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雅頌
摘要:巴金的《激流三部曲》一直被人們認(rèn)為是典型的反封建代表作品,是五四精神的贊歌,但這一理解顯然被局限在了一元化的五四背景下。本文通過對《家》中主要人物的分析,結(jié)合作者貫穿始終的人道主義理念,提煉出巴金作品的超時代性,還原其被狹隘解讀了的歷史意義。
關(guān)鍵詞:巴金;《家》;超時代性
一、從封建束縛中掙脫:覺慧的新時代聲音
覺慧是黑暗沉寂的舊式大宅院里迸發(fā)出的一束耀眼的光芒。他是受五四浪潮和新文化運動洗禮的新時代青年,是反抗封建家庭為代表的舊思想舊社會的中堅力量。他深受西方浪漫主義和自由主義影響,可以在一片人聲鼎沸中忘我地沉浸在天井之雪的世界里,熱切地幻想自己也如同雪一般。
而當(dāng)他所向往的理想生活時時受到來自家庭的遏制時,他的反應(yīng)激烈而激進。在對待親人的態(tài)度上,覺慧曾多次“不客氣”而憤怒地指責(zé)或是反抗他的兄長,包括覺新、覺民甚至高老太爺。
覺慧在用自己的方式喚醒并拯救他的家庭、他所身處的時代,“他相信將來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反轉(zhuǎn)過來,那時候他所憎恨的一切會完全消失”。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時代前進得過于緩慢,他無力拯救時,便決絕地離開家庭,“要散早點散才好”。激流式的時代精神在覺慧的血管里奔騰最甚,而“貫穿于《激流三部曲》的總的精神,是對民主精神的贊頌以及對任何形式的專制制度的否定。”[1]
覺慧從來不從功用主義的角度去看待這個世界,在他的認(rèn)識里,“有沒有用”是一回事,“做不做”則是另一回事。固然,覺慧在斗爭的過程中也有矛盾,但是他對于家的歸屬感和責(zé)任感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他對新時代新生活的渴望。他與包括家庭在內(nèi)的整個舊的時代涇渭分明地劃清界限,就好像他本不是從這個舊家庭中脫胎一般。這是作者賜予覺慧的理想主義。另一方面,他的激進不全然是出于他堅定的信仰,也來自年輕人的叛逆。他們表現(xiàn)出了“并不經(jīng)過長期的思索就信服了”的沖動,正是在為自己的激情尋找一個突破口。
不能因為覺慧是主要現(xiàn)人物,就把他的激進和巴金對時代的主張等同起來。因為從巴金創(chuàng)作的思想背景來看,他已經(jīng)對早期的無政府主義開始了否定,從暴力轉(zhuǎn)向道德與教育。因此,如果單純地將覺慧理解成他心目中完美的“五四精神旗手”,顯然是不合適的。
二、時代的棄兒與企盼者:在邊緣上掙扎的覺新
覺新是《家》中的另一位靈魂人物。作為從舊式封建大家庭中成長起來的新式青年,覺新無時無刻不沉浮在矛盾和掙扎之中。他在新舊世界的夾縫中生存,無從選擇自己的婚姻、無法堅持自己熱愛的事業(yè),一邊是一個舊家庭殷切的目光,一邊是來自新社會鼓動的吶喊和憤恨的責(zé)備。行動和思想上的不一致扭曲了覺新的整個人,使他瀕臨崩潰。在經(jīng)受了接踵而至的愛人和妻子的死亡后,他選擇幫助覺慧離開這個絕望的家庭,而自己的生命則陷入了永恒的沉寂??梢哉f,覺新是用他一個人,既成全了舊家庭的期盼,也再成全覺慧時響應(yīng)了新時代的召喚。也正因如此,覺新在《家》中的地位才顯得如此突出。
三、激進與糾結(jié)間的平衡點與對人性的把握:《家》的超時代性
覺新的性格和覺慧的性格實際上形成了一種互補,客觀上形成對當(dāng)時歷史環(huán)境較為全面的認(rèn)識。但從主觀層面上看,覺慧更多地表現(xiàn)出了作者對于時代的理解。
原因有二:一是作者從字里行間中流露出的態(tài)度不一樣。通過覺慧的口,作者完成了對于覺新的同情和批判,可以說是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覺慧聽到了覺新的簫聲,感慨“簫聲多凄慘”,但他覺得覺新是無法被拯救的。而對于覺慧,作者則是用浪漫主義的筆調(diào)贊揚他對自由平等生活的追求。二是從巴金先生的筆述中,我們也可以直接看到作者的時代觀?!都ち鳌房傂蛑校犊畬懙溃骸拔腋衅溆嗟娜艘粯?,生活在這世界上,是為著來征服生活……也有我的痛苦。但是我并沒有失去我的信仰:對于生活的信仰?!盵2]顯然,作者和覺慧的心思更為貼近。
雖然巴金并未正面描寫五四運動,所選擇的事件也非當(dāng)時的漩渦中心,但他緊緊抓住了青年人的典型心理以及特殊的社會面貌,抓住了專制主義本質(zhì)特征及其必然滅亡的命運,因此也就緊緊地把握了社會生活的脈搏。巴金對于封建專制主義是徹底批判的,但他也不贊同以覺慧為代表的激進甚至幼稚的做法。
另一方面,《家》所體現(xiàn)出的合乎人性的人道主義原則也是具有永恒意義的?!鞍徒鹨院蟮乃枷氩还馨l(fā)生多大的變化,始終沒有離開過他少年時期建立起來的‘愛的理想?!盵3]在《家》中,作者沒有把高老太爺完全塑造成冷血動物,他的封建家長制某種意義上是為了家庭;而覺新在高老太爺臨死時的動情合乎人性。對家庭的愛和責(zé)任是《家》這部小說的肉,沒有這些成分,小說未免失之呆板;不能從人性角度吸引往后的讀者,就失去了其作為時代先聲的藝術(shù)價值。對比之后幾十年出現(xiàn)的格式化式革命題材小說,顯然巴金在創(chuàng)作時貫穿人性的藝術(shù)原則,是具有超時代意義的。
參考文獻:
[1]巴金:《激流》(總序),見《家》(附錄)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14版,第1-2頁.
[2]巴金:《關(guān)于<家>——給我的一個表哥》(十版代序),見《家》(附錄)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14版,第390頁.
[3]陳思和、李輝:《巴金的人道主義思想》,見《巴金研究論稿》,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第21頁.endprint
北方文學(xué)·上旬2017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