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艷菊
素心
○耿艷菊
迷戀過一句話: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云卷云舒。就像讀書時老師讓背《岳陽樓記》,其他的記不住,單單那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過目可誦。其實并不明了其中深味,那樣心地潔白的年紀(jì),喜歡的不過是字里行間那種閑閑的淡淡的靜靜的味道。
大學(xué)時去城南的書市閑逛,偶然遇見了洪應(yīng)明的《菜根譚》,“嚼得菜根,百事可做”,于是喜不自勝,歡欣購下?;厝シ?,這才知道那句曾經(jīng)很迷戀的庭前花開天外云舒,竟出自手中的書。自是很珍視了一段時間,然而終究青春正盛,心地高遠(yuǎn),繁華景致自比菜根耐品耐看,《菜根譚》的命運(yùn)是最終被束之高閣了。
然而,人世風(fēng)波里顛簸一道,當(dāng)身心俱疲,一個人在夜靜月明中思慮徘徊,竟一縷一縷從心底浮起了當(dāng)年月白風(fēng)清的情懷,“寵辱不驚,去留無意”,熟識的句子,隔了那么多歲月從唇間如清泉一樣緩緩而出,依舊明澈而清新。像《云水禪心》里面的那句歌詞:“潺潺清泉濯我心?!?/p>
可是,那本喜愛過的《菜根譚》已是蹤影全無,不知被我遺落在哪一個塵埃深處。到底是緣分未盡,與它又在圖書館里欣然重逢。那段迷茫煩悶的日子,日日與書里那些淡然智慧的字語耳鬢廝磨,為自己終于尋到了一個寧靜的所在。
木心說,我發(fā)現(xiàn)很多人的失落,是忘卻了違背了自己少年時的立志,自認(rèn)為練達(dá),自認(rèn)為精明,從前多幼稚,總算看透了,想穿了——就此變成自己少年時最憎惡的那種人。
到忘卻了才恍然憬悟,一路追來逐去,兜來轉(zhuǎn)去,內(nèi)心里真正追求的不過是年少時的夢想。像年歲一樣潔凈白亮,閑閑的淡淡的靜靜的生活真味。那樣一顆來時似雪般無暇的素心。
耽溺在閑靜淡然的光陰中,喜歡上了民國時期的文人,尤其是豐子愷的散文和漫畫。他的字和畫非常樸素,簡單,是素常的生活狀態(tài),卻飽含著一種令人很舒服的詩意和安然,很真切的世間情味。那樣一個戰(zhàn)火連天的歲月,他的心靜好得如同他筆下的畫和字,那么淡然而自若。有人說讀豐子愷的作品,常常能給人們帶來許多歡樂和希望,使人忘記痛苦和煩惱。俞平伯曾評豐子愷說:“一片片的落英,都含蓄著人間的情味”。
這樣的豐子愷不曾違背最初雪般無暇潔凈的素常之心,不僅溫情自己一世,也溫情世世代代人間。
近年來,又知道了一位和豐子愷畫風(fēng)近似的畫家老樹。對他了解不是很多,只是偶爾看到朋友們轉(zhuǎn)發(fā)到空間里的漫畫,深深喜歡。印象最深的是那幅“待到春風(fēng)吹起,我扛花去看你”。清風(fēng),白衫,紅花,碧水,漫漫詩情,無限美好清寧。原以為他也是民國人,后來看到朋友們轉(zhuǎn)來的他演講的視頻,才知道他和我們一樣,也生活在繽紛復(fù)雜的現(xiàn)代。
如果說民國時期的動亂和戰(zhàn)火,是由不得我們自己做主。那么,如今平和下的物欲和繽紛更是對心靈的沖擊,要的是巋然不動的樸素尋常心,不為眼前所惑。老樹在當(dāng)下尤為難得。
從他的演講里知道,他也曾經(jīng)走過彎路,做過很多行業(yè),也下海經(jīng)過商,而最終又回到了本真,活回了自己。他有一間地下室,沒有信號,那是熱鬧生活中他最喜歡的寂靜之地,很多作品都是在那里完成的。
他提到了馮友蘭的話:哲學(xué)不是讓一個人成為什么樣的人,而是使人成其為人。他深以為然,也受其影響。他說,活回你自己,不是證明給別人看的。讓內(nèi)心豐富起來,活得有意思,活得好玩,不要看別人的臉色。
到最后,我們也許真正關(guān)切的,不是大富大貴了,功成名就了,而是活回自己,成其為人。就像老樹的一幅畫里所說:平然活著就好,成功又能怎樣?總是剎那快感,然后無限惆悵。
活回自己喜歡的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需要一顆堅定的素靜之心,不為外界的五彩繽紛而改弦易轍。有一個成語叫素心若簡,簡又有三種釋義,一是古代用來寫字的竹板,二是書信,三是不復(fù)雜。這些解釋都好,若一個人的心可以像竹簡一般充滿古意,又像書信一樣素樸,又簡單得一塵不染,那么一定會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而活,以有限的生命去做好自己喜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