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
國濤先生二三事
王祥夫
國濤先生口音很重,當(dāng)然是徐州的口音,他的口音,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特別侉。但你不會聽不懂。我開始寫小說的時候他已不再做主編,感覺他那陣子很閑適,見面只說說散文,說說某某的文章,他那一陣子力薦余秋雨的《文化苦旅》,說你沒有我給你一本,我說有。有一次,他忽然給我寄來一張照片,他本人的半身照,他站在他家的陽臺上,有一只鴿子落在他的手上,信的內(nèi)容大致是說,無意中有只鴿子飛到我的手上揮之不去。他在信中還對我說要我把這張像給某某看一下,我當(dāng)即明白,他心里是不愉快的,他其實對他那個作協(xié)副主席是不屑的。
國濤先生是個文化人,東四條唯一有文化氣息的老人,及至他后來用高岸的名字發(fā)表小說,長篇中篇短篇起來,真是嚇我一跳。當(dāng)時我很吃驚,我對他說,你這是老樹開花,他就呵呵笑,就是那次他請我給他治印,印文為“高岸”二字,我當(dāng)然答應(yīng),并且多給他刻了一方,七字白文:“老樹著花無丑枝”,他看了喜歡,說,要鈐在書上是不是有點不謙虛?我說你不是老樹嗎?你那些新寫的小說不是花嗎?他癟了嘴哈哈笑,很開心。沒過多長時間,他要我再給他刻一方七字?。骸皰亝s心力做詩人”亦是白文,我那時只刻白文,嫌刻朱文麻煩。
國濤先生送我書,書上的兩方印,一方就是“高岸”,另一方是“拋卻心力做詩人”。一方正方略小,另一方也是正方而略小。
我去國濤先生家看他,帶一點新綠茶,他馬上就沏了喝,他一杯我一杯,且說些散文事,我讓他給《羊城晚報》寫點隨筆,他說那邊沒認(rèn)識的編輯,我說你給唐朝人,我對他說一聲。國濤先生便寫起,而且一發(fā)不可收拾。那次,我們還說到魯迅的日記,我說,魯迅其實在“老虎尾巴”居住時期和他原配夫人朱安一直有性生活,查魯迅先生那個時期的日記,大約每過七八天或十多天就會有一次“濯足”的記載,一個人是不會隔這么久才洗一次腳的,那還不臭死。我這么一說,國濤先生馬上說,你讀書讀得好,好,好。
再一次,他要我送他畫,我自然樂意,便畫三尺山水送他,他看過我送他的畫,一高興,去了里邊的屋,很快拿出一卷東西打開讓我看,說是他父親畫的山水,是四條屏,尺寸是四尺對開,不能說小,用筆是仿四王且一筆不苛,我當(dāng)時就吃一驚,再細(xì)看,筆筆相接處法度亦嚴(yán)謹(jǐn),而且四條均沒設(shè)色,我說“好”。國濤先生說“我的父親”,只四字,再沒下文,是登時頓住。我想他是懷念他家大人了。
再有一次,坐著閑聊,他問我現(xiàn)在寫字作畫研不研墨,我說要研,松煙漆煙是不一樣的。他問我用什么硯?我說我家的硯很多,但我一直用我父親生前常用的那個鍋底硯,是老端,豬肝紫,很好用。國濤先生看著我,當(dāng)即沉吟起來,說現(xiàn)在用硯的人不多了,過去,我家,硯真多。我想知道國濤先生家到底有多少硯,我問他,我說,多,什么是多?有多少?他說了一句話,又嚇我一跳,他說,過去他家的硯如果壘起來就是一堵小墻。他這么一說,我當(dāng)下癡在那里。
國濤先生小文章好看,有味道,能寫他那樣好文章的人東四條再無第二,國濤先生從不用電腦,手寫,也就一稿,不怎么做修改。我對他說還是改改好,他說,習(xí)慣了,就這么吧。
我很喜歡國濤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