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能漢

——讀普弛達嶺詩集《石頭的翅膀》

周能漢

獲得普弛達嶺贈閱詩集《石頭的翅膀》，欣喜中細讀兩遍，感覺這是充滿彝族情結的學者型詩作。詩人把流傳千萬年的彝族傳統(tǒng)文化與時代民族精神韻致，在流暢不息的靈動筆觸下化作堅硬頑石，插上騰飛翅膀，走出烏蒙山鄉(xiāng)，展現(xiàn)給世人，讓中華民族乃至世界文化增添更多彝族文化元素的彝學增添新景，再度展示彝族文化魅力，甚至為中華彝族文化學派雄風添磚加瓦，讓世人從別樣視角中激起彝文化浪花。自小生長在羅婺彝區(qū)的普弛達嶺，從彝族娃子成長為彝族學者、教授，并鄉(xiāng)音情結未改，依然戀鄉(xiāng)戀情，以學者眼光和視角，審視羅婺故鄉(xiāng)文化底蘊，把這些思鄉(xiāng)寄情和人文意趣創(chuàng)作成詩，終而結集面示讀者，讓更多的詩歌愛好者和彝人情結與文化探秘者閱讀為快。

詩集《石頭的翅膀》共分五卷，前四卷是純詩歌，末一卷為散文詩。捧書靜讀，一卷卷讀來總會激起太多漣漪。每卷都以一首代表性的同題詩歌或散文詩為題，如卷一《石頭爬滿祭祀的語言》，以“……所有山谷中的幻影/網(wǎng)著一地的蒼涼/那首低垂的牧歌/爬滿祭祀的語言……”點出卷題，形象寫出展現(xiàn)以牧羊為特色，充滿濃郁“羊”文化的彝族鄉(xiāng)情。彝族同胞崇尚“羊”文化，羊皮褂、羊肉、羊毛氈……寄托著民族的情與根?！拔沂遣试浦仙钌将C人蘭花煙頭點燃的一粒木炭/我是云嶺牧人背上那一件皺巴巴反穿著的羊皮褂/我是納蘇畢摩念經作法搖落的那串作法叫魂的鈴聲……”。把彝人及彝族文化躍然筆下。走在彝區(qū)鄉(xiāng)間，一旦看到反穿著羊皮褂的人，十有八九是彝人，由此也可以說，羊皮褂是彝族人傳統(tǒng)服飾象征。盡管彝族同胞隨著時代飛奔列車，融入現(xiàn)代化生活，或許城市甚至鄉(xiāng)村彝鄉(xiāng)也難見標志彝族象征的羊皮褂、反穿羊皮褂，但這一彝族服飾和文化傳統(tǒng)仍然可以在閱讀這些詩句中感覺得到。當今彝鄉(xiāng)，羊皮褂似乎成為奢侈品，牧羊傳統(tǒng)和存欄羊只不少，卻已充滿濃濃商業(yè)氣息，步入商品化時代，尋常彝家的羊皮也因賦予濃重商品屬性而價值飛速攀升。羊皮褂的形態(tài)也始終為親歷那些傳統(tǒng)時日者牢記心間，代之而起的可能是隨處可見而易于為農事之助的棕衣褂，但羊皮褂的雛形不變。許多彝人穿上西裝打起領帶，卻鄉(xiāng)音不改，根古不變。

一首《我用石質的呼吸仰望鳳家城遺址》記述云南綠勸“彝族羅婺部鳳氏建筑”根古，遙想鳳家城昔日輝煌與異彩，盡現(xiàn)彝族羅婺部落強大實力。據(jù)說鳳家城毀于明嘉靖四十五年鳳鄉(xiāng)造祖之亂，整個鳳家城堡燃燒了整整一個月方倒塌，可見鳳家城規(guī)模是何等宏大。詩人把自己比喻為“彩云之南深山獵人蘭花煙頭點燃的一粒木炭”，走出大山，融入京城，成為學者和教授，卻仍然把自己當作火種，展現(xiàn)的是彝人家中永不熄滅的火塘，是生命之源。始終牢記根在彝鄉(xiāng)，是羅婺后裔，當為民族呼喊，記得住濃濃鄉(xiāng)愁，而且以詩歌的形式，把彝族羅婺部落的鄉(xiāng)愁沉淀下來。

每讀一卷都有不一樣的感受。除卷一《石頭爬滿祭祀的語言》外，卷二之《那些看不見的水》、卷三《斷章寫在殷墟之上》、卷四《你是我一枚不可救藥的月亮》、卷五《故園如花燦爛老去》，都記入彝族濃濃鄉(xiāng)音，有歷史解說，有山川物事，更有母語音韻，猶如用詩歌記述羅婺彝區(qū)那一片南高原紅土地的百科全書。雖然許多的意境、民俗、地方風土人事非我熟悉，讀到許多母語表意時有云里霧里之感，卻也從中感受到作為根在彝鄉(xiāng)的彝人，新時代的彝族學者，用這樣的方式記述本族歷史文化和民族的根，是非常有擔當，也極富責任感的，對于民族文化，特別是彝族文化學術和文學審美而言是非常有借鑒意義的。

閱讀這些融入濃郁民族情結的詩篇，更易于讓閱讀者激起濃烈的鄉(xiāng)愁，增添思鄉(xiāng)情結，或許也是記住鄉(xiāng)愁的重要方式。作為詩歌愛好者，彝族文化愛好者，盡管不是彝族，只要生長在彝鄉(xiāng)這塊融合眾多民族血脈的土地上，都會土生土長中身受彝族文化熏陶，也會融入濃郁彝族文化情結。如若非彝鄉(xiāng)人，即使沒有彝族文化情結，一旦讀過這些詩篇，都會對博大精深的彝族文化產生許多未知的猜想與聯(lián)想，會用探秘和好奇的眼光審視充滿彝人情結的詩作。其意境，其波瀾壯闊的氣勢，帶有神化奇景的表達和寫意，都會給予心靈的激蕩和震撼。

如“那些看不見的水/停要空中止在六月/那雙遠離南高原的手/活在家園舞在十月/那棵站立于風中的樹/用骨骼的呼吸和生命的光芒擺渡著歷史的憂傷/熟悉的母語被風高高掛著……”（《那些看不見的水》），寫滿鄉(xiāng)愁，超越時空和物類事象，活脫脫閱盡人間冷暖，把思鄉(xiāng)意境躍然筆端。在彝人心中，山、水、樹木、石頭、火塘、羊皮褂、羊毛氈，甚至太陽、月亮都賦予了生命，體現(xiàn)的是尊重大自然、崇尚生命的民族觀念。如“云是我的披氈/風是我的駿馬/雨是我的耳環(huán)/霧是我的神扇/雷是我的經誦/電是我的靈光/水是我的血液/冰是我的骨頭”（《靈魂密碼》），盡展彝人物象靈性。這就是彝人，是他們溶入大自然的體現(xiàn)。

有的詩作是充滿睿智靈魂的，如“所謂的思想與靈感不是在背負著文字前進，而是在文字的翅膀上用靈魂掌舵著飛翔”（《言語生長在表象之內》），猶如說是詩，不如說是用詩語言在論述彝人表象，是思想和靈感的極好注腳，是用詩的語言論述充滿睿智靈魂的彝人人性光輝。

詩集各詩所記物象遍及南高原山鄉(xiāng)，也旁及京城的繁華世界，但思鄉(xiāng)情結卻總是流露筆端。如散文詩《彝鄉(xiāng)山野的表情》之言：“久居異地他鄉(xiāng)，故土如書，一頁頁寫滿了鄉(xiāng)土記憶和歲月的滄桑。在遙遙遠遠的彩云之南，南高原千姿百態(tài)的湖泊高高低低隱約于云嶺叢山深處，彝族六祖之裔德布德施的羅婺部地，云南祿勸縣云龍鄉(xiāng)火期洛尼山下一個叫普弛卡的彝族寨子就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睗庵氐墓枢l(xiāng)情結，始終牢記普弛卡的生活，情牽火期洛尼山下的故土，鄉(xiāng)土記憶和歲月滄桑一刻沒忘。多么希望故鄉(xiāng)如山間頑石能夠插上騰飛的翅膀，也像京城都市一樣溶入繁華，卻又保持著本色而不被歷史湮沒。

想到這里，我又想起一則源于《莊子》的寓言故事，說深山里有塊寂寞石頭，總希望有一天能夠像鳥兒一樣高高翱翔，雖然想法總被同類嘲笑，卻不改初衷。有一天，一個叫莊子的人路過，石頭對他傾吐心聲，莊子說：“你先長成一座大山！”于是石頭吸取天地靈氣、自然精華，承接雨露惠澤，拼命生長，經過若干年，受風雨洗禮而終于長成大山。當莊子招來大鵬以翼擊山，天空烏云密布，雷電大作，一時間地動山搖，一聲驚天動地巨響后，山炸開了，石頭飛向天空，像最矯健的老鷹沖向藍天。詩人普馳達嶺的創(chuàng)作，詩集《石頭的翅膀》中抒寫的人事物象和意境，就如那個頑石，吸天地靈氣和自然精華，承接雨露惠澤，拼命生長。如其《自序》中列舉的“那些高挺的天菩薩、憂傷的母語、畢摩的經誦、巍峨的群山、滌蕩的河流、舞動的羊群，以及金黃的蕎麥……”寄托和承載著鄉(xiāng)情民俗，也把彝族神秘而原始的宗教經文作為素材融入詩歌中，如“清濁浮沉而乾坤的光芒/在蝌蚪一樣的經文中閃爍/祖靈的品性從混沌中折射智慧的底色”（《祖靈之舞》），為詩平添神圣與質樸。

雖然詩作中充滿母語靈性，卻也有著睿智靈語的閃現(xiàn)。如“魚不覺有水，人不覺有氣。但魚知水動，人知氣動。水動為涌，氣動為風?！敝辽俅碇湓姼枵Z言的凝練與意境的高遠。讀詩的感覺似乎與這些雋永靈光相似，其感受很難用這笨拙的禿筆抒寫出來，只好留待今后的品味中慢慢咀嚼吧。

讀普馳達嶺《石頭的翅膀》，讓我獲得彝族羅婺部的大量歷史和現(xiàn)實的信息，知道許多彝風彝俗，并得到了詩歌意境的美感享受。也讓我感覺到了雖然是頑石，卻也放散出燦爛的異彩，始終能得到別樣感覺，也是讀詩中難得一見的享受。其中有著民族情結，更多的是民族責任和信心。

愿普馳達嶺的人生和創(chuàng)作，如長了翅膀的石頭，吸天地靈氣和自然精華，承接雨露的惠澤，展翅翱翔吧！

（作者單位：楚雄州地方志辦公室）

責任編輯：楊 林

鄧 平 布面油畫 樂土與原鄉(xiāng)·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