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先福
在煙花街,徐胖嫚的優(yōu)雅是出了名的。
故事往往是這樣開始的。
那年的某一天或者這年的某一天?!巴醣绺纾一貋砹?,你在哪兒?”煙花街的一個叫徐胖嫚的女人給一個叫王兵的男人發(fā)來她嬌滴滴的優(yōu)雅的普通話語音微信或者短信時這樣留言。
王兵是我,一個和徐胖嫚一樣同住在煙花街上的中年男人,同時還是這個小城里的一家電線電纜公司的總經理。她稱呼為我“哥哥”,是因為我曾經是原先廠子她已故父親的關門徒弟。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樣說,我們之間的關系你就明白了。
很多時候,我像迎接蒞臨基層檢查工作的上級領導一樣到煙花街街口迎迓她回到舊宅。我知道她很是受用這樣的禮遇。
不過,徐胖嫚是個任性的女子,不達到目標,她是不會輕意放棄的。這怎么說呢?你只要親臨她回到煙花街現場都會留下這個揮之不去畫面的:那會,她說來就來了;只見徐胖嫚——她本名叫徐小嫚,因為身體肥胖的緣故,有人就叫開了“徐胖嫚”——那輛紅色轎車魚兒一樣慢悠悠游進煙花街院壩靠墻一隅,在紅得閃眼的車門打開后現出她肥碩飽滿的身形,然后倚著車門嫣然一笑,眉目傳情似地扭了扭身姿,一邊小碎步走著,一邊揮手對投來詢問目光的三三兩兩的人說著嬌滴滴普通話。順便交待一下,我們煙花街上的人從來不說“普通話”,一個調門說的是我們小城土得掉渣的本地方言。所以徐胖嫚的優(yōu)雅就在這里。
那時候認識徐胖嫚的人,都覺著她是掉進福窩子里的女人了。理由是她嫁給了在我們小城一所師范學院任美術教師的畫家金光先生。再有,徐胖嫚的另一不同凡響優(yōu)雅是結婚那年就辭職回家做起了全職太太,照她話說是要竭盡全力支持丈夫的事業(yè)。又因為這時候的徐胖嫚已是我們煙花街成功走出去的第一位“畫家夫人”身份了。
▲ 盈盈一水間 / 程 及
可是這段徐胖嫚優(yōu)雅的讓人津津樂道可圈可點的婚姻生活之舟,在揚帆了五年光景后就擱淺停泊了。有關她離婚的傳言,有人說是她丈夫沾花惹草,在外面包養(yǎng)情人;也有人說是徐胖嫚不守婦道,在外面有了野男人。反正各執(zhí)一詞,莫衷一是。仿佛只有徐胖嫚回到煙花街澄清事由,一切才會真相大白。然而徐胖嫚不但沒回到煙花街,而是隨一男人去了深圳。這是煙花街人至今弄不明白的地方。
“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煙花街的人早已把徐胖嫚忘了。忘了好。本來嗎,誰有閑心去翻看別人的“老黃歷”呢!
可就在上個月,徐胖嫚像變魔術似地回到了煙花街,回到她昔日的老宅。
徐胖嫚是開著那輛紅色轎車回來的,她神情依舊,只是臉容有些憔悴。下車后的她依然倚著車門嫣然一笑,扭著身姿,一路揮手,一路小碎步走著對煙花街的人熱情打著招呼,好像她一直居留在這里,未曾離開過半步。
她這次沒給我打電話,而是直接上門找到了我。顯然她懷揣了然于胸的計劃來的。其實她此行目的,從她一踏足煙花街我就知道了。
給徐胖嫚謀一個“體面”的職位,和有一份好的收入,風風光光體體面面做人,是我對她已故父親我的師傅的“誠信承諾”。這一次終于得于兌現了。這不是問題。我關心是她和那男人關系到底怎樣了?這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因為從徐胖嫚一語不發(fā),一臉不悅,瞪圓了眼,便可看出。
但三個月未到,徐胖嫚離開了公司。
原委是綜合部的郭俊主任前些日子打電話埋怨我,說我給他找了個“胖母虎”,攪得他不得安寧。并撂下狠話兒,公司若留下徐胖嫚就不留他。郭俊一般情況下少有此言。我知道這妮子又惹事生非了。我還知道作為煙花街小資色彩的徐胖嫚自傲心性的。這是惹事的根源。
勿用打聽,徐胖嫚和她的頂頭上司處不來。這傻妮子肯定還狂言放出“一山不容二虎”之類嗆人流鼻血的話語。這話后來從她口中得到證實。瞎拌扯,郭俊主任是和公司一起打拼拼過來的患難兄弟,舍了誰也不能舍他!這時的我又變成了王總,不再是徐胖嫚倚靠的堅實大山或者“王哥”了。呵呵,“王總”的我對不住小妹胖嫚妮兒,還有已故我的師傅!
毋庸置疑,徐胖嫚短暫的職業(yè)生涯就這樣結束了。換句話說,優(yōu)雅的徐胖嫚,心性高的徐胖嫚,桀驁不訓的徐胖嫚天生是那種當老板的心性,而不是甘愿淪為下層給人打工。若甘愿淪為下層給人打工,就不是徐胖嫚了。這是我對她的定義,同時也是一種期望。
所以,在這件事上,我不再對她抱有任何幻想。反過來說,徐胖嫚對我也失去了信任,歲月已把我們變成了互相看得見摸得著靈魂的透明人。
在許多日子過去以后,徐胖嫚也被我遺忘得差不離支離破碎了。
就在我徹底遺忘徐胖嫚的時候,有一次我碰巧與她見了面,還被她當作客人送回了家。這是后話。
那是某次和一家公司簽訂一個供貨合同后,那家公司老總非要留我吃飯。晚飯是在一座豪華酒樓進行的。那晚宴酒喝高了,公司老總醉了我也醉了;一桌人都醉了。酒樓經理與公司老總是朋友,于是酒樓經理派司機開車送我們回去。這個送我回去的司機就是徐胖嫚。當時我也不知咋的就想下車——后來回想促我當時下車的動因是對她以前的判斷與現實沖突左右了人的情緒而破壞了往日的形象。她那時狠狠拽我了一下,把我拽回到車里,并命令似的說,醉了就好生歇著,別叫人擔心。車上路后,她閉口不語了。一路我借助酒精瞎嘮叨:“胖嫚,怎么開車了?我一直以為……太草率了啊……你應該來找我!”徐胖嫚一句話不應,像沒我一樣全神貫注開車。夜色,燈火,人影,宛如水一樣朝車窗漫過來又退回去,涂抹著她變化不斷的背影。
“王總,到了,請下車。”徐胖嫚停車后,拉開車門,扶我出來。見我還想說些什么,她像已經知道似的擺了擺罷手。
恍惚不久前回放的橋段畫幅一樣。
徐胖嫚在坐回駕駛座位前,她倚著車門,殘留著燈火余輝的半邊臉容嫣然笑著,然后扭了一下身姿,細長的手指頭肚兒捋順了額前一綹亂發(fā)。見我發(fā)怔發(fā)愣傻瓜似的模樣,她就向我揮了揮手,用標準的普通話柔聲道別:“王總,你走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