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在今

序幕：尋找長的軍史

白雪，黑煙，炮火轟鳴，巖石崩裂，寒冬和戰(zhàn)爭正在壓制這一帶山峰。

這山峰的北坡是朝鮮第一大河漢江，漢江的北岸是首都漢城，1950年冬季的朝鮮戰(zhàn)爭，中國人民志愿軍的漢江南岸守衛(wèi)戰(zhàn)。

硝煙漸漸散去，炮彈不再降臨，把守山頭的戰(zhàn)士趕緊鉆出工事，找一把干凈的白雪，咽一口家鄉(xiāng)送來的炒面。

剛剛露頭又趕緊縮回去——美國飛機來了！

一架轟炸機悄然而來，掠過山脊，沒想到，這飛機沒有丟下炸彈，反而送來柔美的女聲：

“50軍的官兵弟兄們，你們不要給共產(chǎn)黨賣命了！你們趕快回到國軍這邊來吧！你們趕快回到國軍這邊來吧！”

這口音中國人并不生疏，臺灣中國廣播公司的播音員“黎明小姐”。

顯然，這是美軍和國民黨共同策劃的心理作戰(zhàn)。

策反敵軍

這本是共產(chǎn)黨戰(zhàn)勝國民黨的獨門法寶，現(xiàn)在怎么被反用了？

鼓動50軍回到國軍？難道這共產(chǎn)黨領導的50軍，真的同國民黨軍隊有什么歷史淵源？

據(jù)說，故事電影《兵臨城下》，說的就是這個軍的故事。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正當文化大革命，能夠公映的電影不多，所以，即便是作為批判對象的影片，觀眾也愛看。可是，這部故事性很強的電影，在這個部隊并沒有受到熱烈歡迎。

新兵悄悄議論：“我們當兵是走對了路，進錯了門，我們50軍出身不好！”

原來，國民黨第60軍1948年在長春起義，改編為解放軍第50軍。比起那些戰(zhàn)功赫赫的老紅軍部隊，晚來的50軍似乎要低一頭。

轉眼到了二十一世紀，當年的新兵已經(jīng)變成退伍老兵，留戀軍旅生涯的“軍迷”。“軍迷”聚會的討論題目匪夷所思：解放軍哪個軍的軍史最長？

那就要論到1927年，參加南昌起義的部隊當然就是最早，解放軍的八一建軍節(jié)啊?？墒怯腥苏f了，還有更早的1924年，孫中山的“建國陸海軍大元帥府鐵甲車隊”，那才是共產(chǎn)黨領導的第一支武裝！

爭論相持不下，一位軍迷突然提出：還有50軍呢。

50軍？大家早已數(shù)遍解放軍的70個軍，誰也沒有想到這支起義部隊。

這位軍迷言道：現(xiàn)在講歷史，不能局限于門戶之見。50軍雖然在解放軍中成軍較晚，但其前身是國軍60軍，60軍的前身又是云南的滇軍，這樣，50軍的軍史可以追到清朝末年的新軍，這不是最長的軍史嗎？

重九起義、護國首義、臺兒莊血戰(zhàn)、越南受降、長春起義、抗美援朝……這個軍的經(jīng)歷相當豐富。

作戰(zhàn)對手也多啊，日本、法國、英國、美國、印度、越南……中國軍隊的交戰(zhàn)對手，除了蘇聯(lián)都打過！

放開眼界，那“出身不好”，就變成“經(jīng)歷豐富故事最多”了。

于是，“50軍的人做50軍的事”，一伙50軍的退伍老兵，開始追尋自己老部隊的傳奇故事。

追尋中竟然發(fā)現(xiàn)：這個軍的歷史又絕不限于一個軍——

一個軍的傳奇，映射中國現(xiàn)代軍隊的歷史。

第一章 云南有個講武堂

公元1955年，中國人民解放軍首次授予軍銜。

十元帥，十大將，將帥聚首，不免擺擺老資格。計算軍齡，朱德參軍最早，劉伯承次之，葉劍英第三，朱德是當之無愧的紅軍之父！

年輕軍人有些詫異：解放軍的建軍，始于1927年的八一南昌起義，朱德1909年參加的那是什么軍隊？

應該知曉，中國的現(xiàn)代軍隊，有共產(chǎn)黨領導的解放軍八路軍紅軍，有國民黨領導的國民革命軍，還有各地的地方軍。

紅軍之父朱德，從軍生涯始于云南的滇軍。

清朝末年，龐大的中國連戰(zhàn)連敗，甲午海戰(zhàn)大敗于日本，首都北京也被八國聯(lián)軍進占，昔日稱雄華夏的八旗勁旅，已經(jīng)無力應對外敵。

大清朝征服華夏，靠的是一支所向無敵的八旗軍。滿族的八旗制緣于游牧民族的馬背生活，整個游牧部落編為黃紅藍白等八個旗，平時放牧，戰(zhàn)時從軍。這全民皆兵的作戰(zhàn)體制，攻打各守私田的農(nóng)業(yè)民族，當然所向無敵?？墒谴角遘娙胫髦性?，八旗兵統(tǒng)統(tǒng)由漢人供養(yǎng)，也就成了種“鐵桿莊稼”的懶漢，漸漸失去戰(zhàn)斗力。大清朝不得不招募以漢族青年為主的職業(yè)軍——綠營兵?？墒?，八旗加上綠營，也抵擋不了出自民間的太平軍。于是，朝廷不得不允許民間編練民團，湘軍、淮軍，一批地方軍閥逐步稱霸四方。只可惜，這些軍隊只能鎮(zhèn)壓國內(nèi)農(nóng)民的梭鏢大刀，卻對付不了外國軍隊的堅船利炮。還是外國裝備強？那就買，大清朝有的是錢買武器。但是，使用與對手相同的新式武器，甲午戰(zhàn)爭還是打敗了。

戰(zhàn)爭是最好的教師，足以打破一切陳舊的軍規(guī)。中國軍人終于醒了——必須建設一支新型的軍隊。

救國必先強軍！強軍必先辦學！

東北講武堂、保定講武堂、云南講武堂，中國有了三大講武堂。三大講武堂出了三個總司令：東北軍統(tǒng)帥張學良畢業(yè)于東北講武堂，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畢業(yè)于保定講武堂，紅軍總司令朱德畢業(yè)于云南講武堂。

云南講武堂的校歌振聾發(fā)聵：

風潮滾滾，撼覺那狂獅一猛醒；

同胞四萬萬，互相聯(lián)絡作長城；

神州大陸奇男子，攜手去從軍。

但憑著團結力，旋轉新乾坤；

哪怕它歐風美雨，來時真洶涌。

練鐵肩擔重任，

壯哉軍國民，

壯哉軍國民！

云南人為何如此警醒？

那云南位于中國西南邊陲，境外的緬甸是英國殖民地，越南是法國殖民地，兩大列強從這里對中國“抄后門”！重兵設防，這里有離北京最遠的軍鎮(zhèn)第十九鎮(zhèn)，還有一個培訓軍官的講武堂。

美麗的昆明城，城中有山有水，九華山是省政府要地，翠湖邊有個宏大的建筑群——講武堂。

云南講武堂采用現(xiàn)代軍事教學，聘請日本軍官和中國留日學生擔任教官，教學質(zhì)量特別高，號稱中國南方最好的軍校。

云南青年紛紛投考云南講武堂，就連外省也來人了。四川農(nóng)家子弟朱德，好不容易考上秀才，碰上學制改革秀才沒用了；好不容易當上吃官飯的小學教員，又聽說云南有個講武堂；這個不安分的青年，當即決心投筆從戎！

只可惜，那云南講武堂只招本省生源，異地不錄。于是，就有了四川青年冒充云南蒙自籍貫的故事。

冒籍入學的朱德，面對開除的校規(guī)。幸虧，這云南講武堂有個開明的校長。李根源欣賞朱德的求學精神，也給中國留下了一個杰出的軍事家。

開明開放的云南講武堂，公開招收東南亞華僑子弟，還秘密招收外國學員。這就有了：馬來亞華僑葉劍英——中華人民共和國元帥；朝鮮青年崔庸健——朝鮮民主主義共和國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委員長；朝鮮青年李范奭——韓國首任總理；越南青年武海秋——越南臨時政府主席。

這簡直是一所亞洲軍校??！

云南講武堂開學那天，連通河內(nèi)與昆明的滇越鐵路貫通。李根源校長把全校學員帶到火車站，現(xiàn)場教學：那侵占越南的法國，已經(jīng)把運兵的交通線伸進我們的家鄉(xiāng)！

講武堂師生高唱校歌：

堪嘆那世人，不上高山安知陸地平；

二十世紀風潮緊，歐美人要瓜分。

枕戈待旦，奔赴疆場；

保家衛(wèi)國，壯烈犧牲。

要知從軍事，是男兒本分。

鼓起勇氣向前進，

壯哉中國民！

壯哉中國民！

“保家衛(wèi)國”！

中國人熟悉那“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口號。

這“保家衛(wèi)國”是個標志，標志近現(xiàn)代的中國軍人已經(jīng)超越對皇族的效忠，具有強烈的民族和國家意識。

新型軍校，培養(yǎng)新軍人，創(chuàng)建一種新的軍隊——新軍。

清末的新軍，建軍宗旨瞄準國際強軍，日軍學德軍，新軍學日軍。新的武器裝備，新的軍隊編制，煥然一新的新軍，軍事實力很快超越八旗和綠營。

護國第一軍

新的軍隊，容易接受新的思想。孫中山組織的反清團體同盟會，首先滲透新軍。云南講武堂中，校長李根源和多數(shù)教官都是同盟會的秘密成員，朱德就在學習期間加入了同盟會。

辛亥革命！1911年10月10日，湖北新軍首先發(fā)動武昌起義！

20天后的陰歷九月九，云南新軍發(fā)動重九起義，在西南第一個響應武昌起義！云南新軍協(xié)統(tǒng)蔡鍔，被公推為臨時革命軍總司令。

朱德率隊攻打總督衙門，活捉清朝總督李經(jīng)羲，火線晉升，排長提拔為連長！

不要以為軍隊總是皇家犬馬，謀求打贏的軍隊總是尋求最先進的裝備，由先進生產(chǎn)力武裝的軍隊自然會接觸先進思想。

軍隊，往往擔當革命的主力。結束封建王朝的中國辛亥革命，也是由新軍起義而開端。

起義！起義！

湖南響應湖北最早，長沙師范的學生毛澤東，主動參加起義的新軍，當了半年兵。由此而論，毛澤東的軍齡只比朱德晚兩年。

蔣介石進入軍校則比朱德早兩年，辛亥革命時已經(jīng)是滬軍的團長。

舊軍人爭地盤，新軍人爭國權。辛亥革命的勝利，并未使蔡鍔放松軍備。重九起義順利成功的云南，邊境依然危險。除了南邊的英法之外，西邊的西藏也在鬧分裂。西藏西邊的印度，已經(jīng)變成英國的殖民地。那曾經(jīng)發(fā)動鴉片戰(zhàn)爭的大英帝國，又挑動達賴喇嘛驅(qū)趕駐藏的中央部隊，甚至進攻四川和云南。

保家衛(wèi)國！蔡鍔向民國中央發(fā)電請戰(zhàn)，組織西征軍援藏平叛！

滇軍士氣高昂，擊敗叛軍，沿茶馬古道直上高原。云南麗江的黑龍?zhí)?，至今有座滇軍入藏抗英的紀念碑。

還是英國人老練，打不了滇軍，就去壓迫北京政府。袁世凱大總統(tǒng)趕緊下令，命令蔡鍔撤軍。

崇尚榮譽的軍人，最大的恥辱就是：“勇于內(nèi)戰(zhàn)，怯于外敵”。想當年，日軍侵略朝鮮，中國駐朝鮮軍指揮官袁世凱奮勇反擊，大勝而歸，從此奠定北洋大將的地位?？涩F(xiàn)在，掌握全國軍政大權的袁世凱，卻變得膽怯了。

對外膽怯的袁世凱，對內(nèi)卻大膽得很，當了軍閥還想當皇帝。當皇帝先要防備軍隊起義，控制那衛(wèi)國軍神蔡鍔。

于是，就有了蔡鍔和小鳳仙的故事。監(jiān)視蔡鍔的袁世凱黨羽看到，那蔡鍔沉醉于京城名妓的石榴裙下，不復當年重九起義威風。沒想到，蔡鍔卻在小鳳仙的幫助下，悄然逃出北京。

回到云南的蔡鍔就是蛟龍上天，云南都督唐繼堯支持蔡鍔，組織護國軍北上討袁！

辛亥起義，云南在全國排第四，護國起義，云南為天下先！蔡鍔發(fā)布《誓師討袁文》：“奕奕南疆，為天下先！”護國首義是云南的驕傲，至今，昆明城里有護國寺、護國路、護國門、護國橋、護國紀念標。

人們不免要問：那云南地處偏遠，地理條件非常適宜割據(jù)獨立，可云南人為何要忠心護國呢？

湖南人蔡鍔長年在云南掌軍，深入了解滇人的秉性。清朝入主中原，追捕晚明皇帝，從北方追到云南，從云南追出緬甸。云南人拼死抵抗，最恨那出賣故主的吳三桂。蔡鍔在《光復起源篇》中感嘆：“滇人種族之感，蓋大觀而極！”英國侵占緬甸進逼滇西，法國侵占越南威脅滇南，“滇人士逼于外患，渡海求學者先后達七千人，成習師范，或習政法，或習陸軍，多以救國自任”。

有了如此愛國的云南人，那地處偏遠，不但不是劣勢，反而是優(yōu)勢。北上討袁的蔡鍔發(fā)出《諭四川同胞文》：“北方各省及沿江、沿海各省交通便利，一說反對袁世凱，他就把那無知無識甘做他犬馬的軍隊開來攻打，朝發(fā)夕至，倉猝間恐受他的害，于事無益。只有云、貴地方，相離甚遠，我們的兵隊可以從速籌備，陸續(xù)出發(fā)。到我們的兵隊開到各處，各省接著聲威，可以漸次響應，漸推漸遠，聲勢浩大，就是替他做犬馬的，也可以漸漸醒悟過來。那時袁世凱孤立無助，不愁他不倒！”

1915年12月25日，袁世凱在北京宣布當皇帝僅僅13天，云南就打響討伐袁世凱的全國第一槍！

蔡鍔率領護國第一軍，北上四川。李烈鈞率領第二軍，東出廣西。唐繼堯第三軍坐鎮(zhèn)云南，后方支援。

護國第一軍任務最艱險，七千人對戰(zhàn)北洋軍四萬人！

兵貴精而不貴多，蔡鍔親筆致信滇南，征調(diào)愛將朱德。重九起義前，蔡鍔就熟悉了朱德。蔡鍔任協(xié)統(tǒng)時，駐地就在講武堂旁邊，講武堂一個面容憨厚的學員，經(jīng)常來蔡鍔司令部串門，查閱資料，請教問題。這個熱心鉆研軍事的朱德，引起蔡鍔的注意，重九起義時派他攻打最高衙門，又把這個排長直接提拔為連長。戰(zhàn)場歸來，蔡鍔下令講武堂恢復招生，調(diào)朱德當教官和學生區(qū)隊長。值得注意的是，朱德的學生中有兩個后來的“云南王”——龍云和盧漢。不久，朱德又離開講武堂，帶領一營兵馬布防滇南邊境。從1911重九起義到1915護國起義，短短4年間，朱德由排長晉升到團長。

蔡鍔領軍，滇軍振奮。朱德視蔡鍔為“良師益友”，一旦師長召喚，朱德立即率兵出戰(zhàn)，每日行軍百里，趕到川南重鎮(zhèn)瀘州。

護國軍攻打瀘州，北洋軍大舉反攻，棉花坡成為必爭要地。朱德支隊在陣地失守的當口趕到，來不及造飯就參戰(zhàn)，及時堵住缺口。

堅守防御，朱德以白刃戰(zhàn)加夜戰(zhàn)擊退敵人，棉花坡巍然屹立。攻勢防御，朱德以側攻迷惑敵人，奪取棉花坡附近的高地。北洋軍火力太強，滇軍很難固守陣地，朱德摸索出前所未有的新戰(zhàn)法——運動游擊戰(zhàn)。滇南防御期間，朱德整日同土匪打交道，學到了軍校沒有的課程——游擊戰(zhàn)。

棉花坡連日血戰(zhàn)，蔡鍔評為“入民國后第一惡戰(zhàn)！”

善打防御戰(zhàn)，朱德創(chuàng)造的新戰(zhàn)法有效地阻滯敵軍的進攻。蔡鍔又把攻擊瀘州的重任交給朱德。善打攻堅戰(zhàn)，朱德率軍鏖戰(zhàn)五天五夜，攻克北洋重鎮(zhèn)。

瀘州大戰(zhàn)，撼動北京的皇位，袁世凱不得不宣布取消帝制。

一戰(zhàn)成名，朱德率軍進駐瀘州，馬背賦詩：

中華靈氣在侖山，威勢飛揚鎮(zhèn)遠關。

史穢推翻光史冊，人權再鑄重人間。

千秋漢業(yè)同天永，五色旌旗映日殷。

多少英才一時見，諸君愛國應開顏。

戰(zhàn)將是打出來的。護國戰(zhàn)爭的川南大戰(zhàn)，打出滇軍名將朱德。護國戰(zhàn)爭的川東大戰(zhàn)，打出川中名將劉伯承。

強軍是打出來的。一場護國戰(zhàn)爭，打出滇軍的威風，以少勝多，滇軍戰(zhàn)勝號稱天下第一的北洋軍！

昆明城建起“正義門”，云南人高唱《首義紀念歌》：

四省戰(zhàn)云鑄軍院，

威震北伐膽喪元兇。

共和復興帝制終。

偉矣哉！吾滇軍之功。

將軍留學生

護國起義擊碎袁世凱的皇帝夢，卻未能剪除軍閥勢力，這國家還是槍桿子說了算！沒了袁世凱那個大軍閥的壓制，各地的小軍閥紛紛擁兵自重。辮子大帥張勛發(fā)動政變復辟清朝，段祺瑞趕走張勛又廢除約法和國會。

辛亥革命的成果再次喪失，革命領袖孫中山?jīng)Q心護法。護法還得倚重武力，倚重護國戰(zhàn)爭的主力——滇軍。靖國聯(lián)軍總司令唐繼堯率軍北上，入四川出陜西，直下湖北湖南。

支持中央的滇軍，得到中央的倚重，從此走出云南一省。唐繼堯從三省聯(lián)軍總司令升格八省聯(lián)軍總司令，滇軍將領張開儒當了民國陸軍總長，朱培德軍長的婚禮由孫中山主婚。

這一年1917，遙遠的莫斯科十月革命，建立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聯(lián)。

軍神死了。護國起義，只當了83天皇帝的袁世凱含恨死去。護國成功，功成名就的蔡鍔也累死了。

南北兩大軍神同期離去，滇軍統(tǒng)帥唐繼堯就成了唯一的主帥，自號“東大陸主人”！皇帝有御林軍，唐大帥有次飛軍。禁衛(wèi)軍成員身高6英尺以上，身著西洋軍禮服，頭戴紅邊高帽，帽頂還有沖天纓！禁衛(wèi)軍胯下高頭大馬，背挎十響馬槍，每人還手持一把三國呂布的方天畫戟！唐大帥出行，不騎馬不駕車，乘坐八抬綠呢大轎，開路的掌旗官高舉“唐”字大旗。這派頭不倫不類，中國的土皇帝加海外的洋元帥。

不論你看得慣看不慣，有槍就是王。滇軍援助四川的部隊，索性長駐四川不走了。當“云南王”還不夠，唐繼堯還要當“西南王”！

唐繼堯麾下的滇軍旅長朱德，兼任四川瀘州的城防司令。這個當年冒籍出川的儀隴人，如今衣錦還鄉(xiāng)！

出身貧寒的朱德，不忘探望貧苦的鄉(xiāng)親，不忘過問士兵的伙食，瀘州士民為朱德立起功德碑，“救民水火”，“除暴安良”。

和平將軍，漸漸地生活也講究起來。古典園林，長袍馬褂，邀集蜀中名士，詩酒唱和?！叭质掠鄽g，逢場作戲，苦中尋樂……”云南已有妻子，在瀘州又娶一房，還學會了抽大煙。

云南本來就盛產(chǎn)罌粟，現(xiàn)在駐軍外省，又增添了更大的鴉片市場。鴉片貿(mào)易財源滾滾，滇軍將領紛紛過上優(yōu)裕的生活，唐繼堯也不再談北伐夢，北伐夢不如西南王現(xiàn)實。

四川人不服了，喊出“川人治川”的口號，川軍與滇軍發(fā)生沖突。

四川籍貫的滇軍將領朱德，格外體會人民的呼聲。朱德認為，中國歷史表明：“成大事者起兵以義。”這就是說，軍隊必須依靠人民。滇軍駐川，本是護法北伐的正義之師，可現(xiàn)在駐扎四川并不北上，那不成了霸占地盤的軍閥？

“不仁轉屬義師！”朱德痛心地發(fā)出通電，呼吁滇軍與川軍息兵停戰(zhàn)，出兵北伐。

唐大帥不準！唐繼堯強令滇軍對川軍作戰(zhàn)，而且只管下任務，不提供給養(yǎng)補充。

丟失正義旗幟的駐川滇軍，大敗而歸。回省部隊與留省部隊會合，滇軍倒戈，推翻大帥唐繼堯！

回到云南的朱德飛黃騰達。趕走唐繼堯，老長官顧品珍從軍長升任總司令，執(zhí)掌云南全省的軍政大權。旅長朱德，升任云南陸軍憲兵司令。

這一年1921，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

朱德始終關注國內(nèi)的政治動向，在這個時代從軍，就是從政啊?！扒迥┤~，內(nèi)訌未息，外患頻來，生當其時，必蹈越南覆轍，不得已奮身軍界，共濟時艱?！?

可朱德奮身的軍界又怎樣呢？1917年出省護法，1921年回老家內(nèi)斗。四年蛻變令人心寒，這是革命軍還是封建軍閥？

1922年初，朱德轉任云南省警務處長兼昆明廳長。這職務，負責云南全省軍政各界的內(nèi)部防衛(wèi)，堪稱位高權重。警察廳長的官邸，就在五華山省政府的山麓，二層回廊樓房，園中太湖石山，舒適而幽雅。

權力的誘惑，很容易改變一個人的志向?？芍斓滦牟辉跈啵€是想走出去，走出去看看更大的世界。駐防瀘州時，朱德和妻子的舅父孫炳文密切交往，兩人閱讀廣泛，反復探討中國的革命為何沒有取得成功。時代風云變幻，1917的十月革命，1919的五四運動，不斷沖擊著世界，也沖擊著中國腹地的瀘州小城。朱德心里滋生了一個設計：出國看看，尋找一條救國救民道路。只是這幾年不斷的升官晉爵，困住了朱德出行的腳步。

這時，唐繼堯幫助朱德下決心了。

滇軍主力再次出省，參加孫中山組織的北伐。云南兵力空虛，出逃香港的唐繼堯乘機反攻，擊斃顧品珍，通緝朱德。

朱德正好可以實現(xiàn)走出去的宿怨了?？墒?，這不是和平的出走，而是冒險逃亡，從云南上四川，從四川下長江……

朱德到了上海，由孫炳文帶路，拜見孫中山。這時，孫中山因部下陳炯明叛亂，正避難上海。見到滇軍戰(zhàn)將，孫中山非常興奮，立即撥付十萬大洋，要朱德組織滇軍收復廣東。

這不又是借助軍閥打軍閥嗎？朱德心中早已認定：依靠軍閥武力搞革命，不是一條正確的道路。

與朱德同行的滇軍將領金漢鼎，拿著十萬大洋，高高興興回云南了。朱德卻繼續(xù)滯留上海，尋找比國民黨更窮的共產(chǎn)黨。

孫炳文和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始人陳獨秀、李大釗相熟，早已向朱德介紹這個代表中國前途的黨。可是，共產(chǎn)黨的總書記陳獨秀，對待朱德相當冷淡。共產(chǎn)黨是新生的無產(chǎn)階級政黨，怎能接收將軍級別的舊軍官呢？

找到了路，卻進不了門。

朱德心中絕望而混亂，只有出國了。朱德出國，沒有去孫中山建議的美國，而是去了歐洲，歐洲那邊有新興的社會主義思潮。

從法國追到德國，朱德找到中共旅法組織的負責人周恩來。面對這個比自己小十歲的共產(chǎn)黨人，朱德誠懇地表態(tài)：我不會再回到舊生活了，舊生活在我腳下已經(jīng)化為塵埃了！

朱德說的不是空話。離開西南的時候，朱德安排了自己的幾個妻室，只留一人。到了上海，立即戒除鴉片煙。新時代，走出陳舊生活方式有兩條標準：不吸鴉片不納妾。這是革命黨人的起碼要求，因而也成為舊軍隊起義的標志。特務偵察某人是否秘密轉向共產(chǎn)黨的時候，往往先看你是否戒除大煙。

斷絕舊生活，走向新時代，朱德經(jīng)周恩來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不過，朱德的公開身份依然是國民黨員，周恩來要朱德做秘密黨員。這秘密身份，有助于朱德將來做兵運工作。

出國入黨，朱德找到了救國救民之路，也找到自己的生活道路。找到道路的朱德，苦心學習，學習外語，還學習軍事，軍事是朱德的老本行。

德國是現(xiàn)代軍事組織的發(fā)源地，朱德住到一個德國將軍家里，進入歐洲頂級學府哥廷根大學，潛心研讀國際軍事歷史。在德國，朱德秘密參加了德國共產(chǎn)黨組織的半軍事組織的野營和演習，又向黨組織提出要求，秘密潛往蘇聯(lián)，參加國際軍事培訓。

留學德國，留學蘇聯(lián)，中將朱德大概是軍階最高的出國留學生了。

學戰(zhàn)史，學戰(zhàn)法，中國軍人朱德學到當時世界最先進的軍事制度。

中國軍人向何處去？

滇軍中，要屬朱德走得最遠……

從滇軍到黨軍

就在朱德走出云南的時候，曾澤生走出家鄉(xiāng)。

曾澤生的家鄉(xiāng)在云南昭通永善縣，金沙江邊的小山村。這里可以說是中國大陸最深遠的腹地，最難走出的地方?，F(xiàn)在，從昆明坐火車到昭通要8個小時，從昭通到永善乘汽車要5個小時，從鄉(xiāng)鎮(zhèn)到曾家所在的山村還得徒步走上4 個小時。

曾澤生13歲出山的時候就更加艱難。第一次外出，被家人抓了回去。第二次藏在山洞里，深夜徒手攀爬十幾個小時，才到達鄉(xiāng)鎮(zhèn)。再徒步行走十幾天，才能到達縣城。誰能想到，這個窮苦的農(nóng)家子弟，將來會成為國軍第六十軍中將軍長，1948年10月在長春率部起義，又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五十軍中將軍長。

1922年考入云南講武堂。對于一個山村青年，這已經(jīng)是很好的前程了，住在省城中心，畢業(yè)就能當軍官。可是，這個青年的眼光卻不限于滇軍。1925年，曾澤生又走出云南，遠赴廣州，考入黃埔軍校。

這黃埔軍校，果然同云南講武堂不同。講武堂是地方軍閥辦的，黃埔是黨中央辦的。云南講武堂畢業(yè)的學員是滇軍，黃埔軍校畢業(yè)的學員是黨軍。

“黨軍”？這是中國從未有過的軍隊。

孫中山發(fā)動革命，起初依靠會黨起事，繼而依靠新軍起義。可是，起義后的新軍卻變成割據(jù)地盤的軍閥，只有“湘軍”“滇軍”“粵軍”，沒有“國軍”啊。

于是，孫中山?jīng)Q心創(chuàng)建自己的軍隊。這支直屬國民黨中央領導的軍隊，不叫粵軍，不叫滇軍，叫作“黨軍”。地方軍注重地方利益，黨軍卻服從中央，一旦國民黨成為全國的執(zhí)政黨，“黨軍”就是“國軍”了。

創(chuàng)建黨軍要有干部，在蘇聯(lián)和中共的幫助下，孫中山創(chuàng)建了黃埔軍校。

黃埔軍校的門口雕刻對聯(lián)：“升官發(fā)財不要進來！”這軍校拒絕培養(yǎng)軍閥！

黃埔軍校校長蔣介石，黨代表廖仲愷。軍校教導團組成的第1師，赫然稱為“黨軍”。孫中山組建的國民革命軍，各個軍都要學習黨軍的建軍經(jīng)驗，都有黨代表，都有政治機關。這是一種新的軍隊，一種可以稱為現(xiàn)代軍隊的軍隊。

滇軍保家，黨軍衛(wèi)國。比起云南講武堂，曾澤生更樂意參加黃埔軍校，更樂意參加這黨軍。

曾澤生的選擇，也是滇軍眾多軍二代的選擇。潘朔端、龍澤匯、朱家璧等滇軍子弟，紛紛走出云南，投考黃埔軍校。

同室操戈

新生的中國共產(chǎn)黨，也在關注滇軍。

滇軍打退陳炯明，孫中山在廣州恢復大元帥府。1923年4月11日，中共中央發(fā)布《告滇軍士兵書》：“責任與光榮不僅在以前護國護法及驅(qū)陳之役，尤其在繼續(xù)擁護革命，進而打倒一切壓迫人民的軍閥和侵害中國的外國帝國主義。”駐粵滇軍楊希閔部發(fā)生叛變，共產(chǎn)黨立即派人前去策反。

滇軍這時分成兩支：駐外滇軍，完全納入中央的軍隊編制序列，只是兵員仍從家鄉(xiāng)招集，所以還被稱作滇軍。留省滇軍，由云南地方任用供養(yǎng)，守土保家的地方部隊。

“滇軍精銳，冠于全國?！瘪v外滇軍的戰(zhàn)力和忠誠，得到國民黨中央的高度信任。在廣州，滇軍擔任孫中山大本營拱衛(wèi)軍。1924年國民黨第一次代表大會，滇軍李烈鈞、楊希閔和共產(chǎn)黨的毛澤東入選，蔣介石連個代表都不是。高級將領聚會，滇軍上將范石生見了小蔣，連招呼都懶得打。

留省滇軍保衛(wèi)家鄉(xiāng)并不容易。云南民族眾多，內(nèi)亂叢生；邊境綿長，外患頻仍。先是駐川滇軍驅(qū)逐唐繼堯，又有唐繼堯重回云南排除異己。唐繼堯窮兵黷武，先是發(fā)動滇桂戰(zhàn)爭，又與北洋軍閥吳佩孚相勾結，排除異己。留省滇軍內(nèi)訌不斷，始終難以控制云南局面。

1926年，中共云南特別支部成立，支持滇軍北伐，同時幫助國民黨成立地方組織。還有一項重要任務，就是推翻唐繼堯，倒唐工作的重點對象，又是云南的四大鎮(zhèn)守使，重點之中的重點，又是龍云。

彝族青年龍云，能文能武，1912年考入云南講武堂，在比武中力克法國拳師。唐繼堯十分欣賞龍云，任命龍云負責自己的警衛(wèi)大隊，又提拔為駐軍省府昆明的鎮(zhèn)守使。

龍云位于滇軍的高層核心，一旦倒戈，唐繼堯?qū)o計可施。共產(chǎn)黨員吳澄與龍云秘密會談，四大鎮(zhèn)守使同步動作，發(fā)動二六政變，逼迫唐繼堯下臺。

新的云南政權，宣布擁護廣州政府！中共云南特委組織三千人慶祝大會，共產(chǎn)黨人吳澄和趙琴仙公開主持發(fā)言和游行。

唐繼堯逝去，留省滇軍群龍無首，龍云登上頂層，一個新的云南王誕生了。

從唐繼堯到龍云，滇軍將領大多出自昭通地區(qū)。地處滇東北的昭通，正是云南、貴州、四川三省交通樞紐，民風強悍而開放。昭通羅炳輝將軍廣場，石壁的雕像中有多位六十軍將領，軍長盧漢、安恩溥、曾澤生，師長潘朔端、隴耀、白肇學……

開放的昭通，居住著漢族、彝族等多個民族。彝族自古驍勇善戰(zhàn)，老祖宗三十七蠻部治軍，前胸中刀箭者獎，背后有刀傷者再用刀砍其背！

昭通的彝族又比四川涼山更接近漢文化，龍云等彝族青年自幼使用漢語，方便地進入省城昆明的文化圈。龍云為人寬厚，慷慨好施，在云南的彝族和漢族中都頗有聲望。

滇軍再次內(nèi)訌中，龍云戰(zhàn)敗被俘，有人找到張沖：“都是彝族人你救龍云不救？”張沖并不認識龍云，可張沖二話不說立即出兵！

龍云身邊，聚集一伙彝族將領，成為滇軍的核心。

龍云說漢話寫漢文，格外尊重漢族知識分子，善于結交各族朋友。龍云不像唐繼堯那樣窮兵黷武，而是掌權就收縮軍備，還大力發(fā)展地方經(jīng)濟，擴建個舊礦山。一時間，龍云治下的云南，呈現(xiàn)和平景象。

云南地方表態(tài)效忠廣東國民黨政府，滇軍也努力向黃埔黨軍看齊。誓師北伐，第一軍是黃埔黨軍，第二軍是湘軍，第三軍就是出省滇軍！國民革命軍披堅執(zhí)銳，所向無敵，一支革命強軍躍然而出。

可惜，這強軍之夢突然被擊碎。

動蕩年代，分化年代，軍隊總是首當其沖。中國近現(xiàn)代軍隊的建設自新軍始，新軍又分為北洋軍和革命軍，革命軍中又有黨軍和地方軍，到了1927年，這黨軍又分裂了！

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軍權在手，一手向武漢的國民黨中央爭權，一手打壓共產(chǎn)黨。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在上海屠殺共產(chǎn)黨人，同時嚴令全國各地清黨！

同室操戈，軍中大忌。滇軍將領向來注重袍澤情誼，黨派觀念并不強。云南的龍云公開做出大動作，撤銷軍中的政治部，抓捕公開的共產(chǎn)黨人；接下來，又悄悄把李鑫等人放了。

國共合作帶來北伐戰(zhàn)爭的勝利，創(chuàng)造了青年軍人寄以希望的黨軍。

可現(xiàn)在，軍上之黨，國共兩黨分手了。那么，中國現(xiàn)代軍隊將何去何從？

兵家老話：分道揚鑣！

曾為從軍而離家出走的曾澤生，曾為黨軍而離鄉(xiāng)出走的曾澤生，又對這樣的軍隊失望了，再次離隊出走……

在這洪流滾滾的大革命年代里，中國軍人苦苦尋找強軍之路。

迷茫時分，滇軍官兵不禁想起那消失三年的滇中名將——

朱德在走什么路呢？

第二章 當?shù)彳娪龅郊t軍

留學將軍回國了。

1926年7月，出國留學三年半的朱德，乘坐海輪返回祖國。滿腹都是全世界最先進的軍隊建設經(jīng)驗，手下卻沒有一兵一卒，待業(yè)將軍一員。

待業(yè)將軍回國，居然受到軍方的熱烈歡迎！不等回到云南，路過四川就被護國戰(zhàn)爭的老袍澤楊森扣下了。中國的老軍旅誰不知那朱德，軍銜雖然不是最高，卻是全中國軍事素養(yǎng)最高的軍人。論作戰(zhàn)，棉花坡那樣的惡戰(zhàn)，不亞于任何一次北伐戰(zhàn)役。論留學，蔣總司令上的只是日本的士官補習學校，比歐洲大學差得遠。

重入軍旅，朱德也是欣然受命。留學歐洲早已立志：“歸國后即終身為黨服務，做軍事運動?！?/p>

共產(chǎn)黨賦予這個秘密黨員的任務，也正是朱德特長——幫助川軍北伐。這次北伐戰(zhàn)爭，國共兩黨合作推進，共產(chǎn)黨努力用政治工作支持國民黨領導的國民革命軍，同時策反阻礙北伐的地方軍閥。軍事長官出身的朱德，第一次當了政工干部，任職國民革命軍第20軍黨代表兼政治部主任，還結識了兩個四川同鄉(xiāng)：劉伯承和陳毅。

三個未來的共和國元帥，這么早就并肩戰(zhàn)斗了，不過，他們從軍的部隊，現(xiàn)在還不是共產(chǎn)黨領導的軍隊。楊森參加北伐并不堅定，對朱德這些左派人物心懷忌憚。于是，朱德又沿江而下，從四川到達江西。

南昌起義的參謀向?qū)钦l？

江西這邊更歡迎朱德——滇軍的地盤！

駐扎江西的國民革命軍第三軍，正是出省滇軍的主力，當年的護國第二軍。北伐開戰(zhàn)，第四軍粵軍攻打武漢，共產(chǎn)黨掌握的葉挺獨立團一路當先。第三軍滇軍進攻江西，很快拿下南昌，兵鋒直指中國最大的城市上海。

國共合作的北伐一路挺進，眼看打敗北洋軍閥，中華復興有了希望。

聽說朱德回國，當年的結拜兄弟范石生立即表示，要把自己十六軍的軍長位置讓出來。這可不是讓件衣裳那么簡單，現(xiàn)時的軍權就是生命和飯碗??！

第三軍趕緊搶朱德。軍長朱培德的名字只比朱德多一個字，當年都是云南講武堂的高才生，號稱“模范二朱”。朱培德此時屬于國民黨左派，同共產(chǎn)黨關系良好，軍黨代表朱克靖是黃埔一期畢業(yè)的共產(chǎn)黨人。第三軍重視政治建軍，特意舉辦政治訓練班，還請共產(chǎn)黨領袖周恩來到班講課。

于是，朱德在國民革命軍同時有了兩個軍職：權力不大但名位很高的第三方面軍總參議，名位不高而權力很重的第三軍軍官教育團團長，軍官教育團負責培訓第三軍各級軍官，開學典禮那天，蔣介石總司令親自到場。軍校生就是軍權的人力資源，蔣介石能夠當上總司令全靠黃埔軍校的人脈資源啊。

兩個總司令第一次同臺閱兵。

現(xiàn)任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訓話：“現(xiàn)在總理不在世了，我們必須選擇一個作為我們信賴的中心?！边@時分，國民黨中央在武漢，北伐軍司令部在南昌，汪精衛(wèi)和蔣介石正在爭奪國民黨的最高領導權。

未來的紅軍總司令朱德接著講話：“舊軍閥要打倒，新軍閥同樣也應打倒！”親身經(jīng)歷護國起義的朱德，警惕袁世凱再現(xiàn)。

第二天，蔣介石就顯露新軍閥的霸氣，暗殺江西總工會委員長陳贊賢。朱德帶領軍官教育團支持工人糾察隊，繳了蔣介石憲兵團的槍！

從江西到上海，政治空氣驟然緊張。

就在這當口，江西省政府主席朱培德，任命秘密共產(chǎn)黨人朱德為南昌市公安局局長，負責北伐陣營的內(nèi)部安全。

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在上海發(fā)動政變屠殺共產(chǎn)黨，嚴令各地各軍清黨！

江西怎么辦？

重視袍澤情誼的滇軍，對生死與共的戰(zhàn)友下不了狠手。朱培德的做法是禮送出境，發(fā)放路費請朱克靖等共產(chǎn)黨人離開。范石生的做法是按兵不動，共產(chǎn)黨支部就地隱蔽。

朱德見勢而行，先是公開撤離南昌，7月20日又悄悄返回。朱培德得知朱德的行蹤，非但沒有派兵抓捕，自己反而離開南昌上了廬山，還把南昌的大部隊調(diào)離，留下的三個團就有一個是朱德帶過的軍官教育團，其中藏著陳奇涵、周興等不少共產(chǎn)黨員。

過去“禮送”，現(xiàn)在“禮讓”？誰也不知朱培德的心中到底如何打算，反正，事實是朱德成了南昌城里的實權人物！

周恩來從武漢趕到南昌策劃起義，首先住進朱德的寓所。雖然朱德在南昌的軍職不高，但南昌守軍盡是朱德的老部下。周恩來認為，朱德是一個很好的參謀和向?qū)А?/p>

起義前，朱德把南昌駐軍兩個團長請來吃飯，滇軍老將招呼你后生小輩，誰敢不來？

朱德這邊吃飯，賀龍那邊準備動手。正吃著，賀龍部隊一個云南籍軍官跑來滇軍報信：賀龍的二十軍將有異動！

兩個團長立即離席，朱德趕緊去賀龍那里報信，起義提前打響！

戰(zhàn)斗打響的時候，南昌駐軍大多放棄抵抗。朱德還拉著團長四處巡視，制止殘兵抵抗。

1927年8月1日南昌起義，中國共產(chǎn)黨打響武裝反抗的第一槍。這八月一日，后來成為人民軍隊的建軍節(jié)。

雖然起義一舉成功，但畢竟是敵強我弱，起義軍不得不撤出南昌。朱德帶領參加起義的滇軍弟兄，組成第九軍，為大部隊先遣開路。

選擇朱德當先鋒十分恰當，前路阻擋的多為滇軍所部。朱德邊進軍邊派人送信，臨川守將楊如軒出城讓路，滇軍戰(zhàn)將金漢鼎主動撤離陣地，滇軍將領個個尊敬滇中名將朱德。

起義軍繼續(xù)前行，遭遇蔣介石嫡系錢大鈞的重兵阻截。敵人越打越堅決，粵軍不許起義軍進入自家地盤。這時，周恩來患病，由聶榮臻和葉挺護送潛往香港。

朱德和陳毅帶領兩千多殘部，艱難突圍。兵困馬乏，彈盡糧絕，部隊情緒低到零度。

朱德當眾鼓動：“大革命失敗了，我們的起義軍也失敗了！但是我們還要革命的，同志們，要革命的跟我走，不革命的可以回家，不勉強！”

兵敗如山倒，面對全軍崩潰的危機，朱德“不動如山”。對于一個戰(zhàn)將，最大的要求是能夠打勝仗。對于一個統(tǒng)帥，卻還要看你如何處理打敗仗。危難時刻，這支部隊沒有散伙，朱德始終是主心骨。

盡管堅決革命，還是要設法保存實力。

前路駐守的敵軍正是范石生的十六軍，那范石生和朱德在云南講武堂是同班，兩人一起入同盟會，一起入國民黨，一起護國作戰(zhàn)。朱德與范石生的代表見面，提出請范石生幫助自己保留部隊，條件是必須保證這支部隊由共產(chǎn)黨領導。范石生早就想和朱德聯(lián)手，立即答應朱德的全部要求。朱德的起義部隊使用16軍47師140團的番號，朱德化名團長王楷。范石生撥付十萬發(fā)子彈，供應全團給養(yǎng)，還答應這支部隊完全由共產(chǎn)黨領導，朱德可以隨時離去。

軍旅不帶家庭，戰(zhàn)友就是分量最重的人脈關系，戰(zhàn)場上生死援救，生活中解袍相助，“袍澤之誼”！

國共政治分裂，袍澤戰(zhàn)友也不得不分道揚鑣。但是，大家畢竟出于同門，不忍同門相殺啊。

滇將打滇將

還有一對袍澤戰(zhàn)友，正在流浪。

曾澤生和潘朔端關系最好，云南講武堂和黃埔軍校的雙重同學。四一二事變清黨，潘朔端被認為親共，不得不逃出第三軍。曾澤生反感國民黨同室操戈，也退出了廣東部隊。兩個老同學結伴闖天下，四方尋找夢想。走廣州，走上海，在中國最大的都市，兩個前軍官當了汽車修理工。

正在這時，云南老鄉(xiāng)盧浚泉來找人了。新一代云南王龍云看不慣滇軍的舊習氣，要對軍隊“割大毒”！整頓軍隊先辦軍校，特別看重黃埔出身的教官。

剛剛熄滅的強軍夢，又被點燃，曾澤生和潘朔端回返云南。滇軍新辦的云南軍官候補生隊，由盧浚泉任大隊長，曾澤生任副大隊長，潘朔端任中隊長，李韻濤任副中隊長，校址正是原來的云南講武堂！

新干部果然不凡，很快帶出一個旅的新軍官，龍云稱其為“滇軍模范”，編制“近衛(wèi)一旅”。以前的云南講武堂，那是唐繼堯老滇軍的起家本錢；現(xiàn)在的軍官候補生隊，這是龍云新滇軍的組織基礎。

這時的中國，槍桿子里面出政權。南昌起義、秋收起義，共產(chǎn)黨拉起自己的武裝。國民黨用屠殺來維護執(zhí)政地位，云南共產(chǎn)黨領導人王德三、李鑫、吳澄等400多個共產(chǎn)黨員和革命人士被殺害。

殺了共產(chǎn)黨人還不夠，蔣介石最怕別人分軍權，又指責龍云私辦軍校，而且派遣特派員到云南追查。

龍云趕緊把這些教官掩護起來，盧浚泉是龍云的彝家親戚容易躲藏，曾澤生、潘朔端、李韻濤這些漢族軍官只能外逃。逃亡路上，他們結拜成了異姓兄弟。

國共相爭，滇軍向何處去？

朱德向左，龍云向右，滇軍將領分道揚鑣。只不過，這云南依然是地處偏遠，國軍和紅軍都很遙遠。滇軍的軍二代，繼續(xù)從軍的夢想。

云南講武堂還是滇軍搖籃，大理白族青年李佐1929年入學，1931年當教官，帶了個新生楊重是布依族，這楊重瞞著老師1935年加入共產(chǎn)黨。黃埔軍校依然是黨軍夢想，彝族青年龍澤匯和漢族青年朱家璧在1930年投考黃埔，這朱家璧1938年瞞著同學投奔延安。最終還是殊途同歸。云南講武堂的教官李佐1948年在長春起義，黃埔軍校的學生龍澤匯1949年在云南起義。

在全國和云南都遭受屠殺的共產(chǎn)黨，決不認輸。撤出滇軍不等于放棄軍隊，地下黨要在云南創(chuàng)建紅軍！

1930年，云南陸良暴動，組建紅38軍。敵強我弱，暴動失敗，組織者徐文烈等轉入地下工作。這個在云南搞軍事工作的徐文烈，就是未來解放軍50軍的首任政委。

徐文烈搞學生運動起家，也有實際工作經(jīng)驗，搞農(nóng)運，搞兵運，起義失敗后就讀云南大學，畢業(yè)后在宣威中學任教。徐文烈和許多地下黨員曾經(jīng)被捕，幸虧有秘密黨員潛伏在政府機關任職，昆明市長熊從周下令取保釋放，徐文烈等共產(chǎn)黨嫌疑人才得以脫身。

從云南到全國，眼看共產(chǎn)黨就要被趕盡殺絕，許多出省滇軍將領投靠了蔣介石。蔣介石出兵圍剿江西紅軍，主力軍就是滇軍的楊池生和楊如軒。二楊的對手，紅軍總司令朱德，正是滇軍的老長官。

滇將打滇將？小將哪里是名將的對手！朱德和毛澤東創(chuàng)造了紅軍的獨特戰(zhàn)法“十六字訣”：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紅軍根據(jù)地的老百姓唱道：“不費紅軍三分力，打垮江西兩只羊（楊）！”

真正的軍人，誰不羨慕能征善戰(zhàn)的軍隊？1929年，就在進攻紅軍的核心地帶，吉安守將羅炳輝起義了。

按說，羅炳輝在滇軍仕途很好。雖然沒有上過講武堂，但行伍出身的羅炳輝富于實戰(zhàn)經(jīng)驗，北伐作戰(zhàn)中奮勇營救軍長朱培德，贏得能打的美譽。南昌起義時，曾有地下黨員勸羅炳輝仿效朱德，但羅炳輝猶豫了，還沒有看到共產(chǎn)黨軍隊的樣子。

紅軍和白軍在江西的多次交戰(zhàn)，使羅炳輝眼界大開——這支軍隊太能打了！上下同心，力可斷金，從軍就要當紅軍！

從南昌起義到吉安起義，滇軍將領自覺追隨朱德的腳步。羅炳輝后任紅軍第九軍團軍團長、新四軍副軍長。名列中國36個著名軍事家。

在滇軍中，期望追隨紅軍的將領不止羅炳輝一個。

出身貧苦的彝族漢子張沖，因反抗暴政聚嘯山林。沒有上過講武堂，卻靠自己的勇敢和才智，居然拉起一支能打的隊伍。張沖總是覺得紅軍的主張同自己合拍，都是要殺富濟貧。甚至連紅軍的戰(zhàn)法都與自己相似，游擊取勝。

張沖也想找紅軍，可云南沒有。1930年第二次滇桂戰(zhàn)爭爆發(fā)，張沖隨盧漢進軍桂西，占領了百色地區(qū)。百色起義一打響，張沖立即派人尋找紅七軍，可惜，先去的排長被紅軍殺了，再去個連長也被殺了，紅軍不相信白軍！

張沖急了，談不成就打，我把你紅軍司令捉來相會！張沖率領前衛(wèi)團突襲紅七軍的軍部，可鄧小平還是連夜脫逃，沒讓張沖捉到。不過，到了1978年，兩人就常常坐在一起開會了，鄧小平是全國政協(xié)主席，張沖是副主席。

紅軍還是白軍，始終是擺在滇軍面前的艱難選擇。

這時，一支外國軍隊來了——1931年九一八事變，日軍侵占中國東北。

蔣介石勇于內(nèi)戰(zhàn)，怯于外敵，讓中國軍人失望。當年12月，出自西北的第二十六路軍在江西寧都起義，加入紅軍。

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主席毛澤東于1932年4月15日對日本宣戰(zhàn)，高舉抗日大旗。

東北抗日義勇軍崛起！馬占山等東北的國民黨軍人，奮起抵抗。

令人敬佩的是不少關內(nèi)人也來東北抗日！

第一軍軍長楊靖宇是河南人，女英雄趙一曼是四川人，教授從軍的馮仲云是江蘇人，還有個領軍人物周保中來自最南邊的云南！

英雄不論出處！東北人尊敬這些外來將領，人家拋家舍業(yè)來東北挨凍受死，為的是救國啊！

周保中是云南大理的白族人，15歲入滇軍參加護法戰(zhàn)爭，1922年上云南講武堂，北伐作戰(zhàn)率隊奇襲南京雨花臺，就在“四·一二事變”之時毅然加入共產(chǎn)黨，又去蘇聯(lián)學習深造。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周保中從蘇聯(lián)潛回中國東北，任中共滿洲軍委書記，東北抗日聯(lián)軍第二路軍司令。

都說軍隊要保家衛(wèi)國，可老蔣那里只見保家不見衛(wèi)國。

人家共產(chǎn)黨不講出身地域，不爭個人地盤，那才是真革命！

游山玩水送紅軍

20世紀30年代，中國大地同時打著三種戰(zhàn)爭：東北有外國侵略，中原軍閥在混戰(zhàn)，南方搞圍剿。蔣總司令的主力，并未用于抵抗日本侵略，而是用來打內(nèi)戰(zhàn)，國民革命軍打國民革命軍，白軍打紅軍。

兩軍對壘，各有資源。白軍是有槍有錢的官軍，但官軍士兵不知為何而戰(zhàn)；紅軍缺槍少糧，但紅軍官兵都知道為誰打仗。

這樣的兩種軍隊，戰(zhàn)場碰撞，誰勝誰?。?/p>

紅軍英勇善戰(zhàn)，總司令朱德和總政委毛澤東合作默契，連續(xù)粉碎白軍四次圍剿，但是，第五次卻遭遇危機。黨內(nèi)的左傾領導撤掉了毛澤東的指揮權，朱德的游擊戰(zhàn)術也被否定。外國來的軍事顧問，根本不知道中國還有什么滇軍這樣的地方部隊可以爭取。

紅軍被迫長征，湘江一戰(zhàn)損失大半，遵義會議請回毛澤東主持軍事。

毛澤東指揮機動靈活，紅軍屢屢從各地軍閥的結合部突圍，轉入生疏的西南地區(qū)作戰(zhàn)。其實，紅軍到西南也有高級向?qū)В嚎偹玖钪斓鲁鲎缘彳?，總參謀長劉伯承出自川軍，他們對當?shù)剀娗榱巳缰刚?。川軍較弱，而滇軍強悍，紅軍的策略應該是避強擊弱。

毛澤東謀劃突圍北上，甩開中央軍追擊，從云南渡金沙江進四川。可那又要遭遇強悍的滇軍，正是兩難之境。

正當此時，滇軍也在琢磨怎么對付紅軍。多少年來，都是滇軍出省打別家，這次紅軍入滇，將是滇軍從來沒有遇到的客軍入侵。

龍云召集云南高官會商，眾人都相信蔣介石的估計：紅軍同國軍實力相差太遠，必然像太平天國石達開入西南那樣最終敗亡。所以，我滇軍必須服從中央。

民政官員卻提出：如果在省內(nèi)圍剿紅軍，作戰(zhàn)給地方帶來的損失太大，還是應該保境安民，把紅軍防堵在云南境外。

久議不決，龍云點名孫渡發(fā)言。這位滇軍的智多星提醒大家：這客軍入滇并非只有紅軍一家！還要防止老蔣一箭雙雕，假借追剿紅軍，乘勢把中央軍伸進云南地盤。這話點醒大家，鄰省貴州的王家烈正是這樣被老蔣干掉的。

可是，那老蔣打著中央旗號，強令各地追擊圍堵紅軍，你云南地方膽敢對抗？

孫渡又有奇計：追而不擊，圍而不堵。兵法云：窮寇勿追。那紅軍一路亡命，戰(zhàn)力甚強的湘軍和桂軍都阻擋不住，我滇軍也應盡快將其趕出境外為好。

龍云當即任命孫渡為總指揮行營主任。同時又給蔣委員長發(fā)出電報：“查該匪竄往滇東，已入死地。匪眾多系客籍，語言地形，均難活動，朱德雖熟亦多隔膜?！?/p>

其實，朱德對滇軍的小算盤，一點兒也不“隔膜”。

紅軍佯攻貴陽，貴陽城里的蔣介石眼看就是甕中之鱉！滇軍大將孫渡星夜出省馳援，紅軍卻轉身抄了滇軍后路，三路大軍直入云南。

這時分，滇軍三個旅都在省外，昆明城里只剩一個團，空城而無計。躲在城里的還有兩個美國人，外交官謝偉思和植物學家洛克。植物學家向西方介紹云南的風土人文，外交官則記下紅軍的神勇。這位謝偉思后來去了延安，建議美國支持八路軍抗日。

全省滇軍緊急營救昆明，紅軍卻并未攻城，而是虛晃一槍，揮師北上。七條小木船，七天七夜，平平安安渡過天險金沙江。

云南的天險居然給紅軍讓路！蔣介石大怒：你滇軍熟悉地理，怎得給紅軍騰出時間安然渡江？按照蔣介石的作戰(zhàn)部署，滇軍應該奮勇追擊，同川軍兩岸夾擊，“擊半渡之敵”，那可是最最有利的殲敵態(tài)勢?。?/p>

確實，滇軍不是不熟悉那金沙江的地形，龍云的家鄉(xiāng)就在江邊嘛。

只是，滇軍不肯對紅軍打惡仗。追擊部隊的營長潘朔端記下作戰(zhàn)日記：“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倭寇侵略開大門，同胞路過緊相逼?！迸藸I放慢腳步，紅軍加快腳步，待潘營慢慢走到石鼓渡口，紅軍已經(jīng)全部渡江了。

“沒有紅軍在前面開路，哪有機會飽覽這大好的河山?！钡彳姷淖鲬?zhàn)態(tài)勢，用潘朔端這些帶兵軍官的話就是：“游山玩水送紅軍”。

全不知，還有一段龍云送圖的隱秘故事。

1935年4月27日，紅軍中央縱隊行軍在曲靖壩子，軍委副主席周恩來談笑風生，天上來了飛機也不隱蔽——蔣介石還不知道紅軍進入云南了。

突然一輛汽車駛來，似乎不知前方是紅軍部隊。

周恩來下令阻截，截下來的這輛汽車，滿車都是紅軍急需的寶貝！云南軍用地圖，標明紅軍北渡金沙江的路線與渡口。云南白藥、宣威火腿、普洱茶葉，好像是專門備好的慰問品。紅軍戰(zhàn)士樂得不行，審問押車的國民黨軍官這才知道，這是龍云給中央軍長官薛岳送地圖的專車，誤打誤撞送給紅軍了。

周恩來笑道：三國演義有張松給劉備送地圖，現(xiàn)在是龍云送圖給紅軍！

紅軍的幸運故事傳誦多年，近年才揭出一段秘密。龍云的兒子龍繩德和張沖的兒子烏谷，一次旁聽父輩的談話得知：那地圖本來就是龍云有意送給紅軍的！

紅軍進入云南以后，朱德和羅炳輝都寫信給滇軍將領，表示紅軍的目的是北上抗日，入滇只是路過，勸滇軍不要阻截。龍云當然樂得紅軍快快離境，趕緊送上一份厚禮。

細細想來，周恩來把龍云送圖比作“張松送圖”。在三國演義里面，那張松送圖可不是被攔截下來，而是主動獻圖的！

給紅軍送圖的龍云，沒忘也給蔣介石送一份——《為追擊紅軍未果請嚴行議處電》。這兩份禮物，真是一實一虛啊！

“爬龍背！”

紅軍入滇，朱德還有一招妙棋：派遣一支別動隊，遠離中央飄忽行動，在敵人后方牽制敵軍。這棋很妙，弄得龍云窮于應付，首尾難顧?？蛇@棋子本身就危險了，孤軍深入，小部隊很容易被敵軍包了餃子。

這就是紅軍的獨特之處，要什么部隊有什么部隊。這個別動隊，由九軍團擔任，軍團長羅炳輝本人就是滇軍出身，熟悉云南的人文地理啊。

羅炳輝是個游擊專家，九軍團在紅軍中有“戰(zhàn)略騎兵”的美譽，打起仗來撒得開收得攏。中央縱隊向北，九軍團反向東進，4月25日襲取宣威的板橋鎮(zhèn)，正在琢磨怎么攻下城墻很厚的宣威城，司令部出現(xiàn)了一個當?shù)亟處?。這位教師點破秘密——宣威城墻的西南角塌了一層，從那里攻城正可以居高臨下。

羅炳輝下令從西南攻城，守城敵軍棄城而逃。這一仗的最大繳獲是一庫房火腿，饑餓的紅軍戰(zhàn)士得以吃足大肉，吃不光帶不走又分給老百姓。這宣威火腿是云南特產(chǎn)，制成火腿罐頭又走向東南亞。這個“老浦記”火腿的老板浦在廷，后來成為鄧小平的岳父。

那個帶路攻城的當?shù)亟處?，就是云南地下黨徐文烈。云南黨組織被摧毀，數(shù)百人只剩十幾人還在活動。即使如此艱難，大家還是沒有放棄夢想，夢想有一天重新打起紅軍旗號?，F(xiàn)在紅軍真的來了，徐文烈立即動員一批學生參加九軍團，帶路、宣傳、做群眾工作。有這些當?shù)厝宋镒魈栒?，兩三天就擴大紅軍1500人。這樣，未來的共和國將軍中，就有了一批云南人。書生徐文烈從此成為軍人，紅軍、八路軍、東北民主聯(lián)軍。待到1948年60軍長春起義的時候，官兵們驚喜地發(fā)現(xiàn)，新來的老紅軍政委居然一口云南家鄉(xiāng)話，共產(chǎn)黨也很親切啊。

九軍團入云南本是孤軍深入，卻如魚得水。攻打會澤，羅炳輝先給守備司令捎信，我是過路不是占城。這個羅炳輝的老袍澤當即棄城讓路。九軍團入城，只抓了一個縣長一個惡霸，當?shù)馗粦暨€給紅軍捐糧草。

九軍團任務是吸引敵軍主力，掩護中央縱隊北上。這樣，也使九軍團自己陷入危險，有可能再也跟不上大隊。九軍團佯攻昆明，掩護中央縱隊北渡成功，后衛(wèi)立即把浮橋炸斷。朱德得知九軍團尚未渡河，大發(fā)雷霆，下令重新架橋。紅軍干部團政委宋任窮回憶，第一次見朱老總發(fā)脾氣。

甩在后頭的九軍團，始終得到朱德總司令的格外關照。羅炳輝的九軍團，也沒有辜負朱老總的信任，不但引走了滇軍，還全身而退。

追剿紅軍的蔣介石原來以為，紅軍走出根據(jù)地就是客軍，到哪里都人生地不熟，作戰(zhàn)肯定被動。誰料想，紅軍入西南是熟門熟路。

蔣介石料定紅軍將成為石達開第二。毛澤東卻說不會，我們是朱總司令的隊伍。

老馬識途。這條險路，朱德至少走過四趟！青年時從四川南下云南報考講武堂，護國戰(zhàn)爭率部從云南北上四川，又從四川撤退云南，逃亡出國又是從云南經(jīng)過四川。

石達開受阻于彝族武裝，可朱德和彝族將領非常熟悉。朱德從云南出走時，接替警察廳廳長職務的正是彝族將領龍云，龍云特別關照朱德的家庭。紅軍總參謀長劉伯承和彝族首領小葉丹歃血結盟，紅軍順利通過四川的彝族地域。那地盤非但石達開過不去，國民黨也進不去！

國軍是盤根錯節(jié)的大樹，紅軍是隨處生長的小草。紅軍走到哪里，哪里就會冒出地下黨員迎接，這些當?shù)攸h員又會帶動當?shù)厝罕姄碜o紅軍。

共產(chǎn)黨有個地方軍閥無以比擬的優(yōu)勢——全國調(diào)干部。

紅軍入滇，地下黨員也入滇，上海的黨組織調(diào)派云南籍貫的共產(chǎn)黨員李浩然，去昆明與費炳接頭，重建被破壞的地方黨組織，組成中共云南臨時工作委員會。

費炳在滇軍教導團物色發(fā)展了楊重等人。當紅軍二、六軍團進入云南時，黨組織指示防守昆明大東門的楊重，紅軍來了就開門讓路！

紅軍還有個獨門絕技——群眾工作。紅軍路過家鄉(xiāng)的時候，林家保只有八歲，跟著大人逃到山林避難。保長說了，紅軍殺人放火。第二天早上天亮了，村里沒起火，山上沒吃的，人們就一個兩個偷偷回家。回家就看到，紅軍和別的軍隊不一樣！紅軍殺豬宰羊，都是地主家的，不動窮人一針一線！

母親告訴林家保：快快長，長大去“爬龍背”！在云南百姓中，當紅軍就是乘龍上天啊。這林家保后來進入滇軍，1946年海城起義，終于實現(xiàn)了兒時的夢想。

紅軍是一支前所未有的新型軍隊，共產(chǎn)黨領導的現(xiàn)代軍隊，具有政治建軍的獨特優(yōu)勢。這樣的軍隊，給中國軍民提供了一個極其新銳的參照——強軍應該是什么樣子？

國民黨掌握著全國政權，國民黨軍隊比紅軍多幾十倍，可是卻始終無法剿滅紅軍。紅軍亡命天涯，不失革命夢想，打仗個個都肯拼命。國軍互爭地盤，各保實力，都幻想讓洪水沖了別家的地。于是，裝備最差但作戰(zhàn)意志最堅決的紅軍，萬里長征取得勝利。

長征是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壯舉，也令帶兵人深深佩服。東北軍總司令張學良百歲時還感慨：紅軍長征那樣困難，別的軍隊早散了。

北伐軍號稱國民革命軍，由于國民黨分共，又分出一支新型軍隊——工農(nóng)革命軍，又稱工農(nóng)紅軍。從“國民”到“工農(nóng)”，兩字之差，向來以地盤劃分的中國軍隊，首次出現(xiàn)按階級歸屬劃分的軍隊。

中國從此出現(xiàn)三軍鼎立的局面：國軍、共軍、地方軍。國共兩軍生死相搏，地方軍就成為中間力量。中間力量的左右擺動，有時甚至能扭轉戰(zhàn)局。

滇軍強悍，云南向來是滇軍自家的地盤，只有滇軍往外打，北打四川東打貴州廣西，還從來沒有外軍入滇。這回地盤守不住了，紅軍打進來，中央軍追進來，兩家客軍誰更危險？

腳，站在國軍隊列；心，卻同情紅軍。地方軍閥內(nèi)心更怕蔣介石借刀殺人，對紅軍反而紛紛放水。

龍云的態(tài)度是盡量保持中立。

云南全境都是山地，城鎮(zhèn)和農(nóng)田不過是山間的壩子，小壩子是鄉(xiāng)鎮(zhèn)，大壩子就有大理州和省府昆明。這樣的地勢，便于閉關自保，適宜獨立經(jīng)營。云南省政府主席悶頭在家鄉(xiāng)搞建設，對外不挑釁不用兵，集中財力發(fā)展經(jīng)濟。

這期間，龍云的宗族祠堂建成了。有意味的是，龍氏家族的墓地，不是坐北朝南，而是坐南朝北。在云南，朝南就是外國，朝北才是中原。云南人的傳統(tǒng)習慣，總是有國家意識，未必只知道地方利益。

滇軍官兵黨派意識不強，就憑良心做事，可中國軍人的良知是“保家衛(wèi)國”！

論“衛(wèi)國”，打紅軍不如打日本，滇軍不愿為老蔣打內(nèi)戰(zhàn)禍害家鄉(xiāng)。

論“保家”，滇軍的家鄉(xiāng)就是云南，滇軍的任務就是防客軍，不僅防紅軍還要防中央軍。

紅軍，很快離開云南北上抗日。國軍，追擊紅軍離開云南。滇軍，留在云南看家護院。那外國侵略軍呢，日軍還在遙遠的東北。

滇軍的官兵弟兄們，只圖保家忘了衛(wèi)國？

第三章 六十軍血戰(zhàn)臺兒莊

1937年8月9日，一架歐亞航空公司的飛機降落西安。

西安行營主任蔣鼎文恭敬地走上飛機，問候即將飛往南京的云南省政府主席龍云。對于迎接龍云的禮節(jié)，蔣介石絲毫不敢怠慢，龍云這個省政府主席，任職十年沒有到首都南京一次！

聽宣不聽調(diào)！這是自古以來，中國地方實力派對付中央領導的慣用招數(shù)。我名義上聽你宣講訓話，實際上絕不允許你調(diào)動我的軍隊。

龍云又加上一條，不去開會。地方長官不去首都開會，這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墒牵瑖姴筷犗騺碛芯湓挘骸爱敼俚呐麻_會，當兵的怕分散?！眹姴筷牪荒艽蛴螕簦蛴螕粢殖尚》株?，一分散那些抓壯丁抓來的士兵就逃跑了。部隊首長害怕去上級開會，開會就可能被扣起來褫奪兵權?？粗剀姍嗟睦鲜Y最忌憚帶兵將領，黃埔軍校出身的第三黨領袖鄧演達抓來殺了，粵軍首領李濟深沒殺卻扣了，察哈爾抗戰(zhàn)的吉鴻昌還被暗殺。你能扣別人，別人為何不能扣你？張學良和楊虎城于1936年12月12日發(fā)動西安事變，逼迫蔣介石抗日。

龍云這次肯去南京，還是出于國家大局。

1937年7月7日，日軍在盧溝橋挑起事變，侵略華北。7月17日，蔣介石在廬山宣布對日抗戰(zhàn)，同時召集最高國防會議。

這是真正保衛(wèi)國家的最高會議，全國各地那些聽宣不聽調(diào)的地方首腦，紛紛到中國首都南京開會了。龍云的專機從昆明起飛，經(jīng)成都、西安轉往南京。到達西安的龍云未免心動，西安離延安不遠，延安現(xiàn)在是中共中央所在地，滇軍袍澤朱德就在延安呢。

蔣鼎文上機慰問，請示龍云，有幾個中共領導人也要去南京開會，能不能搭您的專機？

誰？

搭機人正是周恩來、朱德、葉劍英。

龍云第一次見到中共領袖周恩來，也在分別十五年后重逢朱德。飛機上，龍云和朱德促膝而談。當年的講武堂師生，在倒唐繼堯和紅軍入滇時，兩次對戰(zhàn)，現(xiàn)在終于有了并肩的機會，真有談不完的話。

蔣介石最忌憚的，也是朱德和龍云。紅軍和國民黨拼殺了十年，現(xiàn)在真的能夠化干戈為玉帛？云南離華北戰(zhàn)場最遠，龍云舍得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錢？

出乎意料，共產(chǎn)黨坦然宣布：紅軍接受改編，三個師全部上戰(zhàn)場殺敵！龍云也答應云南出兩個軍，全部裝備給養(yǎng)仍由云南供給。保家衛(wèi)國，所有的中國軍人都站到同一個戰(zhàn)壕里！

南京會議間隙，龍云參拜中山陵，特地邀約兩個講武堂同袍，八路軍總司令朱德和參謀長葉劍英。中山陵樹木蔥郁，空寂寧靜，朱德和龍云交換密碼，八路軍和滇軍從此直通秘密電信。

響亮的軍歌

重陽節(jié)這天，昆明城沸騰了，男女老幼傾城而出，到巫家壩機場相送云南子弟兵。

云南省抽調(diào)地方精銳12個團，組成6旅3師的一個整軍，配備先進的武器， 4萬人馬齊裝滿員，編制為國民革命軍第60軍。

距離抗日前線最遠的滇軍，沒有忘記保家衛(wèi)國的宗旨。滇軍歷史上多次出省作戰(zhàn)，說不出口的是同外省軍閥爭地盤，最光榮的是護國護法，可打來打去總是中國人打中國人。唱了多少年的保家衛(wèi)國，只見保家不見衛(wèi)國，唯有這次是抵抗外國侵略軍，終于可以實現(xiàn)保家衛(wèi)國的強軍夢！

60軍浩浩蕩蕩光榮出征！沿路萬千百姓夾道歡送，老大媽搶著往軍人兜塞錢。這場面，滇軍官兵從未經(jīng)見，前所未有地光榮！

滇軍保家衛(wèi)國的光榮傳統(tǒng)，在全民抗戰(zhàn)中充分釋放。昆明的女學生，不管是大戶小姐還是窮家碧玉，紛紛要求上戰(zhàn)場。女子不宜從軍，女學生們就組成戰(zhàn)地服務團，自己籌集經(jīng)費，自己做軍服，搭乘上前線送云南白藥的卡車，追趕云南子弟兵！

武漢，60軍正在示威游行。

南京失守，戰(zhàn)事危急，為了鼓舞士氣激揚民心，總部特命60軍全軍出動，在武漢城里武裝大游行。60軍官兵頭戴法式鋼盔，肩扛比利時造馬克沁重機槍，軍容嚴整。面對這云南人民吐出血本武裝的子弟兵，蔣介石的嫡系大將杜聿明感嘆：中央軍同這支云南軍比起來，軍容似有遜色。

60軍的軍威振奮人心，一首軍歌唱響大武漢。這首60軍的軍歌，由兩個共產(chǎn)黨人創(chuàng)作，安娥作詞、冼星海作曲！滇軍不缺歌曲，那全國傳唱的《義勇軍進行曲》，作曲家聶耳就是云南人，那詞作者田漢就是安娥的丈夫。

七十多年后，九十多歲的趙鳳稚，當年的服務團女兵，還能響亮地唱起這首軍歌：

我們來自云南起義偉大的地方，

走遍了崇山峻嶺，

到了抗日的戰(zhàn)場。

弟兄們，用血肉爭取民族的解放，

發(fā)揚我們護國靖國的榮光。

不能讓敵人橫行在我們的國土，

不能讓敵機在我們的領空翱翔。

云南是六十軍的故鄉(xiāng)，

六十軍是保衛(wèi)中華的武裝！

云南是六十軍的故鄉(xiāng)，

六十軍是保衛(wèi)中華的武裝！

此刻的武漢，正是中國的戰(zhàn)時首都，國民政府搬到這里，共產(chǎn)黨的八路軍辦事處也在這里。正是國共合作的蜜月期，共產(chǎn)黨的葉劍英和羅炳輝主動到60軍拜會盧漢軍長。周恩來的夫人鄧穎超親自上門，給60軍戰(zhàn)地服務團的女兵上課教歌。

當年找不到紅軍的張沖，這次有了機會。組建60軍，張沖被任命為184師的師長。師長上任，先找共產(chǎn)黨。張沖從監(jiān)獄中要出共產(chǎn)黨人張致中，任用為師政治部主任。一到武漢，張沖就托張致中去找共產(chǎn)黨。張致中通過云南黨員黃洛峰，找到八辦的羅炳輝。張沖秘密會見羅炳輝，又見到八路軍參謀長葉劍英。

張沖要求把184師并入八路軍，要求加入共產(chǎn)黨，還向共產(chǎn)黨要政治工作干部。中國軍隊與日軍交戰(zhàn)，屢戰(zhàn)屢敗。為何是八路軍首先取得平型關大捷？張沖認為，還是共產(chǎn)黨會搞軍隊建設。張沖預計，這次上前線打的是前所未有的惡戰(zhàn)，必須做好充分的準備，包括向共產(chǎn)黨學習建軍。由于國共兩黨有協(xié)議互相不挖墻腳，延安沒有同意張沖加入八路軍和共產(chǎn)黨，但立即從延安派來周時英等人，和武漢八辦的薛子正一起加入184師，加上部隊原有的楊重等人，60軍就有了12個共產(chǎn)黨員。這讓張沖感嘆，共產(chǎn)黨的軍隊比國民黨少，可人家可以全國調(diào)配干部，這一點國民黨可做不到。

去找共產(chǎn)黨的云南人還有不少。和順古鎮(zhèn)李姓大戶的子弟艾思奇，云南少有的哲學人才，去了延安。滇軍宿將朱旭的侄子朱家璧，黃埔軍校畢業(yè)的軍官，又去延安上抗日軍政大學。當年，思想進步的朱旭邀請云南共產(chǎn)黨領導人李鑫在自己的部隊當師政治部主任，朱家璧親眼看到共產(chǎn)黨人的風采，又親眼看到李鑫被國民黨當眾殘殺！朱家璧心中欽佩這些英勇的共產(chǎn)黨人，在紅軍入滇時就打算帶領部隊投紅軍，可惜沒有抓住機會。這下好了，國共再次合作，朱家璧索性從部隊開小差，私自跑去延安。那宣威火腿大王的浦家姐妹，也去了延安，還接受邊區(qū)保安處的情報訓練，準備潛伏敵后偵察！這個云南女生，就是鄧小平的夫人卓琳。

戰(zhàn)歌聲中，60軍開赴戰(zhàn)場。

盧漢軍長還是不肯帶上女兵。戰(zhàn)爭不能讓女人走開！戰(zhàn)地服務團的12個女兵，悄悄扒車追趕部隊……

堅守禹王山

60軍趕赴前線的時候，正是臺兒莊戰(zhàn)役的第二階段。

臺兒莊，位于隴海和津浦兩條鐵路的交會處，背靠大運河，正是蘇北大平原的防御要點。日軍一旦突破臺兒莊，就能長驅(qū)直下徐州。

臺兒莊戰(zhàn)役的第一階段，中國軍隊取得開戰(zhàn)以來少有的大捷，不但頂住日軍的進攻，還消滅了許多敵人。這時候，中方統(tǒng)帥大意輕敵。吃了大虧的日軍卻調(diào)來大批增援部隊，坂垣、磯谷兩個師團五千多人，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以坦克開路，展開猛烈進攻。

就在這緊要時刻，60軍奉命增援。

部隊分別在臺兒莊附近各站下火車，下車的部隊尚未集結，迎頭打來炮火！

原來，中央軍湯恩伯和東北軍于學忠見敵軍強勢，不等向滇軍移交防地就撤了，防御陣線留下巨大的缺口。

增援接防變成堵缺口，當先的潘朔端立即組織全團進攻，搶占陳官房村。

中日兩軍，都向小村搜索前進，一場遭遇戰(zhàn)突然爆發(fā)！日軍預有準備，五千多人在20輛坦克的掩護下向小村撲來。滇軍從來沒有見過坦克，子彈打不穿，鋼鎬刨不動。一陣下來，尹國華營打得只剩一個士兵，鄭祖志營只剩23人，副團長黃云龍犧牲，團長潘朔端重傷，裹傷指揮戰(zhàn)斗。

上陣親兄弟，打仗父子兵。滇軍作戰(zhàn)十分團結，遭遇突襲的183師剛剛撤下來，182師立即頂上去。1078團團長董文英戰(zhàn)前寫下遺囑，親自抬著機槍反攻，在拼刺刀中英勇犧牲。1080團團長龍云階率部堅守辛莊，最后用手槍與敵擊搏殺，被日軍刺刀刺翻。1082團團長嚴家訓在陣地被炮彈擊中犧牲，他是60軍中唯一掛少將軍銜的團長。戰(zhàn)前堅決要求隨60軍出征，奔赴抗日前線。1083團團長莫肇衡負傷后，用自己的鮮血在路旁的石頭上寫下“出師未捷身先死”七個血字，壯烈殉國。

倉促上陣，損失慘重。在這種時刻，部隊一旦動搖，后果不堪設想。60軍出征前，龍云向盧漢口授密令：“不惜犧牲，圖立大功?！爆F(xiàn)在到了犧牲時刻，軍長盧漢下令：“不準撤退！”

大運河橋頭，軍特務營長隴耀提著手槍把守。

旅長陳鐘書裹著繃帶退下來，隴耀攔路：“旅長，對不起，軍長下了死命令，不管誰過橋都槍斃！”

陳鐘書毫無怨言，帶隊返回。隨后傳來消息，陳鐘書身先士卒，在肉搏戰(zhàn)中犧牲。

臺兒莊惡戰(zhàn)，滇軍損失慘重，182師和183師，都只剩一個團的兵力了。但是，日軍突襲的缺口還是被60軍死死堵住，中國軍隊贏得在臺兒莊布防的時間。

接下來的戰(zhàn)斗，盧漢只能倚重張沖了。另外兩個師都快打光了，可張沖的184師居然還保留著完整的建制。

張沖是滇軍的“智多星”！滇軍將領大多出于云南講武堂，講武堂總是聘請日本教官，所以，日軍打滇軍，就有老師打?qū)W生的優(yōu)勢?？蓮垱_沒有上過講武堂，張沖是綠林好漢出身，沒有套上日軍戰(zhàn)術的框框。

戰(zhàn)況危急，183師師長安恩溥果決地說：“我怕罪，不怕死！”

張沖卻說：“我還是想活?！?/p>

安恩溥后來也承認，還是張沖說得對。敢死的士兵是個好兵，想活的將軍才能取勝。

兵抵臺兒莊，張沖給昆明的紅顏知己寫信：“快來，賣田賣地也來！”此戰(zhàn)危險，抓緊見親人的最后機會。

張沖接過臺兒莊的防御任務，沒有照以前的部隊那樣，把重兵放在城內(nèi)。附近有個制高點禹王山，俯瞰臺兒莊附近的所有陣地，正是防御要點?？上?，那易守難攻的禹王山已由日軍占領，日軍還想從這里攻擊臺兒莊呢！

1086團連長李佐奉命攻山。李佐帶領一個連進攻，攻下山頭后，286人只剩30多人。換兵不換將，從1085團支援一個整連過來。七天戰(zhàn)斗，排長全部陣亡，士兵只剩30多人。再補充一個新兵連，打了四天，又傷亡90多人，山頭上只剩40多人。來不及修復工事，就用烈士的遺體做依托阻擊日軍。禹王山連續(xù)打了18天，軍主力撤過運河休整，李佐這個連還在山頭固守。

三個連打光，李佐毫發(fā)無傷。同袍都說李佐是福將，你看他的面相，下巴往前翹。其實是李佐的戰(zhàn)術動作好，工事挖得深。

防守禹王山。張沖做出精心部署。一般的防御戰(zhàn)術，都是沿著山嶺的正面，在棱線或腰線構筑工事。張沖見日軍正面炮火猛烈，創(chuàng)出奇招。除了正面防御以外，把主要兵力放在反斜面，構成側射火力。日軍進攻，就陷入防御口袋，三面火力夾擊。

兵兇戰(zhàn)危，張沖打仗一點兒不敢大意。戰(zhàn)前在武漢，張沖找共產(chǎn)黨要建軍干部，同時也請教德國教官打坦克，德軍用坦克比日軍還早啊。德國軍官說：“你們可以使用反坦克炮，遠距離打擊。”張沖回答：“我軍沒有配備反坦克炮?！钡聡姽儆终f：“那就埋設反坦克地雷，把坦克放進陣前炸毀。”張沖回答：“我軍沒有配備反坦克地雷?！钡聡姽倮淙蛔I笑：“那你們就等著被坦克碾碎吧！”

張沖才不甘心送死，找到一張?zhí)箍藞D紙和部下探討。這坦克像不像我們家鄉(xiāng)的水車？都有一圈履帶，履帶一斷，水車就空轉。那么，我們也可以炸斷坦克的履帶！

接下來的實戰(zhàn)，就是這么打的。別的部隊對坦克陌生，可184師不怵坦克。用竹竿綁上手榴彈，伸進坦克的履帶，坦克被炸停，爬上去揭開王八蓋子，往里扔手榴彈！

云南多山，滇軍本來就擅長山地作戰(zhàn)。防守禹王山，張沖部署：第一道防線，曾澤生團防守正北，楊洪元團扼守東北，其李佐連固守禹王山頭。日軍突破第一道防線，張沖指揮炮火覆蓋，把突入敵軍殲滅在陣內(nèi)。日軍竊聽守軍電話，張沖有“風語者”，通信兵用白族話聯(lián)絡，日本翻譯也聽不懂。日軍化裝偷襲，張沖組織敢死隊反擊，把打上來的敵兵再打下去。

禹王山防御一直打了19天，滇軍還是死戰(zhàn)不退！

曾澤生下山開會，日軍乘夜突襲攻上山頭。曾澤生急忙趕回陣地，團長端起機槍，率領士兵反沖鋒！

戰(zhàn)況激烈，張沖的外甥，何起龍營長犧牲了。張沖的侄子，特務連班長張鎮(zhèn)東犧牲了。張沖的貼身警衛(wèi)員也被打死了。張沖所部還是堅守在禹王山上。堅守陣地的士兵經(jīng)?；仡^尋找?guī)熼L的身影，只要師長在，士兵就有信心。

師長張沖不但勇敢，而且機智。禹王山位置緊要，上級給60軍調(diào)來一個榴彈炮團。543旅旅長萬保邦在日本士官學校學過炮兵，臨時擔任這個炮兵團的團長。張沖從炮隊鏡看到，山下幾個村莊的日軍車輛，進村冒著黃煙開得艱難，出村時候卻非常輕快。張沖判斷，敵人正向這些村莊集結兵力，準備對禹王山發(fā)動更大進攻！按照張沖的部署，第二天早上，那幾個村子剛剛冒煙開飯，炮兵團的幾千發(fā)炮彈就全部覆蓋！日軍的進攻部隊大部損失，禹王山前線從此消停二十幾天。

日軍惱了，這是什么部隊？

南蠻兵！日軍怕了這支死戰(zhàn)不退的南蠻兵，就連滇軍隨身攜帶的水煙筒，也被誤認為是小炮。聽說，南蠻兵每人有一瓶叫作白藥的神藥，負傷吃了就止血！

禹王山戰(zhàn)斗，60軍打退日軍上百次進攻，

這支善打山地防御戰(zhàn)的部隊，長春起義后成為解放軍的第五十軍，在朝鮮漢江南岸防御戰(zhàn)中又打出了威風，還創(chuàng)造了兩個步兵營殲滅一個坦克營的最佳打坦克戰(zhàn)績。

臺兒莊戰(zhàn)役的第二階段，由于滇軍的死戰(zhàn)不退，最終還是取得了勝利。但是，60軍卻付出慘重的犧牲。參戰(zhàn)35123人，傷亡18844人。傷亡過半，這種勝利，只能稱為“慘勝”。

慘勝也是勝！

抗日戰(zhàn)爭，就是中華民族的生死存亡之戰(zhàn)。只要民族不滅亡，再大的犧牲也得承受，也能承受，也樂意承受。

臺兒莊戰(zhàn)役打出中國軍隊的威風，也讓全國人民看到強軍的希望。作戰(zhàn)期間，戰(zhàn)地服務團、各地的慰問團，始終伴隨部隊，慰問傷員，歌唱鼓動，還拍了電影。

服務團的女兵勇敢地沖到戰(zhàn)壕，拿著鮮花送給傷兵。沒想到戰(zhàn)士不接！在行伍中，受傷叫作掛花，送花不吉利啊。

無論如何，滇軍官兵還是感到這一仗打得光榮，打得值得。更多的云南青年積極投軍，回族將軍白崇禧到云南動員，馬洪亮等兩百多回族青年立即報名參軍。

關于臺兒莊戰(zhàn)役的記載，以往大多是中國軍隊作戰(zhàn)大捷的第一階段，第二階段滇軍的防御表現(xiàn)較少。2015年紀念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山東臺兒莊紀念館特地增加戰(zhàn)役第二階段滇軍作戰(zhàn)的內(nèi)容；江蘇也在禹王山豎立紀念碑建立紀念館。當年鏖戰(zhàn)禹王山的60軍子弟數(shù)十人，結伴瞻拜戰(zhàn)地。

60軍是保衛(wèi)中華的武裝！

慘勝之后的困惑

失敗不必回避，60軍最后還是遭遇敗退的命運。

日軍進攻在臺兒莊受阻，轉兵大迂回，以兩路鉗形攻勢直趨徐州。駐扎徐州的中國軍隊戰(zhàn)區(qū)總部受到威脅，急令60軍撤出臺兒莊轉防徐州，掩護總部和二十萬大軍撤離。

盧漢率軍進入徐州的時候，發(fā)現(xiàn)徐州已經(jīng)成了一座空城，不待60軍掩護，友軍早已棄城而逃。那我來防守徐州做什么？

這臺兒莊戰(zhàn)役，滇軍吃了很大的虧。戰(zhàn)前沒人向你介紹真實敵情，戰(zhàn)中你拼命別人作壁上觀，這戰(zhàn)后又過河拆橋！也許，那些過去內(nèi)戰(zhàn)的對手，打算借刀殺人？

盧漢顧不得想那么多，不管別人怎么做，日軍是敵軍，友軍還是中國軍隊，我滇軍總要敵我分明。盧漢立即布置部隊作戰(zhàn)，防守徐州，掩護友軍撤退。好不容易在郊外找到孫連仲司令，孫司令也說不出堅守徐州的必要性，只得同意60軍也撤退。

撤退？作戰(zhàn)中最危險的就是撤退，殿后的部隊很容易被追擊的敵軍割掉尾巴。60軍的部隊快打光了，只剩個184師還算完整，張沖讓萬保邦帶3個團開路，保護軍部突圍。自己帶兩個團后衛(wèi)，掩護全軍。

殿后的張沖，沿路碰到撤退的大部隊，于學忠的東北軍，張自忠的西北軍，孫震的川軍，廖磊的桂系，李仙洲的中央軍，各軍擠在一路混亂不堪，有時還互相誤會持械對打。張沖盡力保持部隊建制，還順便收留了兩個來自中央軍的重炮兵營。前方日軍阻截，張沖指揮炮兵抵近射擊，從炮管里直接瞄準，發(fā)炮就打掉日軍的堡壘。

且戰(zhàn)且退，再也沒有集結號響起，張沖身邊只剩幾個人了，還碰上中央軍搶劫百姓。張沖拔出手槍就把那領頭軍官斃了，那部隊就要火并張沖。警衛(wèi)以身相護頭部中彈，保護張沖離開。

張沖最后還是收攏了部隊，和軍長盧漢會合。這一路全靠鄉(xiāng)情親戚，官兵互助，滇軍最終還是全身而退。60軍抵達湖北麻城，整編殘部，12個團只剩5個，3個師縮編為1個，全部編入184師。張沖任師長，曾澤生是主力團長。

一支部隊打掉三分之一就是嚴重減員，可60軍一戰(zhàn)打掉三分之二！按照軍事規(guī)范，這意味這支部隊失去了戰(zhàn)斗力?？?0軍還是浴火重生！

滇軍的精銳部隊打出了軍威。1938年10月17日的《云南日報》有篇報道：“日軍對中國軍隊最討厭的就是兩個部分：八路軍和滇軍?！敝袊婈牭淖罡呓y(tǒng)帥蔣介石三次通電嘉獎60軍，出省抗日的滇軍擴編3個軍，60軍之外，再增加58軍和93軍。

龍云帶著家鄉(xiāng)的支援來到武漢，給60軍補齊兵員，補足給養(yǎng)。抗日戰(zhàn)爭期間，云南省先后貢獻3個軍的兵力，從本地征召士兵60萬人，供應軍糧80萬噸。

60軍三個師，一個師長大意輕敵，一個師長莽撞拼命，只有張沖打得最好。戰(zhàn)后調(diào)整，破格提拔張沖為軍長，這中央軍的新三軍番號，繼承原來出省滇軍大名鼎鼎的第三軍。戰(zhàn)地喜事，張沖和云南趕來的惠國芳，就在作戰(zhàn)的間隙舉行婚禮。

保家衛(wèi)國最光榮！云南省政府特批昆明郊區(qū)麻園的一塊地皮，給滇軍將校蓋公寓。滇軍的五個功臣曾澤生等，有了五棟小樓。潘朔端家貧，此前妻子一直租房居住，從此在省府有了固定的住房?，F(xiàn)在，這個滲透云南建筑風格的西式建筑群，變成地方風味餐廳。潘朔端的侄子潘岳，清明拜祭家族的抗戰(zhàn)英雄，回城就到這里就餐，每年必來。

滇軍的山地防御得到國軍公認，武漢保衛(wèi)戰(zhàn)的撤退階段，山地抗擊的任務就由第一集團軍擔任。集團軍軍長盧漢患病，全軍暫由新三軍軍長指揮，可張沖鎮(zhèn)不住60軍軍長安恩溥和58軍軍長李彌，人家才是講武堂畢業(yè)的滇軍正牌。三軍并肩防御，可沖向陣地的不是敵軍而是潰逃的友軍，不能攔也不能打。

防御陣地正在混亂，敵軍的炮火鋪天蓋地而來。新編的部隊尚未適應作戰(zhàn)，整個戰(zhàn)線顧此失彼。崇陽戰(zhàn)敗，輿論紛紛譴責?？偨Y作戰(zhàn)，張沖成了替罪羊。張沖在滇軍中，其實被視為雜牌。雜牌比正牌打得好，未免有人忌妒。

軍統(tǒng)特務拿出張沖在武漢密會羅炳輝的照片，部下也揭發(fā)張沖通共！張沖的軍長職務被撤掉了，失去保護的共產(chǎn)黨組織只得分散安置，暫停活動。

舉國抗戰(zhàn)，各種軍隊應該精誠團結，協(xié)同作戰(zhàn)?？墒牵鲜Y治軍并不公平。

臺兒莊首戰(zhàn)打出威風，第一個受重傷的團長潘朔端，傷愈后被提拔為183師的師長?？墒?，潘師長到職后竟然被扣押！183師正有個來自中央軍的副師長李文彬，圖謀把183師拉出滇軍投入中央軍系列。于是，潘朔端沒當成師長也沒了團長，功臣變成閑臣，編遣回鄉(xiāng)。

比潘朔端更慘的是張沖，英雄變成罪人。蔣介石要把張沖軍法從事，多虧龍云和盧漢保護，張沖才免于追究，撤職回鄉(xiāng)。

戰(zhàn)將閑居，有了時間回看戰(zhàn)爭經(jīng)歷。外敵入侵，中國各種軍隊第一次團結起來，聯(lián)合作戰(zhàn)。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強軍進程?。〉?，聯(lián)合并不等于統(tǒng)一。勇于內(nèi)斗，怯于外敵，各保實力，以鄰為壑，這些舊軍隊的積習，還是導致對外作戰(zhàn)失利，還是阻斷了中國軍人的強軍夢想。

張沖還是羨慕共產(chǎn)黨的軍隊，從紅軍到八路軍和新四軍，人家那里打仗總是同仇敵愾！

并肩抗敵的啟示

國共合作抗戰(zhàn)，兩種軍隊也要合作，合作中就發(fā)現(xiàn)——各有特長。

山西的抗日軍隊編成第二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是晉綏軍統(tǒng)帥閻錫山，副司令長官是八路軍司令朱德，朱德屬下有個老袍澤，中央軍第三軍軍長唐淮源。想當年，兩人一起在滇軍反唐繼堯，失敗后又同路逃出云南，堪稱患難至交。

兩黨兩軍達成協(xié)議，國民黨部隊正面阻擊敵軍，八路軍部隊側面游擊。這種分工符合兩支軍隊的特點。共產(chǎn)黨領導的部隊向來居于弱勢，打游擊起家，作戰(zhàn)靈活機動。平型關伏擊戰(zhàn)，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百團大戰(zhàn)破襲戰(zhàn)，到處開花，敵軍防不勝防。國軍部隊慣于陣地作戰(zhàn)，宿營先修工事，進攻步炮協(xié)同，就是撤退也有機槍壓陣。滇軍底子的老三軍奉命把守中條山，防得日軍三年不能前進一步。

可是三年下來，朱德的游擊戰(zhàn)越打越精，唐淮源的陣地卻終于被日軍攻破。日軍不會打游擊，打游擊必須有群眾支持；可侵略軍卻擅長攻擊陣地，日軍的飛機大炮畢竟比中國軍隊多得多。

丟失陣地不丟軍人榮譽，唐將軍舉槍自盡。

乞丐不能與龍王比寶，同日軍死打硬拼吃了虧的國軍，也開始考慮另行一套戰(zhàn)法，“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南岳衡山舉辦游擊干部訓練班，蔣介石請八路軍參謀長葉劍英給國軍將領講課。禹王山英雄李佐榮幸地參加了這次培訓，感到葉劍英教官待人親切，八路軍沒有雜牌正牌之分。

滇軍本來就擅長山地作戰(zhàn)，轉向游擊戰(zhàn)并不困難。新四軍的副軍長羅炳輝也是滇軍出身起義參加紅軍，這時又發(fā)明了梅花戰(zhàn)術。部隊按梅花形態(tài)分組配置，敵攻我一處我有四處反包圍。第58軍軍長孫渡就近學習新四軍的戰(zhàn)法，在江西打游擊頗有所得。

舉國抗戰(zhàn)，云南責無旁貸，出兵出錢出糧，滇軍出省作戰(zhàn)越來越多。到了1940年底，60軍又收回云南。日軍從越南海防登陸，北上攻占河內(nèi)，逼近中國云南邊境！三年抗敵，云南都是大后方，現(xiàn)在云南也成了前線。龍云向中央申請調(diào)回60軍，駐守滇南邊境。

就在此時，東北抗日聯(lián)軍的周保中也率隊轉移，從中國東北撤到國境對面的蘇聯(lián)。滇軍抗戰(zhàn)三年，可滇軍同袍周保中抗日已經(jīng)八年，東北抗戰(zhàn)比全國早六年，從1931年九一八開始！東北抗日民主聯(lián)軍第二路軍，三個首長有兩個是云南講武堂出身，總指揮周保中和參謀長崔庸健，崔庸健還是個外國人。抗聯(lián)隊伍中朝鮮人很多，其中就有金日成。從云南到東北，滇軍將領中走得最遠打得最久的，還屬共產(chǎn)黨的周保中。

舉國抗戰(zhàn)，必須走出地域圈子。出省的滇軍統(tǒng)統(tǒng)納入國軍系列，中央軍開進云南駐防滇西。舉國抗戰(zhàn)，必須超越黨派成見。日軍逼近滇南，朱德立即給龍云發(fā)電報支持抵抗，誰也不提當年那些黨同伐異的往事。

中國的軍隊，各種各樣的軍隊，曾經(jīng)內(nèi)戰(zhàn)的軍隊，被一個強大的敵人逼進同一個戰(zhàn)壕。同甘苦，共患難，同袍戰(zhàn)友，生死與共。

只是，大家雖然并肩作戰(zhàn)，但軍隊內(nèi)部制度不同，戰(zhàn)法特長不同。這又要互相學習。

筑壘南疆

一條長龍縱貫大地，見山翻山，見水跨水。這個宏大的工程，就是中緬油氣管道。有了這個能源輸送渠道，那狹窄的馬六甲海峽，就不再能卡住中國的咽喉。這是云南對國家的又一大貢獻。

其實，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云南就決定著中國的交通安全。中國首都南京被日軍侵占，國民政府不得不遷都重慶。重慶成了全國抗戰(zhàn)的大后方，云南是大后方的后方。日軍封鎖中國東南沿海，卡住外國物資運往重慶的主要通道，于是，滇緬通道，就成了中國政府獲得國際援助的唯一途徑。

這樣，云南就成了中國的國際交通第一線。中印公路，美國志愿空軍飛虎隊，都從云南過境，云南是大后方的唯一出境通道，戰(zhàn)略地位陡然上升。

所有的政治力量都瞄準云南。國民黨副總裁汪精衛(wèi)出逃重慶投降日本，從云南過境。日本特務以吳三桂那樣的西南王相許，誘降地方實力派。美國政客則期望云南獨立堅持，華萊士向龍云建議搞一個南詔共和國。八路軍總司令朱德從延安致信龍云，鼓勵云南堅持團結抗日。

云南省政府主席龍云表態(tài)了，昆明召開討汪大會，譴責漢奸投降行為。日本急了，大軍進占河內(nèi)，直逼滇南，企圖抄中國的后路，

后方變前方，云南這個大后方的后方，立即成為中國的戰(zhàn)略防御第一線。1940年9月，滇軍主力60軍調(diào)回云南，駐防滇南。朱德致信云南講武堂的老師李根源，建議家鄉(xiāng)軍民合作抗戰(zhàn)。已經(jīng)退休的李根源再次出山，奮起呼吁，云南出現(xiàn)全民抵抗的熱潮。

家貧思故妻，國破思良將。解甲歸田的張沖被起用，組織滇南防御。療傷休養(yǎng)的潘朔端被緊急征調(diào)，參與滇西防御。第二路軍司令張沖，禹王山防御的英雄，這次對滇南防御有了新的設計。學習借鑒共產(chǎn)黨的人民戰(zhàn)爭，張沖在滇南也搞民族防御。動員滇南的少數(shù)民族土司，組織民族武裝，軍民聯(lián)防。滇南的少數(shù)民族大多是跨境居住，邊境對面的日軍稍有動作，跨境居民就回云南報告。

就在60軍返回滇南防御的同時，1940年9月，延安的朱家璧也接受了返回云南的任務。畢業(yè)于黃埔軍校的云南青年朱家璧跑到延安上抗大，胡耀邦政委上課時說：“要革命，就要了解革命的對象，要了解中國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會性質(zhì)，懂得黨的政策策略?！敝旒诣凳冀K不忘自己的革命目標還有家鄉(xiāng)，幾個同鄉(xiāng)反復商議，向中央提出關于云南工作的報告。中央組織部部長陳云找朱家璧談話，對于朱家璧在滇軍上層的世家關系，陳云認為是好事，可以利用這些關系為黨工作。朱家璧到了重慶，周恩來面授機宜。還給朱家璧120元錢，慰問云南地下黨烈士王德三、李鑫的家人。

回到云南，朱家璧如魚得水，通過黃埔軍校同學龍澤匯，找到滇軍主將盧浚泉。盧浚泉聽說朱家璧從延安回來，非但沒有忌諱，反而拉朱家璧到自己的部隊任職。防御滇南，正要學習延安的治軍之策！

踏訪蒙自新安所的文昌宮，在這個當年的60軍軍部，可以發(fā)現(xiàn)當年立下的石碑。碑文表明60軍是抗日勁旅，碑文表明滇南軍民合作共建邊防。

滇南防御還有國際支援。滇南有個著名的團山民居，這座廟宇的神像是劉備、關羽、張飛和諸葛亮。有趣的是，這神像旁邊還有現(xiàn)代壁畫。這是滇南防御期間，軍事訓練的說明圖畫。一些英文字母又表明，這里曾有美國教官上課。

滇軍向來重視炮兵，抗戰(zhàn)以來，龍云一直加強炮兵建設，把趙國璋等炮兵精英送到成都深造。昆明干海子有個中美合作的炮兵訓練基地，美軍提供全部新式火炮，美國軍官當老師。滇軍山炮營操炮、觀測、通信、實彈射擊，全部美式流程。副營長楊協(xié)中十分自信：“美國老師比日本老師厲害！”這個楊協(xié)中在長春起義后成為解放軍的炮兵營長，在朝鮮戰(zhàn)爭中下令：“向老師開炮！”

合作鑄就長城！國共合作，軍民合作，各民族合作，國際合作，抗日戰(zhàn)爭中的滇南防御卓有成效。懾于60軍臺兒莊血戰(zhàn)的聲威，日軍不敢越雷池一步。張沖的兒子烏谷強調(diào)說：“這是抗日戰(zhàn)爭期間，一次成功的防御?！?/p>

滇南防御嚴密，日軍轉向滇西。

高黎貢山，怒江，最險峻的山和最湍急的河組成怒江大峽谷，滇西天險。能夠跨越這道天險的，唯有一座搖搖晃晃的鋼索橋——惠通橋。1942年5月5日，防守惠通橋的憲兵隊長張祖武發(fā)現(xiàn)，通過橋梁的難民行為異樣，身上似乎密藏武器，張祖武果斷下令爆破！

已經(jīng)踏上惠通橋的日軍便衣特工隊，同橋梁一起墜入怒江，日軍偷襲滇西的陰謀險些成功！

從此，開始了長達三年的怒江保衛(wèi)戰(zhàn)。

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云南始終是中國大后方的主要的對外通道。美國將軍史迪威指揮修筑滇緬公路，組織中國遠征軍從云南出征緬甸……

從滇南到滇西，云南軍民團結御敵，有效地保證了大后方的安全。

60軍中的共產(chǎn)黨組織，雖然停止發(fā)展黨員，但仍有10名黨員以合法的身份活動。支部書記楊重任184師工兵營副營長，張士明任第二路軍指揮部特務營營長，葉劍英派來的方正還當了特務營的軍需官，聯(lián)系58軍的楊守沫。這樣，中共就在滇軍中形成一個精干而完整的秘密網(wǎng)絡。

這天晚上，帶隊外出的楊重，在返回途中被同志王立中攔住——上級下令抓姓楊的共產(chǎn)黨員！原來，一個從新四軍調(diào)來的地下交通在江西被捕，拷打下承認60軍有共產(chǎn)黨員潛伏，“段佐、李明，還有一個姓楊一個姓張”！

184師副師長兼政治部主任曾澤生，負責追查這幾個共產(chǎn)黨員?？墒?，184師只有李佐和段明，沒有段佐和李明。姓楊的倒是有兩個，楊重和楊永新。

曾澤生左看右看，這幾人個個都是滇軍的老人了，怎么能是共產(chǎn)黨呢？楊重倒是有些激烈言論，那是標榜自己進步，冒充共產(chǎn)黨吧？人家共產(chǎn)黨是那么好入的？連新四軍的葉挺軍長都不是黨員，我60軍誰有這個資格？這頂紅帽子，怕是上面有人要整我滇軍罷了。

副師長不相信部下是共產(chǎn)黨，負責偵察共產(chǎn)黨的特派員也不認真，這特派員與楊重吃吃喝喝，還成了朋友。師長王保邦丟出一句：“不管他哪黨哪派，聽我的話就行！”那楊重正是師長的紅人，還幫助師長倒騰買賣呢。曾澤生樂得消停，向上報告查無其人。

就這樣，60軍在抗日戰(zhàn)爭中的“清黨”危機，平安度過。

其實，同重慶周恩來聯(lián)絡的秘密電臺，就掩護在184師特務營里面。一批在社會上難以隱身的共產(chǎn)黨員和進步青年，也進入60軍的戰(zhàn)地服務團。其實，曾澤生和潘朔端的妻子都是進步青年，在抗戰(zhàn)初期就謀劃去延安。待到1948年長春起義，這個曾經(jīng)放棄清黨的曾澤生，從國軍60軍的軍長，變成解放軍50軍的軍長。

云南，成為中國抗日戰(zhàn)爭的重要前線。云南，也成為中國的民主堡壘。

1943年底，中國遠征軍在云南組建，中國陸軍和美國第14航空隊聯(lián)合作戰(zhàn)，跨過怒江，收復騰沖。騰沖經(jīng)歷失守和奪回這兩次戰(zhàn)火，已成一片焦土，龍云的銅像，也被炸斷頭顱。云南百姓說：這是不怕犧牲的斷頭將軍！

斷頭將軍苦心經(jīng)營，就在戰(zhàn)爭的艱苦環(huán)境中，云南各方面的建設迅速發(fā)展。西南聯(lián)合大學遷到云南，昆明成為中國文化重心。龍云還秘密參加中國民主同盟，向張瀾主席提供大量資助。

國民黨、共產(chǎn)黨、民主黨派，三股力量在云南合作建設，終于迎來滇西大反攻。血戰(zhàn)松山，云南籍軍長李彌率隊奪回日軍堅守的戰(zhàn)略要地。全國抗戰(zhàn)，云南率先反攻。中國陸軍總部遷到云南，何應欽總司令、龍云副總司令、肖毅肅參謀長，三個首長都出自云南講武堂。

軍人為戰(zhàn)爭而生，軍隊在戰(zhàn)爭中成長?？谷諔?zhàn)爭期間，滇軍經(jīng)歷諸多歷練，不僅進入中央軍系列，而且與共產(chǎn)黨軍隊并肩作戰(zhàn)，與美國軍隊合作訓練。

改善裝備，學習民主建軍，滇軍正在走向強軍路途。

日益強盛的滇軍，終于迎來日本投降。

這時，滇軍又接受了一項無比光榮的使命——出國受降！

第四章 中國軍隊出國受降

戰(zhàn)爭是災難，也是機遇。

抗日戰(zhàn)爭，中國近代以來第一次取得反侵略戰(zhàn)爭的勝利，民族覺醒，團結御侮，國之為國。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呢？現(xiàn)代中國第一次贏得世界大國的地位，卻很快陷入內(nèi)戰(zhàn)，退出國際競爭。

是誰錯過了歷史機遇？

誰能摘得勝利之桃？

1945年8月10日，日本發(fā)出乞降照會。

日本即將投降，淪陷區(qū)即將出現(xiàn)政權空白。國民黨部隊大多遠在后方，鞭長莫及；而共產(chǎn)黨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始終處于抗戰(zhàn)前線，唾手可得。當晚，八路軍總司令朱德就在延安下令，要求各地部隊向日偽軍加緊進攻，接受投降，接收城鎮(zhèn)。

8月11日，重慶發(fā)出三道命令。蔣介石要求國軍積極推進，命令淪陷區(qū)地下軍維持治安，命令共產(chǎn)黨領導的第十八集團軍原地駐防待命。蔣委員長著急啊，自己的部隊龜縮西南和西北，距離東部的大中城市太遠！必須按住共產(chǎn)黨的軍隊不準動，趕緊搶運中央軍去爭地盤。

同日，延安總部連發(fā)六道命令，占領一切可能與必須占領的大小城市和交通要道，還要求冀熱遼部隊向東北開進！形勢好啊，華北和華中的大中城市和交通要道，都在八路軍和新四軍的包圍之中，抬腳就能進城。距離東北最近的也是八路軍，中國軍隊有權從蘇軍手里接收中國領土。

中共中央派遣中央社會部的李士英帶著電臺去綏蒙邊境，與蘇聯(lián)秘密聯(lián)絡，期望取得蘇方的支持，搶先接管東北。但是，蘇方顧慮與國民黨政府的關系，態(tài)度冷淡。毛澤東聽取李士英匯報后感嘆：“他們不相信我們中國共產(chǎn)黨會取得勝利，最后解放全中國，這是不相信中國革命的力量啊！”

日本華中派遣軍面臨失敗，秘密向新四軍提出談判要求。中共中央同意接觸，并確定了虛與周旋，爭取時間，做好大反攻準備的談判方針。新四軍組織部部長曾山奉命作為新四軍談判代表，與日軍代表進行秘密談判。

共產(chǎn)黨在華北成功地接管了大城市張家口，按照中央的命令，接著要準備接管北平和天津。

華東的接管任務是上海和南京。8月12日，新四軍發(fā)布命令，任命劉長勝為上海特別市市長，張執(zhí)一為副市長。新四軍情報科長王征明帶領小分隊，掩護張執(zhí)一潛入上海，部署武裝起義。8月19日，華中局向中央報告上海武裝起義計劃，第二天8月20日，中共中央批準上海武裝起義計劃。

剛過一天，8月21日中央又致電華中，取消上海起義計劃！上海的敵偽力量較大，蔣介石已委任上海官吏并緊急空運。在這種情況下，新四軍浙東主力貿(mào)然進城有被消滅的危險。8月22日，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改變占領大城市的方針，以免撕破國共關系。

這些日子，中國的政局分外緊張。國共兩黨爭奪地盤，社會輿論十分擔憂，中間派民主人士紛紛呼吁兩黨和平談判。

蔣介石也很高明。8月14日，重慶致電延安，蔣介石邀請毛澤東去重慶談判。和平之球踢到延安場中。來，你就成為鴻門宴上的頂級人質(zhì)；不來，你就是破壞和平的罪魁禍首。

8月28日，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在美國大使赫爾利、軍委政治部部長張治中的陪同下，乘坐飛機到達重慶！

赫爾利馬不停蹄立即飛昆明，拉云南省主席龍云來重慶，說是充當談判的第三方。

舉國抗戰(zhàn)，中央軍名正言順地開進各地軍閥的地盤，到抗戰(zhàn)勝利時，全國只剩兩塊地方蔣委員長還不能完全說了算。西北的陜甘寧邊區(qū)，始終在共產(chǎn)黨的領導之下，蔣介石在內(nèi)部說延安是心腹之患。西南還有個云南省，從人事到財政到駐軍，都由地方政府決定。那龍云治理的云南號稱“民主堡壘”，也讓蔣介石不爽。

一個重慶談判，蔣介石就能把毛澤東和龍云都抓到手里，兩塊地方一下解決！

可惜，共產(chǎn)黨的毛澤東到了重慶，同為國民黨的龍云卻不肯離開昆明。龍云也有理由，我是國府任命的省主席，不是談判的第三方，我的使命是建設家鄉(xiāng)。

不管龍云來不來，重慶談判還是開始了，這讓全國民眾看到希望。抗日戰(zhàn)爭已經(jīng)打了十四年，誰不期盼和平建國？

延安的中央黨校，這些日子整天都在辯論。有人說，這個日子象征從戰(zhàn)爭向和平的轉折，中國的和平民主新階段就要到來了。有人說，這個日子象征從民族戰(zhàn)爭向階級戰(zhàn)爭的轉折，中國的解放戰(zhàn)爭就要到來了。兩派爭得激烈，但有個共同點，那就是：中國前途的轉折時期到來了，共產(chǎn)黨同國民黨的競爭即將開始。

8月28日毛澤東飛重慶，當日，劉少奇在延安送行首批赴東北干部：“你們要趕快去搶！”9月14日，一架蘇聯(lián)飛機突然降臨延安，先期進入東北的曾克林飛來向中央?yún)R報。劉少奇主持討論，當天就決定成立東北局，第二天東北局書記彭真和陳云就飛往東北！延安與重慶之間電報往來頻繁，毛澤東和劉少奇在兩地同步運作，默契合作。劉少奇提出“向北推進，向南防御”的戰(zhàn)略方針，毛澤東和周恩來立即復電同意。

中共中央緊急調(diào)動數(shù)十萬干部和軍隊大舉出關，搶占東北！

在重慶接待毛澤東的蔣介石，也正盯著東北。東北是全中國最大的工業(yè)和礦業(yè)基地，誰能得到東北，誰就取得全國競爭的戰(zhàn)略優(yōu)勢。

這架勢，連美國人都看出來了。美國總統(tǒng)杜魯門認為：“事實上，蔣介石連占領華南都有極大的困難，要拿到華北，他就必須同共產(chǎn)黨人達成協(xié)議，如果他不同共產(chǎn)黨人及俄國人達成協(xié)議，他就休想進入東北?！?/p>

一手談判和平，一手爭奪東北。蔣介石向美國求援，用美國飛機和軍艦，運送國民黨部隊去搶占東北。

戰(zhàn)爭勝利的果實，比王母娘娘的蟠桃還大還美。誰能摘得勝利之桃？

光榮之旅

雖然政治家已經(jīng)宣布戰(zhàn)爭結束，但是，對于軍隊，軍事任務尚未完成。百萬日軍還盤踞在中國，他們手中還有武器。

下一個任務是——受降。

舉行儀式，接受日軍部隊的投降，接過受降地區(qū)的軍事管制權。收繳日軍武器，集中看管其人員。

按照波茨坦公告的國際受降安排：北緯16度線以北由中國受降。這個區(qū)域包括除東北以外的所有中國領土（含臺灣和琉球），還包括日軍侵占的越南北方。

中國戰(zhàn)區(qū)的總司令蔣介石，不準八路軍和新四軍受降，派出自己的親信大將，到中國各地受降。

8月21日，中國芷江，中國陸軍總司令部參謀長肖毅肅中將，接受侵華日軍最高司令官岡村寧次乞降使今井武夫中將的報告。三年前，肖毅肅帶十幾人從昆明趕到怒江，部署惠通橋防御，堵住日軍進攻。三年后，當年囂張的日軍在肖毅肅面前低頭彎腰！

1945年9月9日，中國首都南京，中央軍校大禮堂，中國戰(zhàn)區(qū)日軍投降儀式。日本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岡村寧次大將，面對中國受降全權代表軍政部部長兼總參謀長何應欽上將，深深鞠躬，呈交戰(zhàn)刀。這是軍隊特有的儀式。交出佩刀，意味此軍人及其部隊，放下武器，接受對方處置。

中國軍人莊嚴地接受日軍的投降。

這是中國軍隊最光榮的時刻！

自1840年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中華民族第一次取得反侵略戰(zhàn)爭的勝利！

最引人矚目的受降，還是臺灣受降，自1895年《馬關條約》以來，臺灣已被日本侵占50年！近代中國，大片大片的領土被列強侵占，這是中國第一次收回自己的領土。

最神氣的受降，要算出國受降。

龍云接到蔣介石的命令，滇軍開赴越南受降！老蔣調(diào)不動龍云，卻要調(diào)動龍云的軍隊。周恩來的代表華崗向龍云進言，要防備老蔣的調(diào)虎離山計。龍云的部下也建議，不要把滇軍全部開到越南，要留下些部隊看家。

可龍云沒有接受。受降是國家大局，出省滇軍已經(jīng)在光榮受降了。

中國南昌，第58軍軍長魯?shù)涝词芙?。中國九江，新三軍軍長楊宏光受降。楊宏光曾任60軍旅長，在臺兒莊與日軍血戰(zhàn)。

出國受降，那是更大的光榮。

越南與云南接壤，那越南以前是法國殖民地，法軍多年威脅云南安全，現(xiàn)在正是雪恥的機會。入越受降，滇軍行軍距離最近，到境外肅清敵人也利于鞏固云南邊防。中央調(diào)動滇軍，按說也是順理成章。

龍云下令滇軍出動，盧漢率領第一方面軍出發(fā)，所部60軍、93軍、暫編19師、暫編23師，共8個師。盧漢帶走了滇軍的全部主力，龍云還嫌不夠，又要自己的大兒子龍繩武也出國，把守備省會昆明的一個師也帶走。出國受降，這是一個中國軍人的無上光榮啊。

1945年9月8日晚，以云南將士為主力的20萬中國大軍在盧漢的統(tǒng)一部署和指揮下，分數(shù)路向越南北部挺進。60軍各部就在中越邊境駐防，距離越南最近，出國受降最為迅捷，也利于鞏固云南邊防。

多年的戰(zhàn)爭封鎖了滇越邊境，筑壘地帶，林木叢生，部隊開進還要披荊斬棘，用砍刀開路。剛近越南，那陣勢就讓滇軍官兵吃了一驚。日本軍人在道路兩邊列隊，幾十個號兵吹得震天響。60軍在公路中央開進，迎面來了個日本軍官，拔出軍刀朝天一舉，緊接著就是下砍——

士兵楊成章要開槍——那日本人要砍我的長官？

沒想到，那軍刀砍的是空氣，原來這是日本的軍禮，向貴賓致敬的敬刀禮。

滇軍官兵心里這個痛快，日本人欺負我們多少年，現(xiàn)在該我中國軍人神氣了！

滇軍開赴越南，依照盟軍統(tǒng)帥部一號令：北緯16度以北的法屬印度支那地區(qū)，由中國軍隊受降。第93軍駐扎河內(nèi)地區(qū)，第60軍駐扎順化地區(qū)，第52軍駐扎海防地區(qū)，第62軍駐扎高平地區(qū)，第93師駐扎中國、越南、老撾交界地區(qū)。

中國軍隊的進駐，受到越南人民的熱烈歡迎——解放者來了！

沿路群眾夾道歡呼，老華僑熱淚盈眶：“重睹漢官威儀！”

群眾齊聲高唱新編歌曲：“大哥！你好！”

1945年9月18日，越南河內(nèi)，前法國駐印度支那總督府邸。中國國旗在廣場上高高飄揚，并列的是美國、蘇聯(lián)、英國國旗。

受降大廳禮儀隆重。

上首，中國第一方面軍總司令盧漢席位，身旁是馬瑛、尹繼勛正副參謀長。

左為盟軍代表席，美英將領到場，沒有法軍代表。

右為高級將領席，中國駐軍將領戎裝冠帶。

后為來賓席位，胡志明等越南臨時政府要員現(xiàn)場觀禮。

日本軍官北向站立，日軍第38軍團指揮官土橋勇逸土中將等日軍代表，呈交投降書和軍人戰(zhàn)刀。

受降完畢，盧漢下達第一號訓令，取消日軍第38軍團番號。這支1900年曾侵略過中國的日軍部隊，從此必須接受中國軍隊第一方面軍總司令盧漢指揮。

這一天，河內(nèi)舉行了隆重的慶祝游行。中國駐軍將領和美、英盟軍將領、胡志明等越南臨時政府要員一同檢閱、觀禮。

光榮??！這是中國軍隊第一次出國受降！

受降的對象是曾經(jīng)強大的日本皇軍，那日軍曾是侵略中國的八國聯(lián)軍的主力部隊，那日軍曾經(jīng)肆虐華夏大地。

中國軍人從來沒有這般神氣，昂頭挺胸走上街頭，迎面的日軍當即立正敬禮！

你還禮也行，不理他也行，你肩上有槍，他沒有。日軍的武器全部由中國軍隊收繳，軍營門口站崗的日本士兵只能拄著個木棍子。沒有槍的軍人，連老百姓都不如，日軍士兵一上街頭就被越南百姓追著打。日軍統(tǒng)統(tǒng)退入營房，營房門口有荷槍實彈的衛(wèi)兵看守，這衛(wèi)兵是咱中國軍人！日軍官兵未經(jīng)允許不準走出營房，你讓他出門他也不敢，老百姓恨得要打死日本鬼子。多少年過去，楊成章還記得當年的神氣，指使日本兵干活，為我們中國軍人修筑籃球場。叫你干你就得干，加班加點不睡覺也得干，限期完成！

隴耀師長率部接收海防，接到越盟領導人胡志明的宴會邀請。隴耀榮幸出席，還帶上兒子隴滌湘。

隴滌湘開眼界??！盛大的法式宴會，長長的餐桌。

隴耀納悶：你們并沒有必要這么客氣嘛，我們都是兄弟。

胡志明笑道：你們給我們一點武器呀。

原來，胡志明的越盟雖然接管了越南北方的政權，成立了臨時政府，但還是缺乏武器彈藥。

龍云指示駐越滇軍：日軍的武器都轉給越盟！

抗日戰(zhàn)爭期間，越盟一直和中國軍隊并肩抗敵，胡志明和龍云交情很好。中國對越南沒有領土野心，愿意支持越南和平建國。

當時，侵占越南的日軍向中國受降軍隊交出了一切武器彈藥、戰(zhàn)略物資、器材。這些日軍武器，多數(shù)已經(jīng)落后于60軍的裝備。

越南的國都在順化，游覽王宮，就成了駐扎順化的暫編23師官兵的旅游項目。越南國王保大，用自己的意大利豪華跑車，交換潘朔端師長的4支卡賓槍。這交易似乎不等值。這時分保命第一，好槍比豪車重要。這時分有槍重要，國王也要靠軍隊保護。曾澤生師長也弄了輛好車，一輛來自前法國將軍的高級轎車。這兩兄弟都愛車，當年曾經(jīng)流落上海修理汽車的小工，如今成了駕駛豪車的大將軍！

出國受降，揚眉吐氣，滇軍的榮耀登上巔峰。那永遠永遠的強軍夢想，似乎正在實現(xiàn)。

內(nèi)戰(zhàn)第一槍

正在滇軍高興的時候，蔣介石卻要對滇軍的家鄉(xiāng)下手了。

抗戰(zhàn)勝利的總司令，正是如日中天。天無二日，國無二主，蔣介石不能容忍毛澤東和龍云再搞獨立割據(jù)。重慶談判陷入僵局。9月10日，共產(chǎn)黨根據(jù)地上黨地區(qū)遭到國民黨軍隊進攻。9月27日，蔣介石把毛澤東丟在重慶，自己悄悄飛到距離云南最近的西昌，部署對龍云動兵。不遠的昆明，龍云還在催促兒子龍繩武快去越南。

10月3日，杜聿明率領中央軍圍攻昆明五華山。槍炮齊鳴，防守省政府的地方保安部隊抵擋不住。手邊沒有軍隊，龍云不得不接受蔣介石的“邀請”，辭去主宰云南18年的省主席，去重慶任個空頭職位軍委參議長。

其實，對于這種變局，龍云也不是毫無防備。當初送盧漢去越南時，龍云面授機宜：“一旦他們對昆明下手，你們就殺回云南！”

殺回云南？從外國打回國內(nèi)？駐扎越南的滇軍，面臨艱難的選擇。

師長隴耀痛心疾首：“老蔣敢對我們的老主席動手，我們打回老家去！”

有人響應，有人沉默。軍人的宗旨是保家衛(wèi)國。從保家來說，滇軍當然應該打回老家?？墒?，從衛(wèi)國來說，又不該打內(nèi)戰(zhàn)。而且，現(xiàn)在想打也打不回去，中央軍10個師堵住中越邊境，對滇軍6個師形成優(yōu)勢。

這時，蔣介石也盡力安撫，云南省政府主席，還是由云南人盧漢擔任，還是云南人管理云南。進退失據(jù)，領兵大將盧漢也舉棋不定。

這時，一個女人來到部隊——潘朔端的妻子宋平，從昆明逃出來了！宋平向丈夫控訴，中央軍把老主席趕走，在云南實行法西斯統(tǒng)治。12月1日昆明慘案，國民黨軍警鎮(zhèn)壓罷課學生，宋平的老師趙琴仙和潘朔端的侄子被殺害了！

潘朔端義憤填膺，找結義兄長曾澤生商議，既然盧漢不肯打回云南，那我們兩個師自己行動！

曾澤生婉言相勸，還講了吉鴻昌的故事，吉鴻昌當年反蔣抗日，被老蔣密捕殺害。曾澤生的夫人李律聲也勸說宋平，我們現(xiàn)在就是相夫教子，不要再像年輕時那樣激烈。

這時，擔任方面軍特務團團長的秘密共產(chǎn)黨員朱家璧，被扣押了。蔣介石密令盧漢：“朱家璧勾結越共，著即查辦！”

本來就整你中間力量，現(xiàn)在又加上親共的罪名，駐越滇軍的處境，更加艱難。蔣介石又著手改組滇軍，把盧漢調(diào)回云南，當了一個沒有軍權的省政府主席。滇軍主力60軍的軍長，由曾澤生繼任，曾澤生的184師，由潘朔端接任師長。這兩人在滇軍中并非龍云核心圈子的人物，但這兩人都是蔣校長的黃埔生，又是龍云的軍官候補生隊骨干，也是滇軍中難得的人選。

蔣介石把駐越滇軍的軍長師長召到重慶，親自勸慰。

此刻龍云也在重慶，也向兩軍長布置反蔣大計。重慶機場，龍云的秘書劉宗岳把龍云的親筆密令交給曾澤生軍長，曾澤生看了說：“我一定按老主席的指示干，請盧軍長看吧?！?/p>

盧浚泉軍長看見龍云命令兩軍打回云南，只是說：“請告訴老主席，我知道了。”

龍云這才明白，改組后的滇軍，已經(jīng)脫離自己的掌控。那個龍云舉辦的軍官候補生隊，由盧浚泉和曾澤生實際主持，而盧浚泉是盧漢的幺叔！龍云和盧漢一致，盧浚泉聽龍云的，龍云和盧漢不一致，盧浚泉聽盧漢的。

老蔣得手了，一邊趕走了云南王龍云，一邊把滇軍控制于境外。那毛澤東還在重慶等著簽約，國共之間還沒有撕破臉皮動武，老蔣抓住時機先向第三方面下手。

內(nèi)戰(zhàn)的第一槍，就這樣悶聲打響！

10月10日國共協(xié)議達成，毛澤東飛回延安。不過三天，蔣介石下達剿匪密令，準備對共產(chǎn)黨大打！

困居外國的滇軍，迅速消亡著斗志，占領軍的日子安逸??！

營房里的日軍，乖乖的不敢搗亂，還承擔全部勤雜事務，成了中國軍官的勤務兵。曾澤生的副官喬景軒下連隊抓炮兵，訓練之余，經(jīng)常到酒吧消遣。再也沒有“華人與狗不得入內(nèi)”，中國軍官是這里最受歡迎的人。舞廳里，漂亮的越南舞女爭著請中國軍官跳舞，一個法國軍官碰了一下，喬景軒踹他一腳！越南有許多華人，中國軍隊的到來讓華人挺起了胸膛。華僑領袖把喬景軒這個小少校奉為上賓，介紹妙齡女兒相識。一些滇軍軍官，還在駐地結成戰(zhàn)地鴛鴦。

在國內(nèi)各大城市，國民黨的接收大員“五子登科”——房子、金子、票子、妻子、車子，能撈就撈，不能撈就搶！駐越滇軍也未能避免，走私，就是上下都做的事情。在滇南駐防的時候，184師就開始走私，師長萬保邦委托楊重，在越南河口和中國昆明之間倒騰物資，發(fā)了筆小財。現(xiàn)在直接駐軍外國，走私就成了公行的買賣。就連廉潔自奉的曾澤生，也讓自己的妻弟做生意。

云南的煙土運到越南，越南的洋貨進入云南，滇軍軍官都發(fā)了財，誰也不想再打仗。

一支出國受降的光榮之旅，眼看變成萎靡腐敗的占領軍……

炮打法國軍艦

內(nèi)外交困的駐越滇軍，又碰上國際糾紛——法國軍隊要求接管越南北方。

越南在1884年淪為法國殖民地，日軍侵占越南后，胡志明的越盟和越南國民黨成為抵抗日軍的主要力量。中國國民黨扶植的越南國民黨力量太弱，不成氣候。中共支持的越盟長期堅持敵后抗戰(zhàn)，胡志明在日本投降后立即回國，在河內(nèi)組建了越南臨時政府。新政府得到了廣泛支持，越南皇帝保大宣布退位，加入臨時政府當了顧問。

駐越中國占領軍和越南臨時政府友好合作，已經(jīng)穩(wěn)定了越南北方的局面，就連反對黨國民黨也和越盟聯(lián)合，抵制法國回來。中國占領軍和越南臨時政府友好合作，成功地穩(wěn)定越南北方的局面，越南出現(xiàn)了獨立建國的美好前景。

可是，法國有美英的支持，根本不理越南臨時政府。

阻止法國殖民復辟的唯一期望，就是駐越中國軍隊了。

滇軍是中國駐軍的主力，提起那法軍，滇軍就有氣。當年，你法國殖民東南亞，入侵我中國我云南，現(xiàn)在國都亡了，一個流亡政府神氣什么？

日本投降時，流亡云南蒙自的法軍少將亞歷山大就找到中國陸軍總司令部，要求由法軍受降越南。

肖毅肅總參謀長答道：受降安排由波茨坦公告決定，可參加波茨坦會議的四大國似乎沒有法國，言外之意：受降越南，中國軍隊比法軍更有資格！

可是，已經(jīng)在越南北方受降的中國政府，卻在國際列強的壓力下，同法國政府談判。1946年2月28日簽訂中法協(xié)定，中國軍隊將于3月撤出，法軍將于6月接替中國軍隊在越南北方的防務。

協(xié)議達成不久，3月6日，法國軍艦搶先開進海防港，強行登陸！

這時，中國軍隊尚未撤離，海防的防務尚未移交，當然拒絕法軍登岸。

開炮！法軍根本不把中國軍隊放在眼里。法軍的艦炮擊中陸岸的一處日軍倉庫，引爆倉庫里的彈藥，整個海防籠罩在硝煙中。

還擊！中國駐軍184師和21師的兩個山炮營立即還擊，根本顧不得向上請示。其實，滇軍也不想向上級請示，那個上級剛剛抄了滇軍的后路。

這兩個營使用的是剛剛收繳的日式九四山炮，中國官兵尚不熟練。以夷制夷！找日本軍人來干。日本軍官提出個條件，滇軍未免惱火，可人家說，打了炮希望給兩支卡賓槍。滇軍笑著答應了，不就是想要點自衛(wèi)武器嘛。日軍炮長立正發(fā)誓：三炮打不中自殺！

法國軍艦距離挺近，第一炮打遠了，第二炮就命中了！

岸上的中越軍民一片歡騰，轟擊法軍的大炮越來越多。海防人民情緒激昂，構筑街壘抵抗侵略。一伙法軍乘小艇登陸，被60軍特務連一陣掃射就全部投降。

一場炮戰(zhàn)下來，法國軍艦癱瘓在港內(nèi)，海軍少將搖著白旗上岸談判，沿途遭到越南百姓的唾罵。

出氣??！

打敗日軍，又擊退法軍，60軍軍長曾澤生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終于有了點國際強軍的感覺。

就在這時，接到上級下達的?；鹆?。

放走法國軍艦那是可以理解的，人家畢竟也是反法西斯盟國?？墒牵v越滇軍接到上級命令：把越南北方移交法國。

這命令讓人難以理解……

折旗斷轅

駐越滇軍接到命令，登上美國軍艦，離開越南。

去向何方？只有高級將領才知道——接收東北主權。

師長潘朔端一直收聽中共新華社的廣播，得知東北早已由中共軍隊接管。中共軍隊也是中國軍隊，中國的主權已經(jīng)接受完成?，F(xiàn)在國民黨軍再去接受，那就不是接受國家主權，而是爭地盤，打內(nèi)戰(zhàn)。

滇軍不想打內(nèi)戰(zhàn)，也不想去那遙遠寒冷的東北。那東北駐軍長官，還有個炮打五華山的杜聿明。老蔣已經(jīng)軟禁了龍云老主席，現(xiàn)在又把滇軍送入虎口？

但是，滇軍還是不得不去?；貒穆繁恢醒胲姸滤溃粼侥嫌钟蟹ㄜ姅D壓，唯一的出路就是登上美國軍艦。

能讓美國愿意海運國民黨軍隊，也不容易?？谷諔?zhàn)爭期間，蔣介石和美軍上將史迪威一直鬧矛盾。一個是中國戰(zhàn)區(qū)總司令，一個是中國戰(zhàn)區(qū)參謀長，按說應該精誠團結。史迪威要求把美援裝備也分給八路軍一部分，蔣介石堅決不同意。這讓一心抗戰(zhàn)的史迪威不解，八路軍和中央軍都是抗日的軍隊，你中國軍隊的統(tǒng)帥為何對自己的部隊分別對待？

重慶談判，美國飛機運送國民黨部隊到大城市接管。延安美軍觀察組的飛機，也送共產(chǎn)黨將領上前線。

蔣介石得罪了史迪威，卻還得拿美國當靠山?？慈讼虏说肭竺绹＿\，就選美國喜歡的部隊。派往東北的國民黨部隊，大多來自中緬遠征軍，東北駐軍長官陳誠、衛(wèi)立煌、杜聿明都在遠征軍干過，同美國將領關系良好。云南是遠征軍的后方，滇軍同美國軍隊也有長期的合作關系。

同美國關系良好的滇軍，登上美國軍艦卻感到，這關系并不平等。

美國海軍規(guī)定：登上美艦的中國軍隊，人員和武器必須分開裝運。軍隊的傳統(tǒng)是人在槍在，隨時準備作戰(zhàn)，這人槍分離，怎么有些像是繳槍投降的日軍？

美國海軍重視衛(wèi)生，每個登艦的中國士兵，軍裝都要脫光拋棄，嗆人的消毒粉噴灑全身，再換上一身美式軍裝。這種消毒措施顯然不夠禮貌，有些像是動物消毒啊。

就連中國軍官的待遇也有限。據(jù)說又是美國海軍的規(guī)定，女人不能上船。于是，從云南找到越南的師長夫人宋平，只得同丈夫潘朔端分離。

還是軍長有地位，曾澤生搞到的法國高級轎車可以帶上軍艦。

起吊，鋼絲繩突然斷裂，軍長的乘車落海沉沒。

曾澤生臉色大變！

軍隊出征，有兩大不吉之兆——折旗、斷轅。

龍云的帥旗，剛剛在云南折倒；曾澤生的汽車，又在越南掉落大海。

副官喬景軒心想：“此去東北預兆不祥啊……”

這確實不是一個小事件。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的對日受降，從此格局大變。

按照波茨坦公告的國際受降安排：北緯16度線以北由中國受降。這個區(qū)域包括除東北以外的所有中國領土，還包括日軍侵占的越南北方、臺灣和琉球。

這安排的模糊之處，暴露國際列強的私欲。

法國要求重霸越南，明顯違反波茨坦公告，可美英最終還是支持法國。

越南受降那還是外國的領土，中國的領土香港為什么不讓中國受降？那英國早已把香港丟給日本，收回香港的主力是中共的東江縱隊，可英國堅持要香港，美國就向英國讓步。。

蘇聯(lián)出兵東北應該算是解放者，可斯大林交還東北有條件：中國必須放棄收回外蒙古，還要保障俄羅斯在東北中長路和旅順港的權益。

中國的態(tài)度呢？

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列強非要把中國的山東從德國轉交日本，引發(fā)五四愛國運動。

這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又要劃分勢力范圍了，依仗戰(zhàn)勝國的地位，法國和英國都要回原來的殖民地，那么，同為戰(zhàn)勝國的中國，更有權要回過去丟失的領土。

可是，中國統(tǒng)帥蔣介石，要回臺灣，卻把琉球丟給美國。后人感嘆，如果當時蔣介石心胸開闊一些，連琉球一起要，那今天就沒有中日釣魚島之爭了，日本當時是戰(zhàn)敗國，無權置喙！

作為戰(zhàn)勝國的中國，有權駐軍日本?？墒?，蔣介石只是派出幾十個觀察員，準備駐軍日本的一個師遲遲不發(fā)兵——留下兵力打內(nèi)戰(zhàn)。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華民族遭受極大的苦難，也迎來近代史上前所未有的機遇：中國的各種軍隊首次實現(xiàn)統(tǒng)一編成，團結御敵，強軍可望。中國的失去領土首次實現(xiàn)回歸祖國，主權在我，強國有望。

可是，這次歷史機遇，又被錯過！

中國錯過了一次歷史機遇，蔣介石也錯過了個人的歷史機遇。勇于內(nèi)戰(zhàn)怯于外御的領袖，不可能得到中國人民的擁護。

滇軍從出國受降轉向回國內(nèi)戰(zhàn)，就是一個標志性事件。

滿載60軍官兵的美國海輪，向北行駛，南中國海、東海、黃?！?/p>

船上的潘朔端顧不得欣賞海景，整日躲在船長艙室收聽廣播，聽美國之音，聽共產(chǎn)黨的新華廣播電臺，就是不信國民黨的中國廣播公司。

此去東北前程難卜，潘朔端不想被歷史拋棄……

第五章 民主同盟軍

從越南上船，海運萬里抵達葫蘆島，下船的60軍分外狼狽。

擅長山地作戰(zhàn)的云南官兵，在長途海運中吃夠暈船的苦頭。部隊暈頭暈腦地下船了，登岸一批就被調(diào)走一批，各師各團都被分散安排到不同的地方。軍師首長到沈陽領受任務，潘朔端心頭一緊——這東北國軍的司令官就是那個發(fā)動云南五華山政變的杜聿明！這家伙向來整我滇軍，這打內(nèi)戰(zhàn)正好借刀殺人啊！

蔣介石也知道滇軍需要安撫，在沈陽單獨召見曾澤生。

東北是必爭之地?。∶駠詠?，東北一直相對獨立，先是軍閥割據(jù)，又有日本霸占，中央政府從未在東北建立有效管轄。抗戰(zhàn)勝利，千古難逢的機會來了，為了收回富饒的東北，蔣介石不惜向斯大林讓出外蒙?？晒伯a(chǎn)黨先行一步進入東北，國民黨只能靠大部隊生搶硬奪。依靠美國軍艦海運東北的國軍部隊總共6個軍，滇軍兩個軍就占了三分之一。同共軍爭奪東北，還要倚重這支部隊呢！

口惠而實不至，蔣介石給予滇軍的口頭安慰相當熱情，可是，接下來的實際安排卻令人心寒。60軍被分散配置，一個師配屬中央軍的一個軍，曾澤生手下只能掌握軍部和一個團，軍長變團長。

曾澤生心中警惕，老蔣是想讓滇軍和共軍互相消耗啊。

蔣介石和曾澤生都不知道，共產(chǎn)黨也在想讓滇軍背棄國軍。

東北滇軍成為爭奪焦點

已經(jīng)先期搶占東北的共產(chǎn)黨，高度防范新來的國民黨部隊。第一次國共合作，1927年“四·一二”吃了老蔣的虧，這抗日戰(zhàn)爭第二次合作，勝利后也得防著點兒。

周保中的抗日聯(lián)軍退到蘇聯(lián)后組成88旅，在蘇軍出兵東北時又擔當尖兵任務。共產(chǎn)黨員周保中當然支持中共部隊接管東北，可又得籌劃如何對付國民黨軍隊。這時就發(fā)現(xiàn)機會——東北的國軍中有自己熟悉的滇軍！

東北滇軍的共產(chǎn)黨地下支部，也在尋找東北黨組織。秘密黨支部的書記孫公達手里拿著本《水滸傳》，整天在街上轉悠，這是事先約定的秘密聯(lián)絡暗號。水滸傳轉了多日，還是找不到聯(lián)絡人，孫公達急了，直闖軍調(diào)部！

這時分，美國出面調(diào)停國共沖突，東北大城市的軍事調(diào)處執(zhí)行部，駐有公開的共產(chǎn)黨代表。

孫公達闖門找到中共代表，那中共代表王首道勃然大怒：“狗特務，少給我來這一套！”

孫公達穿著國民黨軍服，時任60軍諜報組組長，王首道當然會懷疑他是來釣魚的軍統(tǒng)特務。

中共對國軍的工作，分為不同的系統(tǒng)。孫公達的60軍地下黨支部，主要做團以下基層工作。這些基層的地下黨員如果貿(mào)然做上層工作，很可能被拒絕，甚至被殺頭！國民黨的軍統(tǒng)特務早已滲透滇軍，正在監(jiān)督這些地方軍隊的高級將領呢。

對曾澤生和隴耀這些高級將領的工作，要由高級機關甚至是中央機關直接掌握。同高級將領面對面接觸，又要選擇對方能夠接受或不得不接受的特殊人物。

共產(chǎn)黨手里有個人力資源庫，什么人才都能找到。從云南調(diào)人！一對青年夫妻，從云南千里迢迢趕到延安，又從延安趕赴東北。

云南工委黨的2號領導侯方岳，遇到一個特殊情況：地下黨員劉健請示，能不能和祿時英談戀愛？那祿時英雖然是個進步青年，可其父祿國藩是國民黨的昆明警備司令！

劉健沒有料到，領導毫不猶豫地表態(tài)：很好。

不久，侯方岳又把祿時英派到重慶到南方局工作，南方局董必武又把祿時英派往延安，祿時英到了延安又被朱德總司令請去談話。

朱德親切地請劉健和祿時英共進晚餐，朱德自稱是半個云南人，祿時英的父親祿國藩是朱德護國戰(zhàn)爭的戰(zhàn)友。朱德細述滇軍彝族核心的六大家族，龍、盧、隴、安、祿……正好利用這些關系做滇軍工作！

朱德說，瓦解敵軍是我軍政治工作的三大任務之一，做好這項工作，既是對全國解放的一大貢獻，又是為云南家鄉(xiāng)父老做了一件大好事。

飯后，總司令又帶兩人去見主席，毛澤東親自鼓勵劉健和祿時英：這個任務很艱巨很光榮，你們?nèi)|北一定要把這個任務做好。

劉少奇交代具體任務，東北是重要的工業(yè)基地，建立鞏固的東北根據(jù)地是一個較長時間的艱苦的斗爭任務。對滇軍的策反工作，搞不好還會掉腦袋呀！

為了保證安全，劉少奇還給劉健改了個名字——劉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