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琴
在我十二歲那年,八歲的妹妹從北京來到了美國。爸爸媽媽在美國經(jīng)營一家中餐館,起早貪黑,勤勤懇懇。生意剛起步時,他們忙得顧不上照顧我們兄妹,就把我們留給了國內(nèi)的外公外婆。等我長到了八歲,餐館駛上了正軌,爸爸媽媽就把我接到了美國。我一邊在當(dāng)?shù)厣蠈W(xué),一邊幫著打點家里的生意。四年之后,妹妹也長大了,于是父母把她也接了過來——我們一家人終于團聚了。
妹妹叫夏子蓮,我叫夏子菱。夏子菱,夏子蓮,仿佛一對仲夏時節(jié)的蓮藕娃娃,一聽上去就是兄妹。雖然好久不見,我們卻還像小時候一樣親密。我拉著她的手,擺出一副資深華僑的模樣,熟稔地向她介紹美國小鎮(zhèn)的風(fēng)土人情。逛到肚子餓了,我們就回到家里的餐館,拿起了桌子上的菜單。
“General Tsos Chicken……”她用手指著單詞,一個一個地拼讀出來,“這是什么?”
“這是左宗棠雞,美國中餐館最有名的一道菜?!蔽艺f。
她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左宗棠雞……我連聽都沒聽說過!”
“你當(dāng)然沒聽說過啦!”能在妹妹面前賣弄一下我的才學(xué),我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神色,“這道菜是美式中餐的原創(chuàng)!”美國人的食物重油重糖,喜歡蘸味道濃厚的番茄調(diào)味醬。為了迎合這些外國顧客,店里的辣味中餐都被改良成了口味溫和的菜肴,味道偏酸甜,經(jīng)常加一道油炸的程序。
左公雞也不例外,先用大塊去皮雞腿肉裹上面糊,然后滾一道油,再用濃稠的糖醋醬和辣椒炒熟,配上綠油油的西蘭花,整道菜吃起來又酸又甜。這道菜和左宗棠本人完全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而是一位臺灣廚師的原創(chuàng)。當(dāng)廚師把這道菜帶到美國時,受到了美國前國務(wù)卿基辛格的喜愛,左公雞從此聲名大噪。
妹妹睜著求知的大眼睛,使勁兒地盯著我看。我受到了鼓舞,更是口若懸河:“最早來美國的中國移民多半是修鐵路的勞工,他們吃的中餐叫作Chop Suey,中文意思是雜碎?!s碎混雜了各種廉價的肉類,包括美國人平時不吃的動物內(nèi)臟。后來菜式逐漸豐富起來,我們就地取材,使用美國本土的原料,把家鄉(xiāng)的飯菜調(diào)整成了適應(yīng)西方人口味的菜品。我們的傳統(tǒng)菜肴不僅落地生根,還逐漸演繹成了具有本土特色的美式中餐!”
這種“洋化”的中餐其實體現(xiàn)了我們中國人頑強的生存和應(yīng)變能力。比如和左宗棠雞一樣久負盛名的Beef Broccoli——西蘭花炒牛肉。西蘭花是美國特產(chǎn),再加上美國草場遼闊、牛肉原料豐富,這兩種原料放在一起用醬油腌制爆炒,就變成了這道菜肴。
同樣受歡迎的還有甜酸雞球,Sweet & Sour Chicken Balls。這道菜和左公雞差不多, 只是把雞肉做成了金黃的大丸子,再淋上紅鮮鮮的酸甜汁。美國的餐館一般是中午開門,一直經(jīng)營到午夜。由于甜酸雞球?qū)嵲谑翘軞g迎,爸爸媽媽每天上午準(zhǔn)備食材的一項主要工作就是把雞塊裹上面糊,擠成雞球,下油鍋炸八分熟,然后放入冰柜。飯點一到,客人這廂下單點菜,后廚把雞球在油鍋里一熱,再到炒鍋里加上一勺酸甜醬,就可以裝盤上桌了。
“Honey Garlic Ribs……” 妹妹順著菜單往下念, “蜂蜜,大蒜,排骨……我知道了, 這是蜜汁排骨!”
“一點兒也不錯!”我夸獎她,“你認(rèn)識的單詞可真不少!我剛來美國時,還認(rèn)不了這么多單詞呢!”自從我出國以后,妹妹早早就知道自己也要出國,于是她很認(rèn)真地學(xué)習(xí)英語。她又勤奮又聰明,英語老師對她贊不絕口。
妹妹聽到我的夸獎,高興地漲紅了臉。
“不過這道蜜汁排骨,味道和美國燒烤的肋排差不多?!蔽已a充道。
她聽了我的話,又往下一行看去:“Kung Pao Chicken…… Kung Pao Chicken……這是宮保雞丁!我最喜歡吃宮保雞丁啦!”
宮保雞丁在美國也早就改頭換面,純粹變成了醬油翻炒的雞丁,頂多拌上點花生米,淋上點辣椒醬。又因為我們靠近東海岸,海鮮價錢便宜,我們的餐館還依葫蘆畫瓢地推出了宮保蝦和宮保扇貝。
妹妹對著菜單挑來挑去,依然挑不出個所以然?!皠e看那個菜單啦?!蔽艺f,“那都是給外國人吃的,我們的家常菜才不是那個味道呢!現(xiàn)在出國的華人越來越多,連外國人都知道——想要吃地道的中餐,還是要到中國朋友家里做客才行?。 ?/p>
于是我們團團坐下來,媽媽簡單地給我們每人炒了一碗蛋炒飯。那味道可真香啊,我和妹妹把碗里的米扒拉得一粒不剩。吃完了飯,媽媽順手給我們抓了兩塊金黃色的小餅干。
“這是什么?”妹妹好奇地瞪著桌子上的餅干看。
“這是幸運餅干。”我搶著解釋道。
盡管國內(nèi)的餐館從來沒有幸運餅干,但是在美國,幸運餅干是中餐館必不可少的一分子。它們往往在餐后隨著賬單一起被端上桌子,算是附贈給客人的小零食。這些幸運餅干呈菱角狀,外皮色澤金黃,嘗起來像酥脆的蛋卷。里面是空心的,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占卜的簽文。
這種幸運餅干在外國顧客中大受歡迎。他們把餅干里的簽文當(dāng)成了中國版的“吉普賽紙牌”。隨著一聲“喀嚓”脆響,他們會把幸運餅干掰成兩半,仔細看簽文上的運勢如何。有的簽文會占卜命運——“你將會有好運”,有的簽文是俗套的說教——“想要成功,必須腳踏實地”,還有的簽文模棱兩可——“你往往不知道自己對別人會造成什么影響”,剩下的一些簽文往往讓人忍俊不禁——“兩天之后,明天將會變成昨天”。無論如何,算一算命總是很好玩的。
妹妹把幸運餅干的一角含在嘴里,小手抓住餅干的另一角,“喀嚓”一聲把它折成了兩半。金黃的餅干里,飄出了一張小紙條。
她笑嘻嘻地伸手把紙條抓住,放到眼前讀了起來。讀著讀著,她的笑容就慢慢地消失了,月牙一樣彎彎的眉眼耷拉了下來。我連忙伸著頭去看那張紙條,只見那張紙條上寫著——
“Bad luck for tomorrow.”明天會走霉運。
我迅速地把那張紙條攥在手心里,扔到墻角去了??墒菦]有用,妹妹已經(jīng)讀過了這張紙條。她無精打采地垂著小腦袋。怎么會這樣呢?一般來說,為了讓食客們開心,幸運餅干都會說一些吉祥討喜的話,很少會預(yù)言厄運。怎么偏偏讓妹妹抽到了這張紙條呢?明天是她在新學(xué)校的第一天,是新生活的重要篇章,她當(dāng)然不希望走霉運了。endprint
“別信這個。”我安慰她,“這就是隨手抽個紙條而已,就是為了好玩兒……”
在我的安慰下,妹妹勉強打起精神,朝我點了點頭。她沒有再說什么,就默默地跟著媽媽回房間休息去了。
第二天早上,妹妹背著新書包踏上了黃色的校車。盡管有些緊張,可是她眼睛里滿懷期待。可是到了下午,當(dāng)她從校車上走下來時,兩個眼睛卻紅得像小兔子一樣。
“蓮蓮,你怎么哭啦?”媽媽心疼地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妹妹使勁搖著頭,含著眼淚沖進了自己的房間,怎么也不肯出來。直到我也回到家,她才從自己的房間里跑出來,把頭扎進了我的懷里。
“怎么啦?開學(xué)第一天不開心嗎?”我問。
“不開心!不開心!”她委屈地搖著頭,向我講起了今天的經(jīng)歷。妹妹在國內(nèi)的時候是英語老師的心肝寶貝,可是出了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英語連日常交流都不夠用。她聽不懂老師在說什么,只能懵懵懂懂地點著頭,像一個遲鈍的榆木疙瘩。同樣的,學(xué)生們的對話她也似懂非懂。她是個轉(zhuǎn)學(xué)生,在新學(xué)校本來就舉目無親。到了午餐的時候,其他同學(xué)都和自己的朋友坐成一圈,只有她無處可去,只能孤零零地坐在遠處。
“哥哥,你還記得昨天那個紙條嗎?它說得一點也不錯,今天的運氣真是糟透了!糟透了!”她淚眼蒙眬地說。
“那只是個巧合。”我拍著她的后背說,“初來乍到,都會有一段適應(yīng)期。餅干只不過是小零食罷了,怎么能決定人的命運呢?你這么聰明,不應(yīng)該這么迷信呀!”
“你剛到美國的時候,也是這樣嗎?”妹妹問我。我回想了一下,雖然我剛來美國時英語還不如妹妹好,卻迅速和其他調(diào)皮搗蛋的男生們打成了一片。雖然語言不通,但是我們的一肚子壞水卻是心心相通——天下萬水皆同源嘛!我跟著他們爬樹掏鳥蛋,往女生的課桌里塞毛毛蟲,開學(xué)第一周就用足球踢碎了教室玻璃,讓爸爸媽媽好頭疼。
但是妹妹不一樣,她本身就是個文靜的小姑娘。我在美國的經(jīng)歷顯然不能照搬到她的身上。我望著妹妹怯生生的眼神,假裝思考了片刻,鄭重地點了點頭:“是??!我剛來美國,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但是慢慢就會好起來啦!”
聽了我的話,妹妹似乎開心了一點。我們手拉手去吃晚飯。晚飯后,媽媽又隨手給我們抓了兩塊幸運餅干。看到那個熟悉的金黃色餅干,妹妹畏縮了一下,遲疑著不敢伸出手。
“再抽一次吧,別害怕!”我鼓勵她,“說不定這次就會抽到吉祥的紙條,你的運氣就徹底改變啦!”
在全家人的注目下,妹妹把餅干掰成了兩半。她抓起紙條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收住的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
她“咚”的一聲從椅子上跳下來,哭著跑回自己的房間去了。潔白的小紙條像一根斷裂的羽毛,飄飄搖搖地落在地面上。
我急匆匆地抓起那張紙條,從左到右掃了一眼,不由得“唉呀”一聲叫了出來。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寫著一句話——
“Everything will go wrong.”一切都會出岔子。
怎么會這樣呢?厄運小紙條那么少,怎么偏偏全被妹妹抽中了?我叫苦不迭——這下妹妹一定覺得自己注定要倒霉了。
果然,妹妹再次從學(xué)?;氐郊視r,梳得整整齊齊的小辮子被扯得亂七八糟。我們還沒來得及問她發(fā)生了什么,她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不想上學(xué)了!”她哭著說,“我不喜歡這里,我要回家——我要回中國!”
我們再三詢問,妹妹才哽咽著講起了今天在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事。班上有一群白人女生在欺負妹妹。每次她開口說話,她們就大聲嘲笑她的口音,在她肩膀上推推搡搡,還朝著她喊:“滾回中國去!”
我們住在一個不出名的小鎮(zhèn)上,鎮(zhèn)上九成居民都是當(dāng)?shù)氐陌兹耍B黑人都很少,更別說亞裔了。如果是在紐約、洛杉磯這樣的大城市,少數(shù)族裔的比例較高,當(dāng)?shù)厝藢ζ渌幕€會包容。但是我們這里的主流群體是白人,整體環(huán)境比較封閉。
“別理她們,她們都是壞女孩。”媽媽心疼地安慰妹妹。
“她們再叫你滾回中國去,你就叫她們滾出美國!”我義憤填膺地說,“真要算起來,美洲大陸本來是屬于印第安人的,是歐洲殖民者強占了人家的土地!她們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她們也是移民的后代!”在學(xué)校里,哪個孩子敢嘲笑我作為中國人的身份,我就跟他們對著吵,有時還會把他們結(jié)結(jié)實實地揍一頓。一來二去,這些孩子反而開始尊重我了,我就這樣樹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可是妹妹只是含著眼淚直搖頭。從小到大,她一向受到老師和同學(xué)的喜愛,今天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孤立她、排斥她?!拔蚁牖丶遥蚁牖刂袊??!彼蓱z巴巴地說道。當(dāng)校車再一次停到我們家門口時,妹妹說什么也不肯去上學(xué)。爸爸媽媽也沒有辦法,只能一個勁地嘆氣。
到了晚上,我捧著一個食碟走進了妹妹的房間,食碟上放著金黃的幸運餅干。
“我不要!我不要什么餅干!”妹妹一看到我手中的碟子,立刻搖著頭往后縮去。
“不要怕?!蔽野参克?,“再抽一個吧,說不定就會改變一切。即使抽到厄運也沒關(guān)系——你如果不想上學(xué),我們不會逼你。既然你一直待在家人身邊,還擔(dān)心什么厄運呢?”
在我的好言相勸下,妹妹不情不愿地拿起一塊餅干,慢吞吞地掰成了兩半。她緊緊閉著眼睛, 似乎生怕看到紙條上更多的霉運。
我抓起她的紙條,大聲地讀了出來:
“盡管過去的幾天不太順利,但是黑夜總是黎明的前兆。只要你能克服眼下的困難,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
妹妹聽到我的話,把腦袋湊了過來,又反復(fù)讀了兩遍紙條,才確定我讀得一點也不錯。
“好神奇啊,哥哥!”她驚奇地說,“幸運餅干居然占卜出我前兩天過得很糟糕!”
“這說明它說得是準(zhǔn)確的?!蔽艺f,“只要你堅持下去,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她的眼睛稍微亮起來?!昂谝箍偸抢杳鞯那罢住!彼挚戳艘槐榧垪l上的話,輕輕地默念著上面的文字。“你說得也許是對的?!彼f,“我不能就這么當(dāng)逃兵……”endprint
第二天,妹妹鼓起勇氣,再次去上學(xué)了。下午回來的時候,她沒有帶著紅眼眶,而是帶著一點靦腆的微笑。
“今天過得怎么樣,我的小公主?”爸爸問。
“哦,那些女孩子依然對我很壞?!泵妹谜f,“但是今天我被老師表揚了……數(shù)學(xué)老師看到我心算那么快,一直夸我聰明呢?!?/p>
國內(nèi)學(xué)校的基礎(chǔ)教育比國外扎實,大部分中國學(xué)生的數(shù)學(xué)都比美國學(xué)生好,中國代表隊年年包攬奧林匹克競賽的頭名。事實上,這里很多大學(xué)生做兩位數(shù)的加減法還要用計算器呢。妹妹的口算能力一下子就脫穎而出。
“你能聽懂?dāng)?shù)學(xué)課嗎?”
“嗯,數(shù)學(xué)課是最好懂的?!泵妹糜行┬邼匦χf,“畢竟黑板上都是數(shù)字和加減符號呀!所以我連蒙帶猜,也能懂個大半?!?/p>
我從學(xué)?;氐郊視r,妹妹從屋里跑出來,緊緊牽著我的手。
“哥哥,哥哥!幸運餅干說得真對呀!我的運氣真的變好了一點點!”
“現(xiàn)在還哭著不去上學(xué)嗎?”我刮刮她的鼻頭,問道。
“要上學(xué)——明天還有數(shù)學(xué)課呢?!?/p>
晚上又有幸運餅干。妹妹興致勃勃地掰開餅干,小紙條上寫道——
“你是個勇敢的女孩子!堅持下去,更多的冒險在等著你呢!”
“幸運餅干說得對——我真的是個女孩子?!泵妹脷g欣鼓舞地說,“明天一定有更多好玩的事在等著我呢!”
就這樣,妹妹在學(xué)校里不斷努力,一點一點地彰顯出了成果。她的英語越來越好,整個人也自信多了。面對別人的嘲笑,她的心理素質(zhì)也變得越來越強大。中餐里會有狗肉烹飪的菜肴,但是在國外,很多家庭把飼養(yǎng)的寵物狗當(dāng)作家庭的一分子,吃狗肉簡直是滅絕人性。有的孩子知道了這件事,就跑到妹妹面前堵住她,懷著惡意問道:“我聽說中國人竟然吃狗肉!你們家餐館用的是不是狗肉?”打定主意要給妹妹一個難堪。
受到這種詰問,妹妹不會委屈得直哭,也不會大發(fā)雷霆,反而會機智地反問道:“火雞在我們中國的文化里是人類最好的朋友,所有吃火雞的人都是茹毛飲血的野蠻人。對了,你們家吃火雞嗎?”
火雞是美國家庭逢年過節(jié)必不可少的美食。對方被妹妹問了個措手不及,只能張口結(jié)舌,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妹妹得意地吐一吐舌頭,一彎腰跑掉了。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妹妹在學(xué)校越來越快樂。她的語言能力突飛猛進,每次考試的成績都直線上升。她經(jīng)常受到老師表揚,在班里也交到了新朋友。 她還給自己挑了一個英文名字:Lilian,莉莉安。讀得順口了,聽上去就像蓮花的“蓮”。
學(xué)生會一年一度的競選開始了,妹妹也鼓足勇氣要參加。競選前夜,她抽到了這樣一張紙條——
“名叫Lilian的女孩,她的努力一定會有回報!Lilian一定要相信自己!”
妹妹呼啦啦地從房間里沖出來,像是踩著風(fēng)火輪一樣,把小紙條遞到我們面前。
“我的名字!幸運紙條上有我的名字!它說我的努力一定會有回報!我要相信自己!”她激動不已地說。
“天哪,真是太幸運了,是不是?”爸爸說,“我開了這么久的餐館,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在紙條上抽到自己的名字。”
“明天一定是幸運的一天?!眿寢屨f。
“啊呀!太幸運了!”我夸張地感嘆,“真羨慕?。∥乙蚕氤榈接形颐值募垪l!”
“你那么貪玩,又沒付出多少努力,抽到了紙條也沒用?!眿寢寫蛑o地數(shù)落我,我只好舉起雙手表示投降。妹妹站在一旁,略帶羞澀地笑了。我們?nèi)叶贾浪秊榱诉@場競選付出了多少努力。學(xué)生會主席是個很有威望的五年級女生,而妹妹只是一個三年級的學(xué)生,所以她的目標(biāo)是學(xué)生會的副主席。她四處采訪同學(xué)和老師,傾聽他們對于學(xué)校管理的意見,然后整理成冊,在競選詞里寫出了針對每條意見的改良方法。她熬夜制作競選海報,站在鏡子前反復(fù)練習(xí)自己的演講。事實上,妹妹唯一的問題就是容易怯場。無論付出了多少努力,她對自己的信心依然不足。但是這張幸運紙條無疑給了她極大的鼓舞,她的眼睛閃著亮亮的光芒,像是黑夜里的一雙辰星。
競選當(dāng)天,妹妹發(fā)揮得好極了。票數(shù)的統(tǒng)計結(jié)果出來了,她如愿以償?shù)爻蔀榱藢W(xué)生會的副主席。我們?nèi)胰硕紴樗械綗o比驕傲。
那天晚上,妹妹激動得半天都睡不著,在客廳里跑來跑去。直到媽媽催了三四次,她才磨磨蹭蹭地回到自己房間去了??匆娒妹冒验T關(guān)上,我這才一溜煙地跑進了廚房,熟門熟路地把烤箱預(yù)熱到170度,又在托盤上貼上一層烘焙紙 。
緊接著,我在碗里倒入蛋白液和細砂糖,高速打成泡沫,然后加入融化奶油和香草精,再加上涼白開,一起攪拌均勻,過篩后加入低筋面粉,把薄面糊澆在烘焙紙上。從烤箱后里拿出薄面糊后,要迅速放入紙條,把圓形餅干趁熱捏成菱角狀,冷卻后就會變成色澤金黃的幸運餅干了。
在桌子的另一端,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紙條,每一條都預(yù)示著滿滿的幸運。這些紙條都是我寫好以后打印出來的,然后一條一條地放進餅干里。每一句話都是寫給妹妹的,有的紙條寫著“黃皮膚是陽光的顏色”,有的寫著“會說兩種語言的孩子更聰明”,有的寫著“明天也是幸運的一天”。
我哼著小曲,悠閑地等著烤箱把餅干烤好。就在這時,一個顫抖的聲音忽然從我背后響起:“哥哥……”
我猝不及防地轉(zhuǎn)過頭,迎上了妹妹的眼睛。她穿著鑲荷葉邊的睡裙,迷茫地站在廚房門口。
“你在做什么呢?”她問。我匆忙往旁邊邁出一大步,想要把桌上的紙條藏在背后,可是她已經(jīng)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你在……你在做幸運餅干?”
她走到了桌子邊,低頭讀著那些紙條:“我的幸運餅干……都是你替我做的?”
“唉呀,被你發(fā)現(xiàn)了。”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對她說道,“至少你知道了:你的所有收獲都是憑借自己的力量獲得的,和餅干沒什么關(guān)系。你其實一直都很優(yōu)秀,不需要額外的好運氣?!?/p>
自從妹妹接連抽到厄運小餅干以后,我就開始親手做幸運餅干,就是為了讓妹妹重塑信心。在幸運餅干的鼓舞下,妹妹變得越來越開朗外向,我看在心里,真是無比自豪。
妹妹抬起頭望著我。下一秒鐘,她向我沖過來,把頭埋進我的懷里。
“哥哥,你是對的。我不需要幸運餅干?!彼澏吨f。
“有你做我的哥哥就足夠了……這就是我最大的好運氣?!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