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 介

劉時芬（1926-2017），曾用名劉書瑜，1926年9月出生，河北永年縣人。1946年12月參軍，1950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先后在晉冀魯豫野戰(zhàn)軍16旅收容所、二野女大三分校、志愿軍12軍34師任看護、收發(fā)、支隊長、干事等職。1955年轉(zhuǎn)業(yè)到地方，歷任浙江義烏縣人民銀行秘書股副股長、12軍31師幼兒園指導員、家屬委員會主任、軍制藥廠黨委委員等職。

太行女兒愛戎裝

我的家鄉(xiāng)位于太行山東麓的一個小山村。1945年秋，村里來了許多八路軍，我家由于房子多，院子大，也住進了一個排，有十幾個人。那年我已19歲了，上過幾年學，接受了進步思想，知道八路軍是一支紀律嚴明、真心抗日的軍隊。另外我有幾個舅舅都是地下黨，每次回家都給我講一些革命的道理。我又親眼見到村里的八路軍戰(zhàn)士對老百姓謙和有禮，親如家人，和國民黨軍隊完全不一樣，心里就有了參軍的念頭。

當時我們村的姑娘們很少有參軍的，像我這般年紀的大都已為人妻、為人母了。一天，我試探地向奶奶提出想?yún)④姷氖?，可奶奶連想也沒想就打斷了我的話，她說：“丫頭，我們是大戶人家，你一個姑娘家的，成天跟著八路舞刀弄槍的，像啥話？將來可怎么嫁人呀！”我這人表面上雖大大咧咧的，其實特倔強，只要心里打定了主意就是十八頭牛也拉不回來。

1945年深秋的一個清晨，天才蒙蒙亮，我趁家人還在熟睡中，躡手躡腳地帶著一個小包袱離開了家。幾經(jīng)周折，在武安縣的一個小村莊找到了晉冀魯豫野戰(zhàn)軍的主力部隊——六縱。在我的軟磨硬泡下，終于如愿以償?shù)卮┥狭塑娧b，被分配到六縱16旅（1949年2月改為二野12軍34師）收容所當了一名看護。

六縱是一支英雄的部隊，在解放戰(zhàn)爭中以敢打硬仗、惡仗而威震敵膽。它的首任司令員是被稱為“二野朱可夫”的王近山（開國中將），政委是杜義德（開國中將），副司令員兼16旅旅長是韋杰（開國中將），他的愛人郭毅是我參軍后的第一任指導員。郭大姐是1938年參軍的知識分子，她待人誠懇，平易近人，沒有一點首長夫人的架子，從她的身上我學到了很多東西。

那時，抗戰(zhàn)剛剛結(jié)束，部隊里的醫(yī)療條件非常簡陋。

第一次看見血時我心里直發(fā)怵，嚇得不敢抬頭看，但時間長了也就習以為常了。當時收容所里的女同志大都是和我年齡差不多的來自太行山老區(qū)的姑娘，我們相處得像親姐妹一樣。我記得有白翠云、李玉秀、張?zhí)K、張香等同志。我們每天從早到晚為傷員們換藥、翻身、喂水、喂飯、倒尿盆、洗繃帶……工作瑣碎而辛苦，但生活在團結(jié)友愛的革命大家庭里，我每天都感到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心里總是樂呵呵的。

戰(zhàn)友結(jié)同心

參軍沒幾個月，我認識了當時在旅司令部當科長的同鄉(xiāng)成沖霄。常言道：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我們不僅是一個縣的，而且兩家離得還很近，只相距幾十里路，他小時候還在我們村他舅舅家住過。沖霄因自幼喪母，是在姐姐家長大的，平時寡言少語，不善交往。我們熟悉了以后，他也會主動和我聊聊他的過去。沖霄告訴我，他原名叫成鴻山，“沖霄”這個名字是他參軍后自己改的，意喻要發(fā)奮圖強，干出一番事業(yè)。那時，他給我講的最多的是8年抗戰(zhàn)的情形：生活的艱苦、歲月的漫長、戰(zhàn)爭的殘酷、道路的曲折……我們也和大多數(shù)年輕人一樣憧憬著美好的未來，盼望革命早日取得成功。

其實，抗戰(zhàn)8年沖霄就戰(zhàn)斗在冀南地區(qū)，但他一次家都沒有回過。一是怕給家人帶來危險，二是手中沒有錢。因為那時八路軍的干部幾乎一無所有，沖霄的馬褡子里除了一床棉被，一條從敵人那繳獲的舊毛毯，幾件打滿補丁的換洗衣服之外，就是一個文件包，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這也正是我們共產(chǎn)黨人為什么能在短短的28年里贏得民心、贏得天下的原因所在！

1946年3月初的一個傍晚，我正在所里值班，旅部突然打來電話讓我去一趟。我見天色已晚，心里不想去，王所長見狀二話沒說：“走，我送你?！北狈降?月雖已立春，但初暖還寒。一路上我緊跟在王所長的身后，深一腳淺一腳地差點摔了一跤。到達旅部所在地天已黑了。剛進參謀處院子，就聽見南屋傳來很大的說話聲，鬧哄哄的。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跳起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正思忖著踏進院子，就看見一伙人一窩蜂地從屋里跑了出來，頓時院子里一片嬉笑聲。我鬧不清發(fā)生了什么事正準備溜走時，一雙粗壯的大手從背后把我擒住，就像老鷹捉小雞似的，我回頭一看，原來是許克杰參謀（后任12軍副軍長）。他和一幫年輕的參謀們將我推進南屋，只見3張長桌排成了長長的一條，桌子上擺放了糖果和花生，杯子里飄著縷縷茶香，墻上還貼著對大紅“囍”字。我又驚又喜，想喝口水鎮(zhèn)靜一下，但又不敢伸手，梁伯科長看出我的心思，端來茶給我解渴。

婚禮開始了，主持人是旅政治部主任陳孝，他的證婚辭剛說完，大伙就起哄，嚷嚷著讓我們倆唱歌。沖霄被拉到中間?？伤m當了8年兵卻連個歌也不會唱，只唱了句“紅日照耀在東方，自由之神在縱情歌唱……聽吧，母親叫兒打東洋，妻子送郎上戰(zhàn)場”就唱不下去了，大伙兒見狀就一起唱起來：“我們在太行山上，我們在太行山上，山高林又密，兵強馬又壯。敵人從哪里進攻，我們就要他在哪里滅亡……”而后，大家又齊聲同唱《抗日救亡歌》和《松花江上》。

為了感謝大家對我倆真誠熱情的祝賀，我給大家唱了一段京戲《四郎探母》。

我唱完后大伙兒仍不放過，還要我唱，可我只會唱京戲不會唱歌。因我出身于大家庭，從小家教很嚴，奶奶不許我唱小曲，我就又唱了一段《桑園會》。對京劇的喜愛可以說伴隨了我一生，這個愛好也成為我晚年生活的一大樂趣。

回想起來，我們那時的婚禮真簡樸，政治部發(fā)給18元錢，兩塊香皂和牙膏，一床綢被面，當晚的糖果已用去了6元錢。事后我才知道，旅領(lǐng)導對我們的事很關(guān)心，特意讓政治部陳孝主任安排了這個儀式。

和沖霄結(jié)婚以后，在他的幫助下，我沒有以前那么幼稚了，小孩子脾氣改了不少，也更熱愛自己的事業(yè)——護士工作。1946年6月，結(jié)婚不到3個月，沖霄就隨劉鄧大軍逐鹿中原，千里躍進大別山，轉(zhuǎn)戰(zhàn)于大江南北，與蔣家王朝作最后的決戰(zhàn)。我則和大多數(shù)女同志留在了晉冀魯豫根據(jù)地老區(qū)，直到新中國誕生后的1950年的春天，我才帶著3歲的女兒拂曉隨第二野戰(zhàn)軍女子大學，在祖國的大西南重慶與沖霄團聚。

回到久別的故土

一家人團聚剛半年，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了。1950年底，沖霄隨軍入朝參戰(zhàn)，我因懷了老二只得留守重慶。1951年初，我生下兒子，為紀念解放大西南，遠在朝鮮前線的沖霄來信給兒子取名西南。一年后，我們留守在重慶的12軍指戰(zhàn)員終于接到出川的命令。

我們志愿軍3兵團留守處就在我的家鄉(xiāng)邢臺市。邢臺地處太行山革命老區(qū)，這里的人民淳樸、善良、勇敢。在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中他們舍生忘死，支援前線，為中國革命的勝利做出了重要貢獻。這里的人民對志愿軍有著深厚的革命感情。邢臺離我家只有60里路，軍人乘車半票只需2角5分錢，半個小時就能到我家。沒想到幾年前由邯鄲南邊的磁縣隨軍南下，現(xiàn)在又回到了邯鄲正北，我高興極了，真想回家看看，但部隊有鐵的紀律，絕不能給家中通信，黨員干部要帶頭執(zhí)行。

在邢臺住了不到3個月，一天大隊長焦家禎和指導員田玲大姐找我談話，他們說：“本來是要你擔任二區(qū)隊的負責工作的，但師領(lǐng)導決定讓你赴朝，共有3位女同志，咱們隊還有劉亞莉教員?！蔽衣牭竭@一喜訊，非常高興，趕緊到回國學習的尤太忠?guī)熼L家問個明白，主要是小孩的安排問題。尤師長要我把小孩送回家，部隊會按時給付孩子的保姆費和保育費，每月共計30元。我覺得供給制就是好，孩子吃穿都不用家長操心。

千里赴邊關(guān)

12月的一天晚上，我和文化教員劉亞莉在邢臺火車站登上了開往天津的火車。我緊緊地靠著車窗，時隱時現(xiàn)的燈光閃過窗外，沉睡的北方大地，熟悉的道路，喚起我童年的回憶……

車到了高邑站，師文工隊的齊文英上來了。小齊是重慶人，年僅17歲。她參軍不久就到了朝鮮，在一次夜間急行軍時，不慎被十字鎬柄戳傷了眼睛。師首長讓她回國治療，但她堅持輕傷不下火線，繼續(xù)戰(zhàn)斗在前線。直到眼睛感染病情加重才被送回國治療，經(jīng)過幾次手術(shù)，眼睛雖保住了，但視力受到很大的損傷。小齊的到來，使車廂里的氣氛頓時熱鬧起來，她對朝鮮的情況很熟悉，我們聽著她滔滔不絕的話語，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

第二天清晨火車到達了天津站，我們要在這里換乘去沈陽方向的車。下車后我們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了站臺，走上了一條通往市區(qū)的大道。時間太早，街上飯莊還沒開門。又走了幾步，見一家飯莊正開門迎客，我們抬頭一望是一家西餐店，因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了，我們?nèi)司妥吡诉M去。因從未吃過西餐，差點出了洋相。服務員端上來三盤奶油蛋糕和幾種點心，隨后又上了咖啡和牛奶，還未等到刀叉上手，小齊就迫不及待了。這小鬼可沒白花這兩元錢。我和劉亞莉都舍不得，因為我們每日的伙食費才4角3分，出差路途補助是2角，這一頓就吃掉一天半的錢，到目的地還遠得很，但不管怎么樣，土包子開了頓“洋葷”，值得！我們本想慢慢地品嘗這洋玩藝，可惜時間有限，不得不離開。

我們從軍人候車室優(yōu)先進站上了開往沈陽的列車。小齊因飽餐了一頓，興致很高，她在車上引吭高歌，唱起了朝鮮歌曲《桔梗謠》：“桔梗喲，桔梗喲，桔梗喲桔梗，白白的桔梗喲長滿山野，只要挖上一兩棵，就可以滿滿地裝上一大筐……”

一曲唱完，整節(jié)車廂的乘客無不拍手叫好，讓再來一個，引得別的車廂許多人也涌了來。列車長看我和劉亞莉讓出座位在一邊站著，就將我們帶到臥鋪車廂休息。我第一次坐臥鋪，真氣派呀！棗紅色金絲絨制成的床套，帶花邊的白色紗縵。那個年代，志愿軍走到哪里都深受人民群眾的愛戴。

從南到北一路風塵，終于到達遼寧安東的寬甸。這是一座小城，位于鴨綠江畔，是軍事要地，也是軍事樞紐。12軍留守處和34師轉(zhuǎn)運站都設在這里。

第二天早晨，我和劉亞莉背著挎包下樓洗漱，水井周圍已圍滿了人。刷牙時一會兒工夫頭發(fā)就被貼在嘴角上凍住了，洗臉盆中的水也結(jié)了冰，零下20多度的天氣真把我凍壞了。但臥室里暖和得我也適應不了，鼻子老出血，南北方氣候差別真大。

在留守處住了四五天，還沒收到出發(fā)的消息。兩年了，多么漫長呀，真想立刻見到久別的愛人和戰(zhàn)友，無奈隔著一條鴨綠江！

相逢在谷山

又等了幾天，我們終于要離開寬甸，跨過鴨綠江奔向我們朝思暮想、炮火紛飛的朝鮮戰(zhàn)場。

34師當時住在谷山地區(qū)。那天，師參謀長蔣科用他的吉普車把我送到了101團團部，我跳下車后向首長招手表示謝意。警衛(wèi)員看到車子連忙跑來，他叫薛其福，陜西人，長著一張娃娃臉，很像電影《英雄兒女》里那個警衛(wèi)員小戰(zhàn)士。小薛領(lǐng)我進了房間，放下行裝，我一看，干凈、整潔，東西放得有條不紊，墻上還掛著一幅“我們愛和平”的宣傳畫。

小薛告訴我：“團長很快就回來，因為他知道你今天來，師里昨天就電話告知了?！痹掃€沒有落聲，就聽到門外一陣自行車鈴鐺的響聲。喲，這里山高路陡還能騎自行車呀。我心里想著，只見沖霄已跳下自行車，見了我，問句：“怎么樣，這里好吧？”

“不錯，真美?！蔽一卮鹫f。兩年未見面了，彼此感到生疏起來，見面竟不知從何說起，幾年來想要說的話此時竟全想不起來了。這時門口已擠滿了人，來了許多看熱鬧的朝鮮老鄉(xiāng)，我倆迎上前去表示歡迎。雖說語言不通但風俗一樣，人群中有人指著我問是不是“未婚使者”，我不懂，沖霄掏出我和女兒及剛滿百天的兒子的合影說：“已有兩個小孩了?！毙⊙υ谝贿叡葎澲麄兟牰?，笑著伸出拇指向我倆祝福。

晚飯后，沖霄帶我去了房東院里。房東住在靠山坡的防空洞里，正是孩子們放學回家的時候，見有生人，他們好奇地跟上來，房東大嬸向孩子們揮揮手，示意他們不要進來，孩子們很有教養(yǎng)，沒有進來。我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洞里潮濕陰冷，只有幾樣簡單的生活用品，真可謂“家徒四壁”。但房東大娘熱情直爽，她把我拉到跟前，告訴我遇到空襲要跑，她會教我如何防空襲。

在這異國他鄉(xiāng)，我倆重逢是多么高興呀！兩年來沖霄在戰(zhàn)火紛飛的陣地上幾次遇險，最后死里逃生。都說書信傳真情，但在信里他從未告訴過我這些。

我問沖霄：“你為什么騎自行車呢？”“騎車比騎馬安全呀。”沖霄說，“飛機掃射時，車丟開就可躲，馬躲不及就要被炸死。第5次戰(zhàn)役時，小食堂被炸，馬夫、炊事員和馬都被炸死了，我要不是去解手也就上天了。”“從沒聽你說過這件事呀？”“告訴你還不把你嚇死了呀！”

沖霄告訴我，那天他和馬夫回來得很晚，已開過飯了，炊事員給他倆下面條?；鸸廨^亮，他肚子餓了來不及等，打算先烤個饅頭吃，剛蹲下把手伸進灶口，小便急了，順手將饅頭交給馬夫。他沿著廚房繞到側(cè)面四五米的半山坡，還沒來得及解完手，只聽轟隆一聲巨響，火光沖天，他趕緊趴下。等大家到來時，發(fā)現(xiàn)他趴在山坡上毫發(fā)未損，而炊事員和馬夫及馬全炸飛了，只找到馬的一條大腿。

聽了沖霄的一番話，我手腳冰涼，心咚咚地跳，真有些后怕呀！我凝望窗外的夜空，看到星星一閃一閃的仿佛是在笑話我。我意識到自己還缺乏戰(zhàn)火的考驗，膽子太小。我告誡自己，一定要鍛煉自己的膽量和意志，像朝鮮婦女那樣勇敢和堅強，做一個真正的“最可愛的人”。

演了一幕“柜中緣”

我這次來到谷山，部隊剛由上甘嶺戰(zhàn)役勝利歸來在此休整。干部們白天下連隊，晚上下棋、打撲克，自由自在地享受著戰(zhàn)時難得的閑暇時光。我是個喜歡熱鬧的人，一到晚上就到處串門，拜訪熟悉的老上級和那些股長們。有一天晚飯后，我到政治處段興繞主任和組織股長李慶雙那里聊天。他倆特別喜歡聽我講述后方的情形，纏著要我告訴他們愛人和孩子的事，而我喜歡聽他們講戰(zhàn)場上的事。講到第5次戰(zhàn)役時，由于穿插得深，部隊被包圍，后勤給養(yǎng)跟不上，沒有吃的，他們每人拄著一根棍子，走路時，系在腰帶上的罐頭盒子摔來摔去，發(fā)出“咣當咣當”的響聲，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我被李股長繪聲繪色的表演逗笑了。正在這時，只聽到“轟”的一聲巨響，一道電光耀眼奪目地撲向我們，一股強烈的震動擊開柜子的一扇門?；艁y中，我藏進大柜里，以為很安全。他倆趕緊把我拉出來，笑著說我演了一幕“柜中緣”。敵機俯沖著繞了兩個圈就溜了，這件事后來成為那些年輕干部們談笑的話題。

沖霄聽說后也笑話我說：“這里是谷山，可不是太行山！敵機一天不知要來幾次，你不學會防空怎么成呢？”是啊，太行山峰高陡險，蔣介石的飛機施展不了威力，而朝鮮的山平緩低淺，敵機整天盤旋，一旦扔下一個炸彈就會炸倒一大片。

朝鮮人民非常勤勞，他們在冬季也不閑著。婦女老人們成天在地里忙活，姑娘、大嬸們個個頭頂一個筐，翻山越嶺，穿過封鎖線，為前線送糧?？珊薜臄硻C只要發(fā)現(xiàn)人群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地飛來糾纏，但這絲毫嚇不倒英雄的朝鮮人民。

從谷山到元山

美帝國主義為了挽救其在朝鮮的失敗，在正面進攻黔驢技窮之后，轉(zhuǎn)而策劃新的冒險行動，試圖從海上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登陸進攻，以改變戰(zhàn)局，加快其侵略計劃的步伐。為了粉碎敵人的陰謀，我們34師奉命于1953年1月中旬進駐元山港，擔負東海岸正面防御作戰(zhàn)任務，防守榆峰山、箭灘等地，以抗擊從松田半島方向登陸的敵人。

1月的朝鮮正是最冷的季節(jié)，寒風刺骨、冰天雪地，氣溫在零下三四十攝氏度。101團到達元山以后住在一個叫陵前里的村子。全團指戰(zhàn)員立即投入到緊張的筑城工事中，戰(zhàn)士們面對的是巖石，是無聲的敵人。團部在山坡上搭起了松木結(jié)構(gòu)的防空洞，用來辦公和居住，防空洞全是各個股自己動手搭的，雖然簡陋，但比起原來住的又潮又濕的山洞要好多了。

春節(jié)過后，沖霄到了山上的團指揮所，雖然山不是太高，但上面沒有水吃，全靠炊事員、通訊員每天下山背水。從山上指揮所嘹望哨可以觀察到美軍第七艦隊的航空母艦在海上活動的情形。據(jù)說航空母艦很大，敵機每日來轟炸就是從這艘航空母艦上起飛的。警衛(wèi)員薛其福讓我上山去看看航空母艦，我沒答應，戰(zhàn)士們背水上山，我去會給他們增加麻煩的。

機關(guān)食堂天天吃高粱米飯，因運輸困難，給養(yǎng)跟不上，吃不到大米和白面，更吃不到新鮮的蔬菜。一冬一春都是土豆、蘿卜、粉絲，沒有綠色蔬菜，許多戰(zhàn)士都得了盲眼癥和口腔潰瘍。當時每周各股要輪流上山打柴和扛糧，我和陳碧秋、陳烈英到5里之外的地方扛糧，每次只能扛一袋面粉，40多斤重，路上要蹚一條小河，爬一座小山，到了食堂累得喘不過氣來。每周每人還要交50斤柴。

戰(zhàn)爭年代干部調(diào)整頻繁，政治處要集中整理干部履歷表，領(lǐng)導讓我在干部股分管干部傷亡統(tǒng)計和保健品分發(fā)，有時也抄寫文稿。我的字寫得不好，但比較正，不潦草。他們都不在時接接電話，和各股工作聯(lián)系等，每天都忙忙碌碌的。特別是開始深入構(gòu)筑坑道時，傷亡很頻繁。過去班排干部是由管理股負責統(tǒng)計，后來也由我們統(tǒng)計。全團營以下干部都深入到前沿指揮，親自放炮炸山。石塊不留情，每天不是報塌方，就是報爆炸中點火出了事故，進度越急，事故越多發(fā)。真是“不是陣地的陣地，不是火線的火線”。

戰(zhàn)士們每天面對頑石，掄錘打釬，手都磨出了血泡，頭部經(jīng)常被飛起的石片砸傷，最嚴重的是眼傷。掘進一尺就好似消滅了一群敵人，戰(zhàn)士們發(fā)揚愚公移山、螞蟻啃骨頭的精神，每天三班倒，克服了天寒地凍、器材不足等困難，在全軍率先打出一條24米長的馬蹄形坑道，涌現(xiàn)出穿山英雄肖貴強、李國玉等全軍的英模，受到志愿軍司令部的嘉獎。陳賡大將還親赴我們團召開現(xiàn)場會，在全軍推廣了101團的筑城經(jīng)驗。

幾個月后，我軍筑城工事結(jié)束，在東海岸的山頭上形成了大縱深、立體式、打不垮、摧不毀的鋼鐵防線。敵人自知我軍防守嚴密，難以實現(xiàn)其登陸陰謀，不得不取消了登陸計劃，提出了停戰(zhàn)談判的要求。

1953年7月27日《停戰(zhàn)協(xié)議》簽訂以后，形勢漸漸好轉(zhuǎn)起來。敵機雖仍然在東海岸一帶上空盤旋，不時還有機槍從空中掃射，但已經(jīng)不隨便丟炸彈了。出去時不需要穿偽裝衣，也不需戴用草做的偽裝帽了。

祖國來的慰問團和朝鮮人民慰問團絡繹不絕地來到前沿陣地。他們不顧疲勞，翻山越嶺，到筑城班排給戰(zhàn)士們演出，將祖國人民和朝鮮人民的心意送到每一個角落。我們團處在深山老林，慰問團在林子里搭起了舞臺連演好幾天，使每一個戰(zhàn)士都看到了精彩的演出。

朝鮮的春天比夏天長。從3月蘋果花開，到滿山遍野綻放的金達萊花，十分美麗壯觀。在嚴酷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我們女兵也從沒放棄對美的向往和追求。天好時，我們經(jīng)常一起結(jié)伴上山采花?；▋翰粌H芬芳清香，給人帶來美好的心情，也是獻給英雄模范的禮物。團部召開大會表彰先進要獻花，慰問團演出要獻花，戰(zhàn)斗英雄黃家福（特等功臣、一級戰(zhàn)斗英雄）、楊道根（一等功臣、二級戰(zhàn)斗英雄）、胡修道（特級戰(zhàn)斗英雄）巡回報告也要獻花……這真是：鮮花獻英雄，英雄出時代。中華好兒女，誓死保和平。

回到祖國的懷抱

1954年的春節(jié)就要到了，常言道，“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我不禁思念起留在國內(nèi)的兩個孩子，我翻看著孩子的照片，忍不住流下了思念的淚水……心想兒子尚小不懂事，女兒一定想媽了，幼兒園已放假，班上的同學有的被父母接走了，她沒父母接，小家伙該是多么的不愉快呀。此時，我又懷了老三，已不能參加重體力活了，扛糧砍柴都感到吃力，腰也經(jīng)常疼痛。沖霄和我商量后決定讓我先回國，剛好警衛(wèi)班長小胡要回國辦事，沖霄就讓我和小胡一起回去。

離春節(jié)沒幾天，我終于踏上了回國的路程。朝鮮的火車由于戰(zhàn)爭的破壞，什么設備也沒有，連水都不供應。每當?shù)秸揪挖s緊下去弄點水喝，鐵路兩側(cè)的村莊荒無人煙，一派蕭條……由元山到祖國的安東，再從安東經(jīng)沈陽、天津、石家莊，到達邢臺。所到之處到處是鮮花、鑼鼓、紅旗和“熱烈歡迎志愿軍凱旋”的橫幅。我被祖國人民對志愿軍真誠的愛戴和熱烈的歡迎所感染，心中充滿了喜悅和幸福。

戰(zhàn)史軍史生命換，紙筆留作千古言！為了讓我們的子孫后代永遠銘記歷史，珍惜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作為那場戰(zhàn)爭的親歷者和幸存者，在耄耋之年，我拿起筆，記錄下60多年前的往事——我生命中永不磨滅的綠色！

（本刊節(jié)選）

〔本刊責任編輯 姚 梅〕

〔原載上海人民出版社《兵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