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素微

霖雨無邊，聞鈴腸斷

◎ 林素微

圖/樂兮

大唐開元二十五年，玄宗寵妃不幸病逝，有人給他引薦了一位女子。這女子不僅有羞花之貌，而且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玄宗見過她后念念不忘，她雖是他的兒媳，可經(jīng)過一個巧妙的過渡，她還是成了他的枕邊人。

玄宗年輕時身邊危機四伏，誅韋后，殺太平，一旦行差踏錯便有性命之憂，因此不曾沉溺兒女情長。中年后，大唐盛世畫卷徐徐展開，端坐于冰冷宮殿中的玄宗眼中也生出一絲向往，決心做個逍遙人。他自幼習六藝，于“樂”更是造詣頗深，而玉環(huán)恰恰是他的知音。庭院深深，花朵堆雪般漫過宮墻，有急促的羯鼓聲響起，擊鼓之人便是玄宗。貴妃踏著節(jié)拍，輕舒廣袖，遠遠望去仿佛仙姬從天而降，為人間仰慕她的帝王傾城一舞。

那時的她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宮中彌漫著溫柔的甜香。佳人在側(cè)，誰還去管今夕何夕？愛屋及烏，連她的家人也得到無上禮遇。

他們之間不是沒有嫌隙。一次，她偷了邠王的紫玉笛，躲在寢宮內(nèi)吹奏，玄宗得知后醋海興波，將她趕了出去。在親友的勸說下，她剪下一縷青絲托人帶給玄宗，玄宗馬上將她召回。這樣的插曲給平淡的日子添了幾分波折，兩人也因此變得更加親密。

華清宮內(nèi)繾綣未歇，漁陽鼙鼓卻動地而來，安史之亂爆發(fā)后，玄宗率六宮出逃。行經(jīng)馬嵬驛時，禁軍嘩變，宰相楊國忠被誅，可憤怒的人群仍不肯罷手，要求將貴妃一并誅殺。那個女子幽居深宮，從不干政，朝堂上的事與她何干？可手握刀劍的將士不答應(yīng)，玄宗躊躇許久終于做出抉擇：那個活色生香的美人被賜三尺白綾，葬在梨花樹下。

馬嵬坡下，君王終是辜負了美人。

想當年，玄宗在宮中建梨園，戲子們蓮步輕移，水袖婉轉(zhuǎn)，笙歌不絕。鑼鼓聲中，生旦凈末粉墨登場，上演一場名為開元之治的大戲。戲臺上有賢君良相，天下蒼生，也有絕代佳人，海誓山盟。當它演至高潮時，有人輕輕一彈指，幻影碎裂。

梨花如雪，簌簌飄落，紅顏青冢，生死永隔。

清君側(cè)后，軍隊沿著棧道繼續(xù)趕路，正是雨季，天色陰沉，霖雨淅瀝。忽然，山谷深處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蜀道聞鈴，玄宗驀地想起了什么，眼前仿佛掠過一抹倩影，難言的傷感襲上心頭。眼前是一無所有的空谷，身側(cè)是無人應(yīng)和的冷寂，而雨打鑾鈴之音如同當年美人隱約的低語。為鈴聲所感，他當即譜曲一首，名《雨霖鈴》。

戰(zhàn)亂后，梨園子弟風流云散，隨駕的只有一個叫張野狐的樂師。他善吹觱篥，音調(diào)哀涼，遂按照玄宗的樂譜吹出凄楚的曲調(diào)，仿佛黃泉深處無法安息的幽魂正在掩面哭泣。

這曲《雨霖鈴》是玄宗寫給楊貴妃的挽歌，曲中遺恨，無人能解。因此最初的流傳范圍不是很廣，就連玄宗也不常聽，畢竟沒人愿意讓回憶的尖刀一次次凌遲自己。直到宋朝的天才詞人柳永聽了此曲后，為其中的繾綣哀戚所感，用一首慢詞長調(diào)來傳達曲中蘊含的情緒。自柳永后，填過《雨霖鈴》的不知凡幾，卻只有他的詞章最深入人心。

這是送別之詞，也是懷念之曲。曲中無別意，它說的是已得到，它說的是終將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