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亮升
按照大宋殿試上榜者無須再經(jīng)吏部考試,直接授官的慣例,進士及第的范仲淹不日便釋褐授廣德軍司理參軍。
司理參軍是州級掌管刑事案件和禁囚的官員,為六曹參軍之一,從九品官職,在知州或通判屬下從事工作,主要工作范圍是負(fù)責(zé)審理本州的刑事案件、復(fù)審轄區(qū)縣呈報的刑事案件,同時掌管司理院禁囚工作。
果然被滕子京不幸言中,這是一份勞心勞力的苦差事。但范仲淹絲毫未覺得遺憾,因為他早就說過,不管任何職,做何事,都是為國效力。只要兢兢業(yè)業(yè),腳踏實地,在什么位置都能夠做出貢獻。
離開京城后,范仲淹馬上想到要把母親接到身邊來孝養(yǎng),他決定先返回長山拜見母親,然后帶著母親一道南去赴任。
跟范仲淹一道進京趕考的幾個同窗好友覺得他這樣做太麻煩,建議他先去廣德軍赴任,然后再派人去接母親。一個同窗說:“這樣你不就少走很多路程嗎?”
“我多走些路倒無關(guān)緊要,”范仲淹說,“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六年前我在醴泉寺讀書的時候,寺院的方丈慧通大師曾對我說過,人生有兩件事不能等,一是行善,二是行孝。五年前,我辭母離家遠赴應(yīng)天書院讀書,與母親相約十年接她去奉養(yǎng),現(xiàn)在才五年,如果讓人代我回家接母親,我怕母親不相信,因此我要親自回去接母親,我要把金榜題名的喜訊親自告訴母親。”
“你做得對,”同窗中一個同科進士點頭道,“大師說得有道理,行善不能等,行孝也不能等。這么大的喜訊,理應(yīng)盡快告知母親。我本來還打算四處去游玩一陣再回去的,看來還是先回去拜見父母吧?!?/p>
一個落榜的同窗無比憂傷地說:“你們金榜題名,一個個躊躇滿志,歡天喜地,理應(yīng)盡快與父母分享成功的喜悅……我等落榜考生卻只能黯然神傷,暗自嘆息了?!?/p>
“是啊,”一個落榜考生接過話頭說,“你們二位高中進士,自然要向父母親報喜,我等榜上無名者,也就只能報憂了……唉!我正愁該怎樣跟父母開口呢!”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這都是我等平日不努力釀造的苦酒,再苦也得自斟自飲??!”另一個落榜同窗搖頭嘆息道。
范仲淹輕言細語地安慰幾個落榜同窗:“你們也不要灰心喪氣,中榜不分先后,及第不問年齡。姜子牙八十歲才遇文王,唐朝尹樞年逾七十才狀元及第。只要有信心,你們今朝落榜,日后定能及第!”
“話雖如此,談何容易?”一個落榜同窗苦笑道,“莘莘學(xué)子,考生如云,金榜題名者不過區(qū)區(qū)百余人而已,我等才疏學(xué)淺,就算再考,恐怕也只能陪太子讀書罷了?!闭f完竟難過得落下了眼淚。
“你怎么如此不自信呢?”范仲淹微笑著說,“古人云:‘為者常成,行者常至。咱們應(yīng)天書院出來的學(xué)子,就沒有哪個是差的。你不要妄自菲薄,灰心喪氣。應(yīng)該鼓足干勁,加倍努力才對!”
另一個落榜同窗馬上點頭道:“對,我們不應(yīng)心灰意冷,應(yīng)振作起來才對。只要付出努力,肯定會有收獲。此次回去,我要加倍努力,像朱說當(dāng)初一樣聞雞起舞,伴燈苦讀,我就不信我不能中進士!”
范仲淹由衷地贊道:“這才是應(yīng)天書院學(xué)子的氣概嘛!就憑你這番志氣,老天也該讓你狀元及第!”
“狀元及第倒是不敢妄想,榜上有名還是敢想的?!?/p>
范仲淹高聲鼓勵道:“好!那我就等著你們的好消息?!?/p>
有了信心的那個落榜同窗拍拍還在抹眼淚那個同窗的肩膀,安慰道:“你的學(xué)問做得比我還好,連我都有信心,你為何沒有?別再胡思亂想了,我們一起努力,下次再一同進京趕考,如何?”
抹眼淚那個同窗這才破涕為笑道:“好!我們相互鼓勵,一起努力,爭取他日同榜及第!”
“這就對了,”范仲淹說,“等你們金榜題名后,一定要把喜訊告訴我,無論我身在何地,我都會為你們祝賀!”
一番話下來,幾個落榜同窗終于放下了思想包袱,臉上有了笑容。一行人這才有說有笑地一路前行。
范仲淹回到長山朱家,一進門就看見了坐在廳堂里的母親。闊別五載,寒窗苦讀,而今終于衣錦還鄉(xiāng),曾經(jīng)典雅端莊,風(fēng)韻猶存的母親卻已雙目深陷,面容憔悴,風(fēng)華不再。
眼前母親的模樣讓范仲淹萬分驚訝,痛徹心扉:真是歲月不饒人,才短短五年時間,歲月就在母親身上烙下了如此殘酷的印記!
“娘!孩兒回來了……”范仲淹沖上前去抱著母親,淚如雨下。
“兒??!你……你終于回來了呀……”謝觀音用蒼老的手顫巍巍地?fù)崦吨傺偷哪橗?,一寸一寸地往下蠕動。她似乎要用雙手稱量兒子的體重,看看當(dāng)年遠去南京求學(xué)的兒子是否瘦了,輕了。
“嗯嗯嗯,孩兒回來了……”范仲淹點頭不止,淚流滿面,“孩兒不孝,沒想到才幾年不見,母親就蒼老得面目全非了……”想到五年來自己沒能在母親身邊盡過一天孝,讓牽腸掛肚的母親過早地老去,愧疚不已的范仲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你哭什么?娘沒事,沒事……”謝觀音拉著范仲淹的手問,“你不是說要過十年才回來的嗎?今日為何……”
“娘!孩兒這次是專程回來給娘報喜的?!狈吨傺凸忸欀赣H追憶往事,還沒來得及將自己進士及第的喜訊告訴母親。
“報喜?”
“嗯,”范仲淹拉著母親坐下,滿面笑容地說,“孩兒已經(jīng)金榜題名,進士及第了。”
“你說什么?”謝觀音不知是沒聽清,還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范仲淹抬高了聲音,一字一頓地說:“孩兒已金榜題名,考上進士!”
“???!那真是太好了!”謝觀音終于聽清了范仲淹的話,她馬上雙手合十道,“感謝佛菩薩加持,阿彌陀佛!”
“感恩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感恩母親的培養(yǎng)教育……孩兒不但進士及第,而且已經(jīng)授官了?!狈吨傺凸蛟谀赣H面前,給母親磕了幾個響頭以表謝意。
謝觀音問:“任何職?”
范仲淹說:“廣德軍司理參軍,從九品官職。”
“好啊。這樣娘就放心了?!笨粗矍伴L相酷似亡夫范墉、已經(jīng)成才的兒子,謝觀音深感欣慰。無論自己過去吃了多少苦,受過多少委屈,只要看到眼前功成名就、風(fēng)華正茂的兒子,一切都覺得值得!endprint
范仲淹掃視了一遍四周,突然問:“怎么不見父親?”
“哦,忘了告訴你了……你繼父……他……已經(jīng)過世了。”謝觀音說著便流下了眼淚。
“什么?!父親他已經(jīng)走了?”猶如一個晴天霹靂打在心頭,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痛在范仲淹心里彌漫開來。原本還想等到自己金榜題名后要報答繼父,沒想到繼父卻已駕鶴西去,沒給他報答的機會。
范仲淹問:“父親是何時走的?家里為何不告訴我?”
“走了已有一年了,”謝觀音輕聲說,“娘本來想將你繼父逝世的消息告知于你,但你兩個哥哥卻說不要打擾了你的清靜,他們擔(dān)心影響你的學(xué)業(yè)?!?/p>
“原來如此。我……”說到兩個朱氏兄長,范仲淹不禁有些愧疚,欲言又止。因為五年前被兩個朱氏兄長揭開身世秘密那件事兒,他曾對兄長們心存芥蒂,以至于外出求學(xué)五年都極少與兄長們聯(lián)系。沒想到兩個兄長卻如此寬宏大量,處處為他著想。由此可見,雖然不是親兄弟,但兩個兄長心里還是掛念著他、沒把他當(dāng)外人的。
想到去世的繼父,想到曾經(jīng)被自己疏離的朱氏兄長,范仲淹深感不安,內(nèi)疚不已。因為遠去求學(xué),五年來他對這個家確實是疏于關(guān)心了。既然繼父的養(yǎng)育之恩未能報答,那日后就要加倍報答兩位兄長才是。
想到這里,范仲淹拉著母親的手說:“孩兒此次回家有兩件事:一是將孩兒金榜題名的喜訊告訴母親,二是要接母親去應(yīng)天府安家奉養(yǎng)。”
“跟你一起去應(yīng)天府生活?”謝觀音猶豫了一下,直言不諱地說,“你初次任職,千頭萬緒,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我看我還是先不去打擾你吧,等你工作穩(wěn)定些再去也不遲呀?!?/p>
“不!路途遙遠,孩兒回來一趟也不容易,您還是隨我一道去赴任吧?!狈吨傺驼f,“至于工作的事情,我自會處理妥當(dāng),娘您不必?fù)?dān)心。”他問,“兩個哥哥在家嗎?”
“他們出去了。夜里會回來的?!?/p>
“那就好,”范仲淹思索著說,“今夜我會跟幾個兄弟商量,看看他們哪個先跟我一道去照顧母親?!?/p>
“難得你有這份孝心,那娘就聽從你們安排吧?!敝x觀音欣慰地笑了,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似乎一瞬間皺紋就少了很多。
范仲淹陪母親聊了很多,從家庭瑣事聊到他去京城趕考的見聞,母親聽得眉開眼笑,滿心歡喜。至于他在應(yīng)天書院五年寒窗苦讀,每日聞雞起舞、吃粥咽菜的事情卻只字不提。他對父母歷來都是只報喜不報憂,只給母親分享喜悅,從不向她傾訴憂傷,因為縱使他把煩惱事、傷心事告知母親,母親不僅無力為他分擔(dān),還為母親徒增煩惱,讓她多了一份擔(dān)心和牽掛。
當(dāng)天夜里,范仲淹與兩位朱氏兄長及同母異父的朱氏弟弟商議,誰先隨他一道南去照顧母親,待他的新家在應(yīng)天府安頓好之后,家人便可陸續(xù)過去同他一起生活。兩個朱氏兄長均表示他們要留在朱家繼續(xù)經(jīng)營朱家產(chǎn)業(yè),并建議與范仲淹同母異父的朱氏弟弟跟他一道去照顧母親。為了打消范仲淹覺得他們把他當(dāng)外人的顧慮,朱氏長兄還特意解釋說:“家里沒人照看也不方便,畢竟父親還有些田畝,不能毀在我們這一代,我們要經(jīng)營好并留給子孫后代?!?/p>
范仲淹覺得朱氏長兄的話有道理,便說:“那就按大哥說的去辦吧,我們過幾日便啟程?!彼氲阶约阂郧案鷥晌恍珠L有些芥蒂,便拱手向兄長們道歉,“以前我年少輕狂,說話口無遮攔,對兩個哥哥多有得罪之處,還望哥哥海涵?!?/p>
朱氏長兄?jǐn)[擺手:“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還提他做什么?以前本來就是我們不對,你好心奉勸我們本來就是一番好意,是我們自己不識好歹,把你的一片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要說道歉,也該是我們向你道歉才對?!?/p>
“都別提以前了,一切朝前看吧?!敝x觀音欣慰地說,“看到你們兄弟幾個能夠兄友弟恭,和睦相處,我就放心了……你們父親也就能含笑九泉了?!?/p>
兄弟幾個都點頭稱是,只道既然父親已駕鶴西去,今后朱家上下就應(yīng)當(dāng)聽從母親大人的教誨,凡事都要跟母親稟報、商量,就算母親隨朱說南去定居,長山朱家兄弟若遇關(guān)乎家族利益的大事,也要寫信向母親稟報,不可私自做決定。
衣錦還鄉(xiāng)的范仲淹回到長山后,受到了長山父老鄉(xiāng)親們的熱烈歡迎,鄉(xiāng)鄰們紛紛前往朱家宅院一睹新科進士的風(fēng)采,聽他分享進士及第的喜悅,并要他對當(dāng)?shù)貙W(xué)子講些勉勵的話,以此激勵學(xué)子們勤學(xué)上進。他欣然答應(yīng),在長山學(xué)宮發(fā)表了一番勉勵學(xué)子的講話,勸誡莘莘學(xué)子勤奮讀書。爭取早日金榜題名,進士及第,為國效力。
次日,范仲淹去長白山中的醴泉寺看望了慧通大師,把自己高中進士、已經(jīng)授官的消息告訴了慧通大師?;弁ù髱熋銊钏溃骸白YR你呀!既然你已經(jīng)實現(xiàn)夢想,就要履行你當(dāng)年發(fā)下的諾言,為國為民為天下蒼生謀福祉。”
范仲淹說:“師父當(dāng)年的教誨弟子銘記在心,猶在耳畔,沒齒難忘。”
“身在公門好修行,你做一件好事就等于常人做千萬件好事,反之,干一件壞事等于常人干千萬件壞事?!被弁ù髱熣Z重心長地說,“你身為朝廷命官,手握權(quán)柄猶如手握刀柄,既能利人,也能傷人。因此你要時刻謹(jǐn)記,無論何時何地都要正直做人,廉潔為官,慎用權(quán)柄,公正辦事?!?/p>
“弟子謹(jǐn)記師父教誨,”范仲淹想了想,問,“我身為朝廷命官,假如朝廷利益跟百姓利益有沖突,我該以朝廷利益為重,還是以百姓利益為重?”
“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國計民生是朝廷和百姓的共同利益。如果是想讓國家長治久安、天下太平的朝廷,朝廷利益跟百姓利益應(yīng)當(dāng)沒沖突才對。只有鼠目寸光、見利忘義的朝廷,才會殺雞取卵,竭澤而漁,置百姓利益于不顧。”慧通大師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如果朝廷利益與百姓利益有沖突,你當(dāng)以天下蒼生利益為重。其實,朝廷與百姓是唇亡齒寒,休戚相關(guān)。無異于皮毛關(guān)系,魚水之情,朝廷的江山社稷一旦離開百姓之根基,無異于魚兒離開了水,毛發(fā)脫離了皮肉。水之干涸,豈有魚呼?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慧通大師的話讓范仲淹醍醐灌頂、振聾發(fā)聵,慧通大師的境界確實是常人無法相提并論的。原以為自己既然身為天子門生,朝廷命官,那自然就得首先以朝廷利益為重,在百姓利益與朝廷利益發(fā)生沖突的時候,應(yīng)當(dāng)毫不猶豫地站在朝廷這邊,維護朝廷的利益。聽了慧通大師這番話他才恍然大悟,朝廷利益與百姓利益不是相對立的關(guān)系,而是唇齒相依的關(guān)系。自古太平盛世、明君賢主大多都是朝廷利益跟百姓利益相互依存、共榮共生的,只有亂世梟雄、昏庸之君才會出現(xiàn)朝廷跟百姓爭利、朝廷置百姓利益于不顧的局面。古往今來那些揭竿而起者,不都是被那些苛捐雜稅、橫征暴斂的朝廷,那些荒淫無道、人神共憤的昏君所逼的嗎?endprint
范仲淹拜別慧通大師的時候,大師拿出一個卷軸遞給他:“你馬上就要步入仕途了,我送你十六個字,就當(dāng)是師父送你的一份禮物吧?!?/p>
范仲淹打開卷軸,看到了十六個蒼勁有力、氣勢磅礴的大字:“以誠待人,以德服人,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范仲淹眼睛一熱,道:“感恩師父慈悲。弟子定將這十六字當(dāng)作為官的座右銘?!?/p>
“善哉,善哉?!被弁ù髱熾p手合十道,“愿諸佛菩薩加持你善愿早成,阿彌陀佛?!?/p>
范仲淹說:“弟子謹(jǐn)記師父教誨……弟子先告辭了?!?/p>
“師父送你到寺門口吧。”慧通大師邁步朝寺院門口走去。
范仲淹跟在慧通大師后面,亦步亦趨,竟有些戀戀不舍。
師徒二人走到寺院門口,范仲淹雙手合十道:“師父請留步?!?/p>
“好吧,”慧通大師意味深長地說,“剩下的路該你自己走了。要看清腳下的路,走好每一步?!?/p>
“弟子記住了……師父多保重!阿彌陀佛。”范仲淹跪地頂禮了慧通大師,起身合十,鞠躬,轉(zhuǎn)身離去。
他不忍回頭,他怕自己不舍離去。
慧通大師站在寺門口目送范仲淹離去,望著范仲淹遠去的背影,大師微微笑了,笑容欣慰,慈祥。
數(shù)日后,范仲淹與母親一行踏上了南去應(yīng)天府之路。
到達應(yīng)天府之后,在同窗好友們的幫助下,范仲淹在應(yīng)天府寧陵租賃了房屋,置辦了生活器具,把母親和那位朱氏兄弟安頓在新家,囑咐弟弟照顧好母親,他則去廣德軍赴任司理參軍一職。
唐末五代以來,社會動蕩,典刑弛廢,州郡掌管訟獄的官吏不明律令,素質(zhì)低下,恣意用法,草菅人命。宋太祖趙匡胤對此深惡痛疾,曾對執(zhí)政大臣說:“五代諸侯跋扈,多枉法殺人者,朝廷置而不問,刑部之職幾廢,且人命至重,姑息藩鎮(zhèn),當(dāng)若是耶!”為了改變這一現(xiàn)狀,宋太祖讓朝廷從文官中選拔優(yōu)秀人才擔(dān)任州郡掌管訟獄的官吏,同時對草率斷案、草菅人命的地方官吏以流放、免職、入獄等多種形式嚴(yán)懲不貸,殺一儆百,這才使地方司法混亂不堪的現(xiàn)狀得到了根本性的改變。
范仲淹深知朝廷對司理參軍一職寄予了厚望,深感肩頭責(zé)任重大。因此,初入仕途的他雖然只有二十七歲,且官職卑微,卻敢于維護正義,堅持原則。他對待工作認(rèn)真負(fù)責(zé),愛民恤物,公正執(zhí)法,不枉不縱。一上任就一心撲到工作上,每天都認(rèn)真仔細地審理案件,審訊囚犯,調(diào)查取證,及時向上級長官呈報案情。有時為了審清一些案情復(fù)雜的案件,他甚至廢寢忘食、挑燈夜戰(zhàn)地查閱文書記錄和相關(guān)資料,直到厘清案件的頭緒,使案情真相大白為止。
為了能夠公正地審理案件,確定案情的真?zhèn)危吨傺瓦€經(jīng)常深入民間微服私訪,查訪案情,并親自到獄中提審犯人,了解情況,調(diào)查取證,查找跟案件相關(guān)的事情,通過蛛絲馬跡發(fā)現(xiàn)端倪,繼而查清整個案件的真相。凡是發(fā)現(xiàn)案情有疑問的,他就一定要深究下去,甚至重新審理。
凡是經(jīng)范仲淹查實并重新審理的冤假錯案,他都要求上級長官通判予以糾正,推翻原有審訊結(jié)果,重新判決案件,給犯人平反。為此,范仲淹常與通判意見相左,通判也因此對范仲淹很有意見,多次提醒他不必太較真。但范仲淹說刑事案件關(guān)乎人命,且涉及犯人清白,因此審理案件不可隨意、馬虎,必須較真。為此范仲淹經(jīng)常與通判因案件的事情發(fā)生爭論,自以為是、趾高氣揚的通判根本不把范仲淹放在眼里,常常以權(quán)壓人,沖他發(fā)火,甚至威脅他。但剛直不阿的范仲淹每次都據(jù)理力爭,寸步不讓,甚至經(jīng)常抱著審理案件的文書材料與通判當(dāng)面論理,每次兩人都爭辯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通判每次都被范仲淹氣得臉色青紫,甚至咬牙切齒,但因為范仲淹有理有據(jù),說理充分,通判對他往往也無可奈何。
公正執(zhí)法,剛直不阿的范仲淹任職司理參軍不到半年,在廣德便已名聲在外,轄區(qū)百姓甚至稱他為“青天大老爺”,有什么冤案錯案都上門去找他伸冤。
一日下午,范仲淹正在衙門里翻閱一些案件的文書,聽到門外有人喊冤,他讓差役把喊冤者叫進來。喊冤者是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她一進公堂便跪在地上給范仲淹磕了幾個響頭,嚎啕大哭道:“青天大老爺呀!冤枉啊!請為我兒伸冤??!”
范仲淹說:“有何冤枉?請起來說話。”
“我兒沒殺人!是被他們冤枉的!大人您一定要為我兒做主??!”
“老人家您別急,慢慢說?!?/p>
老婦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范仲淹申訴她兒子的冤情——
她兒子李書海是在當(dāng)?shù)厮桔幼x書的書生,平日里喜歡結(jié)交朋友,朋友當(dāng)中有不少當(dāng)?shù)馗患易拥?。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李書海去找他的朋友張先貴玩,誰知他剛進張家宅院便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張家老小全倒在血泊中!李書海馬上意識到張家發(fā)生了殺人案。他趕緊跑到當(dāng)?shù)毓俑蠊?,沒想到卻被官府一口咬定他就是真兇,說抓了個現(xiàn)行,他是為了劫財殺人。于是對他嚴(yán)刑逼供,他一個白面書生哪受過這等酷刑?因此沒過幾天便屈打成招,簽字畫押,承認(rèn)自己就是殺人真兇。但面對父母親人,李書??拗l(fā)誓說他不是殺人犯,他只是去張家找他的朋友玩而已,沒想到卻湊巧撞上了殺人慘案現(xiàn)場。雖然他堅稱不是自己所為,但結(jié)案心切的官府卻蓄意栽贓于他,他受不了嚴(yán)刑拷打,便只能認(rèn)命……
說完兒子的冤情,老婦人又跪地磕頭道:“青天大老爺呀!我兒冤枉?。≌埱嗵齑罄蠣敒槲覂荷煸┌。∫磺锖缶鸵獑枖亓搜?!”
范仲淹叫差役扶起老婦人,說:“你兒子的事情本官已知道大概,請先回去等候消息。本官先審查案情,有什么疑問再去找您?!?/p>
“我兒冤枉??!大人一定要為我兒伸冤??!我兒他不是殺人犯啊!他是個老老實實的讀書人??!”老婦人不停地給范仲淹拱手作揖,老淚縱橫。
“是不是冤枉現(xiàn)在還不好說,”范仲淹擲地有聲地說,“但請您相信本官一定會秉公辦案,公正執(zhí)法,決不冤枉一個好人!”
老婦人走后,范仲淹馬上調(diào)閱了李書海殺人案的所有文書,仔細查看每一行文字,試圖從中尋找蛛絲馬跡。但他發(fā)現(xiàn)整個案件的結(jié)論似乎無可挑剔:殺人疑犯李書海因為家境貧困,喜歡結(jié)交富家子弟為友,以求獲取朋友的幫助。但他仍不滿足于此,遂對好友張先貴一家起了歹心,預(yù)謀殺人。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未時中,殺人疑犯李書海潛入張家,將張家上下八口人悉數(shù)滅口,搶走金銀財寶若干。疑犯殺人手段之殘忍令人發(fā)指。經(jīng)審理,疑犯李書海對殺人劫財?shù)姆缸锸聦嵐┱J(rèn)不諱……endprint
既然有事實有依據(jù),老婦人為何說李書海是被冤枉的呢?
范仲淹決定去獄中提審犯人李書海。
范仲淹一見到李書海,就覺得他不像是個能殺死一家大小八口人的殺人犯。眼前的李書海白白凈凈,文質(zhì)彬彬,身材矮小瘦弱,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這樣的人別說殺死八個人,就是殺八只雞恐怕都很費力。何況他也不相信一個書生無緣無故會如此心狠手辣,喪心病狂。
范仲淹對李書海嚴(yán)肅地說:“本官問你,你要如實作答。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p>
自從被官府嚴(yán)刑逼供、屈打成招以來,李書海早已萬念俱灰,只求速死。在他眼中,自古官匪一家,當(dāng)今世道更是黑白顛倒,沒幾個官員不貪贓枉法,眼前的這個官員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因此他對范仲淹不屑一顧,對范仲淹的問話干脆就假裝沒聽到,半瞇著眼睛裝睡覺。
范仲淹說:“本官知道你對翻案已不抱希望,對官府衙門也有成見。但是本官要告訴你,本官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昏官。而且本官還要告訴你,本官現(xiàn)在不是在為你伸冤,而是為了同情一個七十歲的老母親,要給你那可憐的母親一個說法!”
見李書海不吭聲,范仲淹厲聲道:“你為何不吭聲?就算你真的想死,也應(yīng)該死個明白!不能不清不白的冤死吧?!你母親為你痛不欲生,你卻在此無動于衷,你算什么讀書人?!”
李書海一怔,抬起眼皮問了句:“你們還想怎樣?”
范仲淹說:“我只想查清楚你到底有沒有殺人!你為何要殺人!”
“我沒殺人!”李書海說完便又瞇上眼睛不再搭理范仲淹。
“究竟殺沒殺人不能光嘴巴說了算!得有證據(jù)!”范仲淹鐵青著臉說,“如果沒有有利的證據(jù)證明你是清白的,那么你就等著秋后問斬吧!”
“斬就斬!腦袋掉了碗大個疤!自從走進這里,我就沒打算活著出去!”李書海對范仲淹怒目相向、咬牙切齒道,“你這個狗官!下輩子做鬼我也不會饒了你們這群狗官!”
“罵吧!你怎么罵都可以,但本官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官!”范仲淹義正詞嚴(yán)地說,“要不是可憐你那老母親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本官才懶得理你!像你這種不識好歹的狗東西,真是讀書人的恥辱!”
“你罵誰?”李書海被范仲淹的話激怒了,“我李書海做人一向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我敢對天發(fā)誓,我李書海從來就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
“做沒做過不是你說了算,得證據(jù)說了算!”范仲淹說,“要想證明你的清白,得有證據(jù)!證據(jù)!你懂嗎?”
“我有證據(jù),可他們不相信,一口咬定人就是我殺的。”
“什么證據(jù)?”
“人證。”
范仲淹追問:“什么人證?”
“我的同窗好友,”李書海終于跟范仲淹說到了案情,“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當(dāng)天,我上午在一個同窗好友家里玩,還在他家吃了午飯,下午才去找張先貴玩。我一進張家就看到他家的人全都躺在地上,四周血濺了一地。我當(dāng)時嚇壞了,馬上就跑去報官,誰知道官府就說人是我殺的,我反復(fù)跟他們說不是我殺的,如果是我殺的我為何還自投羅網(wǎng)?可他們不聽,還說如果不是你殺的,你為何跑來自首?我說我是來報官,不是來自首。他們根本不聽,一口咬定就是我殺的,還對我嚴(yán)刑拷打,屈打成招……天地良心?。∥疫@種人怎么可能殺人?何況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我怎么可能殺死那么多人?”
范仲淹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個重要的突破口,追問道:“你的同窗好友叫什么名字?”
李書海說:“也姓張,叫張來福?!?/p>
“好!今天先問這么多。有何問題本官再來找你?!狈吨傺蜎Q定馬上去找張來福一家。
范仲淹帶著差役趕到張來福家,說明來意,張來福說:“李書海他確實是被冤枉的,他手無縛雞之力,怎么可能殺死那么多人?張先貴一家指定是被哪伙強盜盯上的。”
范仲淹問:“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那天李書海確實在你家玩兒?”
“是的,”張來福點頭道,“那天一大早他就上我家來了,我們一起讀書、撫琴、下棋,玩得不亦樂乎。他是在我家吃完午飯才離開的?!?/p>
范仲淹問:“他是什么時辰離開的?”
“未時左右,”張來福想了想才接著說,“準(zhǔn)確的說應(yīng)該是未時和申時之間,未時末左右?!?/p>
范仲淹問:“誰能證明你說的話是真的?!?/p>
張來福說:“當(dāng)天我父母都在家,李書海臨走時還跟我父母道了別?!?/p>
“確實如此,”坐在一旁一直不吭聲的張來福父親張厚德這才開腔道,“李書海跟犬子是好友,經(jīng)常上我家來玩兒。那孩子家境雖然不好,但為人正直善良,待人也好,怎么可能干出那種殺人越貨的壞事呢?唉!”
范仲淹將張來福及張父的回答一一記錄在案,然后叫他們簽字畫押,說:“今天說的話,你們敢上公堂去作證嗎?”
“怎么不敢?”張厚德擲地有聲地說,“老夫從小教育孩子不能說假話,做人做事要對得起天地良心。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如果我們的證詞能洗清李書海那個可憐孩子的冤情,別說上公堂作證,就是去京城跟皇上作證老夫都敢去,老夫甚至還要問問當(dāng)今圣上,如今的官府辦案怎能如此草菅人命?!”“好了,有張老先生這番話本官就放心了?!狈吨傺驼f,“請老先生放心,不是沒個官員都草菅人命的。”
張厚德笑問:“想必您就是朱大人吧?”
范仲淹拱手道:“正是本官?!?/p>
“原來真的是朱大人!幸會幸會!”張厚德拱手道,“百姓都說廣德來了個青天大老爺,今日一見,果真不假。”
范仲淹謙虛地說:“青天大老爺不敢當(dāng),本官只求能夠秉公辦案,公正執(zhí)法,不冤枉一個好人,不放過一個壞人而已?!?/p>
張厚德欣慰地說:“有朱大人這樣的官員,真是廣德百姓之福啊!”
“多謝老先生抬愛,本官不過是盡到自己的本分而已。”范仲淹說,“好了,那就不打擾了。本官先告辭了?!闭f完便轉(zhuǎn)身離去。
張厚德望著范仲淹的背影,喃喃自語:“朱大人真是個青天大老爺啊!”endprint
出了張來福家的范仲淹決定走到張先貴家去,他想用腳步丈量一下張來福家到死者張先貴家的路程,看看要花多長時間。走到張先貴的宅院門口時,他發(fā)現(xiàn)大概花了半個時辰左右。而張來福說李書海離開他家時是在未時和申時之間,未時末左右。而案件的文書上卻說李書海是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未時中殺的人,如此說來,李書海根本就沒有作案時間。他未時末才離開張來福家前往張先貴家,到達張先貴家早已是申時,他又怎么可能還在未時中殺人?
這就是整個案件的重大疑點所在。
想到這里,范仲淹似乎看到了希望,心中不禁有幾分激動。
次日,范仲淹走訪了張先貴宅院附近的鄉(xiāng)鄰,得知張先貴一家慘遭滅門當(dāng)日未時左右,一群蒙面大漢騎著馬從張家宅院門口的道路朝東邊官道方向飛奔而去,當(dāng)時路上的行人避讓不及,險些被快馬撞翻在地,至今還有人驚魂不定,每日夜里都噩夢連天。
范仲淹馬上去走訪了當(dāng)天險些被快馬撞翻在地的人,回憶當(dāng)時的情景,那人還驚魂不定地說:“真是太可怕了!一群蒙面大漢,大概有十二三個,騎著高頭大馬,背著大刀,一看就知道是一伙打家劫舍的強盜!他們從張家宅院門口的路上快馬加鞭飛奔,煙塵滾滾,我要不是命大,恐怕早就被馬踩死了……聽說那伙強盜經(jīng)常在附近出沒,張家的人指定就是他們殺的?!?/p>
回到衙門,范仲淹心里對案情基本上有了個清晰的脈絡(luò):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未時頭左右,張先貴一家遭強盜洗劫。全家八口人慘遭滅口。未時末,在張來福家做客的書生李書海離開張來福家前往張先貴家,申時到達張先貴家的李書??吹綇堈T戶大開,便徑直入內(nèi),隨后便看到了張先貴一家慘遭殺害的場景。驚慌失措的李書海趕緊跑去官府衙門報官,不料卻被官府一口咬定他就是殺人真兇,并不容辯解。在官府的嚴(yán)刑逼供下,李書海最終屈打成招,被迫簽字畫押,承認(rèn)自己殺人……
當(dāng)初負(fù)責(zé)審理此案的官員也許是迫于當(dāng)?shù)卮髴羧思以庥鰷玳T慘案、怕被民眾質(zhì)疑辦案不力,或許是因為那名官員擔(dān)心被上級官府問責(zé),影響前途,想趁早結(jié)案。所以才對李書海屈打成招,拿李書海這個替死鬼隨便交差了事……
“真是豈有此理!”想到這里,范仲淹氣得火冒三丈,忍不住拍案而起。
此后的幾天里,范仲淹調(diào)閱了當(dāng)時死者的尸體檢驗文書,得知了死者死亡的確切時間:死者死于大中祥符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未時頭左右,肯定不會超過未時末,更不會是申時。
范仲淹把整個案情梳理清楚,經(jīng)過重審囚犯、調(diào)查取證并審理完畢后,他將審理結(jié)果整理成一份文書向通判匯報,希望通判能夠推翻原有審理結(jié)果,重新判決此案,為蒙冤犯人平反。沒想到通判卻冷冰冰地說:“這都是上一任審結(jié)的鐵案,與你我何干?”
范仲淹耐心地說:“雖然是上任留下的案件,但既然此案有疑點,而且人命關(guān)天,我們就應(yīng)該慎重對待。人死不能復(fù)生,如果殺錯了人,我們也于心不忍呀?!?/p>
“案不是我判的,人也不是我殺的,況且犯人與你我非親非故,你擔(dān)心什么?”
“雖然與我們無關(guān),但人家畢竟也是一條人命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咱們也不能冤枉一個好人吧?”
“你怎么敢斷定犯人是好人?”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明察暗訪,重審囚犯和調(diào)查取證,下官已經(jīng)找到了確鑿的證據(jù),這些證據(jù)能夠充分證明李書海殺人一案中疑點重重,漏洞諸多……別的我不說,但至少有兩點可以肯定:一是犯人沒有作案動機;二是犯人沒有作案時間?!?/p>
“你怎么知道他沒作案動機?”
范仲淹字斟句酌地說:“疑犯李書海自幼善良正直,勤奮好學(xué),在私塾里深得同窗及先生喜歡,他雖然家境貧寒,卻性格開朗,多才多藝,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他雖然喜歡跟富家子弟結(jié)交朋友,但他不仇富,為人處世不偏激,也深受朋友們的敬重。他與死者張先貴素來關(guān)系友好,無冤無仇。他哪來的作案動機?”
通判不耐煩地說:“他家境貧困,見財起殺心。這就是作案動機!”
“大人您說這話也太武斷了吧?不能說人家窮就跑去劫財殺人吧,這樣的理由也未免太牽強了吧?”范仲淹接著分析案情,“經(jīng)過下官的查訪,犯人不具備作案時間這一點更為明了。該案的提刑官給出的死者死亡時間是:大中祥符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未時頭左右,不會超過未時,更不會是申時。而疑犯李書海十一月二十三日未時末才從張來福家出來,他從張來福家走到死者張先貴家,在路上最快也得走半個時辰,他到達張先貴家時早已是申時,請問他何來的作案時間?難道他插翅能飛嗎?并且在一瞬間就能殺死全家八口人?這顯然不符合常理?!?/p>
“行了行了,你就別在這里嘮叨了……你說的我都知道了?!蓖ㄅ斜緛韺Ψ吨傺途蜎]好感,因此范仲淹說的話他聽著都心煩,哪還聽得進去?
“大人,下官說的話,你不想聽也得聽?!狈吨傺托钠綒夂偷卣f,“下官不是在跟您談?wù)撍绞?,而是在談公事、匯報案情?!?/p>
“私事公事又如何?你的話本官不想聽!一句也不想聽!你的事情本官也不想理!你愛咋弄咋弄!咋了?”通判說著就拍案而起,大發(fā)雷霆吼起來,“你一個從九品芝麻官算什么東西?!竟敢來指揮本官辦案?本官念你乳臭未干、年輕不懂事,才處處讓著你,你卻不識好歹,不知天高地厚,處處指手畫腳、跟本官過不去,你還以為本官真是怕你不成?本官實話跟你說,本官哪天不高興了,直接啟奏朝廷免了你!”
“大人您說話別這么激動,”毫不畏懼的范仲淹不卑不亢地說,“下官平時對大人可能多有得罪之處,還望大人海涵。只是現(xiàn)在我們就事論事,不要扯遠了……李書海殺人一案既然疑點重重,而且已被下官查明真相,大人就不該回避此案,而是應(yīng)該重新審理、判決,還疑犯一個清白!”
“還疑犯—個清白?”通判冷笑道,“他區(qū)區(qū)一介窮書生算什么東西?上任審結(jié)的鐵案,與我何干?本官就算置之不理你又能怎樣?”
范仲淹見通判如此不講理,只好使出最后的殺手锏:“那好!既然大人這么說。那下官就將查訪得知的所有真相、證據(jù)和下官重審犯人的情況整理成文,以及大人您拒絕重審此案的理由逐一上奏朝廷!下官就不信,堂堂大宋沒有說理的地方!”endprint
通判聽范仲淹這么一說,口氣才軟了下來。經(jīng)過范仲淹再三請求,通判最終同意重新升堂審理李書海殺人一案。經(jīng)過傳訊相關(guān)證人,查看相關(guān)物證,最終證明疑犯李書海的確不是殺人兇手,不僅為李書海洗清了冤情,還將他當(dāng)堂無罪釋放。
無罪釋放的李書海撲通一聲跪在范仲淹面前,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我原以為當(dāng)今世道官匪一家,黑白顛倒,正義已死。沒想到我遇到了朱大人您這個青天大老爺!小的這條命是大人您撿回來的,從今往后,小的就任由大人使喚,小的要報答大人的大恩大德!”
范仲淹將李書海扶起,說:“你若真想報答本官,那你就答應(yīng)本官一個要求?!?/p>
“大人請講,”李書海說,“小的這條命都是大人給的,就算赴湯蹈火,小的也在所不辭?!?/p>
“本官不會讓你去赴湯蹈火,”范仲淹微笑著說,“學(xué)而優(yōu)則仕,本官只要求你用心讀書,苦讀圣賢書,爭取早日金榜題名,進士及第,成為一名為國效力,為君分憂,為民謀福的朝廷命官。你能做到嗎?”
“大人的教誨,小的謹(jǐn)記在心。小的回去后定當(dāng)發(fā)奮苦讀,爭取早日實現(xiàn)大人對我的期望。”李書海給范仲淹深深地鞠了個躬,“再次感恩大人的救命之恩,小的告辭了?!?/p>
回到住處,范仲淹馬上把自己當(dāng)日要求通判重審李書海殺人案,與通判產(chǎn)生激烈爭執(zhí)一事記錄在廳堂里的屏風(fēng)上。自任職司理參軍以來,因為他經(jīng)常與通判意見相左,爭論不休,而通判卻每每以權(quán)壓人,說話盛氣凌人,強詞奪理,讓他很不服氣。有一次,他又與通判為了案件的事情爭論不休,說話咄咄逼人的通判讓他碰了一鼻子灰,以至于回到家的他還想著那件事,覺得心里憋屈得很,于是他就隨手拿起筆將自己與通判爭論案件的事情記錄在屏風(fēng)上。同時讓他靈機一動:今后何不都這么做?
此后,他每次與通判發(fā)生爭論之后,他都要將與通判辯論案情的細節(jié)與各自的言論寫在屏風(fēng)上,一來便于自己常??吹?,反省自己是否有說錯話的地方,二來也用通判的蠻不講理、驕橫跋扈來時常提醒自己:做官決不能像通判那樣。沒過多久,家中偌大的一塊屏風(fēng)上便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
久而久之,范仲淹“怒寫屏風(fēng)”的消息不脛而走,最后竟傳到了通判耳朵里。通判為此大為震驚,并深感驚恐不安,又惱又氣,但又沒有辦法,只能忍氣吞聲,搖頭嘆息。
通判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個認(rèn)死理的下級官員,這樣的下級可不是好惹的主,那屏風(fēng)上記錄的東西就是一份抹不去的證據(jù),指不定那些東西哪天就會給他帶來麻煩。如果是那樣,那就得不償失了。罷了罷了,不跟這種愣頭青較勁了,就當(dāng)是遇到了一個瘋子。
從此,通判不但對范仲淹敬畏三分,再也不敢那么放肆,而且每次相見還主動打招呼,一副眉開眼笑的樣子,生怕范仲淹“怒寫屏風(fēng)”的事情讓他哪天丟了官帽子。(未完待續(xù))(連載9)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