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良超 王麗霞
北齊《史豪碑》考
□劉良超 王麗霞
北齊 《史豪碑》,1982年夏出土于河南省滎陽縣(今滎陽市)城關(guān)鄉(xiāng)東史村。碑寬35厘米,高29厘米。碑文共16行,滿行12字,共191字,有2×2厘米的界格。字魏體,異寫字多達(dá)75字,頗難辨認(rèn)。第八行和第九行上部共六個字的位置,刻有一尖首佛龕,龕寬4厘米,高6厘米,龕內(nèi)有造像,像已殘缺(圖一)?,F(xiàn)將碑文正字?jǐn)嗑淙缦拢?/p>
圖一 北齊《史豪碑》拓片
魏征虜將軍、洛陽太守、后遷濟∕州刺史。史豪,字黃眉,濟北人也。∕平康謹(jǐn)躬以禮,遠(yuǎn)見三空,懼墜∕二九。佛,崇虛玄,識相靡。有愿造∕福,其功未就。奄鐘往昔,息新洛,∕求真佛,追父愿。磐竭家資,訪得∕良匠,在舍西南一里,圓丘四絕∕之上,左右恩泉殊過,彌∕山顯造天宮。新奇耀絕,∕雀離聲容壯,麗峰高入天,行旅∕遙覩,世帝之未有也。其詞曰:∕
玉?,幉?,金山瓊岫,滌蕩玄原,∕光隆獨秀。愿亡父母,託生西方∕妙樂國土,生世值佛聞法,令眷∕屬大小,神慧體朗,仕官增遷。∕
大齊天(保)五年歲次甲戌三月丁亥朔十日丙申造。∕
碑文中主語都被省略,可能是史豪自己撰書。第一部分(第一、第二行)記史豪的姓名、字、籍貫、官職等。第二部分(第三行至第十一行)記述史豪為“追父愿”,“磐竭家資”興建佛寺的情況。第三部分(第十二行至第十五行)是頌文和愿望要求。第四部分(第十六行)是年代,年號缺字,補為“天?!薄1饼R有天保、天統(tǒng)兩個帶有“天”字的年號,天保五年(公元554年)是甲戌年,同本碑合,據(jù)此而補。至于“?!弊譃槭裁磿宦┑簦且粫r疏忽還是另有其他原因,值得探究。
魏征虜將軍,洛陽太守,后遷濟州刺史史豪,字黃眉,濟北人也。
史豪,史書無記載。據(jù)碑文,他字黃眉,是魏征虜將軍、洛陽太守、濟州刺史。史豪碑刊刻于北齊天保五年(公元554年),此時距離北齊代東魏僅僅5年,距離北魏分裂為東魏和西魏也不過21年,因此史豪自稱魏征虜將軍,難以考證出他到底仕于北魏還是仕于東魏。
東魏的官制和州郡制沿襲北魏。征虜將軍,北魏時重要的統(tǒng)兵將領(lǐng)之一,北魏初為第三品上的官職?!疤投?,高祖(魏孝文帝元宏)復(fù)次職令,及帝崩,世宗(魏宣武帝元恪)初班行之,以為永制?!盵1]北魏宣武帝即位后,將征虜將軍的品秩定為從第三品。洛陽,即洛陽郡,北魏屬洛州,治所在今洛陽市?!段簳さ匦沃局小罚骸奥逯荩冢ㄎ好髟弁匕嗡茫┲?,太和十七年改為司州,天平初復(fù)。領(lǐng)郡六,縣十二?!尻柨?,天平初置。領(lǐng)縣二。戶三千六百五十九,口一萬五千七十二?!盵2]濟州,今山東聊城一帶,《魏書·地形志中》:“濟州,治濟北碻磝城。泰常八年置。領(lǐng)郡五,縣十五。戶五萬三千二百一十四,口一十四萬五千二百八十四。”[3]太守是一郡的長官,刺史是一州的長官。宣武帝規(guī)定,上州刺史為第三品,中州刺史為從第三品,下州刺史為第四品;上郡太守的品秩為第四品,中郡太守為第五品,下郡太守為第六品[4]。但史豪所任洛陽郡、濟州是何級別,《魏書》沒有記載。據(jù)《魏書·官氏志》,洛陽縣令的品秩是從第五品,洛陽郡太守的級別肯定要高于洛陽令,因此其級別至少是第五品。史豪碑開頭自序身份時,將征虜將軍放在首位,表明征虜將軍的身份要貴于濟州刺史,因此推測濟州刺史為從三品或者第四品。
平康謹(jǐn)躬以禮,遠(yuǎn)見三空,懼墜二九。佛,崇虛玄,識相靡。
史豪居官理民都謹(jǐn)遵國家的法則。三空即三界,佛言欲界、色界、無色界為三界。佛教認(rèn)為,一切事物的現(xiàn)象,都有它各自的因和緣。事物本身并不具有常住不變的個體,也不是獨立存在的實體,故稱之為“空”。二九為十八,指的是十八層地獄。史豪所處時代人多信佛,希望死后超生三界,害怕墮入地獄。佛教把一切事物外觀的形象狀態(tài)稱之為相?!懊摇蓖ā澳А?,佛教把一切煩惱、疑惑、迷戀等妨礙修行的心理活動稱為魔。
有愿造福,其功未就。奄鐘往昔,息新洛,求真佛,追父愿。
史豪有心愿建造佛寺,但未能完成。“奄”同“遽”,遽猶遂也。鐘,注意的意思。往昔,古昔之意。息新洛,止留新建的洛陽。史豪前往新建的洛陽城求真佛,以圓父親的愿望。
磐竭家資,訪得良匠,在舍西南一里,圓丘四絕之上,左右恩泉殊過,彌山顯造天宮。
史豪竭盡家財,尋訪良匠,在其房舍西南一里之處,一個四絕突出、左右有泉水流過的圓丘之上,建造了輝煌盛大的寺院。
新奇耀絕,雀離聲容壯,麗峰高入天,行旅遙覩,世帝之未有也。
“雀”即“爵”,《三國志》記曹植有《銅爵臺賦》,當(dāng)時的人都稱“銅爵臺”,或“爵臺”[5]?!半x”即“螭”,《后漢書·班彪列傳》:“虎離其師。 ”注引《音義》曰:“離與螭同?!盵6]爵就是爵頭,螭就是螭吻,均是殿上華飾。此句意即新造寺院的形制非常華麗壯觀,殿宇的尖脊插入云天。行人遙觀,世所未有。
《史豪碑》印證了北魏后期佛教興盛的史實。佛教自東漢初年進(jìn)入洛陽后,逐漸在中國傳播,但發(fā)展并不快。進(jìn)入南北亂世,戰(zhàn)事頻仍,民不聊生,人們篤信佛教,以此求得心靈上的寄托,佛教開始飛速發(fā)展?!熬懊鞒?,世宗詔大長秋卿白整準(zhǔn)代京靈嚴(yán)寺石窟,于洛南伊闕山……營石窟二所……永平中,中尹劉騰奏為世宗復(fù)造石窟一,凡為三所……肅宗熙平中,于城內(nèi)太社西,起永寧寺。靈太后親率百僚,表基立剎。佛圖九層,高四十余丈,其諸費用,不可勝計。景明寺佛圖,亦其亞也。至于官私寺塔,其數(shù)甚眾。”[7]北魏中后期,上自帝王,下至黎庶,紛紛建造寺廟佛塔,其費資無法計算。甚至在東魏興和二年春,朝廷還下詔“以鄴城舊宮為天平寺”[8],據(jù)《魏書·釋老志》統(tǒng)計,整個國家“其寺三萬有余”[9],較杜牧形容的“南朝四百八十寺”有過之而無不及。作為朝廷的從三品大吏,史豪應(yīng)該是頗有財力的,他費盡家資建造一座寺廟,且自言此廟“世帝之未有”,其規(guī)模可想而知,北魏后期佛教之盛可見一斑。
《史豪碑》一方面顯示了佛門弟子對佛的虔誠,他們“磐竭家資”開窟建寺,且勒碑記功,自鳴得意。另一方面也顯示了佛門弟子的貪欲無厭——“愿亡父母,託生西方妙樂國土,生世值佛聞法”,一要保佑他們死去的父母,升入九天諸佛之所,托生妙樂國土,自在之處;“令眷屬大小,神慧體朗”。二要保佑他們的眷屬聰明健康,永絕苦困。三要“仕官增遷”,保護他們官運亨通,饒是史豪官居從三品,仍祈求升遷,可謂官欲無止境。
史豪自稱濟北人,濟北是濟州治下的郡?!段簳さ匦沃尽分校骸皾笨?,漢和帝置,領(lǐng)縣三。”[10]但《史豪碑》出現(xiàn)在東史村,且碑文說他的住宅就在此地,很有可能其祖上是濟北人,后遷滎陽東史村,并在此繁衍生息。這或許解釋了東史村村名的來歷,而東史村建村時間也可追溯到北齊初年。根據(jù)碑文的描寫,1400多年前,東史村一帶有“圓丘四絕”的高地,有“左右恩泉”流過,并不是現(xiàn)在的平原沃野。滄海桑田,變化殊大,令人嗟嘆。
此外,《史豪碑》字體端秀,筆力剛勁,可稱書法佳品,對研究書法和文字的演變,具有一定的實物價值。
(碑文為已故滎陽文史專家張明申先生所錄,筆者有幸得先生遺稿而成此拙文,謹(jǐn)向先生表示敬意!)
[1][4](北齊)魏收:《魏書》卷一百一十三《官氏志》,中華書局,1974年。
[2][3][10]《魏書》卷一百六中《地形志中》。
[5][8][9](晉)陳壽:《三國志》卷十九《魏書·任城陳蕭王傳》,中華書局香港分局,1971年。
[6](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后漢書》卷四十下《班彪列傳》,中華書局,1965年。
[7]《魏書》卷一百一十四《釋老志》。
(作者單位 滎陽市博物館)
[責(zé)任編輯 荊學(xué)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