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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場域與文學神圣化
——殘雪小說在美國的譯介研究

2017-10-23 01:40蔣夢瑩
山東外語教學 2017年5期
關鍵詞:殘雪譯介場域

蔣夢瑩

(新西蘭 惠靈頓 維多利亞大學語言與文化學院)

資本、場域與文學神圣化
——殘雪小說在美國的譯介研究

蔣夢瑩

(新西蘭 惠靈頓 維多利亞大學語言與文化學院)

自1989年至今,殘雪小說在美國一直保持譯介,獲得了不少國外媒體的關注以及各大文學獎項的青睞。較于在國內文學界的相對邊緣地位,殘雪在國外構建了較為矚目的文學聲譽。本文援引卡薩諾瓦世界文學模式中“資本”、“場域”、“文學神圣化”等相關概念探究殘雪作為一名被主導文學場域中的邊緣作家如何通過翻譯得以在主導文學場域中獲得一定的文學席位。結合切斯特曼的“翻譯規(guī)范”以及勒菲弗爾的“詩學”與“意識形態(tài)”等翻譯理論分析工具,本文采用描述性和探索性研究模式,探討各譯介主體如何共同促成殘雪在美國的“神圣化”,揭示隱藏在殘雪小說譯介背后的各種影響機制,強調世界文學傳播模式下譯介主體的重要性,希望能為中國當代文學英譯提供一定參考。

殘雪小說譯介;世界文學場域;譯介主體;中國當代文學英譯

1.0 引言

自1989年至今,殘雪共有7部英譯單行本陸續(xù)在美國出版,多篇英譯短篇小說入選海外文學合集和文學期刊。她的7部單行本小說包括《天堂里的對話》(DialoguesinParadise)(1989)、《蒼老的浮云》(OldFloatingCloud:TwoNovellas)(1991)、《繡花鞋》(TheEmbroideredShoes)(1997)、《天空里的藍光》(BlueLightintheSkyandOtherStories)(2006)、《五香街》(FiveSpiceStreet)(2009)、《垂直運動》(VerticalMotion)(2011)和《最后的情人》(TheLastLover)(2014)。憑借小說英譯本的出版和流通,殘雪在美國文學場域內積累了一定的文學資本,獲得了不少作家、文學評論家和漢學家的贊譽,并入圍有“美國諾貝爾獎”之稱的紐斯塔特國際文學獎。在2015年5月27日揭曉的“美國2015年度最佳翻譯圖書獎”中,由安納莉絲翻譯的殘雪的長篇小說《最后的情人》獲獎,殘雪也成為第一位獲得該獎的中國小說家。

中國作家走向世界的先決條件是能否獲得被翻譯的機會,翻譯不僅是世界文學流通和閱讀的主要方式,也是使用被主導語言創(chuàng)作的作家在世界文學場域中獲得國際認可的重要媒介。然而,作品從被主導文化譯入主導文化并非是橫向、平和的交流,該譯介行為長久受制于各種權力和規(guī)范的制約。殘雪小說在美國文學場域里的翻譯、傳播和接受經歷了重重考驗,離不開場域中各主體的協(xié)調和努力。本文援引卡薩諾瓦的世界文學場域模型,運用“文學神圣化”概念探討殘雪作為一名被主導文學場域中的邊緣作家如何通過翻譯得以在主導文學場域中獲得一定的文學席位。鑒于卡薩諾瓦的“文學神圣化”概念具有明顯的“歐洲中心主義”傾向,過于籠統(tǒng)地強調權力與地位,缺乏具體的解釋力和可操作性,本文嘗試以切斯特曼的“翻譯規(guī)范”和勒菲弗爾的“詩學”和“意識形態(tài)”等翻譯理論分析工具為補充,揭示世界文學場域中譯介主體與主導文學場域之間的互動關系,以期能更為詳盡地揭示殘雪小說在美國的“神圣化”之旅。

2.0 世界文學流通中的“資本”、“場域”與“文學神圣化”

卡薩諾瓦的世界文學場域模型借鑒了布迪厄的“場域”與“資本”概念,強調了全球文化交流中的不平等關系以及權力間的角逐,以文學場域各自積累的語言和文學資本為基礎,將不同的文學場域界定為“主導”和“被主導”。前者指發(fā)展相對成熟、主導世界文學的歐美文學場域,后者指發(fā)展不充分、被歐美文學所主導的文學場域,比如:第三世界國家的文學場域。布迪厄(Bourdieu)將“場域”定義為“一個實實在在的社會空間,依據(jù)自身特有的規(guī)律積累特定形式的資本并根據(jù)特定形式的力量關系運作”(1993:164)??ㄋ_諾瓦將這一思考從國內現(xiàn)象分析提升到了國際層面。與布迪厄對文學場域定義相似,卡薩諾瓦的世界文學場域也是“一個獨立的社會空間,擁有自身的運行規(guī)律和特有的力量關系,自身的主導方與被主導方等等”(Casanova,2009:163)。場域中的資本象征權力形式和名氣積累,可以鞏固、加強場域的地位。不同于布迪厄所定義的四種基本資本形式(經濟資本、社會資本、文化資本和象征資本),文學場域的資本主要表現(xiàn)形式為語言資本與文學資本。“在世界文學場域中,主導語言代表豐厚的語言和文學資本,部分原因是大量以這些語言所創(chuàng)作的文學文本被視為世界性文學文本”(同上:289)。此外,“文學資本還取決于名氣,取決于附加在一種語言之上的文學信仰以及語言所代表的文學價值;這些因素又取決于一種語言的歷史與傳統(tǒng),該語言的詩學名氣、文學形式的精致程度及相關聯(lián)的文學效果”(同上:289)。

在等級化的世界文學場域中,翻譯不再是文本間的簡單轉換,而是權力制約下世界文學流通和傳播的主要媒介。如果將主導語言文本譯為被主導語言文本,翻譯即為“資本積累的媒介”(同上:290);如果將被主導語言文本譯為主導語言文本,翻譯則為“神圣化的媒介”(同上:294)。前者意指被主導文學場域里的作家從主導文學場域輸入文化資本,希望借此擺脫自身文學場域的準則并在世界文學場域中尋求自主權。后者則指被主導文學場域里的作家希望在國際上獲得合法的文學地位,向世界讀者介紹自己的文學,努力讓自己的作品得以譯介乃至被神圣化?!啊袷セ傅氖切鲁蓡T在進入或穿越某個場域時身份發(fā)生重要轉變的時刻”(Bourdieu,1981:265)。事物一經神圣化,它們的地位和運行軌跡將發(fā)生明顯的過渡轉變。“文學神圣化的形式表現(xiàn)為得到權威評論家的認可,代表作品跨越了文學國界,作品的文學性和合法性得到了承認”(Casanova,2004:126)。

雖然漢語與阿拉伯語、印度語的傳播范圍甚廣,但在文學領域內仍處于被主導的地位,因為“盡管這些語言擁有偉大的文學傳統(tǒng)并且使用者眾多,在世界文學市場上的認可度仍然頗低”(Casanova,2009:290)。由于意識形態(tài)的掣肘,建國十七年直至文革的中國文學發(fā)展基本處于停滯狀態(tài),加劇了中國文學場域的被主導地位。無論是主題還是內容,當時的文學創(chuàng)作一般都傾向服務于政治,大多局限在與政治意識形態(tài)相關的題材。當時的中國作家基本與歐美國家諸多優(yōu)秀的文學藝術隔絕,喪失了藝術發(fā)展的機會。對比中國文學場域內較薄弱的語言、文學資本,英語在文化、政治、經濟方面都屬于世界上的主導語言。美國文學場域則是世界文學中心之一,“屬于率先躋身于文學競爭的場域行列,其民族文學經典被視為世界文學經典”(Casanova,2004:82)。鑒于中國文學場域與美國文學場域之間語言、文學資本差距之大,殘雪小說在美國的譯介之旅必然會受到譯入語文學場域各種權力因素的操控。

3.0 世界文學框架下被主導文學的國際化之路

“神圣化”概念將權力的操控與文學異域之旅的成功與否簡化成作者、譯者、神圣化贊助人在各自文學場域中的地位高低問題,認為主導文學場域中的權威人士可以憑借自身地位神圣化被主導文學場域中的作家、作品,繼而忽視了翻譯活動本身的復雜性。事實上,由于兩大文學場域之間的等級差異,文學翻譯作品在打入主導文學場域的過程中會受到各種因素的制約,這些制約可以參照安德魯·切斯特曼的“翻譯規(guī)范”和安德烈·勒弗菲爾的“詩學”和“意識形態(tài)”。

相較于圖里描述性質的“翻譯規(guī)范”,切斯特曼的“翻譯規(guī)范”具有一定的規(guī)約性,積極服務于特定目的。切斯特曼認為,“翻譯規(guī)范的存在是為了調節(jié)特定情境中交流發(fā)生的過程;若沒有翻譯規(guī)范,交流便不會發(fā)生”(Chesterman,1997:63)。他區(qū)分了兩類翻譯規(guī)范:期待規(guī)范和職業(yè)規(guī)范,后者進而又分為責任規(guī)范、交流規(guī)范和關系規(guī)范。鑒于中美文學場域間的不平等關系,譯者應當遵循一定的翻譯規(guī)范以確保文學資本的順利流通,切斯特曼的翻譯規(guī)范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翻譯規(guī)范可以確保譯本的基本形態(tài),賦予譯本在主導文學場域中積累資本的可能性。

除譯者外,在“神圣化“過程中發(fā)揮關鍵作用的還有“神圣化贊助人”(consecrators),分為個體贊助人(charismatic consecrators)和機構贊助人(institutional consecrators)。前者指“能以個人身份發(fā)揮神圣化權威的譯者、知識分子和作家,后者指隸屬于學術或學者團體的個人”。(Casanova,2009:300)“神圣化贊助人”類似于勒菲弗爾的“贊助人(patronage)”,但前者更強調各種資本所象征的權威、聲望和關系。神圣化贊助人挑選作品進行翻譯,推廣翻譯作品的傳播,負責文學翻譯作品在廣大非專業(yè)讀者中的傳播與接受。然而,這些贊助人受制于主導文學場域中的主流詩學和意識形態(tài),傾向于挑選、推廣符合譯入語主流詩學的作品并根據(jù)主流意識形態(tài)解讀、推廣作品,在某種程度上忽視了被主導文學場域中的文學習慣。

以卡薩諾瓦的世界文學場域模型為框架,以“神圣化”過程中的各大制約因素為解釋工具,筆者嘗試將本文的理論框架用下圖表示。左邊為主導文學場域,右邊為被主導文學場域,被主導文學場域中的作家需要從主導文學場域中輸入文學資本,然后以翻譯為媒介,通過譯者和神圣化贊助人在翻譯規(guī)范、主流詩學和意識形態(tài)中尋求調節(jié),最終進入主導文學場域。

4.0 “神圣化”之旅:主導場域規(guī)約下的譯介主體

4.1 作家:從主導文學場域引入文學資本

“如果被主導文學場域中的作家希望加入世界文學的競爭,他們必須‘歸化’那些在文學空間內被視為是世界資本的文學文本以引入資本,吸收世界文學的遺產和名氣”(Casanova,2009:291)。作為先鋒派作家的殘雪獨辟蹊徑,渴求在語言和藝術形式上不斷創(chuàng)新以打破僵化的文學創(chuàng)作手法。在她所受益的文學作品中,中國文學只占了10%,而外國文學則占了90%,其中多數(shù)為西方經典文學和俄羅斯文學(殘雪,2007)。她以自己懂英語的優(yōu)勢閱讀了大量西方文學著作并從中吸取文學藝術的養(yǎng)分。在一套書的前言中,殘雪寫道,“我的思想感情像從西方傳統(tǒng)中長出的植物,我將它掘出來栽到中國的土壤里,這株移栽的植物就是我的作品”(2007:20)。除了文學創(chuàng)作,殘雪還出版了有關卡夫卡、博爾赫斯、莎士比亞、但丁、歌德的文學評論,在發(fā)表評論的同時表達自己文學創(chuàng)作的理念和經驗。從閱讀英語著作到撰寫中文評論,殘雪自身也是在從事另一種形式的翻譯工作,從主導文學場域中輸入文學資本。

殘雪的文學創(chuàng)作主要受到但丁、卡夫卡和博爾赫斯的影響。但丁的《神曲》是殘雪探索純文學創(chuàng)作的關鍵一環(huán)。她認為“當一個人主動為自己定罪,然后主動下地獄,成了終身犯人之際,他的藝術生涯就開始了”(同上:3)。人類在獲得精神升華之前必須經歷各種磨難,正如《神曲》中的人類必須在地獄受盡各種折磨才能步入天堂。類似于《神曲》的敘述結構,殘雪將人類的救贖過程描繪成類似于從地獄到煉獄再到天堂的旅程,用各種隱喻和寓言來引導人類直面肉體與靈魂的抗爭,啟發(fā)他們在各種污穢中獲得精神升華,找尋生命真正的意義。殘雪小說中各類行為怪異的人物以及人物之間的冷漠關系主要借鑒自卡夫卡的文學創(chuàng)作技巧。這些人物沒有具體的形象,他們就像一群冰冷的符號,深不可測、超越現(xiàn)實。這種象征力量增加了故事的神秘性,提供了更多的想象空間。如卡夫卡一樣,殘雪善用怪誕、超現(xiàn)實的人物意象來構造故事,企圖解放人類的常規(guī)思維。她借助一種魔鬼式的幽默,通過人物的怪誕和人物之間的冷漠來揭示、諷刺現(xiàn)實社會的殘酷。殘雪作品中迷宮般的敘述模式和豐富的想象力則來源于博爾赫斯。小說中通常是一些充滿想象力的意象碎片,缺乏一以貫之的敘事線索。她像博爾赫斯一樣強調藝術形式的重要性,希望以獨特的方式來構筑故事。她經常在敘述人和作者之間來回調度,編織可供讀者反復咀嚼的復雜文本。殘雪發(fā)揮大膽的想象力,將現(xiàn)實世界轉化為一個充滿各種扭曲意象的噩夢世界。這般錯綜復雜、噩夢般的文學世界為她獲得了不少西方讀者的青睞。

在殘雪的文學概念里,文學最大的價值在于世界性,她反對中國作家憑借“中國情調”去國外推銷自己的作品,并堅持從西方文學、哲學中吸取創(chuàng)作的養(yǎng)分,致力于自身的新實驗小說創(chuàng)作。殘雪小說所展現(xiàn)的豐沛想象力超越了國界,正如杜邁克(Michael S. Duke)所言,“正是個人想象力的發(fā)揮才有可能表達超越語言和文化的世界性人類真理。我們可以這樣說,中國當代文學只有通過探索個人想象力以達到卓越的藝術高度才有資格與世界文化對話?!?1990:218)殘雪一直都在努力嘗試與世界文化積極對話,她屬于卡薩諾瓦所說的“試圖獲得自主(或更自主)地位的作家,他們了解世界文學場域的規(guī)則并用它來抵抗自身文學場域中的主導規(guī)范”(2009:294)。

4.2 譯者:遵循符合主導文學場域的翻譯規(guī)范

卡薩諾瓦的模式主要強調了譯者的權威和地位,認為“當譯者本身已經高度神圣化了,他們能更有效地促進原作者的神圣化進程,讓其在整個文學場域中享有更廣的知名度”(同上:300)。譯者所掌握的文學資本的確有利于譯本在文學場域里的傳播,但這并不是譯者在神圣化過程中發(fā)揮作用的唯一要素。作品或作者的神圣化離不開譯者在一定翻譯規(guī)范指導下所提供的符合譯入語規(guī)范的譯本。

殘雪的七部單行譯本中六部都是由中美譯者合譯而成,早期的三部由美國漢學家羅納德·詹森(Roland Janssen)和紐約州立大學薩??丝ど鐓^(qū)學院的教師張健合作翻譯,后期的三部由美國南俄勒岡大學退休教授葛凱倫(Karen Gernant)和福建師范大學教授陳澤平合作翻譯。中國譯者深諳漢語和中國文化,美國譯者了解目的語讀者的審美期待并能用自己的母語進行創(chuàng)作,他們的合作可謂是中國文學譯介中較為理想的主體范式。兩組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遵循了切斯特曼所提出的期待規(guī)范和專業(yè)規(guī)范,充分踐行了譯者的義務和職責,確保了譯介內容在“充分性”和“可接受性”之間的平衡。

根據(jù)切斯特曼的定義,期待規(guī)范由目標語讀者所確立。在主導性的美國文學場域中,多數(shù)讀者習慣于輕視翻譯文學作品,認為“衡量文學作品翻譯的唯一標準就是可讀性,或者是譯本在多大程度上讀來像是在用英語寫作”(Balcom,2006:119)。鑒于中國文學本身缺乏對西方普通讀者的吸引力,如果譯本可讀性不高,就更難激發(fā)英美讀者閱讀中國文學的興趣。除了高度的可讀性,西方讀者也期待從翻譯文學中獲得獨特的文學審美樂趣。讀者的期待要求譯者一方面對原文進行調整,保證譯文的流暢性;另一方面,運用合理的翻譯策略充分傳達或再創(chuàng)造原作的文學性。譯者張健曾指出,“她與合作譯者意識到原作者受過的教育有限,所以經常在翻譯中無意識地改變了原文的語調和風格,讓譯文語言更加理性,行文更加正式,修辭更加流暢;總之就是更加符合美國讀者的閱讀趣味”(1997:245)。比如,在翻譯《天堂里的對話》時,他們對原文的篇章結構進行了一定的調整,對局部內容進行了改寫和修正?!短焯美锏膶υ挕吩墓灿邪硕?,由于殘雪的實驗性寫作源于潛意識,整篇故事的結構不夠緊湊,有些段落篇幅稍長并且由好幾層不相干的意思組成,晦澀難懂。譯者有意識地對原文結構進行調整,將故事拆為十八個精短有致的段落。段落簡短之后的行文更加明朗,條理更加清晰,原文的閱讀難度有所降低。在篇章語言方面,他們修正、甚至是改寫了若干行文邏輯不清之處。雖然殘雪小說有其自身奇特的風格,但過于怪誕的句子出現(xiàn)在文章中會給讀者帶來巨大的閱讀困難。譯者在把關過程中,體現(xiàn)出十分清晰的讀者意識,據(jù)此對原文進行了改寫以提高可讀性。除了對原文稍加調整之外,譯者在翻譯時并沒有刻意對故事進行詮釋,只負責傳達故事的表層邏輯,以免破壞原作獨特的敘事風格。這些翻譯理念確保了譯作高度的可讀性和獨特的文學性,為讀者提供了豐富的文學闡釋空間。

除了對期待規(guī)范的重視,兩位譯者也體現(xiàn)了專業(yè)的譯者素養(yǎng),遵循了切斯特曼的專業(yè)規(guī)范,即:責任規(guī)范、交流規(guī)范和關系規(guī)范。期待規(guī)范是產品規(guī)范,而專業(yè)規(guī)范是過程規(guī)范,后者經常隸屬于前者,遵循專業(yè)規(guī)范的目的是產出符合期待規(guī)范的譯本。責任規(guī)范是一種倫理規(guī)范,要求譯者忠實于譯介過程中的各方,尤其是原作者和潛在讀者。譯者不僅在翻譯中充分考慮了讀者的需求,而且也體現(xiàn)了對原作的尊重。“在開始翻譯之前,我和合作譯者會盡可能地多對作者進行研究,包括她的背景、教育、哲學觀和宇宙觀。幸運地是,我們在整個翻譯過程中都能與作者私下聯(lián)系并從她那里獲得支持和幫助”(同上:243)。譯者有意識地對作者進行研究并與作者密切聯(lián)系體現(xiàn)了他們對作者所履行的道德和義務。交流規(guī)范是一種社會規(guī)范,要求譯者在特定情境下優(yōu)化各方的交流。筆者在此將其理解為譯介過程中譯者與作者、編輯之間的溝通,以此確保整個譯介過程的完整性和流暢性。從譯本的副文本中可以了解到作者會提供原稿供譯者翻譯,同時也閱讀譯本以確保其忠實于原作。一些編輯和譯者會幫忙校訂譯本,比如:耶魯大學出版社的前總編輯喬納森·布倫特(Jonathan Brent)會幫忙潤色譯本,提出自己的編輯意見,確定譯本的最終形態(tài)。國外雜志的編輯也一直在關注譯者的翻譯并支持譯本的發(fā)行。譯者與作者、編輯頻繁的交流確保了譯本的質量和譯本的成功發(fā)行。關系規(guī)范則是一種語言層次上的規(guī)范,要求譯者在原文和譯文之間建立并保持一種適度相似的關系。因為殘雪小說里很少存在難以處理的“異質”,譯者除了稍作調整以提高譯文的可讀性之外,大體還是主張忠實于原文。翻譯殘雪小說最大的兩個挑戰(zhàn)就是簡潔詩意化的語言和模糊不清的時態(tài)。為了傳達原文的語言風格,譯者并沒有根據(jù)英語語言習慣通過增加連接詞將原文譯為長句,而是將通篇譯為多個合適的短句。由于中文沒有明顯的時態(tài),譯者不得不在現(xiàn)在時和過去時之間來回轉換以確保正確傳達原文所想表達的含義。譯者在專業(yè)規(guī)范指導下所采取的一系列決策正是為了滿足讀者的期待規(guī)范,確保譯作不至于遭到強勢文化的排斥甚至是拒絕。

4.3 神圣化贊助人:遵循主導文學場域的運行準則

“當譯者本身缺乏特定的資本,換而言之,譯者的神圣化權力較弱時,資本的積累便移交至其他擁有較多資本的中介人手中(序言寫作者,分析家,著名評論家)”(Casanova,2009:301)。鑒于殘雪的譯者不是著名的作家或學者,他們只是完成了資本積累的第一步。他們所能做的就是確保譯本的質量,然后將譯本轉交給文學場域中的其他神圣化贊助人,例如:出版商、文學評論家、作家、學者以及一些主流文學報刊雜志等。

雖然不少主流文學報刊雜志和文學評論家、作家都對殘雪小說贊譽有加,但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評論大多體現(xiàn)了主導文學場域中的主流詩學和意識形態(tài)。殘雪小說之所以能進入神圣化贊助人的視野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小說中的詩學元素契合了西方讀者對文學價值的認定。在國外書評中,殘雪屢次被稱為中國的卡夫卡和中國的布魯諾·舒爾茨。小說中的各種元素讓讀者聯(lián)想到不同時代、不同國籍、不同風格的西方作家、哲學家和藝術家,比如,愛倫坡、伍爾夫、艾薩克·巴什維斯·辛格、莉迪亞·戴維、米歇爾·萊利、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等?!都~約時報》(TheNewYorkTimes)(1989)稱,“小說令人想起的是,艾略特的寓言、卡夫卡的妄想、馬蒂斯噩夢般的繪畫”;《書單》(Booklist)(1989)則認為殘雪的小說讓西方讀者聯(lián)想到“埃斯庫羅斯和索??死账沟暮诎殿A言,卡夫卡作品中的偏執(zhí)和神秘,伍爾夫的意識流”;哈佛校報(HarvardCrimson)(2011)稱,“殘雪在語言描述上的創(chuàng)新堪比美國作家雷·布萊伯利和約翰·斯坦貝克……小說的曲折復雜讓人想起德勒茲與迦塔里就根源體系提出的文學概念化……小說中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獨樹一幟,她的風格讓人想起了加西亞·馬爾克斯”;《巴爾的摩太陽報》(TheBaltimoreSunTimes)(2011)稱,“她神秘離奇的幻想,頗具獨創(chuàng)性,讓讀者腦海中同時出現(xiàn)了博爾赫斯和麥克唐納”;《文學評論》(TheLiteraryReview)(2011)則認為,“即使是讀英譯本,讀者也能驚喜地發(fā)現(xiàn)故事從對事物天真無邪的好奇完美過渡到人類的初始欲望,這種過渡讓歐洲和美國讀者想起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或弗蘭納里·奧康納?!?/p>

在推介被主導文學場域的作品時,神圣化贊助人所遵循的另一重要準則便是自身文學場域中的主導意識形態(tài)。雖然殘雪一再強調自己的創(chuàng)作無關政治,但她個人在文革時期的成長經歷以及國內主流文化對她的態(tài)度讓不少西方讀者堅持認為她的小說是在諷刺中國社會。美國知名雜志《村之聲》(TheVillageVoice)(2009)上刊載的一篇題為“殘雪,現(xiàn)代中國的布魯諾·舒爾茨?”的文章指出,“正如中國寓言故事‘矛和盾’,殘雪越是想解釋自己的小說不是政治評論,西方評論家越是認同作品是對中國社會的諷刺?!睂π≌f的政治解讀在殘雪早期作品的書評中尤為突出,《紐約時報》(1991)稱,“小說隱喻的是當代中國大陸,作者在批判自己的國家”; 《亞洲民俗研究》(AsianFolkloreStudies)(1990)更是指出“《天堂里的對話》中的“天堂”應該是在暗指中國領導人對十九世紀五十年代的愿景。很明顯,這篇故事使用了魯迅、茅盾這些中國五四知識分子常用的傳統(tǒng)諷刺口吻”;受主導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有評論認為殘雪小說中的政治因素是作品在西方獲得認可的重要原因并詳細指出了個別作品在國內發(fā)行的政治背景(Hussein,2010)。不少評論則認為小說中畸形的意象、陰森詭異的氣氛以及人與人之間的緊張關系都是在影射中國的政治和社會。神圣化贊助人在挑選翻譯作品、賦予譯本價值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然而多數(shù)情況下,他們會受制于自身文學場域中的主導詩學和意識形態(tài),所輸入的文化資本傾向于再次肯定自身的價值觀念。

5.0 結語

殘雪以其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格和充沛的想象力在西方贏得了不少關注,作品在美國一直保持譯介。本文運用卡薩諾瓦世界文學模式中“資本”、“場域”和“文學神圣化”概念梳理了殘雪小說在美國的譯介之旅,借助“翻譯規(guī)范”、“詩學”和“意識形態(tài)”等翻譯理論工具探討了神圣化過程中各譯介主體在主導文學場域制約下所遵循的準則。通過分析這一實例可以發(fā)現(xiàn),宏觀的世界文學傳播模式雖然強調了翻譯作為文學全球流通和接受的媒介作用,卻無法涵蓋影響文學資本流通的各種因素,需要借助其它理論工具更為細致地對譯介主體與場域之間的關系進行微觀調查,揭示翻譯與社會文化語境之間的互動。

對于中國當代文學在另一文化語境中的翻譯、傳播和接受研究,我們需要綜合多種范式,在借助世界文學全球新范式的同時結合其它學科的理論工具,盡可能地挖掘“原始資料”進行分析,注意結合宏觀的社會文化討論和微觀的文本細讀,從不同角度、用不同數(shù)據(jù)討論翻譯本身的問題以及圍繞翻譯活動展開的一系列問題。探討翻譯在中國文學輸出中的角色,挖掘圍繞譯介過程和譯本接受的種種問題,在借鑒已有理論的同時從宏觀的文化層面對“主導”和“被主導”之間的關系進行動態(tài)考察,以跨學科的視角為中譯外提供更為豐富的理論闡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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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幸子)

Capital,FieldandLiteraryConsecrationTranslationofCanXue’sWorksinAmerica

JIANGMeng-ying

(SchoolofLanguagesandCultures,VictoriaUniversityofWellington,Wellington,NewZealand)

CanXuehaskeptaconstantpublishingprofilesince1989,withmanyofherworksvigorouslytranslatedandreviewedinAmerica.Thispaperadoptsthethreetheoreticalconcepts“capital”, “field”and“l(fā)iteraryconsecration”inCasanova’sworldliteraturemodeltosketchageneralframeworkforthereceptionofCanXueinAmerica.IncombinationwithotheranalyticaltoolssuchasAndrewChesterman’s“translationnorms”andAndreLevefere’s“poetics”and“ideology”intranslationstudies,thispaperinvestigateshowCanXueisconsecratedthroughthenegotiationbetweenanetworkingofagentsandthedominatingliteraryfieldwiththeaimofprovidingnewinsightsfortheEnglishtranslationofcontemporaryChineseliterature.

TranslationofCanXue;fieldofworldliterature;translationagents;EnglishtranslationofcontemporaryChineseliterature

H159

A

1002-2643(2017)05-0096-08

10.16482/j.sdwy37-1026.2017-05-012

2016-10-11

蔣夢瑩(1990-),女,漢族,湖南人,新西蘭惠靈頓維多利亞大學文學翻譯博士。研究方向:翻譯和跨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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