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忠
在老舍先生筆下,祥子曾經(jīng)是一個正直、熱愛生活的社會底層的勞動者。小說一開始,就有關(guān)于他外貌的描寫,關(guān)于他拉車時的具體刻畫,并且都寫得很有光彩。這些內(nèi)容簡直成了對青春、健康和勞動的贊歌。之后,小說又以更多篇幅描繪祥子美好的內(nèi)心世界:當(dāng)他在曹府拉車,不小心翻了車,車給碰壞了,主人也給摔傷了,他引咎辭工,情愿把工錢退給主人作為賠償,表現(xiàn)出作為一個勞動者的責(zé)任心和榮譽感;在嚴(yán)冬夜晚的小茶館里,他給老馬小馬祖孫兩代買羊肉包充饑,又傾注著對于苦難的伙伴真誠的關(guān)切和深沉的同情。這些段落,用樸實無華的筆墨,描寫了祥子美好的品質(zhì)。作家甚至用了奇特的比喻形容這個人物:“他仿佛就是在地獄里也能作個好鬼似的?!?/p>
但是隨著小說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祥子又逐漸成為被毀滅的形象,那么,《駱駝祥子》中這樣一個給人美好印象的形象。是什么原因?qū)е铝怂谋瘎∧兀肯旅婀P者從以下四個方面加以探討。
一、祥子的個人奮斗思想和性格
從農(nóng)民到車夫,祥子并沒有改變小生產(chǎn)者的態(tài)度,他對城外的戰(zhàn)爭,政局的變動漠不關(guān)心,他把必然的階級壓迫看成偶然的劫難,把不可避免的社會沖突看成是個人之間的較量,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一輛車上,以為“有了自己的車,他可以不在受拴車人的氣”,沿著這條個人奮斗的幻想之路走下去,在現(xiàn)實面前只能是碰得頭破血流。三起三落的折騰使他感受到“獨自一個人是頂不住天的”,但他不能從失敗中引出教訓(xùn),更不能認清敵人是誰,反而聽天由命,任憑舊社會宰割,甚至像蒼蠅在糞坑上取樂一樣,跌進墮落的深淵。
他合群交友,甚至偶爾也賭錢喝酒;他懂了“人情”,隨之也“油滑”了起來。以前他看不上眼的事,現(xiàn)在他都覺得有點意思。自己的路既然走不通,便沒法不承認別人做得對。到夏家去拉包月時的祥子,已成了京城的車夫油子。被夏太太引誘,得了臟病,卻像打哈哈似的將自己的病泄露給哥兒們。在祥子的心靈“萎黃枯死”的過程中,老舍給他找到了唯一的最有說服力的最富悲劇審美意義的結(jié)局,是那特定的時代城市下層個體勞動者由心靈扭曲、自我幻滅導(dǎo)致的個人失敗的必然下場——心既然已被別人摘了去,就什么都無須想象了,像祥林嫂那樣懷疑恐懼與靈魂的有無也不可能出現(xiàn)在祥子身上,將就著活下去就是祥子的一切。
二、祥子農(nóng)民階級的自私性
為了多掙幾個錢,他甚至和那些老弱的車夫搶生意。他怎么能沾點便宜,他就怎么辦。多吸人家一支煙卷,買東西使出個假銅子去,喝豆汁多吃幾塊咸菜,拉車少賣點力氣而多掙一兩個銅子,都使他覺得滿意。為了一點賞錢,他還出賣了阮明。看到祥子“心死”的過程,我們應(yīng)該認可,就象阿Q不是“雙重人格”一樣,“前后判若兩人”的祥子其實是一個祥子,他的一切長處與弱點,都與農(nóng)民的素質(zhì)不可分,故而比一般城市貧民的厄運更具悲劇色彩。有人認為安分守己,聽天認命,受到挫折只會呼天,是祥子的長處,其實這又恰如祥林嫂的血汗錢給廟里捐了門檻仍然換不回自己的“潔凈之身”一般,正是他們共同的悲劇。祥子的憨厚樸實和執(zhí)著,又是和農(nóng)民的死心眼兒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如果祥子稍稍睜開眼睛看看周圍,思考一下環(huán)境和社會,而不是那么保守愚直,不是“愿意一個蘿卜一個坑”,不是“只要靠每月能剩下個死數(shù)”,不是死認那個壞事的“悶葫蘆罐”,他的積蓄也不至于喪失殆盡,至少能保證自己的生存與溫飽。他從農(nóng)村來到城市,雖然從事的仍是個體勞動,但祥子的確有許多機會,許多使自己和周圍的窮哥們“立在一塊”的機會,遺憾的是他沒有這樣做。最初在楊宅,僅四天就感到自己如同豬狗,他開始體驗到渺茫和無望。遇到曹先生這樣仁慈知理的東家,祥子活得象個人樣兒了。“理想”眼見快實現(xiàn)了,他馬上又以“高等車夫”的優(yōu)越感,俯視那些早晚是一個跟頭死在馬路上的同行。于是得出教訓(xùn):看透了自己,便無須小看別人。這種農(nóng)民階級的自私心理,為他的命運悲劇埋下了禍根。
三、祥子情感上的失意
人是有情感的動物,精神的依存是人存在的支柱,在一定程度上,情感與精神是統(tǒng)一的。愛情是只有志同道合的人才會有的, 但祥子與虎妞很明顯不是志同道合。
首先祥子娶虎妞并非本意,是虎妞的誘騙,加之虎妞騙光了祥子的財產(chǎn),祥子不得已。而虎妞看中的僅僅是祥子的“老實,勤勞,壯實”,又對她言聽計從,兩人之間并沒有多深多厚的感情基礎(chǔ)。此外,兩人在經(jīng)濟上不平等?;㈡ぴ诤拖樽咏Y(jié)婚后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她和祥子之間的主從關(guān)系。二人婚后虎妞那不可一世、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也讓祥子感到非常不滿。祥子沒有錢,只得聽從虎妞的。可見,祥子與虎妞雖然名義上是夫妻,但他們之間不能改變的是車主與車夫的關(guān)系。
最后,虎妞與小福子兩個女人同時消失,使祥子沒有了情感慰藉。沒有了情感的人就像房屋沒有了柱子一樣,隨時都會有倒塌的危險,這使祥子沒有了精神寄托,使得祥子如同行尸走肉。情感的失意使祥子最終用生命演繹出了悲劇。
四、把人變成鬼的舊社會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社會環(huán)境對于一個人有著深刻的影響,它既是人類生存的搖籃,也是人類滅亡的根源。當(dāng)然,人類在特定的社會生存,思想性格特點也決定著一個人的發(fā)展方向。人在社會中的生活,受著社會的制約。他的道路是由他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他所屬的社會地位,他與社會的各種聯(lián)系決定的。祥子的形象是在當(dāng)時那個黑暗社會的生活畫面上,在他與各種社會力量的復(fù)雜關(guān)系中凸現(xiàn)出來的。他的悲劇,主要是他所生活的那個社會的造成的。從老舍筆下祥子的一生中,我們看到了社會環(huán)境對祥子人生悲劇的影響。
祥子生在一個把人變成鬼的舊社會。祥子想買一輛人力車的愿望,正象農(nóng)民擁有自己的土地一樣,只不過是一個獨立的勞動者的最低愿望。然而這一正當(dāng)?shù)脑竿谀莻€暗無天日的社會里卻似乎成了奢望。祥子歷盡艱辛,三起三落,欲獨立自主而終不可得,是因為他面對著一個強大的、罪惡的、病態(tài)的社會。人力車夫祥子只能成為這個病態(tài)社會的犧牲品,他不可能以自己的力量(盡管這力量曾經(jīng)迸發(fā)出多么絢麗多彩的火花)與這個黑暗社會抗衡,而這個社會卻把他從“人”變成了“鬼”——個人主義的末路鬼。
綜上所述,《駱駝祥子》中的祥子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社會底層的人力車夫形象,他為個人理想而努力、掙扎、抗?fàn)?,但最終都以失敗而告終。祥子買車所經(jīng)歷的曲折過程,使得他的人性及心理發(fā)生了異化,向我們展現(xiàn)了其唏噓可嘆的悲劇命運。祥子的悲劇,是強者沉淪的悲劇,是時代和命運的悲劇。不論從社會價值取向還是道德價值上看祥子,他的悲劇都是不可避免的,是必然的。
作者單位:甘肅省臨洮縣文峰中學(xué)(730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