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

湖南省攸縣第一中學教師

《詩經(jīng)》的首篇《關(guān)雎》該怎么教？現(xiàn)今頗有爭議。有的老師認為對初中學生講愛情詩會引發(fā)學生早戀，教學時不宜詳細解讀，學生自學背誦即可；有的老師認為，愛情是創(chuàng)作的永恒主題，愛情本來存在于現(xiàn)實生活中，也必然反映在文學作品里，讓初中學生接觸了解愛情詩未嘗不可；有的老師認為《關(guān)雎》如果僅僅作為愛情詩來解讀是不恰當?shù)?，應挖掘其教化之義，展現(xiàn)其詩教魅力。認為孔子將《關(guān)雎》置于《詩經(jīng)》之首，意義不同一般，如僅僅將其作為愛情詩解讀是否太片面狹隘了。那么《詩經(jīng)》的首篇《關(guān)雎》究竟應怎樣理解，怎么教？

首先我認為應還《關(guān)雎》的本來面目，它就是一首愛情詩，講述了一個君子如何追到他心儀的淑女的故事。它寫的是一個君子向一個淑女求愛的過程，即求之不得，琴瑟友之，鐘鼓樂之的戀愛三部曲。在求愛之前，男子自認為自己是有修養(yǎng)的君子，而女方他認為是“窈窕淑女”，所謂“窈窕淑女”，就是外表美麗、身量苗條、內(nèi)心善良的女子。作為君子的男方自認為“窈窕淑女”是他的好配偶，從而去追求她，希望她成為自己的佳偶良緣，但遭到了淑女的拒絕。君子夜不能寐，輾轉(zhuǎn)反側(cè)，他想如何才能獲得淑女的芳心呢？在輾轉(zhuǎn)反側(cè)中他反省自己的不足，求愛可能太冒失唐突了，女方對自己不了解，更談不上有感情，怎么會輕率地答應自己呢？于是乎“琴瑟友之”，結(jié)為朋友增進彼此的了解以加深感情，于是乎鐘鼓樂之，結(jié)伴歌舞讓女子快樂以獲取女子的芳心。

那么，孔子為何把《關(guān)雎》這篇愛情詩置于《詩經(jīng)》之首呢？我認為它至少具有如下三個方面的意義。

第一，《關(guān)雎》回答了人的本源問題。

人是從哪里來的？人是父母生下來的。父母又是從哪里來的？《關(guān)雎》形象地告訴我們，父母是一個修養(yǎng)好的男子向一個內(nèi)心、外貌美好的女子求愛，然后相互吸引、兩情相悅走在一起來的。人是人類社會的本源，有了人才有人類社會，才有人類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藝術(shù)、宗教等一切活動。西方《圣經(jīng)》的開篇是“創(chuàng)世紀”，不也是講亞當和夏娃的故事嗎？人類世界繁衍生息，綿綿不絕，人類活動豐富多彩，異彩紛呈，不就是因為男子和女子結(jié)合在一起而產(chǎn)生了人嗎？產(chǎn)生了人才會產(chǎn)生人類的一切活動嗎？孔子可能基于此而將《關(guān)雎》篇置于《詩經(jīng)》的篇首吧，如同西方圣哲將“亞當、夏娃的故事”置于《圣經(jīng)》之首一樣。

第二，《關(guān)雎》反映了家庭婚姻的本質(zhì)問題。

家庭婚姻的本質(zhì)是什么？是愛。只有真心相愛的男人和女人走在一起了，組建起了家庭，才會有幸福美滿的婚姻，才能去繁衍生息后代。君子喜歡淑女，覺得是他的佳偶，從而求之，但由于淑女對他缺乏感情基礎，拒絕了他。這時，他夜不能寐，輾轉(zhuǎn)反側(cè)，白天黑夜就是放不下她，怎么辦呢？為了讓淑女明白他濃濃的愛意，于是琴瑟友之，鐘鼓樂之?！睹娦颉氛f：“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那個君子非常喜愛那個淑女，于是向她表白了自己的愛，但遭到了拒絕。為了讓那個淑女更明白地了解他的愛，于是演奏著琴瑟對著她唱著深情的歌——“詠歌之”，擊打著鐘鼓跳著熱烈歡快的舞——“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當然也可理解為和女子一起演奏琴瑟、敲鐘打鼓，邀請女子一起唱歌跳舞來表達自己的愛。淑女終于被他那種真摯深沉的愛逐漸感動了，于是接納、答應了他，逐漸喜歡并愛上了他，兩個真心相愛的人終于走在一起了。兩個真心相愛的人，只有兩顆真心相愛的心，不在乎你是否有錢，不在乎你是否有權(quán)，不在乎你的身份地位，不在乎一切物質(zhì)等外在的東西，在乎的是你這個人是否真心愛我，在乎的是你我是否有深厚的感情。君子、淑女愛得是那樣的熱烈深沉，愛得是那樣的坦蕩純潔，因為愛情，所以牽手，這難道不是婚姻的本質(zhì)，家庭的本質(zhì)嗎？西方教堂的結(jié)婚誓言，也是充分說明這一點的，組建家庭在乎的是你這個人，在乎的是真摯的愛情，而不是這個人以外的東西。一旦結(jié)合，今生無悔，永不變心。西方一對新人結(jié)婚時，神父一般對著新人說：“在上帝以及今天來到這里的眾位見證人面前，你愿意娶（嫁）她（他）作為你的妻子（丈夫）嗎？從今時直到永遠，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將永遠愛她（他）、珍惜她（他），對她（他）忠實，直到永遠嗎？”由此可見，中西方對婚姻家庭本質(zhì)的理解是相通的，都認為婚姻家庭的本質(zhì)是愛情，是愛。只不過中國是通過形象的詩歌來表達的，君子愛淑女，他以自己真摯的愛情去追求感動淑女，而西方則是通過愛情誓言來表達的，一旦愛一個人就將愛她（他）的一切。家庭是社會的細胞，家庭的和諧穩(wěn)定對于整個社會秩序的和諧穩(wěn)定意義至為重大。家庭怎樣才和諧穩(wěn)定呢？只有真心相愛的人組合在一起才會和諧穩(wěn)定的。君子配淑女，兩人情投意合、心心相印，琴瑟甚篤，鐘鼓相應，和諧融洽，相得甚歡。由此可見，《關(guān)雎》篇確實能起到“正夫婦”的作用，反映了婚姻的本質(zhì)，故孔子將《關(guān)雎》篇置于《詩經(jīng)》篇首吧。

第三，《關(guān)雎》重視的是教育的本質(zhì)問題。

有的老師可能認為，《關(guān)雎》如果僅僅看作是君子追求淑女的戀愛故事，是不是覺得思想性不強，格調(diào)不高，教育意義不大呢？“風天下而正夫婦”的教育意義如何體現(xiàn)呢？我覺得這其實是步入了一個思想誤區(qū)，總認為教育所體現(xiàn)的應是具有大意義、大價值、大作用的思想品行方面，往往忽略與我們最相關(guān)的、最貼近的、最基本的事情這些方面。就像教育小孩，當他咿呀學語時，做家長的就教他數(shù)數(shù)、識字、背詩詞，講故事，期望他讀書識字將來干大事業(yè)，做大事情，有一番大作為，常忘記了教孩子做飯、洗衣服、安全出行、與人交往等生活常識、生存本領(lǐng)。認為教生活常識、生存本領(lǐng)有什么用呢？讀好書、有遠大的理想抱負才有用。結(jié)果怎么樣呢？書讀好了，生活自理能力卻很差，有的竟不知道怎樣剝雞蛋吃。有的考上大學生活自理能力差，生活不習慣，大學讀不下去了，只好退學；有的大學畢業(yè)了還做不了飯、炒不了菜、洗不了衣服，二三十歲還離不開父母，斷不了奶；有的大學畢業(yè)了，沒有能力去找工作，竟然懶得去找工作，成為“宅男宅女”，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啃老一族的生活。有的三十多歲了，還不知道怎樣追女朋友，怎樣交男朋友，成為剩男剩女，成了父母的心病、家庭的拖累、社會的嚴重問題。耶魯大學管理學院終身教授、經(jīng)濟學家陳志武在《教育不轉(zhuǎn)型，國家只能賣苦力》中痛心地說：“這些年來看到這么多從國內(nèi)培養(yǎng)出來的杰出高材生，他們在專業(yè)上這么突出，但思維方式那么僵化、偏執(zhí)，社交能力又那么差，除了自己狹窄的專業(yè)就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怎么表達自己，讓我非常痛心?！敝锌圃涸菏?、醫(yī)學專家韓啟德在《做人是根本》中說：“放眼看看我們的周圍，有不少人很有才華，學問上也取得了矚目的成績，但就是胸懷不夠開闊，不能容忍別人與自己一起發(fā)展，與同行關(guān)系緊張，從而無法把學問做大、做深，實在是非?？上?。”這些高端知識分子，書不能說讀得不好，知識不可能說不多，研究學問不能說不深。為什么不能把學問做得更大、做得更深呢？根本的原因是不知如何與人交往、相處等為人處世的基本常識。

教育的本質(zhì)是什么？教育的本質(zhì)，有的教育家認為就是教如何與人打交道，如何與人交往。而《關(guān)雎》就是講君子如何追求他心儀的淑女的愛情故事。君子求愛的過程，能教人怎樣談戀愛，怎樣追姑娘，同時也是教我們怎樣與人交往、相處。一個君子遇見了他心儀的姑娘，想把她娶回家，但遭到了姑娘的拒絕，于是他夜不能寐，輾轉(zhuǎn)反側(cè)，心里就是放不下那姑娘。怎樣才能贏得姑娘的芳心呢？怎樣才能得到姑娘的愛呢？在求愛碰壁后的輾轉(zhuǎn)反側(cè)中讓他明白：一定要拉近與姑娘的心理距離，要贏得姑娘的芳心，走進姑娘的心里。如何才能拉近與姑娘的距離呢？就需要增進彼此的了解，成為很好的朋友。如何贏得姑娘的芳心呢？就需要加深彼此的感情，讓姑娘幸?？鞓罚瑥亩鴮δ惝a(chǎn)生真摯的感情。你看，《關(guān)雎》就是教我們怎樣談戀愛的詩歌，怎樣追到心儀姑娘的詩歌，怎樣和人交往的詩歌。有人可能會說談戀愛也要教？教談戀愛有什么重大的意義和價值呢？你別說，談戀愛真的要教。有很多人不知道怎樣談戀愛，有的直來直去，就像魯迅筆下的阿Q，阿Q喜歡吳媽，但不知道如何求愛。“‘我和你困覺，我和你困覺！阿Q忽然搶上去，對伊跪下了?！眳菋屢稽c思想準備都沒有，鬧得去尋死覓活，嚷著要上吊自殺。最終阿Q重重地挨了趙秀才、趙太爺?shù)闹窀?，脫下在趙府的布衫不準拿，舂米的工資不準要，送給處理這個問題的地保的酒錢要加倍，質(zhì)了棉被典了二千大錢，用于買燭買香給趙府賠罪。戀愛的悲劇弄得阿Q外出無衣打赤膊，回家睡覺無棉被，打工無人雇，女人見面就遠躲；害得阿Q未莊立不住腳，生計問題都無從解決，無奈逃離未莊，進城衣食無著只好墮落為賊。阿Q和吳媽本來身份地位差不多，都是幫趙太爺家打工的傭人，又都是單身，一個無婦，一個無夫。阿Q如果知道談戀愛的話，知道要“困覺”，先要增進了解、培養(yǎng)感情，只有雙方有了愛情之后才能“困覺”，怎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愛情悲劇呢？阿Q當然是小說中虛構(gòu)的人物，那么，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的年輕人是否都知道怎樣談戀愛呢？知道如何追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呢？有的人并不比阿Q高明多少？有的人對著大樓歇斯底里地吼叫：“某某，我愛你！”招來的是一盆洗腳水；有的人對著女方死皮賴臉長跪不起，得到的是對方橫眉立目的怒罵和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有的人用玫瑰花擺成心的形狀表達愛意，換來的卻是多情卻被無情惱。有的人喜歡一個姑娘，卻心中有愛口難開，失之交臂而成為一生的遺憾。有的人喜歡一個女生遭拒絕后，愛化為仇，拿著刀，帶著汽油瓶嚷著要和女方一家同歸于盡；有的人求愛遭拒絕后，惱羞成怒，潑硫酸，毀掉對方的容，走上違法犯罪之路；有的人求愛遭拒絕后，痛不欲生，跳樓自殺，吊死在一棵樹上。有的人喜歡一個人，甘愿舍棄自己的一切名譽地位，責任職責，親情家庭，乃至百姓王國。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唐明皇為得楊貴妃一笑，馳騁千里送荔枝；吳三桂“沖冠一怒為紅顏”，置民族大義于不顧。而今多少貪官，為了討得情婦的歡心，無視黨紀國法，收取巨額賄賂，最終鋃鐺入獄，遺憾終生。

你看《關(guān)雎》篇，談戀愛的過程中“哀而不傷，樂而不淫”。求愛遭到拒絕，不是尋死覓活，痛不欲生，而是去接觸了解，增進感情；兩情相悅后，不是沉湎愛意情長之中，產(chǎn)生放棄一切、不顧一切的過激行為，而是歡樂有度，交往有節(jié)，絲毫沒有放縱自己，絲毫沒有產(chǎn)生什么不良的后果，更不必說對他人、社會、國家有什么嚴重的危害?！蛾P(guān)雎》，它所歌頌的，是一種感情克制、行為謹慎、以婚姻和諧為目標的愛情，這種愛情是以真摯的感情作為基礎，以組建美滿的家庭作為目的，沒有沉湎愛河的過激行為，所以孔子覺得這是很好的典范，是“正夫婦”并由此引導普天之下未婚青年戀愛的教材，“故用之鄉(xiāng)人焉”，適用于普通百姓；“用之邦國焉”，適用于統(tǒng)治階層。同時在教人談戀愛中也教給我們一些與人相處、交往的原則：要讓人了解你，首先要和別人交朋友；要讓人喜歡你，首先要給別人帶來快樂。由此言之，你能說教人談戀愛，理性對待愛情，沒有什么重大的意義和價值嗎？

1988年，75位諾貝爾獲獎者在巴黎聚會。在會議期間，有人問一位諾貝爾獲獎者，你在哪所大學哪個實驗室學到了你認為最主要的東西？這位白發(fā)蒼蒼的獲獎者說是在幼兒園。在幼兒園學到了：把自己的東西分一半給小伙伴；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要拿；東西要放整齊；吃飯前要洗手；午飯后要休息；做錯了事要表示歉意；學習要多思考；要仔細觀察大自然。從根本上說，我學到的全部東西就是這些。你看，他們在幼兒園里教什么，其中有四點是教如何和小朋友相處和交往的，反觀我國的學校教育，總是過分強調(diào)思想道德品質(zhì)方面的教育，有時卻往往忽略最重要、最本質(zhì)的東西，這就是《關(guān)雎》篇給我們的一些啟示吧。

《關(guān)雎》現(xiàn)選入初中課本，對初中生如何講愛情詩呢？當然，孔子所處的時代，男女結(jié)婚的年齡比較早，而啟蒙學習的年齡又比較晚?？鬃诱f“吾十有五而志于學”，而當時結(jié)婚的年齡大多與此相當，有的可能還會更早一些。因此孔子時代，學生開始讀書即進行戀愛婚姻教育是切合當時情況的。而現(xiàn)在的情況變化了，結(jié)婚戀愛的法定年齡比孔子時代晚五六年，那么該如何給現(xiàn)在的初中生講《關(guān)雎》愛情詩呢？

首先可和學生探討《關(guān)雎》表現(xiàn)的戀愛婚姻觀?！蛾P(guān)雎》里的戀愛是以婚姻為目的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褪钦f淑女是君子的好配偶，追求淑女是為了結(jié)婚，為了找一個人生的好伴侶從而組建家庭。戀愛不是好玩，不是為了尋求刺激，更不是玩弄異性、玩弄感情。作為初中生，現(xiàn)今不是談婚論嫁的年齡，而是求知提升自己的時候，所以，如果談戀愛，就不是以婚姻為目的，是早戀，這樣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對方都是不負責的表現(xiàn)。學生應通過《關(guān)雎》篇的學習，樹立正確的戀愛婚姻觀，培養(yǎng)自覺的責任意識。

其次可和學生探討《關(guān)雎》表現(xiàn)的愛情觀。戀愛是以感情為基礎的，“琴瑟友之”，“鐘鼓樂之”，愛情不能完全在乎物質(zhì)方面的東西，情投意合，兩情相悅，是感情的基礎。愛情不可勉強，不可強求。作為初中生，要有正確的愛情觀，要懂得婚姻家庭的基礎是什么，要學會正確地與異性交往相處，能理性客觀看待愛情，為今后組建家庭與人交往奠定基礎。

孔子認為，食色性也。如何獲得愛情，如何正確處理兩性之間的關(guān)系，跟人吃飯一樣同等重要。民以食為天，色與食等同，孔子把愛情詩《關(guān)雎》置于《詩經(jīng)》之首，意義深遠，切合人生實際。我們教學時可與學生探討其中蘊含的意義，從中學到一些有益的東西，以便走好將來的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