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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曼殊與花雪南:畫樓寧負(fù)美人恩

2017-07-18 12:10
山海經(jīng) 2017年11期
關(guān)鍵詞:蘇曼殊楊柳岸紅塵

蘇曼殊與花雪南:畫樓寧負(fù)美人恩

1905年的西湖像明清時期一樣,歌舞升平青樓處處,“楊柳岸”只是很平常的一處,掩藏在楊柳叢中,風(fēng)流才子常常坐著畫舫而來,一擲千金后滿意離去。這一年春天,浪跡天涯的蘇曼殊在“楊柳岸”附近的西湖作畫,夜夜在“楊柳岸”眠花宿柳。結(jié)果,他就在這里遇到最讓他動情的情人——花雪南。

艷遇在“楊柳岸”

蘇曼殊對西湖情有獨(dú)鐘,這源自于他凄涼的身世、飄零的青春。蘇曼殊在短暫的一生中,曾多次蒞臨西湖訪友憶舊,并長居靈隱寺。1905年這一次來西湖是專為陳獨(dú)秀作畫。陳獨(dú)秀是他的好友,一直向他索要西湖山水,蘇曼殊拖延了許久,這一次決定成全他。

他對西湖印象極好,有一次游湖時曾經(jīng)遇到一個叫花子討錢,叫花子也著長長的青布衫,劃著小船在西湖上漂蕩,遇到游船,就將一支綁著小布袋的竹竿伸過去,一直伸到游船上,口中低低地吟哦:“正是江南好風(fēng)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p>

這場景讓蘇曼殊佩服得五體投地,在杭州這樣的城市,在西湖這樣的水邊,連要飯討錢的叫花子都做得那么詩情畫意,這個城市真是太美了。隨后蘇曼殊只要有空,就會來西湖邊走走。這一次作畫也是如此,果然,他在“楊柳岸”又相逢了一個讓他傾倒一生的美女。

那天從西湖邊收工后,蘇曼殊本來想回靈隱寺,數(shù)數(shù)口袋里的大洋,差不多可以在“楊柳岸”花銷一夜,就提著青布袍踱了進(jìn)去。面對一排美女,他一眼相中了花雪南——這不僅僅因?yàn)榛ㄑ┠掀?,在“楊柳岸”,哪個姑娘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花雪南是以她的獨(dú)特令蘇曼殊刮目相看。

當(dāng)然,她一眼就認(rèn)出蘇曼殊,這也是一個必要的前提。她將她抄錄在宣紙上的《憶西湖》拿出來給蘇曼殊看。蘇曼殊驚呆了,那力透紙背的柳體字,功夫好生了得。出自煙花女之手,更是不得了。他還在驚奇之余,花雪南就吹起一種日本樂器尺八,邊唱邊舞,唱的也是蘇曼殊的《憶西湖》,蘇曼殊沒有理由不點(diǎn)她。那個西湖之夜,“楊柳岸”紅籠高掛,花雪南的閨房,紅燭高燒一夜不滅。

然而,讓花雪南失望的是,蘇曼殊徹夜未眠,只是在天色微明時分,和衣伏案小憩了片刻?;ㄑ┠吓滤鴽?,又怕驚醒了他,拿著自己的一件長衫輕輕地披在他的身上。

此后一連多日,夜夜如此。蘇曼殊夜夜在花雪南閨房留宿,飲酒吟詩。當(dāng)然兩個人也會牽手,但都是點(diǎn)到為止,動情而不動欲?;ㄑ┠蠌膩頉]有遇到過如此怪異的尋芳客,以為自己不夠可愛,不能讓蘇曼殊喜歡,于是獨(dú)坐在一旁,暗自垂淚。

埋頭作畫的蘇曼殊聽到啜泣聲,似有所覺,停下筆道:“花小姐有何難言之隱,可愿向我訴說?”花雪南抬起臉,滿臉淚痕:“自我花雪南來到楊柳岸,還從來不曾遇到哪位先生如此討厭我,避我如避鬼?!碧K曼殊一聽,笑了,走近花雪南,道:“花小姐誤會我了,我一見花小姐就情有獨(dú)鐘,否則也不會在眾多美女中獨(dú)選花小姐。”花雪南說:“可是你人雖在,卻讓我獨(dú)守空床……”蘇曼殊一言不發(fā),持筆在紙上龍飛鳳舞:

懺盡情禪空色相,

琵琶湖畔枕經(jīng)眠。

不向情田種愛根,

畫樓寧負(fù)美人恩。

花雪南十分驚訝,蘇曼殊在另一張紙上又寫下一首詩:

烏舍凌波肌似雪,

親持紅葉索題詩。

還君一缽無情淚,

恨不相逢未剃時。

蘇曼殊擱下筆,牽起花雪南的手與她熱烈擁吻,然后深情地說:“花小姐,你對曼殊的愛曼殊銘記于心,請相信曼殊對你的愛,也請相信曼殊的情僧之名并非虛傳?!被ㄑ┠虾瑴I點(diǎn)頭,將臉貼在蘇曼殊的胸前:“有君一席話,我花雪南死而無憾?!?/p>

半個月后,蘇曼殊在杭州參加一個朋友之父的生日,巧遇好友趙伯先。令他吃驚的是,他竟然在趙的身邊看到了一派大家閨秀打扮的花雪南。

西湖邊的癡情女子

蘇曼殊震驚之后感到十分生氣,強(qiáng)行將花雪南帶至屋后花園,厲聲問道:“你為什么和趙伯先在一起?是不是只要有錢,你就可以馬上跟他走?”花雪南站在櫻花樹下,一時說不出話來,她眼圈紅紅的,好像也不想再說什么。蘇曼殊連連發(fā)問,過后又嘆了口氣:“我真糊涂,你花雪南是‘楊柳岸’里的女子,怎么不會見錢眼開!”

趙伯先追出來,一頭霧水地問:“曼殊,你認(rèn)錯人了吧,這明明是我堂妹趙春箋,怎么變成了花雪南?”蘇曼殊眼睛直直地盯著花雪南:“你說,這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時候變成了趙伯先的表妹?”花雪南低頭不語,趙伯先十分焦急:“你說呀,你什么時候認(rèn)識了蘇曼殊,還叫什么花雪南?這些日子不見你,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花雪南嘆了一口氣,冷著臉說:“好,我就說吧,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楊柳岸’里做煙花女子,就是為了想接近蘇曼殊。”趙伯先大驚失色:“什么?你去了‘楊柳岸’?伯父大人要是知道,非殺了你不可!”花雪南看看蘇曼殊,帶著恨意說:“我喜歡蘇曼殊,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原來,這花雪南本名趙春箋,是杭州富商趙家的大家閨秀,父親在西湖邊開著一家絲綢店,專為太太小姐做旗袍,生意好得讓人嫉妒。另外還在蘇州與金陵開著絲綢商號。家里就趙春箋一個獨(dú)養(yǎng)女,全家都寵著她,從小到大含著金鑰匙長大的趙春箋,從沒受過半點(diǎn)委屈。

趙春箋十八歲的時候,來求親的人踏破門檻,從官家子弟到才情書生,她沒有一個看上眼。從前表哥趙伯先總和她說蘇曼殊什么的,她也沒有放在心上,這天有點(diǎn)無聊,就隨手從表哥的房里拿到一本書——蘇曼殊的《斷鴻零雁記》,她一下就看呆了。接著又看了他的《焚劍記》與《絳紗記》,就從心底愛上這個飄逸風(fēng)流又才華橫溢的詩人,并且完全不計(jì)較他的出家人身份,死心塌地要愛他。從表哥口中得知半個月后蘇曼殊選在西湖一處叫“楊柳岸”的地方作畫,深諳蘇曼殊習(xí)性的趙春箋認(rèn)定他到時候會留宿青樓,便喬裝打扮成流落風(fēng)塵的煙花女子,果然“邂逅”蘇曼殊,并憑著才情贏得了他的心,結(jié)果卻因一場意外露出馬腳。

蘇曼殊當(dāng)天什么話也沒說,回到靈隱寺后再沒有出現(xiàn),趙春箋被情所困,夜夜以淚洗面。趙伯先心里也不好受,既然表妹為蘇曼殊付出了如此深情,蘇曼殊無論如何要給她一個說法。他當(dāng)即來到靈隱寺,一身袈裟的蘇曼殊在趙伯先的追問下沉吟半天,才說:“明日我約花雪南游湖?!?/p>

第二天煙雨迷離,西湖一片雨霧茫茫,蘇曼殊劃著一葉扁舟,漣漪一圈圈擴(kuò)散?;ㄑ┠蠐沃图垈悛?dú)坐船頭,一言不發(fā)。扁舟最后停泊在西泠橋邊,蘇曼殊望著一湖煙雨,說:“我蘇曼殊早已拋棄紅塵皈依佛門。為了皈依佛門,我曾到暹羅去研究梵文,決心之大,世人無解。一個皈依佛門的弟子,怎能再輕易承諾傷害紅顏?你應(yīng)該聽說過我的前世今生,我的心就像一塊頑石,對紅塵早已死心,也希望你對我死心。”

花雪南淚如雨下,風(fēng)雨吹來,漂蕩于西湖煙雨中的扁舟,就像一片落葉……

短暫的一生,長長的情詩

寄身于靈隱寺的蘇曼殊在隨后的幾個月里,不停地給花雪南寫情詩,花雪南得到蘇曼殊的情詩,意亂情迷,又哭又笑,發(fā)瘋又發(fā)癡。一家老少擔(dān)驚受怕,派趙伯先來靈隱寺找蘇曼殊說情,趙春箋若不嫁蘇曼殊,只有一死。如果蘇曼殊能娶趙春箋,這萬貫家財(cái)全屬于他。

蘇曼殊搖頭發(fā)笑:“伯先,我的為人你最清楚,此生浪跡天涯,遇見過多少一擲千金的癡情女子?萍水相逢后,無一人能拴住我的心。”趙伯先說:“我相信你是愛趙春箋的,否則,你為什么要寫情詩給她?”

蘇曼殊長嘆一聲:“伯先君啊,你我相交這些年,如何至今你對我仍一知半解?我以情立命,愛天下所有可愛的女子,我從女子身上得到的,是知性的情,盡管我身在俗世心在佛門,但僧與俗都難逃一個情字,誰為情種?乃我曼殊——我愛過的可愛女子你多半都已知道,我非無情之人,我一面愛著愛情之美,一面又逃避愛情之累。很多人呼我為情僧,以為我在縱欲,而實(shí)際上我是在禁欲。我對花雪南就說過,愛情者,靈魂之空氣也,我不圖肉體之快樂,而傷情神愛也,故如是,愿她與我共守之。欲望的實(shí)現(xiàn)便是愛情的失敗,所以我不能接受她的愛?!壁w伯先仿佛明白了,說:“所以你用情才全無牽掛?!碧K曼殊點(diǎn)點(diǎn)頭:“正是,正是,我用情無牽掛,來去無蹤影,天馬行空,從紅塵逃向廟宇,從廟宇又逃向紅塵?!?/p>

蘇曼殊為了讓花雪南死心,最后一次托趙伯先捎一首詩給花雪南,然后決定離開靈隱寺。

人間花草太匆匆,

春未殘時花已空。

自是神仙淪小謫,

不須惆悵憶芳容。

那一日雪花紛飛,西湖上下白茫茫一片,蘇曼殊推開靈隱寺的側(cè)門,忽然就見一位黑衣女子站在冰天雪地之間。蘇曼殊大吃一驚:“花雪南,是你?這么冷的天,你來這里做什么?”

花雪南顫抖著說:“我的名字中有一個雪字,我難道還怕雪嗎?聽說你今天離開靈隱寺,請帶上我,你到哪里,我到哪里,我已死了心,決定辭別紅塵,隨你出家?!碧K曼殊大怒:“你,你瘋啦?你為了我,舍棄人間鐘鳴鼎食綾羅綢緞,這叫我難過,我也承受不起!”

那是西湖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雪,紛飛的大雪中,花雪南與蘇曼殊僵持了大半天,最后蘇曼殊強(qiáng)行離去,并拒絕花雪南跟隨,同時斥責(zé)她:“你以苦肉計(jì)乞求愛情,這是極不道德的行為,比偷拿強(qiáng)搶還惡劣!”蘇曼殊的狠心話讓花雪南如萬箭穿心,她當(dāng)即就在靈隱寺出家,法名慧靜。

據(jù)說在蘇曼殊三十五歲去世那年,得到消息的慧靜并沒有流淚,她在午夜時分來到林木深深的禪房,不停地吹簫——那是蘇曼殊最喜愛的、從日本傳來的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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