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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方亭(短篇小說)

2017-06-09 05:09左小詞
南方文學 2017年2期
關鍵詞:老貓花椒

左小詞

潮濕的月光打在大方亭上,就像一只倒扣的金剛罩,內(nèi)里塞了一撮一縷一叢一團已顯疲憊的各種聲音。人群松動,有隨時抽身離開的可能。但是徐幼慧不能讓他們走,她只能從身體里擠出差不多算是最后一滴水,水拖著悲傷,她便來了悲傷。一旦哭喊出來,那悲傷就成了真的悲傷,本質(zhì)上是無須分辨的。

她害怕他們從這個挺立于村中央的涼亭里走開,那么這個夜晚只會剩下她一個人,確切地說只會剩下她和她的父親。雖然,她的大伯和二伯一定會守在亭子外面。

從事發(fā)的早晨,父親的尸體被人慌里慌張運回來的早晨,她便開始哭。她不知道為什么要把父親放在這里,她覺得應該讓他回到家中,躺在屬于他的床上,然后給他清洗,收拾遺容,換一套干凈衣服,三天之后再把肉身送還給泥土。她聽見二伯和村長徐棟儒商量:簡直太草率了,不能回家,堅決不能回家,必須把死人拉回工地。那些抬尸體的來自工地上的人和她那個去認領回尸體的大伯被村人攔住,遭到狠狠的責罵。大伯反復解釋,他是被工地騙去的,他們又一路騙他回到了村里,他完全沉浸在驚慌里,他怎么能在驚慌里抬起腦袋再去仔細搞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使勁才說清楚,他見到他兄弟時,他的兄弟還活著,在回來的路上,他的兄弟是有一口氣的,他一定要回家,他念叨著回家回家。關于這些,人們不得不信,因為他本來就是大家公認的遲鈍的人,七個半心眼的老家伙,煞有介事地撒謊對他而言的確有些難度。人們說另外兩個半屬于他撿到的白癡老婆,兩口子加起來才湊夠一個正常人的心眼數(shù)。徐幼慧也相信,父親在回來的路上還活著。

年輕力壯的村人呼啦啦地擠上一輛大面包車,他們要去跟出事的建筑公司交涉,但他們并沒有隨行攜帶著徐幼慧的父親,他們覺得還沒到那個地步,那是最后的不得已。既然有最后的不得已,就得為最后的不得已做打算,她的父親就被暫時擱置在了回家的半道上。雖然再有七八百米就到院門口了。剩下的人群安慰她,不急,再等等,去城里的人很快就會回來。

從某一種意義上來講,徐幼慧應該感激村子里的人,他們貢獻了大方亭出來給她的父親臨時停尸。要知道,這個古老的亭子已經(jīng)有兩百多年的歷史,是供村人消遣和耍故事的好地方。它簡直代表了一個村莊的精神高地。他們?nèi)绱藧圩o和喜歡這里,他們絲毫沒有忌諱一具尸體的晦氣,還是一個死于非命的中年鰥夫,就那么輕易地從腳手架上掉下來就摔壞了的笨人。

徐幼慧坐在地上,瘦弱的身體進入又一輪的哭喊,四周人群忍不住又跟著落淚。張花椒作為婦女群眾的代表,像一攤水一樣緩緩地涌到了徐幼慧的跟前。她慢慢地蹲下,張開雙臂,攬住徐幼慧瘦小的肩膀,那肥碩的乳房就抵在了徐幼慧的肩胛骨上。徐幼慧被一股突然的溫熱和持續(xù)的來自屁股底下的陰涼交纏,心頭竟恍惚起來,實在太困乏了。確切地說,這時候的悲傷已經(jīng)跟清晨的悲傷和正午的悲傷有些不同了,它在經(jīng)由龐大的突如其來的甚或有些盲目的恐懼和哀痛朝著細碎的發(fā)散的悲傷滲透,越來越具體,越來越明晰。比如,從此她得一個人生活,成為孤兒。比如,她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她隱約感到羞恥。

從早到晚,那些溫潤的攤水一樣的人來來去去,輪番回家吃飯,輪番回來繼續(xù)陪著徐幼慧。從早到晚,人們哀嘆,這個可憐的剛滿十六周歲的女孩,以后怎么過。他們的觸角開始無限延伸,紛紛圍繞著從今以后徐幼慧是跟著她的大伯徐老大還是二伯徐老二生活而展開談論。最后一致認為,都不太合適。這個“太”字是有根由和底氣的,羅列如下:徐老大常年酗酒,又有一個不知冷熱、不通人情的瘋婆子,日子過得糟糕,如何能照顧好徐幼慧。雖說這些年徐老大已經(jīng)很少爛醉,被掏空的糟魚一樣的身體卻又像隨時隨地會被什么折斷一般,讓人不安。徐老二的狀況看上去不錯,農(nóng)忙之余磨磨豆腐,集市上做做牲畜買賣的經(jīng)紀人,幾年前就住進了高屋大房。可她的老婆,外號鐵母雞,是鐵公雞的娘,心眼比針鼻還窄,兩粒大米都能搗鼓出一鍋白白的湯水待客,讓徐幼慧過去豈不是受委屈?再說了,徐老三活著的時候跟徐老二家就少有來往,疏遠得很。有人能列舉徐老二和徐老三撇清兄弟關系的事情,比如分家的時候倆人大吵大鬧過,又比如徐老三第一次結婚的聘禮讓徐老二給偷著減壓了,從而惹怒了新媳婦一家人。

那么問題還是十分棘手,徐幼慧到底該何去何從?村人陷入了一種自發(fā)式的集體的傷感之中,這氣氛籠罩而來,進而影響到徐幼慧。她從他們眼睛里看到了“可憐”,看到她的“無家可歸”,她再一次號啕大哭,并且迅速得到了周遭的回應,有大片女人跟著搖動鼻翼。

空氣中彌散著越來越黏稠的汗腥味和淚水的潮氣。月影開始模糊。

村長回來了。有人喊。徐棟儒啞著嗓子回應,是啊,是啊。一陣旋風似的,十多個壯實的男人擁進大方亭。他們的額頭上蒙著細汗,泛著光。他們的眼睛也是,閃爍著堅定的勝利的光芒。徐棟儒站在中央,右手朝著身體的斜上方舉起一只紫紅色的小本本,像一面小旗子,在半空中揚了揚,又揚了揚:看到了吧,看到了吧,狗日的老板,多加了五萬,現(xiàn)在賠償金是十二萬,十二萬!

人們紛紛舉起脖頸盯向紫紅色小本上的那串數(shù)字,看了,又看,以確認是否有誤。少頃,才發(fā)出一聲又一聲唏噓,萬金不如一命啊。

張花椒和徐老二的老婆從地上將徐幼慧撈起來。現(xiàn)在,徐幼慧可以帶著她的父親和紫紅本本回家了。人群如攤水一樣,跟在后面,曲折蜿蜒呈一長隊,充滿了力量。

徐老大張羅著在徐幼慧家的外屋用木板搭了靈床,徐幼慧才聽他們講父親徐老三是不能躺到他平時睡覺的床上去的,那會把床背到陰間。第二天要入殮,棺材也得馬上準備。距離村子最近的棺材鋪在鎮(zhèn)南,來來去去得小半天時間,關鍵沒有提前預訂,鋪子里有沒有合適的還不好說。徐老大提出將自己的松木棺材拿出來給兄弟用。張花椒和其他人說松木的可不賴,松木是中品,楊木次品,楸木、紅木棺材為上品,沒想到一個木訥又潦倒的徐老大對自己還是不錯的。張花椒提議,拿徐幼慧家院內(nèi)外的兩棵大楊樹做交換。徐老大沒意見。

只有女兒的人家喪葬一切從簡,安葬了父親之后,人群各自散去,徐幼慧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院子里。太陽落了又升,接下來,她必將面對漫長的生活,首先便是即在的暑假。她在鄉(xiāng)中讀高一,成績一般,本打算假期里去班主任偷著開辦的輔導班補課,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心情了。她飄著,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或者不該做什么。

她必將成為村里新的問題。于是,徐棟儒和張花椒跟她談心,語重心長地勸她一定做出一個明智的選擇,如果心中有什么顧慮,就告訴村上,村上出面解決。他們說,那么多鄉(xiāng)親都站在她的身后,是沒有人敢傷害她的,傷一根汗毛都不成。他們說這話時,徐幼慧似乎看到在門板后面的蛛網(wǎng)上懸掛著一個敵人,一個兇殘的比殺人犯和強奸犯都可怕的妖魔就潛伏在她的左右,伺機出動。

她打了個哆嗦,一泡尿憋在膀胱里。這些天,她真感覺到有一條影子,就藏在院子里。

到了晚上,她扯亮屋里所有的燈泡。過了零點,還是睡不著,她就要數(shù)綿羊,數(shù)過來數(shù)過去,從一到一百,再到一千,然后倒著數(shù)。倒著數(shù),這樣的方式,她發(fā)覺出了妙處,能給她帶來微小的樂趣。又僅僅是暫時的。如果想及父親的離世,連帶思念母親,就更加難以入眠。好不容易閉上了眼睛,一些碎片式的夢,又來回亂竄。

徐幼慧想出一個辦法,一到傍晚,她就在院子里擺地雷陣。所謂的地雷,分別是水盆、面盆、鐵桶、茶缸、搟面杖、鐵鍬、板凳等她能想到和隨手拿到的小物件。她想如果那個詭異的影子踩到了任何一個東西發(fā)出響動,都能提示她迅速進入戒備。然而她第二天檢查那些物件,它們都在各自的圓圈里,紋絲沒動。她開始懷疑看到的影子難道也是夢境不成?

就像有一片鈍刀子在她的小腦袋里磨過來擦過去,有些可怕的動靜,她又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她也不愿意去二伯和大伯家借宿,她跟他們實在親不起來,這是父親在世時養(yǎng)下的習慣。

這樣的時候,老貓來了。老貓簡直就是從天而降。至少可以為她壯膽。隨著老貓一起來的還有她那個倭瓜般的老男人。他們一進門就伏在徐幼慧的母親的遺像上大哭,倒像是徐幼慧的母親剛剛去世。他們的身份不需要確認,徐幼慧一眼認出這就是自己的姥姥和姥爺。徐幼慧小的時候見過他們一次,是在四川山里,母親背著她走了曲曲折折不知道多遠的山路才找到的家。那一次,母親是累壞了,一進家門就癱倒在地,是她自己從背袋里爬出來,爬到那個陌生的四川女人的腳邊。她并沒有伸手摸摸她的腦袋,或者拍拍她身上的泥土。她只盯著她看了一眼,她就想到了自己家里邊的老貓。這個清晰的記憶一直延續(xù)了很多年,當有一天她的母親對著她回憶家鄉(xiāng)往事的時候,她竟脫口而出:那只老貓,她不管你,你干什么老想她。

老貓風塵仆仆,先去女兒和女婿的墳上看了看,然后把徐幼慧家的房子和院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一副要住下來的架勢。張花椒作為村里的婦委會主任,親自來慰問老貓,贊揚老貓不遠千里跑來照顧外孫女的精神,說到徐幼慧一家的可憐處,又說到女人命苦,忍不住淚水漣漣。這一刻的悲傷,張花椒的確發(fā)自肺腑。

老貓的四川方言味道濃烈,裹挾著她衰老的體味,讓徐幼慧忍不住厭煩。到了晚上,老貓從她隨身攜帶的布袋里掏出各種食材,煙霧繚繞里竟搗鼓出一桌子的飯食。徐幼慧嗅了嗅鼻子,身子一軟,就偎到了小飯桌前。她坐下來,筷子竟不知先從哪只盤子里開始動。有臘肉,有火腿,有土豆,有腐竹,還有一碗粉條。這些食材被粗糙的廚藝賦予的灰暗的色澤并沒有影響它們的誘人度。徐幼慧夾了一片土豆,她本來想先夾起土豆旁邊的那塊臘肉的。食物放進嘴里,刺激的辣味嗆得她連連咳嗽,每一樣都是辣的,眼淚都被辣出來。這樣也好,在朦朧的淚水和昏暗的燈光下,老貓顯得不是那么過分干癟丑陋。她的嘴角的黑痣上還那么滑稽地掛著一顆米粒。

家里似乎恢復了如常的秩序,影子也沒有再出現(xiàn)。徐幼慧暫時能從悲傷和茫然中穩(wěn)住小小的心神。存折上的錢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對于她來說,她覺得可以花一輩子,從現(xiàn)在到老死或者也像父母一樣突然死掉。至于考大學,她認為幾乎沒有什么希望。這些心思,徐幼慧并沒有對老貓講。至于老貓,她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吧,等哪一天她要回四川了,她去縣城送她一趟。

可是老貓并沒有要走的意思,相反的,老貓的氣息在家里越來越頑固,她牢牢地粘進徐幼慧的視覺和知覺。一天傍晚,徐幼慧去二伯家串門回來,看見老貓正吭哧吭哧地在搓衣板上搓一件乳白色的襯衫。那是一件絲綢的襯衫,到底是不是真貨不知道,父親從外面帶回來交給她時,她驚喜地發(fā)現(xiàn)那張卷邊的吊牌上標注著百分之百桑蠶絲。她拿它當真絲對待,嬌慣著,一般是舍不得穿的,更別說拿去洗衣板上使勁揉搓。她尖叫著,沖上去,從老貓手里奪過衣服。水滴濺了她一臉一身。一些氣泡在破碎。她想要咆哮,卻沒了力氣。這些讓她想起她的母親,母親在的時候也總是將家里人的衣服放在一只大鋁盆里,撒上洗衣粉,攪拌,水面就擠滿一層密密匝匝的泡泡,泡泡底下的水的顏色漸漸發(fā)生隱秘的變化,劣質(zhì)的各色衣物的顏料慢慢暈染在一起。

老貓蹲坐在一只矮腳的凳子上,并沒動彈。她的手指懸在水盆上方,眼睛瞅著徐幼慧微微圓潤的不斷起伏的小胸脯。徐幼慧從她身旁擠過去。她問徐幼慧去哪兒了,徐幼慧擰了擰脖子。

夜里開始下雨。徐幼慧聽見老貓招呼她的男人跟她一起從院子里的那根晾衣繩上摘衣服。那個男人發(fā)出笨拙的水缸一樣的挪動聲,半個身子時時刻刻想要往泥土里鉆一樣。徐幼慧聽母親講過這個男人是她的繼父,母親沒有說過他一星點的好還是不好。在母親的講述里,關于家鄉(xiāng),只有一座座讓人看上去心生絕望的大山,村口的橋,果樹,家里的房屋,模樣模糊的同母異父的妹妹。

徐幼慧隱隱覺得老貓會提到那張存折。徐幼慧忍不住了,主動跳出來,跳到老貓的跟前。老貓抖著渾身的雨水,就像一只真正的衰老的貓。老貓的男人縮成一團去繼續(xù)睡覺了。

老貓和徐幼慧就站在了堂屋里。風在外面盤旋,始終不得要領,竟顯得唐突又呈無畏的猛烈。窗欞被反復敲打。徐幼慧怎么會思考呢,她不會,她覺得直接說出來就是了。于是,徐幼慧告訴老貓,不可能讓她拿走父親的錢。老貓說她不貪心,她不會要徐幼慧父親的那一份,只要徐幼慧母親能分得的那一份。老貓說養(yǎng)大一個女娃不容易,沒給她養(yǎng)老就死掉實在是不孝,賠本得很。她還能指望誰呢,如果徐幼慧愿意陪著她,她倒是可以另外打算。徐幼慧沒想到她會這么輕松地說及自己女兒死掉的事情,仿佛就是在說電視上的新聞事件,離自己十萬八千里,又沒有一點兒悲傷。并且母親病逝的那會兒,讓人給她捎過書信,她都不曾回復一句。

徐幼慧的小胸脯又開始起伏,老貓不作聲,自顧回屋睡去。愿意待著就待著吧,徐幼慧想。給父親燒過“末七”之后,等暑假一過,要么繼續(xù)上學,住校;要么退學,去找在蘇州打工的那個堂姐,二伯家的女兒徐如云。

小時候,她跟徐如云最能說上話,這些天她突然想到這個幾乎消失在腦海中的堂姐,她就跑去二伯家要了她的電話。她背著二伯家人打的電話,徐如云似乎并不知道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她只是懶洋洋地說能幫她找一份在絲巾廠做貼標工的工作。隔著話筒,一股子爆米花的味道和轟炸聲襲來,她說不要耽誤她看3D電影,幾十塊錢買的套票。

第二天,徐幼慧走在村里,經(jīng)過大方亭,那些一攤水一樣的人朝她涌過來。但奇怪的是,她們并不說話,而是用怪異的眼光看了看她,就又流向四處。徐幼慧卻是覺得后背熱烘烘的。

第三天還是如此。

第四天亦然。

到了第五天,徐幼慧站不穩(wěn)了,她覺得后背上的熱氣燒得她心慌。

她去找張花椒,這個給過她乳房溫度的女人。張花椒倒也直接,指責她是一個不孝順的孩子。她搖頭,想著剛剛給父親上過墳,還跟地下的母親哭訴了一場,她沒有忘記他們,所以她的內(nèi)心充滿了委屈。張花椒問她,這幾天是不是經(jīng)常去徐老二家吃飯,而不吃自家的飯菜。張花椒說,一個老人不辭勞苦從四川山里跑來照顧她,給她洗衣做飯,她都不顧及老人的感受,她能算懂事嗎。她說每天都是辣菜,她吃不慣。張花椒憂慮地說,現(xiàn)在她也沒辦法幫她了,她只能自己證明。

入夜,月光扁扁的,將它的仁慈的尾光平鋪原野。大方亭坐滿了納涼的人。大方亭的外圍站著另外一些人。

一攤水一樣的人群緩緩地涌過來涌過去,發(fā)出一些零碎的聲響。

徐幼慧匆匆跑來,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她不知道如何告訴大家,就在剛才,一只頂著圓咕隆咚大個腦袋,甩著長袍衣袖的怪物追趕她,就像前些天出現(xiàn)在她院子里和夢里的影子,又不完全像。她如果說自己見到鬼了,他們會不會更加認為她是一個不孝的孩子,居然在父親尸骨未寒的時候怕鬼。雖然這沒有必然的關系,但在當?shù)兀粋€人死了親人之后是不能表現(xiàn)恐懼的,尤其不能說怕鬼,說不定那個剛剛到地下的親人還沒能進入到下一個輪回,那這個短暫的或者長久的滯留期,他只能做鬼。

徐幼慧站在了亭子的中間。她朝四周瞅了瞅,那些人就不再說話了,似乎她的眼光就是一道“肅靜”令牌。徐幼慧在人群中看到了她的大伯、二伯、二伯母、老貓、老貓的男人。他們也在,他們?nèi)魺o其事地看著她。也許他們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徐幼慧突然覺得自己的這種行將進行的證明具有了儀式感,跟她中學以來第一次當升旗手一樣。他們的目光鼓舞著她,她沒來由地生出了一股豪氣。

她將右手放進褲子一側的口袋,她的手指觸碰到了一張硬硬的紙片。她得掏出來,給他們看。越是安靜,越是緊張,她竟然害怕那張紫紅色紙片上的數(shù)字真的發(fā)生變化。如果那個鬼,那個影子,會施法,存折真被施了法術,怎么辦?

張花椒像一攤水一樣涌到她的身邊,她拍了她的肩頭,然后退到昏暗的亭柱的陰影里。她感激她的手掌,還是暖乎乎的。

她張開嘴,她沒想到脫口而出的竟然是:我今天晚上沒有吃饅頭,我吃了一大碗米飯。她看向為她燉米飯的老貓。老貓眼里的幽暗的光藍汪汪的,像一枚藍白相間的玻璃彈球,她突然就想彈一下,彈一下,將玻璃球彈到不遠處的小泥坑里。她的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由得就做出了一個“彈”的動作,在口袋里,那張存折發(fā)出清脆的咔吧聲。她按了一下它,想起父親。

她咽了一口吐沫,她得掏出存折了,否則用不了多大一會兒工夫,人們就會朝著各自家的方向涌動,這里將變得異常燥熱。

她學著那天徐棟儒的動作,將存折高高舉起。她本來要說看看吧,看看吧,一點兒也沒少,還是十二萬,十二萬。但是根本不用她開口,人群是理解她的,他們朝著那串數(shù)字舉著脖頸,費力地舉著。然后,又馬上松弛下去,為自己剛才因舉起脖頸而撞擊到了旁人身體的莽撞感到難為情。張花椒是一個代表,這毋庸置疑,所以張花椒是要說話的,她肯定地說,沒有人動這筆錢,沒有人騙孩子。張花椒說話時,人群的脖頸有些偏向了徐老二和她的老婆。徐老二和老婆的臉上浮現(xiàn)了一層介于尷尬和欣慰之間的表情,或者說在二者之間來回轉(zhuǎn)換??傊@結果是令所有人滿意的。

徐幼慧像只兔子一樣嗖地鉆出人群。身后,可愛的寬厚的大方亭里響動著湖水一樣的小樂章,有人清口唱起梆子調(diào),有女人嗔怪的調(diào)笑,有老煙鬼渾濁的打嗓聲,有小孩子的尖叫和哭嚷。一瞬間,一派祥和。

徐幼慧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道村口。今晚除了去大方亭證明存折上的錢沒有給二伯騙走一分,沒有給任何人騙走一分,她還得見一個人。這個人是她的高中同學梁寬。

遠遠地看到一個瘦高的人舉著一根一米多長的木棒,徐幼慧便知道那是梁寬了。梁寬的木棒不是別的東西,而是送給徐幼慧的禮物。這禮物是他專門從一個云游和尚手里買的,開過光的民間金箍棒,除妖降魔不能,鎮(zhèn)邪驅(qū)災靈驗,關鍵是可以防身打壞人,如果有人欺負徐幼慧的話。梁寬的用心,讓徐幼慧感動。關于影子鬼的話,徐幼慧終于可以和一個人吐露。梁寬指著金箍棒說,這不正好嗎,放心吧,你就放心吧,有它,還有我,不要怕。

頃刻,一股微妙的暖流從梁寬的口中彌漫,傳送至夏夜微濕的空氣中,變成癢癢的小手指,抓繞徐幼慧的心口。徐幼慧像是得了一根拉她出悶熱地窖的草繩,有些喜悅。

倆人站在黑夜中聊了一會兒,扯到學校和同學,梁寬建議她繼續(xù)讀書,她沒有接腔。梁寬比她大三歲,是復讀退到他們班級的,又沒堅持多久便退學了,現(xiàn)在在縣城的一家蛋糕店做面點師。梁寬說他對學習根本沒有絲毫的興趣。他的周考測試卷上常常因為畫滿一卷卷抽象的圖案而被笑話,他解釋那是裱花,是蛋糕制作工藝的一個步驟,但是同學們可不那么認為,他們說那簡直就是一坨坨的東西。不過,這絲毫不影響梁寬在徐幼慧心中的位置。他們的友誼一直在。如今,這友誼得到了升華。一個十九歲的男子和一個十六歲的少女,站在夏風浩蕩的夜晚,第一次將手指扣在了一起。

梁寬將徐幼慧送到家門口,老貓用她藍汪汪的眼珠掃了一下梁寬的臉,又輕蔑地掃視了他身體的上上下下。徐幼慧推梁寬離開。

徐幼慧沒有跟老貓說話,老貓也沒有問她什么。徐幼慧進了屋,將金箍棒放在窗臺上。她的床頭頂著窗臺。她想,如果那個影子今晚出現(xiàn),一定會被鎮(zhèn)住。

徐幼慧躺在床上思量起梁寬的話,梁寬告訴她他認識一個律師,那個律師經(jīng)常去他在的蛋糕店買棗糕吃,他的早飯一般都是棗糕,所以他們就混熟了。梁寬建議徐幼慧去咨詢這個聞名縣城的律師,關于該不該給老貓錢的事,如果要給,給多少。徐幼慧驚訝梁寬怎么會知道她的苦惱,梁寬說了一句讓她更驚訝的話,梁寬說但凡這個時候來到她身邊的,哪個不是圖錢。梁寬說他也是,不過他一直喜歡她是真的,這她應該有感覺,現(xiàn)在他只是愿意讓她幫助他實現(xiàn)一個夢想,那個夢想就是開一家自己的蛋糕店。他請她做老板娘,如果她不愿意,或者哪一天反悔了,他將把她援助開店的錢記賬,日后發(fā)達了償還,日后不發(fā)達也償還,只是期限不好說。梁寬的誠實,讓她放松了戒心。如果梁寬不說這些,她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多點心思去打量他?,F(xiàn)在好了,梁寬說了實話,那么現(xiàn)在梁寬是不危險的。這是徐幼慧得出的結論。

這個晚上,徐幼慧睡得踏實而香甜,她沒有看見影子鬼。

清晨,像無數(shù)個清晨一樣,徐幼慧在老貓的干咳聲里醒來。這個有著慢性咽炎的老貓,叼著劣質(zhì)煙草燒飯。

徐幼慧懷疑她炒的豆角上那一層黑糊糊的東西就是從她手指間彈落的煙灰和大醬的混合物。徐幼慧一陣干嘔。

院子里沒有風,燥熱撲打著張開的毛孔,徐幼慧需要扶著墻壁才能將腰背重新提溜起來,眼淚蒙上來,她突然看見那個影子鬼躲在院門外的一棵大樹上看她。她頓時來了力氣,朝門外猛跑,現(xiàn)在是白天,她可不怕他。她有點仗勢欺人的勇猛心在作祟,這勢力就是明晃晃的白天。不,確切地說是仗勢欺鬼,誰讓他越界呢,一個敢在白天晃蕩的鬼。

她從頭頂?shù)臉滂旧蠈ふ抑?,又延展至附近的院墻和屋頂,但是什么也沒有。她想,鬼就是鬼,他的速度,她是趕不上的。又起了一陣干嘔,伴著陣陣眩暈,她蹲在地上,把早飯吃的東西嘩啦啦全倒出來,臟兮兮的一片,讓她覺得惡心。

老貓在院子里抖出更大動靜的干咳,跟她一起生活了一段日子了,徐幼慧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大概是嫌她蹲在街上吐,有些丟人現(xiàn)眼。但她不喜歡,她偏要如此。有了這樣的念頭支撐,徐幼慧的窄細的喉嚨發(fā)出夸張的干嘔聲,臉膛憋得醬紫。

今天是父親的“六七”,六七四十二,父親已經(jīng)離開四十二天了。她等會兒要去墳上給父親燒紙。否則,她倒是愿意跟老貓抗拒下去的。這些天,她在等老貓一句話,如果老貓?zhí)岬饺魏蔚挠嘘P想念她母親的只言片語,她都會馬上給她一筆錢。老貓沒說,無形的拉鋸戰(zhàn)就持續(xù)進行。

墳地在村南的一片荒地上,村里的許多人都埋在這片泥土里。徐幼慧從長眠的先輩身旁走過,頭頂盤旋著幾只灰不溜秋的土鳥,陰冷的空氣從墓碑間的松樹枝杈上搖墜,噼噼啪啪地撞向徐幼慧的慌張。徐幼慧找到了父親的位置,她的眼淚嘩啦一下涌出來。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給父親說一些什么,也沒有對一旁的母親說些什么。她跪下來,把給父親準備的黃紙點燃,看灰燼在她的淚光中飛舞。按照規(guī)矩“六七”是雙七,雙七又叫“空七”,孝子只燒紙,不哭靈。只有一、三、五等單七祭禮才比較隆重,親友皆至,孝子哭靈。這些規(guī)矩是張花椒在徐幼慧父親下葬后一一告訴給她的,徐幼慧年少不懂,張花椒充滿耐心:“燒七”是一定不能少的,從死者去世這天算起,每七天為一個祭日,兒女每個祭日都不能落下。徐幼慧不得不反復記憶,生怕遺忘什么。

她從墳地往家走時,天色已經(jīng)近午,路過大方亭,有閑坐的人跟她打招呼。熱不熱?她問那些搖著蒲扇的女人。不熱,不熱,你身體怎樣?有人說。她似有些答非所問:好,家里都挺好的。那些人繼續(xù)搖著蒲扇,空氣中沒有一絲風。

她看見自家院門口停著一輛小巧的灰色電動腳踏車,便猜到是梁寬在等她。她沒想好給梁寬多少錢,梁寬只是說多少無所謂,只要能夠租下半年的門店和購進一批制作蛋糕的機器、原料與包裝盒。梁寬說得輕巧,只要能夠,她怎么知道多少夠,看來這回要仔細問問梁寬。

院門敞開著,老貓沒在家,這很奇怪,她能去哪里。梁寬迎上來,接過徐幼慧手里的提籃。徐幼慧讓他坐到外屋,給他倒了一杯涼開水。

梁寬開口說,他找到合適的門店了,就在縣醫(yī)院所在的那條街的左側的一個胡同里,鄰著醫(yī)院家屬院的后門。徐幼慧說蛋糕做好了要放進冰箱里嗎,這么熱的天氣啊。梁寬說先別管放不放冰箱,這些不要她管,他自然有安排。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成年的有責任心的男人,而她不過是一個貪嘴的小女孩,關心著馬上要吃到嘴的糕點會不會變餿。

徐幼慧問他需要多少錢,梁寬沒說一個具體數(shù)字,興許是看她愿意給多少。吊扇在屋頂?shù)膽伊合罗D(zhuǎn)悠,風力被開到最大擋,扇頁有些吃力,還在逞強,就顯得瘋癲癲的,讓人看了心慌。徐幼慧突然問,要是電扇掉下來,掉到她的脖子上,咔嚓,她死掉了,血流啊流,他會不會把她娶回家?梁寬哈哈大笑,你死了,我也死了算了。半空中發(fā)出微小的震顫。

啪嗒,一只鞋扔進來,扔到徐幼慧和梁寬的跟前。接著是老貓,啪嗒,跳進來??菔莸睦吓司谷绱溯p靈。

老貓習慣性地干咳,梁寬慌忙上前問好,老貓不搭理他,自顧走到屋子的條幾前,拿走一只泡米的大碗。徐幼慧給梁寬使了眼色,又悄聲跟他約好晚上見。

老貓沒有做午飯,扔給徐幼慧幾只爐膛里燒得黝黑的紅薯。徐幼慧猜她是在示威,這些天她的確吃了她許多便宜,雖然那些放多了辣椒的食物讓她感覺不適,總還有熱粥管夠。自從上回在大方亭展示了存折之后,大伯和二伯一家已經(jīng)不歡迎她過去吃飯,雖然他們以前也沒怎么歡迎她,但現(xiàn)在的態(tài)度更分明,他們寧肯跟她斷了來往,也不要背上一個意欲騙取她存折上的錢財?shù)牧R名。要知道,在這個民風古樸的村莊,人們還是最講究臉面的。

挨到天黑,徐幼慧去村外的一個斜坡下面等梁寬,她看到一條黑影從遠處飄過來,她捏著嗓子喊,梁寬,梁寬。那個黑影驟然停住,一調(diào)頭又飄向了別處。徐幼慧的嗓門就不由得抖了起來:梁寬,梁寬。徐幼慧扭頭看村口,除了一棵歪脖子老棗樹,什么也沒有,而目視的前方也不見梁寬的蹤影。徐幼慧有些慌張。腳底板上沾了厚厚的濕膠泥,她覺得身體在向下沉。

她是如何走回來的,她都不很清楚。梁寬像是橫空而降,突然就攔在她的面前。她收緊的心嘴處就像被拔了什么栓塞物,整個人一下子都松軟下來,語調(diào)也是。她撅起小嘴問,你死哪兒去了?梁寬說電動車爆胎了,他是走過來的。梁寬說還是回老地方吧。梁寬拉了一下她的手腕,力氣有點大,也顯急促,新剪的指甲茬口劃到她。她小聲哎喲,身子立在原地沒動。

梁寬松了手。徐幼慧歪頭看了看天空,不知道她能看到什么。她突然說,我們?nèi)ネぷ永镒?。梁寬吃驚地看她,說那地方怕是人多。徐幼慧說十點鐘后就沒什么人了,今天陰天更是。徐幼慧說出這個決定后就特別想過去。她問梁寬時間,梁寬看看手機,九點一刻。剩下的時間呢?梁寬問她。徐幼慧說,貓在黑影里等。徐幼慧知道一個有大黑影的所在,那是一處破敗的院墻的背面,荒園,也少有人經(jīng)過。

在大黑影之下,兩人蹲坐,無話。徐幼慧低頭擺弄她的月白色絲巾。那是頭幾天梁寬送她的,名為絲巾,卻是化纖的質(zhì)地,極薄,夏日遮陽可用,點綴裝飾也行。徐幼慧將它的邊角絞在手指上,使勁拽,再松開。如此反復。

十點了。梁寬準時報時。徐幼慧也像是在使勁等待,盡管這個時間點并非就是人群離開亭子的確切時間。也沒什么關系,走過去就是了。徐幼慧自言自語。徐幼慧起身,拍拍屁股上看不見的雜物、塵土,像一頭雄赳赳的幼羊,晃著腦袋走在前面。

亭子里還剩最后一個老頭,坐在馬扎上抽煙。徐幼慧認識,她上前跟他說話,天晚了,睡覺吧。睡覺。老頭咳嗽了一陣,佝僂著腰背離開。

梁寬從一棵樹的陰影里跳出來。徐幼慧伸手摸了摸石子鋪就的地面,一屁股坐下。

徐幼慧仰著頭,盯著斗拱,覺得那些古老的木塊想要落下來。她換了一個位置,問梁寬一萬塊錢夠不夠,她愿意借出這些,梁寬沒吭聲。徐幼慧說不夠了再想辦法,她的意思是她再拿一點,但梁寬的理解是讓他自己想辦法,梁寬就有點不耐煩了。梁寬說她還是拿他當騙子了。梁寬聲音竟有些哽噎,這讓徐幼慧措手不及。在她的印象里,梁寬不是娘娘腔調(diào)的人。徐幼慧試圖去安慰他,便說要幫他買冰箱。梁寬鼻孔哼了一聲,指責徐幼慧看不起他,壓根看不起他。

徐幼慧辯解,梁寬更加激動,兩人不歡而散。

徐幼慧悄悄進了院門和房門,她知道老貓假睡。她是睡不著的,脫了衣服躺下,胡亂地就想起些什么,都是沒關聯(lián)的事物。

過了一條什么河,又爬了一座長滿兔子眼睛的山。在一陣大風里,她被刮醒。睜開眼,有些費勁,揉了揉,才看清重疊的一雙人影。黑著一張臉的老貓和紅著一張臉的張花椒,她們坐在門口的一對破舊的圈椅上聊天。

張花椒說她是老貓喊過來的,以為徐幼慧中了什么邪,說徐幼慧從昨晚昏昏沉沉睡到今天下午,一直不斷地說夢話,就是喊不醒也搖不動,老貓怕出事。

張花椒說她作為一個群眾代表,必須照顧好村里的婦女兒童。張花椒的表情變得嚴肅,她問徐幼慧是不是跟梁寬睡覺了。睡覺?天啊,這個詞語從張花椒的嘴里蹦出來,砸到徐幼慧的腦袋上、身體上,徐幼慧被砸蒙了。張花椒說心直口快一向是她的風格,所以她才能有這么一個代表的身份。

徐幼慧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話,這個問題像一團亂麻,落進豬羊圈的亂麻,她找不到一個頭緒來理。張花椒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老貓,聲音軟和下來。張花椒哀嘆一番,說出幾個疑點:比如說徐幼慧干嘔受邪,比如說徐幼慧半夜去見梁寬,比如說梁寬拋棄了他相處小半年的對象。張花椒說徐幼慧還那么小,根本分辨不出好人壞人,一不小心就被人給騙了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記賬。

但現(xiàn)在的問題不是被人騙沒騙,而是給人睡沒睡。徐幼慧梗著脖子說,沒有,根本沒有。徐幼慧說沒有的時候,張花椒問她如何證明。這是張花椒愛用的方式,證明給別人看才坦蕩??蛇@次,徐幼慧想不出一個證明的辦法。張花椒又說了些語重心長的話,囑咐徐幼慧小心些。

老貓把張花椒送走后,給徐幼慧端了一碗粥。徐幼慧一口氣喝掉,有硬的夾生米??ㄔ诤韲道铮锛t了臉,使勁往下咽。

徐棟儒也來了,徐棟儒安慰徐幼慧不要怕,也不要在意那些婦女的風言風語,他都了解清楚了,他知道她受了委屈。

二伯兩口子也來了,他們的身后還跟著左右鄰居,他們說如果有人敢侮蔑徐家的名聲,定然不饒。陸陸續(xù)續(xù)有人來串門,像攤水一樣涌過來涌過去。說到底,她只是一個小姑娘,死了爹娘的小姑娘,他們開始痛恨自己先前的冷漠。他們對著老貓和老貓半死不活的男人懺悔。

徐幼慧躺在床上并不迎來送往。她在想,今晚不知道有沒有月亮,有沒有月亮都沒關系,大方亭一定坐滿了乘涼的人。她打算趁早過去,七點鐘吧。她不由得又做出彈指的動作,那清脆的聲響,誘人,又透著絕望。

她將腳步提了又提,以免踩到什么,然而腳底下除了更深的黑暗和泥土,什么也沒有。她慢吞吞地走著。突然,一條影子從她前方的黑暗中竄出來,那黑影扭動著,發(fā)出啊嗚啊嗚的叫聲。那影子并沒有要迅速消失的意思,也沒有如她想象飛到半空。影子朝著更深的黑暗處滑動,又是不流暢的,他偶爾也停一下,似是等待什么。她緊走幾步,她想,他多像大伯的那個瘋子老婆啊。

她朝那條黑影追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風灌滿了她的耳郭,癢癢的,這一刻,她因為跑起來而充滿了莫名的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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