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國平
近年來,根據(jù)莎士比亞名劇《麥克白》改編,安徽省徽京劇院演出的徽劇《驚魂記》在國內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該劇不僅讓沉寂已久的徽劇重新唱響了當代舞臺,而且在莎士比亞名劇的中國化、戲曲化方面做出了創(chuàng)造性的新探索,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值得研究借鑒的成功范例。該劇首演于2012年,2013年在第14屆中國戲劇節(jié)上榮獲優(yōu)秀劇目獎和優(yōu)秀表演獎,其后又入選國家藝術基金交流推廣項目。2016年恰逢莎士比亞逝世四百周年,《驚魂記》應邀參加了英國愛丁堡國際藝術節(jié)的演出,首次以中國徽劇的形式,連續(xù)三天在莎翁的故鄉(xiāng)傾情演繹,給西方觀眾帶來了“麥克白的全新體驗”。該劇還由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推薦,將于2017年7月赴西班牙,代表中國在國際戲劇協(xié)會(InternationalTheatreInstitute)第35屆世界戲劇代表大會上交流演出。國際戲劇協(xié)會是當代世界最大的表演組織,曾于2011年在中國廈門與中國劇協(xié)共同主辦了第33屆世界戲劇代表大會。
徽劇《驚魂記》深刻地把握了莎士比亞原著的故事、人物和精神內核,以中國的、戲曲的、徽劇劇種的獨特方式,精心演繹,異彩紛呈。人們都知道安徽省有黃梅戲,殊不知還有歷史悠久、藝術深厚的徽劇。歷史上正是因為有了徽(?。?、漢(?。┑娜诤?,才有了后來的京劇,故徽劇又有京劇之“父”的美譽。如果說黃梅戲是安徽的“女人”,徽劇則是安徽的“男人”,陽剛高亢、激越粗獷,尤其擅長用夸張、變形的表演來演繹厚重的歷史,用積淀深厚的程式和唱腔、念白、身段去外化(表現(xiàn))人物的內心,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驚魂記》的編劇導演之所以改編《麥克白》,正是看重了原著重視人物內心獨白的表現(xiàn)方式,與戲曲藝術擅長外化人物內心的表達方式的契合,將莎翁經典劇情和人物中國化,并有機融入古老的徽劇元素和表現(xiàn)方式,借助文戲武唱的拿手絕活,給人以酣暢淋漓、蕩氣回腸的藝術震撼,彰顯了戲曲藝術的無窮魅力和色香味純的徽劇特色。
我非常敬佩《驚魂記》創(chuàng)作者們對于藝術的執(zhí)著和探索精神。徽劇這些年的發(fā)展并不景氣,在徽劇表演藝術家李龍斌和該劇導演徐勤納等的推動下,一出《驚魂記》不僅重振了徽劇雄風,而且為莎士比亞的中國化、劇種化積累了成功的經驗。中國戲曲博大精深、歷史久遠,在當代如何傳承和發(fā)展是最為關鍵和重要的實踐課題。在我的視野里,《驚魂記》的舞臺呈現(xiàn),正是一次中國戲曲在當代傳承創(chuàng)新和演繹外國名劇的成功之作,是非常值得關注的。導演徐勤納有著深厚的傳統(tǒng)積累,對中華戲曲美學有著真正的理解,對百老匯音樂劇等西方戲劇也有著深入的研究,更具有豐富多彩和嫻熟自如的表現(xiàn)手段和實踐經驗,這些都是能夠成功的重要原因?!扼@魂記》的導演藝術,正是一次中國表達、中國風格、中國魅力的新探索、新實踐。
莎士比亞引進中國已經有百年歷史,經歷了從模仿到成熟的階段。早年的模仿,包括摹擬外國人形象,拿腔拿調,唯恐不像,這是初級階段。到了中國化、劇種化的演繹階段,以把握莎劇精神、形象本質和做本土化演繹為要義,就已經進入了成熟階段。而到了當下,“先鋒”者已不滿足于“演繹”,而是力求“超越”,掀起了新的時尚潮流。當然,所謂的“超越”,并不濫觴于中國導演,我們最早在國外的演出中時而就能看到,現(xiàn)代戲劇人追求對莎士比亞的新的“發(fā)現(xiàn)”和新的“表達”,發(fā)現(xiàn)莎士比亞更多的可能性,表達也可以“隨心所欲”、自由發(fā)揮。不過,我們透過許多的新潮創(chuàng)作,這些看似演繹莎翁的作品,實際上已經遠離莎士比亞,更多地是在演繹創(chuàng)作者自己,用中國一句古語來說,叫“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當然,“超越”何其不易,對于這類作品得失的評價,我想還是留與時間和未來吧。
莎士比亞的中國化、劇種化,從模仿到成熟,再到尋求新的超越,成就是突出的,也是需要認真總結的。中國許多話劇和戲曲院團都改編過莎士比亞,劇目主要集中在四大悲劇、四大喜劇,《哈姆萊特》《麥克白》則最為熱門。就莎翁話劇創(chuàng)作而言,中國的戲劇人從向國外話劇學習借鑒,到進而學習借鑒戲曲的美學風范和表現(xiàn)方法,尋求當下的創(chuàng)新,既是一種文化自信和自覺的進步表現(xiàn),也往往更能迸發(fā)出中國導演的創(chuàng)造力和想像力,結合得好的作品總能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如近年來王曉鷹執(zhí)導的《理查三世》,在國內和英國的演出都頗受歡迎,從戲曲藝術得到靈感,寫意的、詩化的戲劇導演理念是曉鷹這些年的藝術追求。當然,說到戲曲創(chuàng)作莎士比亞,可能問題就更復雜一些,與相對較為生活化的話劇相比,戲曲需要“帶著鐐銬跳舞”,戲曲演繹莎士比亞則要受到“鐐銬”的制約,而戲曲藝術的偉大恰恰也在這“帶著鐐銬”中見其獨特和魅力。至于如何演繹、如何創(chuàng)造,莎士比亞如何中國化、戲曲化,還需要戲曲界更多的努力和探索。
舞臺藝術的傳承創(chuàng)新是當代戲劇發(fā)展的生命力所在,導演在其中往往起著重要作用。導演總是期待自我的不斷“超越”,這是情理中事,從《驚魂記》我們看到了導演在莎士比亞中國化、戲曲化上的新發(fā)展新創(chuàng)造,這是實實在在的自我“超越”。徐勤納先生是我非常敬重的資深導演,他早年執(zhí)導的婺劇(與徽劇有淵源關系)《白蛇傳》,推陳出新,超越前人,已經在國內外唱響了三十年。幾十年來,他立足中國戲曲之本,將創(chuàng)新精神始終貫穿于藝術實踐中??少F的是,徐老雖年已八十,但并不像某些喜愛標榜的“先鋒”中青年導演,從不奢言“超越”,卻又十分“先鋒”、“時尚”。他曾對我說過,他正著手創(chuàng)排少兒搖滾婺劇,我很期待。