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本刊記者（發(fā)自浙江嘉興）

股權喪失誰之責

文_本刊記者（發(fā)自浙江嘉興）

從自己參股的長興縣博陽制衣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博陽公司）資不抵債開始，商人錢躍明就逐漸喪失了股東地位。整個過程在他看來有些不可思議，甚至感覺是個“圈套”。也因此，他開始了長達11年的維權之路。2017年4月18日，錢躍明向長興縣工商局申請撤銷博陽公司2007年11月6日的股權變更登記行政許可，要求恢復自己的合法股東地位。錢躍明已經(jīng)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就股權問題向工商局提出申請，為此，他還對長興縣工商局提起了行政訴訟，但情況并不樂觀。

股東決議讓自己陷入被動

博陽公司位于浙江省湖州市長興縣，成立于2000年12月1日，商人劉雪強與郭彥新各占51%與49%的股份。2001年10月12日，郭彥新的兄弟郭彥忠、郭彥棟、郭彥梁入股。2002年2月6日，錢躍明受讓劉雪強股份，成為博陽公司股東，占公司33%的股份。另外，郭彥新占46.33%、郭彥忠占7.33%，郭彥棟占6.67%，郭彥梁占6.67%。

2006年7月30日，博陽公司召開股東大會，表決形成了《長興縣博陽制衣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大會決議》。據(jù)悉，當初公司已經(jīng)資不抵債，因此該決議約定：將博陽公司全部資產以480萬元的價格轉讓或折抵給債權人吳琴英；如股東錢躍明同意收購，應于2006年8月30日前將現(xiàn)金480萬元交付公司，公司資產歸錢躍明所有；如錢躍明在2006年8月30日前未付款，公司全部資產以480萬元的價格折抵給債權人吳琴英；無論錢躍明是否收購公司資產，公司股東間轉讓或折抵手續(xù)按公司法辦理，股東不需再親筆簽字即具有法律效力。據(jù)悉，吳琴英系郭彥新的妻子。

當時，錢躍明沒有細想便同意了這個股東決議，也在上面簽了字。但從今天來看，“公司股東間轉讓或折抵手續(xù)按公司法辦理，股東不需再親筆簽字即具有法律效力”這條極具爭議，也讓錢躍明陷入了困境。

基于上述股東決議，2006年7月31日，吳琴英與錢躍明達成了《關于收購博陽制衣公司資金給付的協(xié)議》。該協(xié)議約定：錢躍明須在2006年8月30日前交付人民幣200萬元給吳琴英，余款于2007年5月交付140萬元，于2007年11月交付140萬元，利息按每月百分之一點五計算，按季支付；如錢躍明違約，吳琴英可以解除協(xié)議，恢復原有博陽公司的債權并采取其他行動來維護自身權益。

2006年8月30日，錢躍明攜帶一份上海市農村信用社支票，要求長興縣呂山鄉(xiāng)政府經(jīng)貿辦黃春為其協(xié)調與郭彥新關于博陽公司的購買事宜。黃春電話聯(lián)系到郭彥新，但郭彥新稱錢躍明履行付款義務即可，不需要再見面協(xié)商。隨后，錢躍明便離開了長興。錢躍明告訴本刊記者，當初之所以沒付款，是出于擔心?！爱敃r一位律師和我說，如果沒有當?shù)卣雒娴脑挘硗鈳讉€股東可以重新開個股東會，將我出資的200萬繼續(xù)投入生產，廠子就不賣了，他們幾個的股東決議也是有效的，因為我只占33%。”

新股東決議引爭議

因錢躍明未按約履行給付金錢的義務，郭彥新等人開始了股權轉讓。據(jù)2006年9月26日的《長興縣博陽制衣有限責任公司股東會決議》顯示：郭彥新占46.333%的股權，以139萬元轉讓給債權人吳琴英，錢躍明占33%的股權，以99萬元的價格轉讓，郭彥忠7.333%，以22萬元價格轉讓，郭彥棟占6.667%股權，以20萬元價格轉讓，郭彥梁占6.667%股權，以20萬元的價格轉讓。為此，股東均放棄優(yōu)先受償權；股權轉讓后，博陽公司由吳琴英一人出資300萬元，其中貨幣出資200萬，實物出資25.5萬，債權轉股權出資74.5萬元，公司類型由有限責任公司變更為一人有限責任公司。就在當天，錢躍明與吳琴英簽訂了《股權轉讓協(xié)議》。這個協(xié)議約定錢躍明將公司33%的股份作價99萬元轉讓給吳琴英，吳琴英應于2006年9月6日前將99萬元股權轉讓款支付給錢躍明，若逾期未付的，每逾期一天，則按逾期部分總價款5%的比例支付違約金。

不過，錢躍明告訴記者，無論是新的股東決議還是《股權轉讓協(xié)議》，后面的名字都不是自己簽的。郭彥新也承認，股東會決議及股權轉讓協(xié)議上“錢躍明”的簽名系由他代簽，他們幾個股東并未實際召開股東大會，錢躍明是經(jīng)電話通知的。郭彥新稱，錢躍明之所以沒簽名，是因他本人在2006年7月30日、31日明確表示不需要親筆簽名，而且，在7月30日決議、31日所簽協(xié)議中對實體權利如何處分已有確定意見，所以在形式上代簽一下也不違反他的真實意思表示。

因利益受損，錢躍明在2014年向長興縣人民法院起訴，要求吳琴英按照《股權轉讓協(xié)議》所約定，支付自己股份轉讓款及違約金共計130萬元。但吳琴英稱，9月6日的股東會決議和《股權轉讓協(xié)議》并非雙方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僅是用于工商行政管理部門變更股權登記所需。郭彥忠說，簽協(xié)議僅僅是形式，實際上是債權轉股權。本刊記者從長興縣人民法院的判決書中看到，法院認為，雙方當事人均無以99萬元購買（轉讓）博陽公司33%股權的意思表示，該份協(xié)議不真實，不具有法律約束力。

維權陷入困境

2007年10月25日，博陽公司向長興縣工商局申請將各股東在博陽公司的股權全部轉讓給吳琴英，申請材料包括2006年7月30日《長興縣博陽制衣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大會決議》、2006年7月31日《關于收購博陽制衣公司資金給付的協(xié)議》及2006年9月6日《長興縣博陽制衣有限責任公司股東會決議》和《股權轉讓協(xié)議》等。2007年11月6日，長興縣工商局將博陽公司股東和法定代表人均變更登記為吳琴英。2010年10月29日，博陽公司名稱由長興縣博陽制衣有限責任公司變更登記為浙江長興博陽制衣有限公司。

因該項股權變更登記，錢躍明多次向長興縣工商局提出申請，工商局在2016年5月3日的一份回復中稱：2007年11月6日的變更登記的行政許可決定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許可法》的規(guī)定，至目前不存在司法文書要求長興縣工商局撤銷已作出的行政許可。

為此，錢躍明向湖州市吳興區(qū)法院提起了行政訴訟，要求長興縣工商局撤銷該項回復，但法院未予以支持。后來，錢躍明上訴至湖州中院，湖州中院認為該案不屬于行政訴訟受案范圍，原審法院未作區(qū)分進行實體審理不當，依法應予以糾正。

上述訴訟只是錢躍明多年來維權的一部分，盡管結果都不盡如人意，但他依然想通過法律手段解決此事。2015年，錢躍明訴請長興縣人民法院，要求判2006年9月6日的股東會決議無效。由于該決議中錢躍明的名字是代簽，法院認定這屬于無權代簽，該決議實際不存在，不發(fā)生法律效力。博陽公司不服判決，訴至湖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湖州中院以一審法律適用和實體處理上有欠妥當為由，撤銷了長興縣法院的判決。

本刊記者了解到，錢躍明的維權之路核心點就是2006年9月6日的股東決議和隨后的《股權轉讓協(xié)議》。錢躍明認為：如若這兩份材料有效，是雙方真實意思表達，那么吳琴英應付給自己股份轉讓款；若這兩份材料并非雙方真實意思表示，那么股權變更登記時所提交的材料就是無效材料，理應撤銷股權登記，恢復自己的合法股東地位。

然而，錢躍明的訴求并不容易達到。這從湖州市中院2016年3月25日的一份判決可見一斑。該判決書稱：從股東決議內容來看，雖然記載了錢躍明的出資額為99萬元，后以99萬元的價格轉讓給吳琴英，主要是為了配合公司登記機關的股權轉讓手續(xù)所需，并非要求吳琴英出具相應的股權對價，但公司股東會為此而作出的股東決議并不損害公司外部第三人的利益和國家、社會公共利益，該做法并未違反我國相關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強制性規(guī)定，不宜因此確定公司決議無效。錢躍明請求確認決議無效的事實和理由，不符合我國公司法的規(guī)定。

湖州市中院在上述判決書中還稱：9月6日的博陽公司股東會決議無論召集程序還是表決程序兩個方面均存在瑕疵，但該瑕疵發(fā)生后，股東應當在決議作出之日起六十日內提出撤銷之訴。錢躍明于2014年12月提起訴訟，要求確認該股東會決議無效，自然也包括要求撤銷該股東會決議的訴求，該股東會決議作出之日至起訴之日，已長達8年有余，早已超出六十日的申請撤銷期限。而且本案在訴爭股東會決議之前的7月30日股東會決議和7月31日資金支付協(xié)議中，均明確記載了公司轉移手續(xù)不再需要股東親筆簽字即具有法律效力。該約定從廣義上理解，自然包括了原有股東授權有關人員委托辦理公司資產處置或者辦理股權轉讓手續(xù)的含義。郭彥新未以委托代理人名義身份簽名，而以代簽錢躍明名字的方式在股東會議決議中簽名，并又用此方式簽署股權轉讓協(xié)議，雖未得到明確專項授權，但應包括在上述概括授權范圍之內。期間博陽公司的股權結構已經(jīng)數(shù)次發(fā)生變更，如再予撤銷，將導致公司股東間發(fā)生連環(huán)股權交易糾紛。從公司治理的效率原則及股東行使權利應遵循誠信原則出發(fā)，錢躍明在事隔多年以后要求確認股東會議決議無效或者予以撤銷，不予支持。

錢躍明告訴本刊記者，盡管事情有些棘手，但他相信法律，也希望法律最終給他一個公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