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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顆彈片(小說)

2017-07-31 20:42海勒根那
民族文學(xué) 2017年7期
關(guān)鍵詞:彈片當(dāng)家的大頭

海勒根那

馬匪劉一刀在這日黃昏時分撤至溫庫吐沙原。正是九月秋季,塞外已是牧草枯黃,瑟瑟秋風(fēng)裹不住劉一刀的一身鮮血。他立馬回望自家兄弟,幾十匹傷馬正垂頭擺尾,兄弟們衣不遮體,渾身血穢且一臉的迷茫。從八路軍來的鄭順兄弟身中無數(shù)彈片躺倒在用柳條臨時捆扎的“爬犁”上,被馬拉著。劉一刀用袖口狠抹了一把嘴角的污水,猛覺得胃里發(fā)熱嗓子眼發(fā)堵,大罵一句:媽拉個巴子的,仰天噴出一股鮮血,遂一頭栽落馬下,不省人事。幺大頭人等躍身下馬,慌慌扶住當(dāng)家的瘦骨卓絕的身體,齊聲呼喚大當(dāng)家的。軍醫(yī)張半仙扒了扒劉一刀的眼皮,又掰嘴看了看那一口咬得咯嘣嘣直響的狗牙,說:大當(dāng)家的這是怒火攻心,一口熱痰堵住了命脈,須三掌一掐即好。即用手背在劉一刀的額頭前胸后背各擊一掌,又用拇指狠掐了一把人中,劉一刀這才朦睜血絲眼,從嗓眼猛嘔出一口血腥濃痰,才算撿回一條性命。

眾兄弟一時間擁住大當(dāng)家的,禁不住齊聲甩淚,幺大頭哭得尤為賣力,他甚至把鼻涕都抹在劉一刀的身上,說當(dāng)家的,你的命咋就這么苦……

劉一刀望了一眼兄弟們千瘡百孔的征衣,和一張張被炮火硝煙熏得分不清眉眼的狗腚臉,說:我還沒死,哭兩聲就行了。

復(fù)上馬背,日頭爺就降在了西天。滿天紅霞映襯幾十兄弟落魄荒原的剪影。劉一刀問幺大頭,前頭可有村落,幺大頭說,估摸沒有,溫庫吐這鬼地方只有狼群,千里之內(nèi)不會有人煙。

劉一刀伏臥馬背,說:既然如此,咱們就不走了,揀個背風(fēng)的地方貓一宿,也好為鄭順兄弟療傷,明日再作計較不遲。

幺大頭說:也罷,奔波多日,弟兄們早乏了骨頭。遂放馬去尋避風(fēng)口,并令其他兄弟四處尋來柴火。

干糧所剩不多了,每人羊皮口袋里只剩下幾塊牛肉干和一把炒米。有人就對羊皮口袋忿忿不平,說狗狼養(yǎng)的,這干糧太不經(jīng)吃,怎么剛吃幾頓就沒了。有的說,這要是碰見兩只狼就好了,怎么這鬼地方光有狼糞不見狼群呢?就紛紛奇怪這狼糞到底是誰屙的。

有兄弟耐不住肚皮的寂寞和騷動,扛著大槍四下里去尋野物,尋思能打著個山雞野兔什么的,這年頭指不定哪個廟的菩薩能顯圣。幺大頭便叮囑千萬不要走遠,小心真遇上狼媽。野物尋了半晌也沒有,回來時倒拎了一卷柴火,離老遠就大咧咧地喊,說娘的轉(zhuǎn)了半天把狼都嚇跑了,單剩狼窩。另一只手里握了一把觀音土,卻成了眾目所集之處。兄弟們遂一擁而去,收了滿滿一羊皮口袋。這土呈顆粒狀,黑晶晶的,抓一把扔嘴里咯崩咯崩咬得極脆,一會兒就在嘴里和了稀泥。嚼得仔細了倒有幾分香味。馬二炮又叮囑不要多吃,說那玩意我吃過,吃多了脹肚不說,等屙屎的時候咋攥拳頭都白扯。

日頭一落西北風(fēng)就剎了。沒有月亮,一群星星出得密集,把曠野的天空擠得挺滿。又有人拾來些許馬糞,火光就旺了,烤得兄弟們的身子骨極乏,有寒氣絲絲縷縷從骨頭縫里冒出來,都帶著氣泡。肚子里有了食,就有了些精神,又沒有煙和酒,憋得難受便哼歌,扯直了嗓子一陣窮嚎:

南邊來個人兒,端著我尿盆兒

我剛要拿槍打,一看是我兒

我兒小日本兒,生孩子沒肚臍兒

……

幺大頭和馬二炮巡視了一圈回來,為了御寒,幺大頭身披了一件從小日本軍官那兒搶來的風(fēng)衣。風(fēng)衣挺瘦挺小,被他牛壯的體格一撐就沒了看。這時劉一刀正皺眉瞇眼,和軍醫(yī)張半仙查看鄭順的傷勢。

張半仙看完,嘴半天沒合攏,說,當(dāng)家的,這鄭順爺現(xiàn)在還能眨巴眼睛喘氣真是個奇跡,他身上竟大大小小中了十七處彈片,最起碼他也應(yīng)該哼哼幾聲。

幺大頭說,娘兒們才哼哼唧唧呢。就丟過來半截花土古拉葉子煙,自己夾了半根對火點燃,說,一百多號兄弟只剩了五十幾個,輕傷十來人,半殘一個;馬還有三十匹,包括李廚子那匹馱鍋扛盆的騍騾子。

劉一刀緘默半晌,說:幺火頭你說說,我劉一刀還有沒有臉回去見關(guān)北父老?

幺大頭把煙吧嗒得明明滅滅,映亮一張胡子拉碴的臉,說:當(dāng)家的,古人說勝敗乃軍家常事,況且小日本鬼子也沒少叫咱踢騰了,就算一頂一,咱死難的兄弟九泉之下也能閉眼。

劉一刀說:只怪我當(dāng)初沒聽兄弟們的話,才有今天的慘敗,害得一百號兄弟死傷過半,害得大家又跟我一起落魄荒野。忽又想起一個人來,問幺大頭:馬大叔怎么樣?傷勢好些了沒?

幺大頭:馬大叔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馬大叔是馬二炮的親爹,此時馬二炮就扭過臉去。暮色已深,有流星不時滑落天際。四野秋風(fēng)正起,三十幾匹馬拖了韁繩在近處躬身食草。溫庫吐沙原上遍地生長乍猛稞,沒別的草,馬們早餓乏了身子也顧不得許多了,閉著眼一頓猛啃。皮毛呈條狀被汗水浸透貼在骨架上,偶爾就抖一抖鬃毛。借著明明暗暗的火光,依稀能看見馬二炮黑臟的腮邊被眼淚沖出的淚溝。姥姥的,就狠罵一嗓。

開始準備給鄭順挖彈片。沒有了麻藥,張半仙犯難。劉一刀說,麻藥呢,麻藥哪兒去了?張半仙說,沒到老哈河那暫就用光了。

鄭順咧嘴笑一笑說,就這么挖吧,我能挺得住。

張半仙哭喪了臉:你挺得住我挺不住,鄭順爺,我下不了這手。

劉一刀急了,罵:你個操蛋的貨。就奪了張半仙的器具,回頭又拔了匕首讓鄭順叼在嘴里。

劉一刀說:好兄弟,你才來我綹子三個月不到吧,我早勸你讓你回你的部隊去,你不聽。你們打鬼子打你們自己的,我說過我馬匪劉一刀誰也不投靠,我自己做我的匪,打我自己的鬼子,跟誰都不摻和??赡憔鸵詾槟隳馨谚F說化了把山說動了?,F(xiàn)在可倒好,差點把自己送到你們的馬克思那兒去。讓你這個秀才遭這份活罪,我于心何忍。你要是受不了就哼哼吧,別聽那幺大頭放屁。

幺大頭說,對,該哼哼就哼哼,我疼我也哼。

鄭順又一笑,露出兩酒窩。

劉一刀拿器具的手卻有些抖:哎,我說幺火頭,你伸耳朵聽聽,還真有狼在叫喚,聽陣勢最少能有四五十匹。

幺大頭說:咱這輩子咋凈和狼打交道,打完小野次狼,又整中山四狼。剛被中山四狼咬了一口,今兒個又落到溫庫吐狼窩里了。

劉一刀樂了,說:小日本兒為哈都叫狼呢,就因為他們都是狼子野心??伤麄兏静恢牢覄⒁坏墩婷猩叮医袆⒒?,我是老虎,我還怕吃不了他們這些狼崽子么。

說到老虎劉一刀的手就不再抖了,他開始動手了,他說:說真格的,我叫劉虎那會兒的小時候,我就不怕狼,給你講怕嚇著你,我十三歲那年就空手摔死過兩條狼,你信不?那還是在老家塔河劉家營子那暫,一天我到十九里窩鋪去給我爹打燒酒。那兒的酒可出名了,那酒香味一飄就能飄出十九里遠,所以就叫十九里窩鋪。我爹就愛喝那兒的酒,買不起喝不著我爹饞得啥似的。那時我就挺納悶,這酒到底有多香呢,自己就想哪回也得嘗點試試。就這么著,我抱著罐子就去了。燒酒窩鋪那會兒有個老頭,專管賣酒的,見我還沒個酒罐子大就逗我,說小孩想不想喝酒,我說想,狗才不想喝酒呢。老頭一聽樂了,就說:說得好,小孩那你敢不敢喝酒?我說敢。老頭說:好,你小嘎是塊好坯子,不過我得試試你。看,這兒有一碗酒,你要是能把它喝了,這罐子酒我白送你。我一聽這話,心想上哪兒遇這么好的事去,不僅給酒喝,還要送一罐子,我說行,趕緊端過那酒一口就干了。老頭一看,說哎呀,小家伙挺不孬哇,再給你喝一碗,我就接過來又喝了一碗……這么著我連喝三碗酒,最后抱著那罐白送的酒迷迷糊糊就回了家。劉家營子離十九里窩鋪有十五里路,不知怎么的,我就在半路睡著了,一覺睡到半夜,猛就覺得有個東西熱乎乎地舔我的脖梗子……鄭順你猜那東西是啥?你猜……

劉一刀說你猜你猜的時候,一顆彈片就從鄭順肩胛里掉了出來,落在鐵盒里叮的一聲響……

劉一刀看一看鄭順,鄭順眼瞪如牛,嘴里叼的刀鋒嗡嗡顫抖,卻沒吭一聲。

劉一刀就接著講:睜眼一看,是兩只大灰狗,個兒都挺大,我急眼了,說你個狗娘養(yǎng)的我睡得正香呢,你倆為啥把我整醒。就一手一個,扯住它們的后腿,一咬牙一使勁就讓我摔出一丈多遠去。等我第二天早上睡醒一看,怎么半路上有兩只大灰狼死在那兒了,這才忽悠一下想起昨晚的事兒來。你說好笑不?

以為大家能笑,但是沒有動靜,回頭看幺大頭等,見他們一個個咬牙攥指,都在為鄭順捏汗。鄭順這時向劉一刀齜齜牙,劉一刀說,你們得聽著,聽見沒?你們聽著我講得才來勁才有意思……

鄭順,你知道我為啥當(dāng)?shù)耐练耍坑譃樯哆@么恨日本人么?那我就和你講講我的過去。鄭順你知道嗎?我劉一刀并非生下來就是胡子馬賊,我祖家在塔河,幾輩人都是沙坨子里的駝倌,給駝戶牽駝送貨,到我爹這輩上還是。從來沒走出過那塊沙窩窩。我記事的時候,一到秋天,我爹就被來往召河與馬雅蘇臺的駝戶把頭叫走。這個遠道而來的姓韓的回族爺們兒給我和姐姐們一把冰糖,再給我娘一包解暑防寒的丸藥,我爹就在黑咕隆咚的夜晚跟著駝隊和狗往新疆去了。直到春暖雪化,我爹拎著破羊皮氅脫了一身皮肉長了一身堿巴才回到家里,把一兩五錢銀子交給我娘,我娘再走幾十里,去鎮(zhèn)上換回幾斗高粱散米和鹽巴,養(yǎng)活我和我的六個姐。那幾斗米只夠熬多半年的粥,剩下的日子,我們只能空著肚子挖野菜,聽胃里的渾沌沌的黃沙水響來響去。

那時候我們不知道我爹做駝倌有多遭罪,只記得他每年春天回來都凍壞了手腳,手腳流膿流水,我的啞巴娘就用準備好的干茄秧煮了水給我爹洗手洗腳。我爹就跟我說:崽子你長大了干啥也別干這行當(dāng)了,樹挪死,人挪活,你要把咱劉家挪出塔河。

那是我十六歲上的那年秋天,我爹最后一次跟著韓把頭走了,回來時就只馱回了他的破羊皮襖。你猜我爹他遇到什么了?

劉一刀說你猜你猜時,又一顆彈片被摳了出來……鄭順的汗下來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冒出來,他還是沒吭一聲……

我爹他們在臨近天山的時候遇到了白毛風(fēng)雪,我爹沒挺過去……

韓把頭覺得對不起這一堆孤兒寡母,我啞巴娘卻一個眼淚疙瘩沒掉就把羊皮襖披在了我身上。她跟韓把頭指指天又比劃比劃地,最后給韓把頭磕了三個響頭,韓把頭就明白啥意思了,他說:你這是想讓我把劉虎帶走,我姓韓的沒啥說的,可我領(lǐng)他是領(lǐng)他,我再不能讓他跟我韓把頭當(dāng)這駝倌,他爹是死在我這里的,我不想看到他兒子哪一天也沒在我這兒。

我娘口啞耳不聾,我娘就點了點頭。韓把頭把我放在駱駝背上,我就跟著他走了。臨末了,我回頭望著我娘,我娘彎腰勾背和我的六個姐排成隊望著我,十六歲已曉得人事了的我心里就不是滋味,駝隊走了一個坡坡又一坨,我還能望見我那干巴瘦小的娘,她嘴巴啞了喊不出聲來,要不她肯定喊我的名了。

到了召河,韓把頭把我推薦給了歸化的一家馬客,那暫我長得大腦袋小細脖一副風(fēng)吹即倒的樣兒。主家就給了我一只簍,說小嘎,要不是看在韓把頭的面上,把你喂狼都嫌你肉瘦,你就跟著馬隊,給屁股后頭撿糞吧。

這年的春天,我終于跟著馬班由歸化趕往了外蒙后營,千里迢迢途經(jīng)阿森德爾、烏蘭泉——那帽山口、哈拉廟、科布多,我背著主家給我的大簍晝里撿干牛糞、馬糞,夜里為馬隊升火做飯,做了今生第一回的趕馬夫。

日夜兼程風(fēng)里雨里地趕路,兩天只吃三頓飯,啃點肉干和炒米,這滋味你沒嘗過。春天,風(fēng)把臉、脖子和手腳都吹裂了,黑臟的皮肉張著血鮮鮮的口;夏天,日頭爺又烤著了戈壁和路途,渾身活活地曬褪了一層皮。秋天是最難熬的了,西北風(fēng)和霜凍割碎了骨頭,那不是人能遭的罪。直到這時,我才想起我爹和我說的話,我才覺得我爹這輩子活得不容易。

可那會兒我啥心眼也沒長,吃苦遭罪我劉一刀從小就不把它當(dāng)回事。從后營趕一頂房子的馬回來,一干五百多匹馬轟轟地走在一起,把沙漠和草原趟出漫天煙塵,像一盆面湯剛下在滾鍋里,那氣勢把人心魄震的。二十幾個趕馬夫前后呼應(yīng),嗚哇喊叫,我拍著屁股跟在他們后邊跑,我背上的大簍顛顛顫顫,里面的牛馬糞咣咣當(dāng)當(dāng),腳上的泡磨破了疼得我齜牙咧嘴,可我臉上一天到晚都是傻呵呵的笑。

如果不是和那二十幾個趕馬夫一起分工錢,我還感覺不出人與人的差別。你猜怎么的?你猜……

別的馬夫都按輩分得了好幾兩銀子,而我只分得了幾斤生煙,幾尺染布和一雙鞋。我找到主家,說我那份銀子呢?主家樂了,說小毛嘎子,你是徒工,供你吃穿就不善了,師傅才有銀子可分呢。我就有點傻眼了,在這之前我還一直以為自己就是趕馬夫呢,我和那些師傅奔奔波波一樣受苦受累。這輩子頭一次,我感到了作為人的恥辱。我捧著煙和布和鞋,這是用我大半年的苦換來的,我劉虎只值這么多錢。十六歲那年,我掉了今生的第一回眼淚疙瘩,我爹說我打生下來就不會哭。

接熱馬的差事時,還是這班人馬。主家再給我那只糞簍,你猜我怎么的?你猜……

……我就一腳把它踹了,我對主家說:我劉虎是來給你趕馬的,不是來撿糞生火的。主家一愣,主家說:好,小嘎,你夠志氣的。

自從我十六歲上踹了糞簍,我劉一刀就再沒向自己向別人屈過膝,我就曉得了做人的道理:人到多暫都不能矮誰一截。

接熱馬的這年冬天,我就學(xué)會了所有的馬經(jīng)。向內(nèi)地趕馬,路狹道窄,偶爾好幾十里都是莊稼地,六個人分趕三百多匹馬,要保證不傷一棵田禾這就靠經(jīng)驗;內(nèi)地以外都是沙漠荒野,走一站地要趕一站地的水草,使馬有吃有喝又不過分勞累,馬才不能掉膘,這也是趕馬師傅的馬經(jīng)。一匹馬看上去馬瘦毛長,蹄腿疲沓,不打緊,先鏟蹄釘掌,趁著日頭爺落山的工夫把馬身子梳梳刮刮,再接連喂幾宿好草,不出半月立馬毛順驃肥。這功夫在于梳理,梳理又要掌握時辰,日頭爺不落馬身子咋梳都梳不光滑。幾百匹馬,一路奔來,不看口齒,就能說出每匹馬的歲數(shù),再瞧走勢和骨氣就知產(chǎn)地、優(yōu)劣,這憑的是眼力。人分三六九等,馬分顏色號名,搭一眼知其名號曉其貴賤。這名號多的是,像什么紅棗騮馬、赤兔馬、土褐馬、青馬、黑棗騮馬、烏騅馬、云青馬、黑鐵青馬、豹花馬、純白馬、黃驃馬、黃棗騮馬、四銀蹄馬、前銀蹄馬、后銀蹄馬、孤銀蹄馬、海騮馬、獅子頭馬、破臉馬、卷毛馬、豬皮海騮、銀鬃海騮、孝臉馬、雪里站馬……我讓你知道我劉一刀的過去,讓你知道我劉一刀趕馬要比當(dāng)胡子響馬在行。與刀槍相比,其實我更稀罕馬,馬是天和地的靈物,刀槍是人自己造出來的,造出來為的是殺人放火,這是人的惡物。要不是這個世道我劉一刀情愿趕一輩子的馬侍奉一輩子牲口,吃苦遭罪不算啥,只要和我的馬在一起,只要活得是個人樣。

第二年夏末我從后營接回一頂房子的熱馬,你猜主家賞了我多少銀子……

第十顆彈片就出來了……劉一刀把裝彈片的鐵盒放到一邊,說:幺大頭把那半截?zé)熃o我點著,我煙癮上來了……

挖過彈片之處被軍醫(yī)張半仙上過止血藥,再一一包扎好。看見這些鮮血淋漓的彈片,馬二炮抹了兩個眼淚疙瘩,他認為面對這些東西不認好賴那人絕對是狗日的。他拿下鄭順嘴上的匕首,把半袋子水灌進鄭順的嘴里。此時大家都不敢正眼去看鄭順的臉……

那把匕首的硬木疙瘩刀把上生生留下了兩排牙痕……

半截?zé)煶橥?,劉一刀又開始動作……

主家賞了我十兩銀子。十兩白花花的銀子是我爹用小半輩子才能掙到的,我一顆一顆地把它們數(shù)來數(shù)去我就想起了我的娘,想起了我的六個連衣服都穿不上的姐,我想我該回家看一看了。

在歸化城布莊我挑選了一整匹染布,我盤算著給我娘和姐一人做一身衣服,又買了幾塊磚茶準備讓我娘喝一喝城里的茶水。我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召河離我家有九百多里的沙土路,我日行夜趕,走到塔河邊界的時候就感覺氣味不對頭,那會兒正是六月初暑,迎面刮來的都是西北風(fēng),我就嗅著這風(fēng)不僅熱嘟嘟濕乎乎,還夾著一股絲絲縷縷的腥臭味。炎陽當(dāng)晌,我走得口干舌燥,臨近一村落的時候我就準備討一口水喝。大白天的街巷不見半個人影,我心里好生奇怪,叩一家的屋門叩了半天也沒人來開,就叩了第二家,還是沒人開,到第三家時,門半遮半掩,我推門進了院子就驚飛了一院子蒼蠅,一股惡臭味隨即而來差點把我熏個跟頭。低下腦袋尋來尋去,你猜我看見了什么?你猜……

我就看見死人了,發(fā)酵了沒有了人模樣的死人……我這才發(fā)覺整個村子里的人都死凈了……

你沒見過整個村子的人都死凈了的情景,那真是恐怖極了。我劉一刀說膽小那是假話,可也受不了這個。我口也不渴嘴也不干了,一口氣跑了三四十里,終于見到了另外一個村落,可是這個村子里的人也死光了。

我再奔再跑,直到跑至離我家八十里地的趙家窯,終于在死人堆里見到了一個還喘著氣的老頭,他把自家的親人擺放一排,正用小鐵鏟準備挖坑掩埋。可終于見到了活人的我卻忽然感到這活人的可怖,我覺得那已經(jīng)不是活人而是活鬼。那老頭抬起猩紅的眼睛望著我,說:你不會是鬼吧?老頭反把我當(dāng)成了鬼,這讓我感到了安穩(wěn)。我氣喘吁吁地問他,這么多村子里的人怎么一下子都死光了呢?老頭說:你要不是鬼你就快逃命去吧,走晚了你也走不及了,這里的人都得了鼠疫,瘟災(zāi)你懂不懂?人都瘟死了。聽了這話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子,問,劉家營子瘟沒瘟災(zāi)?老頭說:都瘟了都瘟了,誰也跑不了。我就一頭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八十里路我是一步一步挨回去的。我筋疲力盡,又想一步到家。下半夜的時候我就跨進了劉家營子,我憑著風(fēng)里的氣味心就徹底涼了。夜靜得聽得見心跳,沒有一聲雞鳴和狗叫,小風(fēng)呼呼地吹,我的眼淚就下來了,這是我這輩子最后一回落淚。我哭我的啞巴娘哭我的六個姐,哭我爹劉來福,哭我自己的命。我想起我走的時候我的啞巴娘一眼不離地望我,我沒想到這是見我娘的最后一面……還有我的六個姐,你們來到這世上沒穿過一身囫圇衣服,我劉虎出去兩年把花布給你們買回來了,可你們卻就這么走了。你們看這花布多好看……

后來天亮?xí)r我就把我家的黃泥土屋推倒了,把我娘和六個姐就這么埋了,那匹染布扯開披在了她們的尸骨上。那天早晨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我身上。

再從塔河往召河奔的時候,我的筋骨一下子就不那么硬挺了,我好像一下子沒了根。我想起了我爹跟我說的話,想起了挺多挺多的事,我就想像狼一樣沖著天嚎上幾嗓子。

也許命中注定我劉一刀就該像狼像馬那樣活著,我奔到塔河界口時。你猜我遇到了誰?你猜……

我遇到了幺大頭他爹的馬賊幫,他們把我懷里的幾兩銀子搜了去,說小嘎伢子,看你穿得挺破還真有點干貨,你爹是不是地主?我說:我爹不是地主,我也沒有家,我是石頭綹子里蹦出來的。幺大頭他爹當(dāng)時是胡子頭,他一看我小嘎不大一點也不怕他,他就挺稀罕我,他說:你知道我們是干啥的么?我們是胡子,專搶別人的銀子和牲口,天天吃肉喝酒,你沒家沒業(yè)愿不愿意跟我們走?我啥話也沒說,抓住他的馬尾巴就上了他的馬背……

這年的夏天,十七歲的我就當(dāng)了胡子成了馬賊。那會兒我還不叫劉一刀,我還叫劉虎,等我叫劉一刀的時候,十幾年的光景就過去了。這十幾年里憑著我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虎勁和我這一身的仗義,幺大當(dāng)家的就挺看中我,就讓我這二十多歲的毛頭小子當(dāng)了二當(dāng)家的。等幺大當(dāng)家的臨終時就讓我做了大當(dāng)家。

從我做馬匪那天起,我心里所想的就是為我娘我姐為我一家人也為咱關(guān)北父老鄉(xiāng)親報仇。你知道咱關(guān)北的瘟疫是怎么來的嗎?那是小日本鬼子放的毒!他們?yōu)榱苏碱I(lǐng)咱們的地盤要把咱們老百姓都禍害死,他們要建立千里無人區(qū)。要不他們都叫這個狼那個狼的,他們想把咱連土地帶家小都吞到他們的肚里。他姥姥的,我劉一刀要不把他們趕盡殺絕把他們攆回他們姥家喝豆粥,他們就不知道咱們關(guān)北爺們馬王爺三只眼。所以自從我做了大當(dāng)家的,我就開始殺鬼子,搶他們殺咱們老百姓的槍,劫他們的大米白面,還有豆油、軍衣,強奸他們的婦女……總之能踢騰多少就踢騰多少,總之不讓他們的日子好過……

最后一顆彈片被劉一刀挖出來時,他的胳膊酸了,渾身像干過三天三夜的活兒而從沒有休息,他的身子軟了,軟得像一攤泥,又像一座剛剛還好好的房子,轉(zhuǎn)眼就塌了架。這時他就仰倒在地,氣喘吁吁,這時他才正眼看一下鄭順。他看見鄭順的眼睛緊閉,汗水如雨濕透了全身,臉上的汗水更是如豆粒一般大小順臉頰流淌,并且還冒著熱氣。劉一刀喚一聲鄭順,鄭順沒有言語,也沒有睜眼。劉一刀有些急了,他以為鄭順沒了性命,伸手觸一觸鼻孔,感覺還有些氣息,就想取下那把匕首,卻已取不下來,鄭順的牙齒已深深嵌入刀柄,最后幺大頭不得不找來木棍撬了半天才解決問題。

匕首拿下來,鄭順才把眼睛睜開,再次望見夜空,鄭順長出一口濁氣,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后,就有鮮血從鄭順的嘴角漫溢而出……

劉一刀說:兄弟,我還以為你小命嗚呼了呢。

鄭順氣若游絲,說:我聽當(dāng)家的故事入了迷。

劉一刀說:沒想到你這么文弱的八路軍還挺尿興,挺不一般。神仙也受不了這個疼痛,我劉一刀還從沒服過誰,現(xiàn)在我服你了。你們八路軍是不是不知道疼???

鄭順微微苦笑了,說:大當(dāng)家講的故事比麻藥還止痛。剛才講的那個摔狼的故事挺好笑。

劉一刀說:那你剛才為啥不笑?

鄭順說:我的嘴里叼著刀呢。

這夜,劉一刀破例不再一個人睡。他把軍大衣鋪在鄭順身邊,他靠著鄭順躺下,也好照顧重傷中的鄭順。鄭順此時已酣睡不醒,雖然全身千瘡百孔纏滿了紗布,卻散發(fā)著灼人的溫暖。劉一刀和鄭順躺在一起,覺得還是兩個兄弟靠在一起才熱乎,才踏實。這么想著,他就把那十七顆狗日的彈片拿來枕在頭下,這些都是從鄭順的血肉里取下的,他們甚至還散發(fā)著鄭順的氣息。劉一刀現(xiàn)在不再憎恨這些彈片,他甚至開始感激它們,如果沒有它們,他劉一刀還不能這么佩服鄭順,佩服八路軍,敢情八路軍和他的馬匪幫相比,也都是血性的漢子,也都是英雄。他決定把這些彈片做成棋子,他要拿這棋子和鄭順下棋,下一輩子。只有英雄和英雄下棋才叫有勁。

這時劉一刀就望見了天邊的北斗星,他覺得這北斗星真有意思,正數(shù)是七顆,反數(shù)還是七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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