)剃了。
因為上了電視,楊桂云成了酒仙橋的名人。十年來,不少希望盡快拆遷的居民找到她,希望幫他們“反映反映”?!胺从呈裁囱剑夷囊踩ゲ涣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